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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药海外传播的文化变迁机制研究*

2021-12-02陈云慧张宗明

医学与哲学 2021年22期
关键词:变迁中医药文化

叶 晓 陈云慧 陈 骥 张宗明

目前,中医药海外传播已广泛分布到全世界183个国家和地区,并在部分国家和地区深入发展,形成了“去中国化”或“过中国化”等中医药本土化现象[1]。这里的“去中国化”是指国外虽应用源于中国的针药等疗法,却抛弃了中医药理论核心,构建其独立理论体系的现象,如法国耳针、美国干针等;“过中国化”则是指对针药等疗法的中医药理论体系进行深化、夸大甚至重塑的现象,如法国的产科针灸、英国的五行针灸等。人们对于此类现象褒贬不一,对海外中医药传播的偏见、误解和分歧时有发生,对中医药国际化传播形成一定的阻力和障碍。

文化人类学视角是探究文化变迁机制的一种基本视角,它立足于对文化变迁过程的描述和比较,在此基础上概括出变迁的一般规律[2]。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海外中医药本土化现象实质上是种文化变迁形式,符合其自身发展的特点。国际著名的人类学家科塔克(Kottak)教授[3]34-35在其《简明文化人类学:人类之镜》(MirrorforHumanity:AConciseIntroductiontoCulturalAnthropology)一书中指出文化变迁的机制有三种途径,即文化传播、涵化和独立发明。本文即以此视角的三种途径为切入点,首次对纷繁多彩的中医药海外传播现象进行梳理、归纳和总结,从而阐明海外中医药本土化的必然性和客观规律性。

1 文化传播

文化传播是文化变迁的前提和基础,纵观整个人类历史,信息和产品的交换亘古有之,因为文化从来没有被分离开来。文化传播又分为直接传播和间接传播[3]34。此外,笔者认为中医药的海外传播还存在直接间接混杂的文化传播。

1.1 直接传播

当两种文化之间存在贸易关系、姻亲关系或者战争关系时,就有了直接的文化传播[3]34。越南和朝鲜半岛在历史上与中国都有着非常密切的贸易关系,很多时期和中国是藩属国关系,又间或有战争关系,所以中医药在这些国家的传播是直接文化传播的典型代表。此外,通过移民群体和中医师以及国内外派中医师、孔子学院、海外中医药中心等中国主导的平台进行中医药传播均属于直接传播。

1.2 间接传播

间接传播是指当文化或文化特点从A群通过B群传到C群,而A群和C群之间没有直接接触[3]。日本的汉方医学就是在公元6世纪左右从中国经由朝鲜半岛传入[4]。朝鲜半岛处于中国和日本之间,在当时由于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所限制,中日之间的文化交流主要通过朝鲜半岛来实现。公元562年,日本攻破朝鲜半岛的高句丽后掳得寄居在朝鲜的吴人中医师知聪及其携带的大量医书,对日本汉方医学的肇始起了重要推动作用[5]40-41。与此类似,阿拉伯地区处于中国和欧洲之间,中国的炼丹术基本思想经印度、波斯、阿拉伯和伊斯兰教传遍了整个欧洲[5]231;阿拉伯医学之王阿维森纳(Avicenna,980年~1037年)与希波克拉底及盖仑并称为西方传统医学三巨匠,所著的《医典》对欧洲医学影响重大,而该书所记的48种脉象中有35种与中国医学所述相同,糖尿病患者尿甜检验可能也是从中国传去,许多药物明确带有“Chini”词尾为中国药[5]232。明清时期来华的传教士,如意大利的利玛窦(Ricci,1552年~1610年)、法国的哈尔文(Hervieu,1671年~1746年)、波兰的卜弥格(Boym,1612年~1659年)等,用拉丁文或其他语言把中医药知识介绍到欧洲[6],他们的著作往往又转译为欧洲各国的语言,进行间接传播。当今世界,大部分中医药海外传播都是间接的,有的通过华裔二代中医、中国培养的洋中医和海外本土中医师间接传播,有的通过海外学术组织、教学机构和医疗实体间接传播,还有的通过大众传媒和高级信息技术间接传播。

1.3 直接与间接混杂传播

直接和间接传播也不是一成不变、泾渭分明的。如自隋唐时代开始,由于文化影响的加深和交通工具的改进,中医药在日本的传播由间接传播更多地转换为直接传播,出现了日本药师惠日等来华学医、唐朝鉴真大师赴日兼传中医等[5]41,44。再如北京中医药大学和安东·施道汀尔财团于1991年合办的德国魁茨汀中医医院,虽然大部分工作人员来自德国,但是医疗工作主要由中国医生承担[7],可以说是以直接传播为主、间接传播为辅;而很多国外中医药教育机构的教职员工往往大部分是中国培养的“洋中医”或国外本土中医师,但也有少数国内中医教师,这又成为了以间接传播为主、直接传播为辅的形式。

中医药最初都是通过以上的直接、间接和直接间接混杂等文化传播方式在海外被了解和认知,但是随着传播的广泛开展和持续深入,其他传播方式也随之发生了。

2 文化涵化

文化涵化指接触他者的文化而引起原有文化模式样态的变化,是文化变迁的一种形式。美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在1954年的《美国人类学》杂志上,对“涵化”进行了比较具体的定义:“两个或多个独立的文化体系相触所产生的文化变迁。这种变迁可以是直接的文化传播的结果,也可以由非文化原因所引起。如由文化接触而产生的生态或人口方面的变化。它可以是随着对外部特征和模式的接受而出现的内部调适,也可以是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反适应。”[8]由于文化涵化的影响,中医药传播到海外后与不同地域的文化产生碰撞,受到当地政治、经济、艺术、生活方式等多方面因素综合作用而沉淀为具有地方文化特点的中医药形态。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中医药虽然会发生变化,但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文化特点。

19世纪初西医传入我国,随着“西学东渐”、国民党政府压制中医,西医在20世纪初逐渐占据了国内医疗市场的主导地位,学习、应用甚至求助中医的人大量减少[9]。由于西医的深刻影响,中医在诸多方面都产生了变化,如在理论上倾向于用现代科学阐述、方法论上引入实验研究、临床上采用中西医结合、教育体制上采用学院式教育等。这是一种中医药在国内的涵化,而这种变化了的或者改造了的中医被西方学术界普遍认为是现行中医(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是现代中国的产物,并非历史传统的延续,不是真正的传统中医(Chinese Medicine,CM)[10]。于是乎,中医药在海外的传播中就有了TCM、CM、日韩及越南中医等不同形式,再加上不同国家和地区文化影响,还有学习者不同的偏好、求学经历及知识背景,中医药在海外的涵化也就发生了,而且其文化变迁形式比国内中医更加丰富多样。

举例而言,有的偏于中医药传统和经典,如荷兰人布伦(J.D.van Buren)医生所创立的天干地支针灸流派是在运气学说指导下,以天干地支为基本元素,以中医基础理论为根据[11];法国人苏烈(Soulieé de Morant)被称为“欧洲针灸之父”,其创立的“正宗中国针灸”理论主要来源于明代《针灸大成》和《医学入门》,目的是让所有的脉象平衡,医生在诊治前、中、后都要诊脉以把握病人的能量[12]。有的偏于中医药传统和现代科学相结合,如英国人沃斯利(J.R.Worsley)创立的五行体质针灸流派是根植于《内经》《难经》有关五行的论述并结合现代心理学方法的一种疗法[13];美国人希姆(Seem)[14]自创的针灸物理医学流派将传统针灸经络理论与现代理疗技术相结合。有的偏于中医药传统和海外患者适应度相结合,如糖针是对在针灸治疗过程中,患者感觉及其舒适愉悦、身心放松,对针刺甘之如怡的享受,针刺深度常常在2厘米~3厘米以内或更浅[15]。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中医药在国外传播中出现了涵化变迁,形成了与国内现行中医不同的特色,但是它们依旧基于中医药理论,保持着中医药传统特色。对多种文化的开放与包容性是文化涵化过程的一个前提,反过来说,我们对海外涵化了的中医药采取开放与包容的态度也是一个科学的态度,符合中医药传承发展、开放包容和兼收并蓄的特点。

3 独立发明

独立发明是人类创新的过程,创造性解决问题的过程,是文化变迁的第三种机制[3]。发明是为了解决技术领域中特有问题,通过应用自然规律而提出创新性方案、措施的过程或结果。发明或创造的器物和传统可以通过人类迁徙或接受其他文化圈信仰和习惯的方式向其他地域扩散。全世界人类面临着相似疾病和健康问题,不同社会的人们会采用相似或者迥异的方法来应对。中医和西医分属于两种差别巨大的医疗体系,当中医药传入以西医为底色的海外国家和地区时,强烈的文化差异可能引起剧烈的思想碰撞,从而产生不具有中医药特色,但却十分新式的独立发明。

这样的例子在中医药海外传播中亦有不少,如关于电针的发明,针上通电的设想是法国医师白利渥慈(Louis Berlioz) 于1810年首次提出的,萨朗弟爱(Sarlandiere)医师于1825年首次运用电针治疗神经痛和风湿症,戴维斯(Davis)于1915年6月应用电针术治疗坐骨神经痛[16],戈尔登(Goulden E.A.)[17]医师于1921年亦应用电针治疗了坐骨神经痛等。类似地,耳穴疗法的发明也并非基于中医药理论,虽然中国历代医家对耳廓穴位治疗多有论及,但是其重大发展是20世纪50年代法国医学博士诺吉尔(Paul Nogier)发表形如胚胎倒影的耳穴图之后,他从胚胎学的观点提出三相学说的躯体皮层耳穴命名和定位[18]。再如,在美国盛行的“干针”主要是基于激痛点理论和现代神经解剖学,主要刺激的是激痛点与肌肉组织,而非刺激经络腧穴[19]。还有器物上的发明创新,如日本杉山合一发明的管针法是在针刺时以针管作为辅助工具,通过细管将针体打入皮下,非常便利安全[12];欧美有广泛使用的艾灸勺和可吸附式无烟灸段便于艾灸安全便捷施术等。

以上这些独立发明虽然或多或少仍有一些中医药的影子,但它们的理论或应用模式已经很大程度上脱离了传统中医药范畴,打开了新领域。同时,部分新创造的器物和理论又通过各种途径传回到中国,对国内的中医药理论、临床和科研产生重大影响,如电针和耳针就早已在国内各类中医医院和门诊广泛开展和应用,相关科研项目层出不穷,极大丰富和拓展了中医药的理论和应用。

4 讨论和展望

在文化人类学视角下,通过传播、涵化和独立发明三种文化变迁途径对中医药海外传播现象进行梳理、归纳和总结后,可以看出中医药在海外传播的过程中经历了一系列文化变迁,而且由于这个传播过程途径多样、文化差异巨大,随着传播范围扩大、程度加深,肯定还会产生更多、更鲜明的涵化和独立发明现象。面对如此多异化变迁了的海外中医药,我们不禁要问:是应该“高兴”还是“不悦”?是应该“接受”还是“排斥”?是要“轻蔑一笑”还是“发掘提高”?

第一,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当今世界,信息交流更为便捷、思想碰撞更为激烈。正如我国处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一样,中医药也正在经历一段深刻而重大的发展时期,我们应敞开胸怀,以更加开放的姿态拥抱世界、融入世界。海外中医药文化变迁或者本土化发展是其客观发展规律的结果,所以应以包容的态度对其给予尊重和一定程度的认可。第二,复杂事物的发展和传播必然具有多面性。对于中医药海外传播中涌现的一些新理论、新疗法和新工具,我们应秉持包容的态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勤求博采,以共同发展提高,促进海外中医药本土化健康发展并回馈国内中医药事业发展。第三,我们应探求中医药海外传播中产生文化变迁的背景和原因以激发新思维和寻求新策略,同时进一步深化中医药国际合作与交流、掌握中医药国际话语权,并积极制定各类中医药相关国际标准,以免中医药在海外传播过程中被过度发挥和想象,甚至产生像“干针”之类脱离中医并独立立法的现象。

综上,文化是一个开放的巨系统,它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演化推进。中医药学包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康养生理念及实践经验,是中华文明的一个瑰宝,凝聚着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博大智慧。“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海外中医药传播既扩展中医药的应用范围、为维护世界人民健康筑牢坚实堤坝,又进一步丰富了中医药文化的内涵和外延[20]。“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大道并行而不相悖”,我们应破除文化中心主义心态,以包容开放的态度持续推进中医药海外传播事业,促进其良性发展,产生更多的思想碰撞、创新和发明创造,从而获得中医药海外传播的“双赢”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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