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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赵望云

2021-12-02赵季平

老年教育 2021年4期
关键词:民族民间创作音乐

□ 赵季平

我是在父亲的笔墨中,度过了自己不知事的童年和充满理想又历经迷茫的青年时期。小时候,我家里客人络绎不绝,几乎都是为着父亲的画名而来。父亲善良随和,从不忍心让来访者空手而归。更有黄胄哥、(方)济众哥、(徐)庶之哥索性吃住在我家,随父亲习画。这是一个热闹而充溢着温馨与生机的大家庭。那个时候,我不谙中国画的门道,只是特别喜欢看父亲画画,跑前跑后当个小听差也觉得十分快乐。许多人以为我会随父亲学画,但父亲从未强迫我一定得走他的路。

父亲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旅行写生,即使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也没有歇脚。他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特别是面向大西北,沿着古丝绸之路深入祁连山的崇山峻岭、八百里秦川的乡间地头、秦巴山区的林场民居体验生活,创作出大量反映人民生活的传世之作。张大千曾说:“我画马不及悲鸿与望云,悲鸿的马是奔跑的马,望云的马是劳作的马。”老舍先生说:“赵先生的山水画本来很有功夫,可是他不喜欢山水里那些古装老翁,所以就在乡间细细地观察,深深地揣摩,要把活人活事放在图画里,以求抓住民间的现实生活,使艺术不永远寄存在虚无缥缈之间。”的确,父亲的画作与劳动人民息息相关,构图中既有理性的审美观,又有豪放自由的笔墨,更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每次站在他身边专注地看他作画,我心里都会产生隐约的音乐线条。这是一种神奇而美妙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父亲笔墨的变化和线条的流动而涌现。在父亲的画案旁,鬼使神差地坚定了我成为一名作曲家的决心。上小学时,我经常召集院子里的小朋友拿出家里的锅碗瓢盆,组成一支乐队。我指挥大家用不同的节奏敲出不同的鼓点,还进一步向往着怎样把单旋律的歌曲变出点花样。父亲一直钟爱中国戏曲音乐,拉得一手好京胡,他早就发现了我在音乐上的天赋和超常爱好。

小学毕业后我一直想考西安音乐学院附中,父亲极力支持我。考试结束后,虽然成绩很好,可由于特殊原因,我依然落榜了。酷爱音乐的我,哪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父亲搂过我,用自己的经历鼓励我说:“你既然热爱音乐,就应该认认真真地爱,切不可屈服于眼前的小挫折,时间长着呢。”父亲温暖的怀抱和亲切的鼓励更坚定了我学习音乐的决心。努力了三年后,我终于再次以优异的成绩进入音院附高学习作曲。在这学习的过程中,父亲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站得很近。我觉得自己犹如父亲手中的风筝,他掌握着方向,引领我飞向蔚蓝的天空。

大学毕业后,我留陕西戏曲剧院秦腔团工作。这和我做一名作曲家的理想有相当落差。父亲却独具慧眼。他认为“到秦腔团工作是一个学习民族民间音乐的绝好机会,中国戏曲音乐是民族民间音乐的根,不论你学了多少西洋作曲法,中国民族民间音乐是你今后音乐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只要你安下心来把它弄明白,将会终身受益。”父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我。于是,我开始用大量时间了解秦腔、碗碗腔、眉户,了解它们的板路曲牌形式、唱腔结构、锣鼓特点等,并与其他剧种如京剧、豫剧、晋剧、川剧等作比较。父亲看在眼里,爱在心上,因为他发现儿子已经开始成长。他以期许的目光告诉我:“美术是凝固的音乐,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音乐为我的画注入活力。”

我崇拜父亲,虽说他对我生活上的关照并非事无巨细,但他的艺术才华和坚韧不拔的内心情愫却是我一生的榜样。在压力最大的年月,父亲很少说话,只是在精神稍好的情况下不停地作画,累了便靠着床头、搭着小棉被、微闭着双眼,手中的香烟忽明忽暗。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打扰父亲,我们知道他虽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可他心中的笔却从未停住。一家人共同守护着父亲心灵的创作净土。在那片净土上,父亲拖着病残的身躯创作了上百幅系列作品。这些作品是父亲灵魂深处对美好生活的追忆与呐喊,他如交响诗一般冲撞着我的心灵,激励着我的创作。遗憾的是,父亲没能在有生之年听到我的作品,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缺憾。

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在他去世五周年的纪念日里,我倾情创作了《丝绸之路幻想曲》。这也是履行我对父亲的承诺——用自己的音乐诠释他的作品。我想,他一定能听到儿子迟到的乐声。我热爱父亲,是他的给予让我收获了多彩人生。如今,父亲依然像巍巍高山矗立在我心中。当我被各类奖项、掌声、鲜花簇拥时,我心静如水,唯感宽慰的是父亲的艺术主张在我的音乐中延续着,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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