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法被命名的夜晚
2021-12-02孟一柯金沙
文/孟一柯 图/金沙
这些回忆来势汹汹,最终变成生生不息的,我爱你的证据。
1.第一个夜晚
“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生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
我和顾清恒到戏楼的时候,戏台上正唱着这一句,我不懂戏,顾清恒告诉我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锁麟囊》,是关于报恩的故事。
这戏楼的规矩很奇怪,看戏得先上塌,半人多高的贵妃榻,好大一张,正对着戏台,供人闲闲地半躺着。我和顾清恒毫不扭捏地脱鞋上塌,尤其是我,还佯装镇定地眯眼看着戏台,不管心里已经翻涌起隐秘的风雷。
天气湿冷,顾清恒的额角有一小撮头发沾了雨水,黑得更加深沉,我的余光在看着他的侧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刚进门时被服务生接过的长柄雨伞,垂在大厅一角的朱红色镶墨色漆边的伞架上,此时底下肯定汪起一滩水。
失神之间,并未发现身旁的顾清恒正悄无声息地凑近,“诶?”待到凝神细看,他的眉眼已经近在咫尺,眼神里一如既往地含着光,像是记忆中遥远的星辰。
我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来看戏,我们都不是戏曲爱好者,平时最常听的是流行音乐,最近一次我和顾清恒分享的歌是一首粤语歌,那天我在出租车里听到,依稀辨出些歌词,听歌软件识出歌名叫《Dancing With The Devil》,我把歌词中的“靠紧片刻,合葬一时,会越来越美”一句摘出来发给了顾清恒。
隔了好一会儿,他回了信息,当时我正匆匆下车,手机里跳出他的信息,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好。
我握着手机,在小区外面的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然后坐在路边的小花坛边点烟。低头之际,一辆共享单车突然停到我身侧,骑车的人离开得急,随手把车架在了花坛边,顺着看过去,这一片停了很多这样的共享单车,没有章法地横陈着,构筑成一块小型废墟。
我不会抽烟,点一支烟无非是因为无聊,因为不想回家,因为不知道如何来面对顾清恒的那一句“好”。
我们都不是善茬,习惯了惹事后跑掉,也习惯了把烫手的山芋再推回去给对方,甚至还对这样的习惯乐此不疲。
就像此时,我和顾清恒表面上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听戏,但实际上两个人都在同心里的那点渴念角力。我觉得,他大概很快就会侧过身来吻我。
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世事多艰,不如接吻。
相识多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发生的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事,包括曾经对彼此说过的狠话,恨不得撕碎对方的时刻。同时也有温柔的片段,比如在我结婚的前夜,他来我家楼下与我话别,“再见”说完后我分明看到他站在路灯下,用唇语说“我爱你”。
我们没有看完那场戏就提前离场了,门外仍下着倾城的大雨,但我们忘记带回那把长柄伞。
分别时我转身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仍明亮如星。
但哪里有星,这夜晚漆黑仿佛末世,根本没有星辰。
我知道,顾清恒,我们良时已尽。
这样想着,我悲伤地从梦里醒来。夜还很深,梦里的唱词似乎还在耳畔游离,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2.第二个夜晚
休假的前一天晚上,我折回公司取一盆植物,那是一盆照顾了大半个月的水仙,已经隐约看见抽出细细的花苞。
不想让它凭白浪费了花期,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预备放回母亲家。种水仙是父母每个冬天的仪式,春节前后,家里总萦绕着水仙花的清幽香气。
结果心不在焉地搭乘了送货电梯,正值晚上的送货时间,我被后面上来的几个巨大的纸箱卡在角落里,电梯到达后,正对着的纸箱不知何故突然往里狠狠塌了过来,直接压翻我手里的水仙盆。
幸好在下楼前已经将盆里的水清理掉了,我侥幸地想,随即感到手心一片冰凉,那是盆底的鹅卵石。
到了地下车库,发现车没有停在平时习惯停的车位,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停在了哪里,只能在车库里暴走,一手托着一盆残败的水仙,一手焦躁地挥舞着,拿着车钥匙摁个不停。
周围静得没有任何声音,我忽然想起给顾清恒打了电话,响了很久,接通之后没好气地甩锅给他:“你记得吗,有一年你给我一盒鹅卵石,非常大颗的石头,你说给我用来种水仙。”
“记得,你说你效仿阿姨种水仙,但不知道在哪找鹅卵石,于是我在我家院子里捡了些给你。”
“现在这些石头还在,重死了,我快拿不动了。”
那边传来轻笑,“戚粤,你在哪呢?”
“公司车库,我又找不到自己的车了。”我已经放弃了挣扎,也不想再折腾把水仙放去母亲家,“顾清恒,你想再养一次水仙吗?”
他给我鹅卵石的那年,我第一次成功种出了水仙,虽然没有多大难度,也无法像父亲那样,可以通过培植让水仙凹出很多造型,但密密匝匝的叶子抽长,那些绿意给我带来很多欢喜。结果临近开花的时候,我被临时安排出国,去的时间不短,临行前,我急匆匆地把植物交给顾清恒,提醒他要好好照看。
出差结束时回程经过香港转机,在机场安检的时候,偶然在服务台看到一盆已经盛放的水仙花,用红绳松松地箍住,花盆上写着“恭喜发财”。我把这花拍了照片传给顾清恒,他很快回了我一张,照片里我的那盆已经开出几朵煞是可爱的黄白小花,背景是他家客厅。
出差回来后我去顾清恒家给他送伴手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们一起喝气泡水,看着面前的水仙,又看着身旁的顾清恒,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古希腊神话,关于“水仙少年”的故事。
顾清恒问,你发呆在想什么呢?
那是个赴死的故事,我当然没有告诉他。后来我手机响了,一个在飞机上认识的男生给我发来微信,询问是否安全抵达,我简单地回复了一句,等再看他时,刚刚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电话里,顾清恒拒绝了“再次接养水仙”的提议,而且他提醒我:“你的车不是去保养还没取回吗?”
我久久地愣在空无一人的车库,彷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泅到浩瀚的深海中,茫然又带着恐惧。
3.第三个夜晚
“戚粤,我已经订好餐厅,待会会在机场接你,今天一起晚餐。”登机前我收到余亦松的信息,内心顿时浮起一阵烦躁,想起昨晚打车去父母家,离开时他们对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父亲含蓄地说了句:“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偶尔有些事,小余想帮你是出于好心,不用总是拒绝。”
当时我只觉得疲倦,想着赶快回自己的家,于是简单地应付了一句,全然没想到隔天对方就出现了。
落座后,我给余亦松回了个“好”字,还没点击发送,突然想起之前分享歌词时顾清恒的那句“好”,便鬼使神差地翻开与他的聊天记录,在一堆斗图的表情包里找了好久,也没翻到当时的聊天信息。
重新又切回余亦松,刚才那阵烦躁也跟着一起回来,我也只结过一次婚,不知道离婚后的两个人究竟如何相处才是正确之道,有段时间周围的人都在看电影《婚姻故事》,余亦松大概也跟风去看了,半夜打来电话问我:“戚粤,婚姻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他那边很吵,不时传来很夸张的大笑声,料想应该是应酬场合,我本不想理会他这突然的似是而非的问题,但他偏偏不依不饶,执意不肯挂电话。
我有点生气,索性从沙发上坐起来,很肯定地回答他:“对我来说,婚姻是就普通的棉线,绕起大团琐碎无聊的生活。”
说完还嫌不够,又追加了一句:“婚姻是半夜突然出现在墙上的黑影子,总有隐藏的可怕的真实。”
“你满意了吗?”我冷冷地问他。
我们到底曾一起走进婚姻,铩羽而归后,作为曾经的战友,我依然知道怎么快速击败他,知道怎么让他难过。
果然,那边沉默了许久,周围的喧闹声也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猎猎的风,他大概是走到外面醒酒。“对不起啊,戚粤。”余亦松说。
我很快挂断电话,重新在沙发上躺着,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大而无当的家里,我
所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小,每天工作完回家,我就喜欢在沙发上待着,有时候读书,有时候看电影,也有时候会一个人喝醉,后来干脆直接在沙发上睡觉。
也是在这张沙发上,我曾接到余亦松同事的电话,对方很斯文,也很推心置腹,跟我说起她和余亦松的故事,无非就是男女间因为工作关系而衍生出的心动,然后渐渐失控……
但我却没有失控,我听完了她的叙述然后问她:“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对方一时无话,隔了片刻说,“你们的婚姻问题很多,他和我说过,和你结婚的当天就后悔了。”
和余亦松分开后,关于这个人,我想起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一人男人对婚姻的懊悔,偏偏还是由第三者说出来,总觉得很讽刺。
顾清恒曾和我说过,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个人最清楚,不要去妄断。所以与其说我怨恨余亦松出轨,不如说是憎恶他轻视了我们曾经的关系。
飞机广播传来机长的声音,通知乘客这一趟航班将会晚点一个小时起飞,舷窗外,黑夜的大幕已经悄然拉开,远处的天空散着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就像半遮半掩的眼睛。
4.第四个夜晚
我没有接受前夫的好意,那条“好”字始终没有发给他,我在深夜抵达东京,故意在入关前填资料卡的地方停留很久,再加上行李久久不来,一切办妥后,出来时接机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正好,辗转打车去往酒店,然后去附近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居酒屋觅食。
那是一家小小的夫妻店,墙上有手写的日文菜单,我看不懂日文,只能就着菜单用英文点餐,点完后发现身后的书架上摆满了《Jump》杂志,我顺利找到了7 月刊,翻到《海贼王》的连载页。
书已经旧了,但没关系,它依旧像一个定点一样,始终存在着,隐隐地对我发出召唤。
店主夫妻已经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老婆婆笑盈盈地给我端来套餐,用有些断续的英文跟我说:“新杂志就在后面,我可以自由取来阅读。”
“不用,谢谢您,”我还对方以微笑,“这一本书我朋友之前来这里时读过,他当时拍了照片给我,并向我推荐了你们的店。”
顾清恒当时将这里的食物形容得很夸张,“尤其是拉面,你有机会一定要试一下。”
可惜我盲点的套餐里有的是荞麦面,由于没什么胃口,便不想再追加拉面了,我把杂志和套餐摆在一起拍了照片发给顾清恒。
过了一会儿,老婆婆给我递了杯热茶,依旧是很断续的口音:“喝杯热的吧,温暖一些。”
我闪过要问她是否对七月时一位独自前来的男生食客有印象的念头,随即自己都觉得矫情,如果是因为寂寞,完全可以打电话给顾清恒,甚至是现在长居东京的余亦松,何必绕那么大的弯子,跑到一家小店顾影自怜呢。
那顿宵夜吃了很久,茶喝完了又续了一杯,直到翻完了那本旧杂志的连载,我又转而去看了顾清恒的微博。
他的微博很荒芜,一年也更新不了几条,还包括一些系统自动生成的消息,相比之下,我就显得话唠很多,尤其是结婚前的几个月,事无巨细地在微博上po 出琐碎的生活:和余亦松一起喝的咖啡,购物的收获,在晴空三月的湖面泛舟,在博物馆的玻璃墙面前自拍合影……这些顾清恒都看过,偶尔会用来调侃我,我不服输回他道:“总你比那苍白如纸的生活好,你的微博,我大概一年只去看一次,三分钟就看完了。”
他在七月时发了一条与旅行有关的微博,“与七月,潜在水里”,配图是一张波光万顷的海,定位在神奈川的片濑海岸。
那是他微博发的最后一条,七月刚过,我也利用周末来过一次东京,那时候和父母一起,名义上是由他们陪着我散心,其实是他们觉得我和余亦松分开太草率,希望我们能修复关系。
余亦松长期外派在东京,谈恋爱的时候,我拿着三年多签的签证隔三差五往东京飞,由他带着,走马观花地去过很多景点。
但我们始终没有去过富士山,其间多次计划着要去,总因为各种小事耽搁,直到离婚后,我和父母在片濑海边,远远地看见了那山的轮廓。
5.第五个夜晚
在东京的第三天,余亦松在我酒店的大堂等我,他通过前台打来电话:“戚粤,我知道你并不想见我,但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别的。”
我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去楼下泡温泉,这间温泉酒店虽然开在东京市里,但却每天从箱根运来温泉水供客人疗养,网上好评很多。“我现在有别的事情,你可以直接在电话里说吗?”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边吃边说。”
“吃过了,中午的时候,我去吃了海胆。”这是顾清恒再三向我推荐的,我很少吃生食,怕腥,他却不遗余力地劝我去尝一尝。
“难得的经历,去试试吧,有海的味道。”他说。
我真的去叫了一份海胆饭,只尝了一口,滑腻的腥气以及海的湿与咸一齐在口腔里冲撞蔓延,第二口再也咽不下去。
“戚粤,我想和你谈一谈顾清恒,今天你必须要见我。”余亦松很少有那么急迫的语气,我很快披上大衣下楼。
他站在酒店外的一棵松树下等我,旁边是日式侘寂美学中常见的假山与碎石,白色的纸灯晕出昏黄的光,与树影交织在一起,使我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我和他去附近的一家法式餐厅吃饭,点菜就用了很久,余亦松一直在询问我的意见,但我并不喜欢这种让人拘泥的关心,只想快点步入正题,“我吃什么都行,我并不饿,给我一份沙拉就可以。”
“这是法餐,你得尊重餐厅的规则。”他终于合上菜单,然后说,“叔叔跟我说,你的厌食症还是没什么好转,是吗?”
我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你不会以为这次我来东京,是因为你吧?别被我爸妈干扰了。”
余亦松有些赧然:“之前喝醉后打电话给你,大半夜还影响你,实在是很抱歉。”
“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与他清算那些陈年的旧账,“而且你已经道过歉了。”
事实上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他的事情了,我们分开后,他和先前的那位女士是否顺利在一起,过得怎么样,我并不想知道。但我父母与他并未断绝邦交,他们会偶尔在我耳边吹风,说余亦松现在单身,仍挂念着我。他们希望我们能复合——起码有个人能照顾这个精神不佳,不爱吃饭的女儿。
“我知道你来东京不是为了我,但没关系,我请了假,可以等你有空时带你走走。”
这就是余亦松,永远都是那么不疾不徐,谦谦有礼,我想起我和他初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在逼仄的飞机通道上,隔了两排位置依旧主动过来帮我把登机箱搬上行李柜。
下飞机时他也帮我取下行李,主动跟我要联系方式,希望我能推荐几家本城的美食给他。
回去后我在顾清恒家赏水仙的时候收到他的信息,顾清恒阴阳怪气地说:“哟,看来你这趟认识帅哥了,感觉明天就要热恋中。”
谁知道真的一语成谶,几个月后我便与余亦松结婚了。
6.第六个夜晚
从那天起,余亦松接连几天邀请我吃晚饭,我没拒绝,回去发现入住的酒店已经到期,于是又续了几天。
我依旧吃的不多,他也不勉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偶尔会说些话,第一天他谈自己,第二天谈我们失败的婚姻,第三天才终于谈到顾清恒。
“七月份的时候,顾清恒来找过我。”
我惊呆了:“为什么他会来找你?”
余亦松盯着面前的寿司,一时没有回答,我实在很好奇,拿出手机准备亲自询问顾清恒,余亦松把我的手按住了。“你别急,你想知道什么,都会慢慢告诉你。”
“你知道,顾清恒爱你。”余亦松说,“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顾清恒也只是向我补充了一点细节。他告诉我,结婚前我们恋爱的那段时间,他把你拉黑了,确切来说是他先拉黑了你,然后玩失踪,你才有精力看到我,以及和我在一起。”
“戚粤,我一点都不怀疑我们在一起时,你付出的真心,我也不想为自己洗白,但感情这件事太复杂了,或许真的会有人同时爱着不同的人。”
“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爱着顾清恒?”
爱顾清恒并不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我与他自高中补习班相识,已经认识了很多年,这么多年来,我们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从未真正分开过。我们嬉笑怒骂,见证过彼此所有高光与低谷时刻,说过无数句话,却从来没有说起过“我爱你”。
曾经我默认只要没有告白过,这份爱就没有实感,会被新的关系消解。所以我坦然地答应余亦松的求婚,与他走进婚姻,婚姻前夜,消失许久的顾清恒回来了,在我家楼下,他用唇语对我说“我爱你”。
我疑心自己看错了,没有任何回应,后来他很快走掉,我却总是梦见这个场景,梦里常常有一个声音安慰我:这并不算真正说出口,并不是真的。
余亦松说,是顾清恒告诉他我生病了,精神不好,需要人照顾。
“所以他居然想到让你照顾我?这也太蠢了吧,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分开了。”我翻了个白眼,“何况他何必要千里迢迢特地来跟你说。”
“你生病我也有责任,照顾你是应该的,顾清恒的意思是,如果你来日本的话,请我多照看你。”
“好吧,那你已经履行了对他的承诺,从明天开始,可以不需要再请我吃饭了,我会很快订好机票回去的。”
余亦松送我回酒店,分别时我无意间看到酒店外面的小竹林旁有一丛土培的水仙花,正值花期,狭长叶片中抽出的花茎昂扬挺立,花朵盛放好似银台托着小小的火焰。
我蹲下来拍花,自顾自说:“我要发给顾清恒,他看到后肯定会后悔拒绝了我的赠花。”
起身后发现余亦松看我的眼神很怪异,又欲言又止,我问他:“你怎么了?”
他忽然倾身拥抱住我,声音有点打颤,听得我浑身彻骨的冰冷。
“戚粤,你不要再自欺了,顾清恒已经不在了。”
7.第七个夜晚
在开头那个与顾清恒一起看戏的梦境中,我记得在贵妃榻上,他曾经问过我未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跟你一起的打算。”
他果断拒绝了:“不行,戚粤,你得好好努力地活着。”
梦消散了,我开始常常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现实中,我知道顾清恒长期被抑郁症所困扰,他不愿把很多情绪垃圾倾倒给我,于是会偶尔选择远离我,直到我有一天跑到他家对他伸出手:“把你的心理医生联系方式给我。”
“发什么神经你!”
“真的,我觉得我也需要去和他聊聊。”
我们这样两个饱受心境障碍之苦的人当然不能在一起,负负不能得正,只会一起团灭。“与七月,潜在水里”,那条微博我知道指的是我,有的人向往生,有的人向往死,而我们这一类人,更多的时候是潜在水里,缓慢地下沉。
但顾清恒不愿这样,他想奋力一搏,把我托上岸,从水下的凶险中解脱出来。
所以他会来找余亦松,托孤一般拜托他能照顾我,而在隔天晚上,他穿戴整齐,义无反顾地走向他发在微博上的那片海。
很快我也来了,由父母陪着,来这片海岸送他,我从清晨一直待到傍晚,暴晒了一天几乎要昏厥,后来在父母的再三劝说下终于答应返回。
回去时打车,系安全带的时候我想起去年生日时,我喝得酩酊大醉,顾清恒开车送我回家,他把我安放在副驾后,俯身过来帮我扣安全带,不知道为什么,他拉了两次带子都缩了回去,于是只能再靠近一些。
“戚粤你别乱动,马上就好。”他转而打开了车窗,夏天深夜柔凉的风便渗了进来。
“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他的身体微僵,但很快,我被他温柔地圈住,在那个瞬间,我清晰地听到我们两人的心跳声,像密密的,飞跃的鼓点。
余亦松说:“顾清恒担心你过来,想追随他而去,与其让我照顾我,不如说是看住你,不要做傻事。”
我没有辩解什么,是的,我并没有订回去的机票,我早就计划好,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
在东京的最后一天晚上,我独自去往顾清恒的那片海滩,寒风吹彻,海滩上鲜有人至。
夜晚的海发出比白天更加喧噪的声音,我下定决心,把想说的话和顾清恒说明白。
“我改变主意了,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吧,我好好活下去,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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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思念你,顾清恒。”
“我常常想起你,想起我们共同经历的很多事,那些回忆很珍贵,它们会变成生活的动力,生命的养料,变成生生不息的,我爱你的证据。”
这个夜晚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