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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迸发的一年

2021-12-02陈欣颍许璐西贝徐善来MIYA

VOGUE服饰与美容 2021年12期
关键词:创作

陈欣颍 许璐 西贝 徐善来 MIYA

周睿 身体的胜利

作为首位斩获LVMH奖项的中国设计师,周睿的2021年注定难忘。当我们庆祝她所取得的成就时,庆祝的不仅是她,更是中国设计的齐头并进,也是整个世界范围内美的认知的拓宽与穿衣自由的阶段性胜利。

北京时间9月7日晚,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却有无数人的眼睛关注着电脑屏幕上的实时转播:周睿携同名品牌Rui,入围了LVMH青年设计师大赛决赛,此刻正在巴黎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宣布。这是中国设计师离国际顶尖时装奖项最近的一次,而周睿把这个扣人心弦的期待变为了现实——在Kim Jones、Marc Jacobs、Stella McCartney等设计师的见证下,她拿下了本年度的Karl Lagerfeld大奖。站在令人仰望的领奖台上,穿着自己设计的天蓝色镂空吊带,虽然肉眼可见的紧张,但周睿面露笑意,毫不迟疑地说道:“我来自中国。”

在疫情仍对出行造成很多阻碍的当下,远赴巴黎参加LVMH大奖,对于周睿来说无疑是2021年最值得纪念,也最具挑战的事。“当然会遇到很多困境,但对我而言,这都不是不可解决的。心态放平,做好充足的准备,才是最重要的。”正如她所说,从清华美院服装设计专业本科毕业,远赴帕森斯设计学院继续深造,在纽约时装周展示毕业系列,到2019年成立品牌Rui,2020年在国内发布首秀,这一路以来,她一直在坚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四个字。“‘成就是指别人给予自己的肯定,人作为社会属性很强的动物,是非常需要他人评价的;但‘专业更多的是强调自我获得的能力,更内在一些。”她这样补充道。

一年前,Rui的名字对于大众来说还有些陌生:但仿佛是一夜之间,大面积露肤的针织镂空单品出现在明星身上、杂志封面上、社交媒体上,进而席卷大街小巷。周睿将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外界社会环境的转变。“品牌跨越的过程是日渐月染的,但人们观念的转变——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和理解,有助于推动我们品牌的概念性的表达:人本身的美,以及自然的状态。”在穿衣自由成为呼声此起彼伏的社会运动的当下,周睿的自由创作立刻激发了衣服与人体间的化学反应。她将Rui定义为中性时装品牌,性别有差,但身体平等。任何人都有权利探索自己独一无二的身体,找到与之最为舒适的相处方式。

虽然Rui的种种单品看起来难以驾驭,且对身材要求极高,但周睿其实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她希望人们在没有遮蔽的情况下返璞归真,意识到自己身体所蕴藏的无可替代的美。而这个过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激进,柔软的针织与身体充满张力的友好拉扯,看似脆弱的面料之间由珍珠做着稳固而温柔的衔接,镂空的位置和色彩被巧妙地规划,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大程度勾勒出身体专属的浪漫诗意。“曾经有一位顾客私信我们说,当她穿上Rui的那一刻,她才发现‘美其实一直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如果我们能通过传递Rui的美学理念和服装语言,去影响一小部分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很感动的。”

对于周睿来说,标新立异的创作背后皆植根于日常生活,正如最新发布的2022春夏系列,她尝试诠释自己心中“家”的质感。“我们对家的体会,时常体现在熟悉而凌散的碎片化回忆中——这些回忆,构成了一个个与时间、空间和爱相连结的故事。因此,这个系列以生活中细碎的观察和对老家的片段感受为情感出发点,展现那些曾经熟悉的生活,那些普通却温情的地方。”设计体现了在往季基础上循序渐进的尝试,橙红、翠绿等高饱和度色彩令人眼前一亮,颇具古典意味的提花真丝图案平衡了镂空的前卫,不同肌理的交织更为耐人寻味,更为复杂的结构剪裁体现了对身体更深层次的探索。这一系列的lookbook拍摄于周睿在巴黎期间,温馨而古怪的房间场景内,身穿Rui的女孩仿佛在进行一场私密的狂欢。这里没有旁人的目光,自由与无拘无束的气息跃然于画面之上。

结束了巴黎的旅程,周睿还没能好好在塞纳河畔捕捉秋日将近的脚步,便匆匆来到米兰,作为被Gucci创作总监AIessandro MicheIe选中的13名设计师之一,与Ahluwalia、Cbarles de Vilmorin、Collina Strada等当下同样最受瞩目的设计新星一起,参与到GUCCi全新概念线上美学空间“Gucci Vault”的盛大揭幕活动当中。这座城市也没能留住这个步履不停的身影,采访的此刻,正在上海的她已经结束了漫长的隔离,投入到新系列的发布活动当中。

周睿用简简单单的“珍贵”两字,形容这对她来说无疑完成了巨大跨越的2021年。而当问到对于即将到来的2022年有什么样的期望和寄语时,她的回答“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似乎没有展露多么宏大的野心,但正是这一贯的稳扎稳打,造就了她的2021。

黃湘丽 致世界以赞歌

自2013年起,黄湘丽先后出演多部独角戏——一个人,一个舞台,表演逾千场,被称为“独角戏女王”。2021年,她首次触电大银幕,出演由娄烨执导的电影《兰心大剧院》。这是“密集、创造力爆棚、需要积攒能量的一年”。

大幕拉开,灯光亮起,一个人,一个舞台,巡回演出逾千场,黄湘丽早已习惯独自上场,呆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地演上两小时;她弯下腰来,向心中虚拟的唯一对手——观众——鞠躬,转过身,独自谢幕。这是演了七八年独角戏的黄湘丽的表演常态。

今年春夏之交,一部由美国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同名著作改编的话剧《伤心咖啡馆之歌》打破了昔日状态,黄湘丽暌违已久地在舞台上迎来了对手演员,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摇身一变,成了女主角艾密利亚,在伤心咖啡馆之歌与无尽翻涌的海浪声中,席卷进一个爱与孤独的故事。

她将《伤心咖啡馆之歌》的顺利出演视为今年最值得庆祝的事件之一。重回多人舞台带给黄湘丽的快感是显而易见的,随即而来的挑战是原著小说中寥寥几笔的人物内心书写。“艾密利亚所有喜怒哀乐的情感都藏在心里,原小说也没有将人物的情绪变化描写得特别的淋漓尽致,都是隐忍的、克制的,那我演什么呢?”她回想起创作过程中遇到的状况,“我要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把她内心的孤独和对爱情的渴望,以及所有不同的情感透过歌唱、肢体语言等不同的方式外化,同时还得让观众觉得她真的是艾密利亚。”她轻叹一口气,“好难。”

当凄美的小号声在海面上回荡,忧伤的暧昧情愫在空气中流转,舞台上的黄湘丽看到几对观众在雨中紧紧相拥。那一瞬间,她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无声的拥抱代替了千言万语的褒奖,她觉得自己获得了莫大的肯定。“创作是艰难的,每一次都会想去突破自己,寻找到新的意义。《伤心咖啡馆之歌》让我得到了启发,以后的创作要更加的大胆、放肆,以及需要积攒更多的能量。”

时常有人用“独角、多面、百变”来形容黄湘丽,她多多少少是有棱角的。

九年前,黄湘丽出演孟京辉执导的第五版《恋爱的犀牛》,饰演这一经典话剧的女主角“明明”。多年来,多个饰演明明的女演员先后顺势转战影视圈,惟有黄湘丽留守小舞台,排着一出接一出的话剧。“我可能就是《你好,忧愁》里的塞西尔。朋友们说我非常好接触.随和,脾气也好,但是我的内在是挺拧的,我不想跟别人走一样的路。我有自己的选择标准和原则,我只做自己觉得有意义、有价值的事。”

蓄力多年后,黄湘丽等来了娄烨执导的电影《兰心大剧院》。彼时,选角导演为电影遴选匹配的话剧演员,她被列入名单,见完娄烨没多久,角色便定了下来,她出演白云裳,与巩俐、王传君等演员有大量对手戏。从话剧转战电影并不易,“镜头前的表演,要求更加特别。娄烨导演想要的是非常自然、特别真实的表演。我在拍电影的过程中,一直在思考、在学習如何真实。”

她惊叹于剧组的专业性,“每一天都是学习的过程,真没想到会是这么超乎我想象的一流团队。从监视器前的导演到搬椅子的场工,所有人都在努力为整个拍摄营造电影的氛围。副导演在片场大概说了下工作,迅速地,工作人员全部消失,只有该在那个场景出现的人、角色和道具在那儿。”

她说自己足够幸运,无论身在话剧圈或电影圈都能和最好的导演合作。聊起搭档多年、引领自己在戏剧世界游曳的孟京辉,黄湘丽说:“孟导像太阳一样,只要你看到他,他身上的理想主义光环就在闪耀,‘唰唰唰地释放。他的能量是惊人的.他把自己的戏剧理想、戏剧审美以及与戏剧有关的一切照射在他人的身上。”另一方面,她又被娄烨对电影的纯粹与独特表达深深吸引。“他是一门心思一天24小时脑子里都想着电影的人。他是那样的独特,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理解、看法和态度。娄烨导演的专业精神非常影响我,艺术家就得勇敢说不,勇敢做出很多的选择。有时候他不太做声,但会把所有能量全部吸收,你也会被他卷进去。”

《兰心大剧院》经历撤档后重回观众视野,身为主演之一的黄湘丽格外喜悦,这也是她觉得今年值得庆祝的另一件大事。“电影终于见观众了,我们等待了三年。《兰心大剧院》的放映意味着它终于开花结果了,而我们收获了结果。”

黄湘丽即将前往上海巡演自己的第四部独角戏《狐狸天使》。这出话剧创作于疫情蔓延之时,习惯与观众一期一会的她当时暂别了舞台八个月。“那是魔幻的一年,作为创作者来说,我们渴望去表达,就想着做一个和自由有关的戏。”

黄湘丽极其在意戏剧里传递的当下性,这是身为戏剧工作者个人创作与世界必须产生的关联。她说起自己最为欣赏的柏林戏剧节,“国外的戏剧一定是与社会的当下性联系得非常紧密,戏剧的核心能够直接撞击心灵,让观众看完后引起思考和讨论,而不单单只是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对他们来说,如果你的作品无法表现当下社会的一些问题和思考,那么它是没有意义的。这也是我在创作时的任务。”

与观众别离八个月后,重回舞台的感受,黄湘丽记得清楚。“从没有停过八个月不上台,觉得恍若隔世。”她原以为自己会紧张,会遭遇重重障碍待大幕缓缓拉开,见到观众的刹那,她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八个月的时间被抽离了,而我会更加珍惜这个舞台,珍惜眼前的观众。”她笑了笑,“疫情得到了控制,观众又能回到剧场,重回电影院,这是值得庆祝的事。”

回看即将结束的2021年,黄湘丽用了三个词来形容,“密集、创造力爆棚、需要积攒能量的一年”。她希冀今年这股处于井喷的创造力能在来年依旧生生不息,为深耕多年的戏剧领域创造更具生命力、社会性的作品,揭开新的篇章。

“对我来说,作品就等于我的成就。在表演上,你很难用一把尺子特别准确地去衡量,它没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我希望能够拥有所看到的欧洲戏剧女演员身上的特质——在舞台上的魅力、对戏剧的热爱,以及对戏剧生活的理解。”

连衣裙Dior

颜怡颜悦 步履不停

不遗余力地进行创作,在内容中探寻自我和世界的无限,这是颜怡、颜悦在2021年一如既往的坚持。从《脱口秀大会4》中肉眼可见的成长,到舞台剧《女女胞胎》的新尝试,对她们而言,创作就是需要不断杀死现在的自己,才能到达下一个阶段。尽管过程痛苦,但可以遇到新的刺激,有机会进行新的创作,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值得庆祝的事。

采访之前,就已听说颜怡、颜悦最近都在熬夜排练舞台剧《女女胞胎》。采访时距离她们在乌镇戏剧节的表演只有不到八天的时间,当天还没聊几句,就已经感受到她们对这件事的紧张,且压力巨大。这是她们第一次尝试把脱口秀和戏剧结合起来,以自身为原型讲述一对双胞胎探索自我表达与自我和解的过程。这是让她们期待又痛苦的新尝试,同时也是她们2021年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颜悦说这部舞台剧代表了她们这几年在创作上的那种感觉,就是想不断挑战自我,这期间遇到各种无法想象的状况,但好在还是有一些东西可以让她坚持下去。而在颜怡看来,2021年最值得纪念的事就是有很多创新的机会,《女女胞胎》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被她称为可以玩很多东西,而不只是想梗的创作,“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这种兴奋感是很不一样的。”

聊起《女女胞胎》的筹备过程,两人的痛苦神情显而易见。尽管最开始就意识到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真正准备时的复杂程度还是让她们抓狂。不同于以往做编剧时的创作环境,现在她们还要负责统筹的工作,要考虑事情各个方面,包括时长、灯光、舞美、道具,几乎每个细节都需要她们盯着。导演时不时会有负反馈,“你们这东西实现不了”,能怎么办,她们只好回去再想。

创作过程中也时有崩溃发生,颜悦每天早上都很有信心,觉得写完就能演,但写到深夜时,又会觉得自己写的什么都不是。“创作就是你需要不断地杀死现在的自己,到达下一个阶段,才能不断有新的作品,不断有值得表达的东西。因为你是在以一个全新的人在说话,这个过程是极其痛苦的,你要先否定自己。”

准备到后程,颜悦已完全不清楚《女女胞胎》最终会呈现出来什么,但有一点十分重要,就是她要如何定义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自己和自己的纠结,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我的女性身份,意识到我的很多问题,我怎么去改变自己?我俩很俗套的像面镜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是怎么去发现自我的?”颜怡则补充了另外一点她们想表达的,“如果要做个总结,那就是本质上我的人物跟她的人物之间是一种爱,就是简单的爱。但是这种爱就像生活中所有的爱一样,包含了很多其它的东西。比如说我和她这种爱就包含了控制,包含了否认,包含了我想让你过得更好,但是我跟你的价值观不一样的那种挣扎。”

比起外界对于《脱口秀大会4》中她们的内容成长的夸赞,颜怡、颜悦好像更享受找到新内容形式的刺激感,就像和王勉合作音乐喜剧,她们觉得这种创新是可持续性的。“它是有意义的,在这个创作过程中,能刺激一些比较新的东西产生,我们能够通过这个形式表达更多的东西。”“刺激”,大概也是颜恰、颜悦采访中提及最多的一个词。“如果能把很单口的东西弄出来,而且单口演员自己能演的话,其实是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形式,对我们演员来说也是非常好的刺激。”

回到创作本身,颜怡会经常反思自己的创作对这个世界来说有什么价值,后来她想明白了,“如果这个东西能打动自己,它就一定能打动一些同类,就有必要把它写出来。有的时候,你写出来,看到的人才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这也是创作的意义,就是你带领别人想出别人已经想过的东西。”在颜怡看来,个体创作天然地和世界相关联,颜悦则觉得两者之间其实有一个理性的平衡,“我觉得创作者就是他个人和世界联系起来,你在这个世界里生活,这个世界可能永远不接受你,永远让你一直失败,但你还是比较勇敢地去把它表达出来,我觉得这就是个人和世界的理性。”

抛开这些有关创作的话题,我们也聊了聊何为成就。没有空话,亦无客套,她们每个人都给出了最真诚的回答。颜悦觉得真正的成就,是那种即使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或者說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你分享你的成就,你依然会感到高兴和自豪的东西.它不是用来给别人炫耀和打击别人的。“所以对我来说,我会永远记得我第一次被文学震撼到、被喜剧震撼到的那个时刻,以及在这之后看无数的作品被感动的那一刻,我的成就感就是我离这些人更近了。”而对颜怡来说,“所有的成就感其实还是来自于那些你最真诚的、你要拿出来的更好的东西。我觉得如果真诚地拿出更好的东西,哪怕没有获得观众的认可,也是有成就感的。”

一小时的采访显然无法知悉颜怡、颜悦2021年的全部经历,但当问起她们会如何形容2021年,倒是能从回答中感受到她们这一年痛苦的成长。颜怡说:“感谢给我这么多挑战,我都要哭了。目前遇到的挑战,就是做那个舞台剧遇到的七七八八的困难,搞得自己已经要焦虑症了,但是说不定这些东西会留在我身上,带来一些沉淀,我才会有所意识。”而颜悦只用了一句话告别2021,“快过去吧,受不了,离我远点儿。”

不知道明年的颜怡、颜悦是否还会经历如此痛苦的成长,但步履不停总归是不变的选择。如果继续参加脱口秀节目的话,颜怡希望自己能想出一些新的东西:如果不参加,她觉得做别的肯定要做得更好。“我得有更多的想法,得看更多好的东西来提升一下我的审美。”未来她还想做更多的事,写小说,拍电影。颜悦也有着自己的期盼,这次无关创作,也无关舞台剧的延展,而是关于她内心世界另一面的柔软写照,“2022年,希望这个世界能有更多的理解。”

林芳路 藝术创作唯有“坚持”

相比“创作灵感”,林芳璐口中最常提到的两个字反而是“坚持”。她早早就知道艺术之路很难走,也有过懵懂、质疑和迷茫,但所幸都扛过来了。

今年5月,Loewe罗意威工艺奖揭晓了本年度的大奖获得者——林芳璐,作为该奖项从2017年创立以来首个获奖的中国艺术家,她开始被更多的人所关注。

除了一个个突如其来的采访邀约,林芳璐这几个月连续在北京搬了两次工作室。当我们走进她刚刚安顿好的“新天地”时,许多作品还没来得及拆开封套和保护箱,或许这样频繁的周折变动对于需要“偶发灵感”的艺术工作者来说并不友好,但在林芳璐的创作生涯中,四处颠簸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并乐于享受这种匆忙的节奏感。

2014年,林芳璐因为研究生毕业设计而去云南周城村采风,第一次亲眼看到白族妇女制作传统民间扎染的过程,被当地阿姨们的手工艺技术所震撼。“这种扎花工艺的肌理这么丰富、这么强大、这么有力量,我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从此彻底沦陷了。”她当即决定留在周城村,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跟着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着村里的阿姨们手把手学习最传统朴素的民间扎染工艺。“我也会被嘲笑,被说笨手笨脚,但她们会很认真地去教你,看你每一步有什么问题,帮你重新修改。”

传统的白族扎染技术需要经历绘图、扎花、染色、拆线等多个工序,最终成为一件居家布艺或是旅游纪念品,但林芳璐的创新之处在于对扎花这一工序的再创作。“扎花有着丰富的肌理、坚强的力量感,虽然造型有点狰狞,可那种纠结又有力量的状态很打动我,能跟我产生共鸣,感觉是冥冥之中的相遇。”她将其从原有的流程中抽象出来,把传统的扎花技法以多种方式进行组合,形成软雕塑般的肌理,这成为了她艺术表达中的一种特有形态。

“村民们一看我染的东西不均匀,就是左一块右一块,然后颜色又那么浅,我说我就要这种感觉,她们说你这不行,你这都得返工的.这都卖不出去。”或许从小耳濡目染老一辈扎染手艺的周城村村民并不能理解林芳璐在艺术表达上的创新尝试,但她在毕业后以这种扎花工艺创作的第一件大体量作品,以包裹般的像云一样的结构来表达对白族妇女和手工艺的敬意之作《She》,却获得了Loewe工艺奖的青睐。这件在2016年耗时三个月完成六米长的作品,相比于该奖项的历年获奖作品而言,无疑是巨幅的体量,与她个人娇小的身材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觉得只有这种大体量才能表达我内心的那种感觉和冲动,看到扎染或者亮布这些非常能体现中国传统乡间田野的原始气息的东西,创作的体量自然而然地就大了。”

林芳璐口中所提到的“亮布”,来自于她从去年开始的新探索,灵感和材料来源于古老的侗族传统手织布——亮布——的制作过程:经过浸染、捶布、晒布、涂抹鸡蛋清、蒸布等等二十多道工序后,晒干的面料折射出现代金属质感的光泽,所以俗称为“亮布”。侗族人民如今依旧使用这种布料来制作在节庆期间身着的盛装。

“在侗族与当地女性手艺人共同生活与工作的日子里,我看到她们每天勤劳地工作,每块布料都需要捶打上万遍,反复捶打耗费大量时间与体力,她们在河边、在树下,捶出了侗族女性坚韧、朴实的一生。”关于这种古老的工艺,林芳璐解释道,“无论从质地、形态和功能上看,纤维都会被看作是一种柔软的“女性化”的材料。而亮布经过千万次的击打后,呈现出了钢铁般的效果。这是一个从柔弱变为刚强的过程。在纤维柔软坚韧的特质中,蕴含着某种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它在一遍遍的击打中被释放出来,反映出女性特有的独立、自我和生生不息的光芒,这便是温柔的女性力量。”

“我经常会拿一个本子,只要一有想法就把草图画上去,等过一段时间再去翻开本子,如果觉得哪个小图很有意思,就会把它画到纸上面。”虽然传统的扎花和亮布技术让人们了解了林芳璐的艺术作品,但如今的她更喜欢随手记录更多的想法,走进更多的民族,去了解更多尚未被传播开来的工艺与文化。“我做中国的传统手工艺的再创作和再设计,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们中国的根,我们不可以把它丢掉,而是要用一种非常当代的理解和看法去审视它们,它们会展现出让我们惊讶和不可想象的力量。所以不管是现在我正在做的关于白族、侗族的手工艺再创作,还是之后的苗族、水族、瑶族,还有海南黎族的工艺探索,我都会坚持下去。”

然而林芳璐的目标不止于此,“我其实是有一个远大的目标和计划,想做一个面向世界范围的手工艺的田野调查,对于世界上所有还在流传的传统手工艺,我都想去学习和研究它。”她将自己视为“职业化艺术家”,认为艺术家要具有发现、表现和创造的特殊能力,也必须坚守忠实于内心的原则。就像今年的获奖作品《She》一样,“我在2016年就创作出来,它只是在多年之后才被人看到。所以,唯有‘坚持二字让我受用至今。我认准了一件事,就会持续地去做,直到我认为做得出来,或者是觉得即使这件事情五年没有结果,可能需要十年,但我也会坚持去做。”

陈可 一个女性艺术家的自我抵达

从十年前的“弗里达”到今年的“包豪斯女孩”,陈可通过描绘这些女性,走近她们,也抵达自身。

去年七月,陈可把工作室搬到了北京六环外的郊区,周围都是果园推开窗就能看到一片金黄的麦田。上个工作室在五环边上,2005年,她刚到北京时,那里还是片蛮荒之地,每次汽车经过都会扬起漫天黄沙。等搬走时,那里已然一派现代城市景观,道路规整,楼宇林立。陈可说,艺术家就像一个城市的拓荒者,他们会先去到人少的偏僻地带,一旦那儿热闹起来,又会往更偏更远的地方去。

新工作室比原先大上不少,挑高七米多,开有一扇天窗,天气晴好的时候,阳光会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陈可最近喜欢在靠北的一面墙边工作,那里上午的光线最为充足。每天清晨,把小孩送到学校后,她就驱车来到这里,最新个展“包豪斯女孩/房间”的四十余幅作品便是在这个新工作室内完成的。乍看上去,这是两组截然不同的作品:“包豪斯女孩”是布面油画,“房间”是异形铝板绘画,前者具象,后者抽象。怎么把两种不同形态和材质的作品融为一体,而不是看上去像两个艺术家的作品拼凑,陈可有过忧虑。

她也是在全部作品完成之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系列之间存在某种隐秘的连接。“比如铝板上的好多颜色在油画中都能找到,包括有张布面油画画了房间一角,后来发现三角形铝板画的那三根线,其实也是形成了一个墙角一样的空间,那完全是一个潜意识的行为。”那段时间,她通常是几张画同时进行,可能同一天里,铝板画和布面画都会画上数笔,过程中互相启发,铝板画影响她去画了些布面的画,布面上那些未能充分表达的,又在抽象的铝板画上得以延伸。

“包豪斯女孩/房间”是陈可的第11个个展,她把它看作是近十年自己在探索抽象绘画上的一个阶段性呈现,期待跟之前的展览有所区别。展览计划在去年夏天敲定,十月完成第一件作品,到今年六月开幕,陈可经历了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她感慨道,办展览就跟拍电影一样,从前期准备、中间执行,到最后完整呈现,过程多有变动,但这种如同造物主般一点一滴的建构之感,她也乐在其中。个展好评不断,突破、惊喜、高峰,外界看来,其艺术生涯又上了一个台阶。但在内部视角,她显然更欣喜于现在进入了一个创作相对自信的阶段。艺术家的创作内部有太多挣扎,下去的每一个笔触都经过了或直觉或理性的判断,陈可享受“自己和作品合二为一”灵光乍现的时刻,但当一切不太明朗时,她倾向于先大量地去做和等待,直至灵感再次光临。

阅读是等待的方式之一。“不只文字的阅读,还包括视觉的阅读,大量看相关的图像,在脑子里积累,再跟自己的个人经验结合。”从2012年的“弗里达”系列、2016年的“梦露”,到今年的“包豪斯女孩”,创作源头都可以追溯到无意中的某次阅读经历。以转型之作“弗里达”为例,当初她便是在旧书摊上看到了一本关于弗里达的摄影集,里面记录了这位西班牙女艺术家一路以来的成长轨迹。在她身上,陈可仿佛也看见了某个自己,随后开始了一系列以她为对象的绘画。

以此为界,陈可把自己至今为止的创作生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只关注自我的那个小世界,曾一度卡在某个地方,无法继续前行:2012年成为母亲后,她把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开始以历史图片中的真实人物为创作对象,从弗里达、梦露到今年的包豪斯女孩,她通过描绘这些女性,走近她们,也抵达自身。十年过去,陈可仍十分喜欢“弗里达”那批当时被认为超前的作品,“它们穿越了时间。”陈可说,对艺术家而言,做作品就是最好的对抗时间流逝的方式。她有时回头看之前的作品,每一件都像一面镜子,留下了当时自己的样子。“作品是不会撒谎的,那是一种真实的记录,甚至能留下某种潜意识里的东西。”

过去一年,是陈可“充实、忙碌又满足”的一年。开了个展,艺术生涯再攀高峰,明年新的展览也在陆续筹备,少有的一个遗憾是去巴黎的艺术家驻留项目因为疫情搁置。此刻她对于来年的希冀朴素又伟大:世界重新打开,人们又流动起来,彼此能互相交流沟通。她从来关注抽象的艺术_也关注具体的现实,两者并不矛盾,背后是一位女性对自我的凝视,以及对当下与他人的深深关切。一位当代女性艺术家的气概尽显。

滕丛丛 我希望我永远不拍烂片

影视行业是个男性掌握话语权的行业,滕丛丛的特别在于,她不打算顺从于此,勇敢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不是主流市场不需要女性视角,而是以女性为主的商业电影实在太少。

前不久,在一个电影的剧本讨论会上,导演滕丛丛差点对一位女同事发火。在这之前,她花了两个小时和男同事沟通,把剧本主角定为女性,即将达成共识之际,那位女同事突然站出来说,“我还是坚持从男性视角切入这个故事,我作为女性去看爱情片,主要是为我男朋友看的,让他受教育。”滕丛丛感到一阵巨大的愤怒,差点要掀桌子。“最后打败我的竟然是我的同性战友,这个事情太可怕了。”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她都没睡好觉,夢里都在跟那位同事讲道理。最后她明白一件事,她自大了,她根本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电影《送我上青云》的宣传期结束后,滕丛丛便鲜少再出现在公众视野,她有自己的正事要做。“一个创作者的精力是有限的,我无法在全身心投入创作的同时,还能在各种场合如鱼得水。”所以除了宣传电影,其他时间隐形,在她看来是更为科学的时间管理方法。更何况,光创作内部就有不少硬仗要打。她从来享受创作,认为让流逝的时间更有价值的方式是投身其中,做出好的作品。她说,“我可以停下来享受(生活)一阵子,但我不能一直享受。”

这两年,编剧的身份往后退,滕丛丛把更多精力放回到了“导演”上,手头同时进行着好几个影视项目。数天前才刚从新疆采风回来,她买下了作家李娟散文集《我的阿勒泰》的影视版权,准备和视频平台合作拍摄。还有个关于葬礼和原生家庭的项目,筹备了两年,实地做过两次田野调查;今年年初,福建的同事外公过世,她又去了第三趟,沉浸式地体验了一场闽南葬礼的始末。她一向对作品严格要求,剧本已经改过一轮,现在自己接手继续改。“我不想拍出来之后被福建人笑话。我希望我每一次都可以做到最好。我希望我永远不拍烂片。我希望我老的时候,人家能说这是位挺优秀的导演。”

吸引她的一直都是故事,各种各样好玩的故事。她从小便喜欢故事,看很多书,初中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常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像讲评书一样给她们讲在书上看到的各种故事。后来如愿考进北京电影学院,开始系统地学习创作。第一个完成的剧本是个爱情喜剧,剧本对资金要求高,实现起来难度大,她就转头写了个投资不大的文艺片剧本,便是后来大众看到的《送我上青云》。“当时的初衷是用比較少的资金先拍一个作品出来,第二部才会有更多的选择。”

两年过去,第二部作品迟迟未来。滕丛丛有些羞于再自我言说,那些前期的采风、田野调查和对剧本的精益求精,都是暗中蓄力,尚未结出可见的果实。但在暗流涌动的创作之路上,她确是一直在往前走,并且满怀信心与希冀。灵感似乎对她格外优待,脑子里经常会有好点子好想法蹦出,听到别人讲述有趣的见闻,她也会随手记下。在滕丛丛看来,一个创作者,创作初期依赖的多是自我生活经验:逐渐成熟后,依赖的就是“自我阅读体验”和“自我共情经验”。经验本身不难获取,难得的是,如何在一部作品里做选择与取舍。

表达欲仍是创作的最大动力。“对于女性题材,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对于女性商业电影,我依然觉得现在的市场覆盖率是不够的。”说到底,影视行业还是个男性掌握话语权的行业。滕丛丛理解行业的特殊性,也明白两性出发点不同,男女之间彼此共情并不容易。但她的特别在于,她不打算顺从于此,勇敢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不介意被定义为‘女性电影导演,从男性视角出发的导演已经够多够优秀,我需要做好自己擅长的。主流商业片中,女性角色依然是片面的、功能性的,缺少真正精彩的刻画。不是主流市场不需要女性电影,而是这一类的女性商业电影实在太少。”从十八岁进入电影学院,到现在又一个十八年过去,她一半的生命都在学习、思考和认识电影,在影视工业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她现在或许只是个小人物,但她觉得“我坚持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总有一天它会让电影市场变得更好,让女性电影有更多的表达”。她笃定,这也是大势所趋。当女性的经济能力越来越强,学会欣赏不同种类的美,属于女性的商业主流电影也会越来越繁荣。

今年36岁的滕丛丛,愈来愈欣赏一种平凡而踏实的美。不久前一个晴好的天气,妈妈在阳台上给家里的狗狗剪毛,周围堆满了爸爸养的花花草草,狗狗不吵不闹乖巧得很,一家人开着玩笑说,剪下的狗毛可以做一件摇粒绒坎肩……对她来说,这就是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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