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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贵池杏花村文化记忆建构:以诗歌作为媒介

2021-12-03磊,

北京印刷学院学报 2021年12期
关键词:池州杏花村杜牧

谢 磊, 王 丹

(池州学院,安徽池州 247000)

文化记忆的记录、书写由文字或非文字的外化物呈现。一些学者以动态、静态影像为载体分析文化记忆如何被建构,无论是神话、历史剧还是影像都具有记忆储存的功能,可见文化记忆对于媒介具有天然的依赖性。目前媒介与记忆的研究热点[1],首先体现在大众传媒与民族认同相互作用;其次,大众媒介产品与记忆之间的关系,如纪录片对于文化记忆建构的过程;再次,全球传播背景下媒介与记忆的关系,如黄顺铭、李洪涛对中文维基百科“南京大屠杀”条目的个案分析,体现了一种全球性文本生成,探讨了网络媒体与记忆之间的关系;最后,新媒体出现带来了记忆书写的变革,所以新媒体与记忆关系探讨成为目前研究的热点之一,如孙信茹探讨了社交媒体具有的定位及地点标注功能,联系了网络与传统空间,成为一种新的记忆书写方式。这些研究肯定了媒介对于记忆的建构作用,以往研究中的媒介多是大众媒介,鲜有将诗歌作为媒介并探讨其与记忆之间的关系。

以文字形式流传至今的诗歌是对抗遗忘的有力武器,诗歌不仅是诗人对过去的记录和书写,同时也创造了当下人们对过去的回忆。诗人凭借诗歌成为文化记忆的喉舌,把一些值得记忆的的名字及事件用诗歌的形式储存并加以传播,能更好地储存地方文化、书写地方文化记忆。基于此,本文将诗歌作为媒介而非单纯的文学作品,尝试探讨其在安徽贵池杏花村的地方文化记忆建构中的重要作用,主要围绕以下几个问题展开分析:有着“天下第一诗村”之称的贵池杏花村如何书写村落的文化记忆? 如何令当下的池州与杏花村产生联系?如何使“诗村”的文化得以延续?

一、记忆争夺:谁的杏花村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让杏花村从一个以花命名的普通村落,变成具有特定指向性的村落,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和文化资源。各地纷纷举起杏花村的大旗,有汾阳、徐州、池州、南京,其中竞争较为激烈的是山西汾阳和安徽贵池。到底哪一个是诗歌《清明》中的杏花村? 山西汾阳与安徽贵池对于杏花村归属展开了一场关于过去记忆的争夺。记忆争夺的过程也是一个遗忘的过程,只有对各自有重要意义的过去才会被选择记忆,所以这场关于过去的回忆与历史学没有本质上的关系。关于杏花村归属的争议实质上是一场商业资本和社会资本的争夺。争夺内容围绕杜牧游历轨迹、当地是否有杏花村、诗中场景描述是否与当地杏花村相符三个方面展开。

山西人民出版社于1987 年出版《杏花村里酒如泉》一书,专设《清明诗说》专章,认为:“《清明》诗中所吟咏的,就是我国著名的汾酒产地——山西汾阳杏花村。”[2]杜牧《樊川集·别集》收录的五言律诗《并州道中》“行役我方倦,苦吟谁复闻”“如何遣公子,高卧醉醺醺。”记录了杜牧在并州的经历。题中“并州”指太原,通过这点可以判断杜牧到过山西。此外,“如何遣公子,高卧醉醺醺。”中有一个关键要素“酒”。这句诗词体现了杜的寂寥和无可奈何,诗人借酒消愁,在诗歌中用酒表达情绪。所以汾阳杏花村是有酒的,符合《清明》中“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内容。20 世纪80 年代报纸中也有诸多关于杏花村的新闻,如《北京晚报》中“每当吟诵那脍炙人口的《清明》诗句,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晋中原野一片生机勃勃杏花村里,红杏点首,酒香扑鼻,令人陶醉称往的景象。”[3]大众媒介以“广而告之”的形式,“合法化”山西汾阳杏花村乃杜牧《清明》所指杏花村。

池州有杏花村吗? 《嘉靖池州府志》卷一中提到杏花村在池州城西。杜牧是否到过池州? 会昌四年,杜牧任池州刺史,在赴任途中有诗《将赴池州道中作》曰:“青阳云水去年寻,黄绢歌诗出翰林。”此处“青阳”指青阳县隶属池州,“去年寻”表明杜牧重游故地,“诗出翰林”指李白漫游池州写下许多诗歌。此外杜牧还有诗作《池州清溪》《九日齐山登高》等,题中“清溪”“齐山”皆是池州风景。可见杜牧不仅到过贵池,并留有诗作。酒与杏花村有着紧密联系,那么贵池杏花村有酒吗? 有诗曰:“频来花墅问黄公,香井遗踪夕照中。”词句描述的是杏花村十二景点之一“黄公酒垆”,现留有一井“黄公广润泉”,黄公酒由黄公井水酿造。可见贵池杏花村是有酒的,且黄公酒在贵池也是闻名遐迩的。

汾阳杏花村与贵池杏花村围绕杜牧《清明》中“杏花村”的归属问题,开启了对过去的找寻。群体通过对过去的记忆能够完成自我定义,并激发群体成员的身份认同。“谁的杏花村”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两个行政区(群体)关于各自过去的记忆争夺。记忆不是历史客观事件,也不是寻找真相的过程,而是基于某种动机、情感对过去再建构的过程。因此过去的建构由于动机、立场不同而带有一种导向性,“事实上,对于过去的真实无论是口头的流传、文字的记录还是物像的留存都不可能尽善,对于历史真实的探求是一个无限接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旅程。”[4]

正如杨·阿斯曼所说“对历史的否认是为了服务于另外一种回忆”[5]。媒介不仅会以“选择和遗忘”的方式删除或压抑记忆,还会通过聚焦、放大以及传媒化叙事的方式激活和凸显记忆。[6]而选择和遗忘、否认和肯定一段历史建立在《清明》杏花村带来的商业资本基础上,记忆争夺是为了实现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文化目标,因此文化记忆的建构是一个遗忘与选择的过程。

二、记忆书写:什么样的杏花村?

汾阳杏花村是一个关于酒文化的杏花村,那么贵池杏花村将建构一个怎样的杏花村呢? 游历过池州及池州本地诗人作为地方文化记忆的书写者,把不能进入历史但具有记忆价值的日常生活、名字等信息记录下来。通过诗词构建群体共同的经验及空间。唐代青阳诗人费冠卿,作诗《答箫建》曰:“自地上青峰,悬崖一万重……飞狖啼攀桂,游人喘倚松……渡壑缘搓险,持灯入洞穷。”诗人眼中的九华山路险山高,飞狖攀桂(一种黑色长尾猴),洞壑深藏,山涧蹙波,九华山是伟岸险峻的。李白有诗《望九华赠青阳韦仲勘》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因此九华山又是明媚清秀的。池州有秋浦河,描写秋浦河最为著名的诗歌是李白《秋浦歌十七首》,也是李白涉池州诗中流传最广作品。《秋浦歌十七首》其十:“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洞洞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展现了秋浦河两岸风光,石楠树、女贞林、横飞的白鹭,长鸣的白猿,诗人顺游而下,水秀山青,鹭飞猿啼,“真个好风景也”。《秋浦歌十七首》其十二:“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耐可程乘明月,看花上酒船。”秋浦的水清澈、绵长,像轻柔的白练。小船从“逻人横鸟道”相对狭窄的水道通过,驶入一片宽阔水面,见到的是万顷平湖水接天,澹荡其间。池州的山、水通过诗歌这一媒介形式,对当下的区域群体书写过去的优美景色,激发了群体的身份认同。

同时,诗人笔下的池州有生活、有人间烟火气息。费冠卿《答箫建》曰:“畬田一片净,谷树万株浓”,给读者带来了田园生活的宁静感和亲切感。有诗“郎听采菱女,一道夜归歌”,种田郎和着采菱女的歌声,踏夜归家,承星履草的劳作是生活的希望。也有“秋浦田舍翁,采鱼水中宿。妻子张白鹇,结罝映深竹。”写秋浦田舍老翁水中捕鱼,他的妻子在林中捉鹇,有一种闲适生活的乐趣。《秋浦歌十七首》其十四:“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炉火、花火和冶炼工人的歌声谱写了生活的赞歌,饱含生命的张力。

九华山的人间烟火、种田郎与采菱女的歌声、田舍老翁夫妇的捕鱼捉鹇等这些能够出现在诗歌中的内容,成为群体共同的社会回忆。通过诗歌媒介,杏花村向外展示着“十里烟村一色红”的诗意田园生活,对内激发成员的集体认同。不同于历史,诗歌通过对生活的记录,书写了杏花村的文化。“过去不是被保留下来的,而是在现在的基础上被重新建构”[7],因此贵池杏花村的文化记忆是通过诗歌进行建构的,人们通过共同的回忆来定义自己,重构身份认同。

三、身份认同:诗歌与地点记忆

地点不仅是人生活的场景、具体的地理环境,也是一定社会关系的体现,随着社会发展与历史演进,地点与其指代的意义也随之发生变迁。“地点对于人来说不只是生活的场所和具体环境,更是承载了多重社会、历史意涵和文化传统的体系”[8]。地点作为媒介凝聚了基于地缘关系的群体共同文化与价值,某一地点的群体也因共有的文化和回忆而成为了共同体。九华山,位于池州青阳县内,旧称九子山,因“峰峦异状,其数有九”而得名。唐天宝年间,李白登此山,并与友人联句,序曰:“青阳县南有九子山……予乃削其旧号,加以九华之目……与二三子联句,传之将来。”联句曰:“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九子山就此更名为“九华山”,也为其成为佛教名山奏响了序曲。天宝末年李白游秋浦,顺流而下,用诗歌记录了两岸美景。池州贵池区西南六十里的水车岭因声音而得名,《贵池志》说“陡峻临渊,奔流冲激,恒若桔槔之声。”[9]《秋浦歌十七首》其八曰:“秋浦千重岭,水车岭最奇”,岭下激流冲击山崖发出的声音像水车汲水那样有节奏,奇特有趣。地点将回忆固定在某一土地上,而诗歌负责建构回忆内容,这一过程也体现了文化延续性,这种持久性比“个人的甚至以人造物为具体形态的时代的文化的短暂回忆来说更加持久”[10]。

平天湖,原称白沙湖,因湖畔有白沙村而名,于20 世纪80 年代改名为平天湖,“平天”一名取自李白《秋浦歌十七首》第十二首中的“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地名作为地点表征,是文化的体现,对于共同体的记忆建构具有重要意义。平天湖的重新命名是诗歌中历史的现实化,诗歌内容由抽象文字转化为具体地理空间的表述,将“天下第一诗村”意象由少数专业人士共识延展为更广泛的地域群体身份认同。地名赋予了某些地点特殊的记忆,使得地点变得重要起来。通过更改地名将过去重要事件固定和保存下来,将过去某个时段有意义的历史拉进了当下进程,从而保证了回忆的连续性。

从文化地理学角度看,本文中探讨的地点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也是社会和文化空间。空间(地点)是了解池州历史和文化的途径,也是一个建构者。空间作为记忆的媒介同时也建构了杏花村“天下第一诗村”意象。“杏花枝上著春风,十里烟村一色红”是沈昌对贵池杏花村的赞誉,村里村外杏花开满枝头,春意妖娆,一片绯红尤为壮观,然而明清时的“花村风景已非昔”,无村无花更无诗意。建国后池州开始杏花村的复建计划,时至今日已复建多处景点,杏花村文化旅游区初见成效。郞隧所编《杏花村志》记载杏花村有十二景,杏花村风景区现有“白浦荷风”和“茶田麦浪”等景点,描绘出了一个诗意的村落。村中还有杏花亭、焕园、窥园、昭明堂、佛艺堂等。这些景点无论是复建还是新建,已经在地点上投射了一个回忆的空间,关于诗意村落的回忆是由景点重新建构的。杏花村风景区通过景点的复建创建仪式空间,让人们通过参与仪式确立身份认同,感受到彼时“十里烟村一色红”的村落。

四、余论

本文分析贵池杏花村记忆书写与诗歌之间的关系,重点讨论了贵池杏花村与汾阳杏花村的记忆争夺、贵池杏花村意象建构、诗歌与地点记忆的关系。

贵池杏花村与汾阳杏花村记忆争夺是对过去的遗忘,有意遗忘与自身记忆不符合的历史,而选择那些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因此文化记忆的建构是一个遗忘与选择的过程。不同于官方与民间的记忆争夺,二者记忆处于不同的文化框架中,不能同时在场。诗歌作为文化记忆的媒介,对外展示了一个诗意的杏花村,对内强化了基于地缘关系的群体身份认同。杏花村记忆的诗歌书写又与当下有着紧密的联系。池州城市规模小、人口少,经济不发达,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多,众多“杏花村”要脱颖而出,只能突出城市特点明确城市定位——诗意田园。过去,池州是众多诗人漫游地点,当下,城市生活节奏较快,贵池杏花村的闲适又是人们所向往的,所以记忆带有市场导向。

地点作为记忆的媒介,具有物理空间和社会文化空间的属性。诗歌保证了文化的持久性,而地名是地点的表征,更改地名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保证了回忆的连续性,建构了诗意村落的回忆。村落景观空间的复建与新建又重构了诗意的村落意象,通过创建仪式空间使参与群体确立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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