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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密林里三年坚守与斗争

2021-11-30宋键

红岩春秋 2021年10期
关键词:主力游击队陈毅

宋键

1934年10月紅军主力实行战略转移撤离根据地后,奉命留守在长江中下游的部分红军和游击队,继续奋战在江西、福建、广东、浙江、湖南、湖北、安徽、河南八省的15个地区。他们在党的坚强领导和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在空前严峻的革命形势下,英勇顽强地与敌人进行机动灵活的游击战争,一直坚持到1937年全民族抗战爆发。之后,南方八省红军和游击队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即新四军),驰骋在大江南北的抗日前线,成为共产党领导的最有战斗力的两支抗日军队之一。

对南方八省红军三年游击战争,作为主要领导人之一的陈毅,曾深有感触地说:“南方三年游击战争,也同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证明了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不可战胜的伟大革命力量。”他坦言:“这三年游击战争,是我在革命斗争中所经历的最艰苦最困难的阶段。”

这期间,陈毅创作了《赣南游击词》(十二首),用白描手法对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作了记述:

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满身沾野草。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

日落西,集会议兵机。交通晨出无消息,屈指归来已误期。立即就迁居。

夜难行,淫雨苦兼旬。野营已自无篷帐,大树遮身待晓明。几番梦不成。

天放晴,对月设野营。拂拂清风催睡意,森森万树若云屯。梦中念敌情。

休玩笑,耳语声放低。林外难免无敌探,前回咳嗽泄军机。纠偏要心虚。

叹缺粮,三月肉不尝。夏吃杨梅冬剥笋,猎取野猪遍山忙。捉蛇二更长。

满山抄,草木变枯焦。敌人屠杀空前古,人民反抗气更高。再请把兵交。

讲战术,稳坐钓鱼台。敌人找我偏不打,他不防备我偏来。乖乖听安排。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他是重生亲父母,我是斗争好儿郎。革命强中强。

勤学习,落伍实堪悲。此日准备好身手,他年战场获锦归。前进心不灰。

莫怨嗟,稳脚度年华。贼子引狼输禹鼎,大军抗日渡金沙。铁树要开花。

《赣南游击词》为那段峥嵘岁月留下了生动写照。从中,可以深刻感受到留守红军和游击队所处环境之险恶、困难之严重、生活之艰苦、斗争之残酷。

转战中的艰苦生活

红军主力撤离中央苏区后,为彻底消灭留守力量,国民党反动派采取了毒辣的“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政策:军事上,用数十倍兵力将红军游击队分割包围,反复“驻剿”“围剿”“清剿”;政治上,采用强化保甲制度,通过“通‘匪连坐,窝‘匪同祸”的联保连坐法,来阻隔根据地群众和红军游击队的联系;经济上,进行严密封锁,用“计口购粮”和日用品配给制来禁绝群众对红军游击队的物质支持。他们妄图把红军游击队饿死、冻死、困死在高山密林中,红军游击队战士的衣食住行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旷日持久的围困使红军游击队基本的给养无法得到保障。除偶尔的战场缴获外,红军游击队员三年来几乎没有换过新衣,夏天一身便衣草鞋还可以对付,一到冬天就异常难熬。皖浙赣游击队员被敌人围困在鄣公山上,为避免被敌发现,不敢生火取暖,原本衣单裤薄的战士们饥寒交迫,一个晚上就冻死了20多人。

红军游击队还面临粮食短缺的问题。初期尚有群众在山上秘密地点给他们埋藏少量粮食、油盐,后来断炊是常有的事。项英、陈毅曾经连续三日粒米未沾,饿得眼冒金星,不能站立。陈毅在《赣南游击词》中描述:“天将晓,队员醒来早。露侵衣被夏犹寒,树间唧唧鸣知了。满身沾野草。天将午,饥肠响如鼓。粮食封锁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数。野菜和水煮。”

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红军游击队常常居无定所、风餐露宿。项英在《游击三年 红旗不倒》中写道:“我们在一个区域里,曾有二年半的时期,经常转移不停,因为山下树木被砍得一根不留,丛木野草多数被烧得精光,如果我们死停在一个山里,即要被发觉被消灭,所以我们必须经常从此山移到彼山,而且转移的时间很短促……”

国民党大军尚未深入到根据地腹地时,战士们尚可在深山偏僻处搭建竹棚、杉皮棚和茅草棚。后来敌人搜山、烧山,因目标太大,战士们只得准备一把伞或一块油布,每转移到一处,便把伞撑开或把布用绳子张开,作为栖身之所。敌人采取“移民并村”手段后,各种物资筹集更为困难,将士们只得背靠大树过夜,或在山洞休息。三年里,游击队指战员几乎没有住过房屋、睡过一个安稳的囫囵觉,常常是露宿山林、和衣而眠。陈毅回忆:“在三年中我只两次进了房子,四次看到了老百姓。”

频繁的游击战争、长期的艰苦生活和恶劣的自然环境,给红军游击队带来了巨大的困难。不少战士在转战过程中患了疟疾、腹泻、发烧、水肿等疾病,却没有紧缺的药品治疗。陈毅的大腿骨伤,因无药消炎多次复发化脓。有时疼痛难忍,他就叫警卫人员把伤腿绑在树上,将脓血挤出,再用白布抹上一点万金油塞进伤口。陈丕显回忆,1935年冬天,他和中共赣粤边特委副书记杨尚奎在信丰油山转战时生病,浑身痛得像“打摆子”一样,上下牙齿碰击得又酸又松,却无药医治,能熬过来实属幸运。因为缺医少药,很多负伤患病的战士被病痛折磨致死。

为打破国民党军严密的政治围困和经济封锁,红军游击队在党的领导下,发动群众开展反“移民并村”、反“封坑”斗争,运用“胁迫”“威逼”土豪、保长等办法来打破敌人“通匪者杀”的条规,并建立群众秘密交通、调整缓和对商人的政策等,深入敌后筹措物资和经费。同时,红军游击队充分利用高山密林中丰富的自然物产来补充给养,利用草药来缓解燃眉之急。在艰苦恶劣的环境中,红军将士不畏艰险、迎难而上,提升了野外生存能力。

战略掩护与敌周旋

主力红军撤离中央根据地后,蒋介石深知火种不灭终必燎原,仍强调“包围根据地是重要的,让主力走,包围主力成为次要的”。除抽调周浑元、吴奇伟两个纵队约10万人对长征中的红军进行围追堵截外,蒋介石还严令所纠集的余下正规部队30余万人,会同各省军阀和地主武装,全力“清剿”留守根据地的红军游击队。在危机四伏的斗争环境中,红军将士一声咳嗽甚至也会暴露行踪:“休玩笑,耳语声放低。林外难免无敌探,前回咳嗽泄军机。纠偏要心虚。”

与人数众多的敌人相比,奉命留守中央苏区的红军部队仅一个主力师(红24师)和十多个独立团(不少是新组建的),加上其他各地游击武装,共1.6万余人。而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和红军伤病员及家属,却达2.5万余人。队伍战斗力薄弱,武器弹药不足。尤为关键的是,主力红军撤离后,留在苏区的部队士气低落、兵心涣散,不少人有被遗弃的失落感。

沉重艰巨的战略任务让敌我斗争更加残酷。长征前夕,中共中央把重心放在撤离上,虽然建立了以项英为书记兼司令员及政委的苏区中央分局和中央军区,成立了以陈毅为主任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办事处,但对如何坚持苏区的斗争既没有足够重视,也无法进行详细的谋划。为保证主力红军顺利撤离,临时中央指示中央分局,领导军民在中央根据地及其周边地区打击进犯之敌,掩护主力红军转移,坚持游击战争,并在有利条件下配合主力红军反攻,收复和扩大中央根据地。

项英、陈毅等负责同志以大局为重,带领24师等留守部队死守硬拼,抗击国民党军的进攻,以惨重牺牲的代价迷惑敌人一个多月,把国民党军队主力紧紧牵制和消耗在中央苏区及其邻近地区,使中央率主力红军顺利通过了敌军的多道封锁线,有力配合了主力红军的战略行动。

出色完成掩护任务后,留守部队折损一半,元气大伤,也错失了化整为零的最佳战机。1935年2月,近万人的部队分九路突围,其中五路损失殆尽,项英、陈毅率领的部队是余下四路保存人数最多的一支。当到达赣粤边地区与李乐天、杨尚奎率领的游击队会合时,项英、陈毅的部队只剩下300余人。

为彻底消灭留守红军,敌人攻占根据地后,采取碉堡围困、严密封锁、移民并村、保甲连坐、烧杀抢掠等残酷手段,实行反复“清剿”。他们对革命群众进行反攻倒算、威逼恐吓,对被俘干部、战士血腥屠杀,甚至采用“树砍光、房烧光、人杀光”来围困红军游击队,正如《赣南游击词》中描述:“满山抄,草木变枯焦。敌人屠杀空前古,人民反抗气更高。再请把兵交。”

据统计,瑞金失陷后,先后被杀害的革命群众达12万之多,仅宁都一县就有8300多户被灭门;河南新县至湖北麻城、罗田一带,长达80里的地段成了骇人听闻的“无人区”;福建苏区被毁村庄2565个,被毁房屋43万余间,被灭门的有86319户,耕地荒废200多万亩,被杀害和被迫流亡致死的群众达35万多人。

面对敌人的军事“清剿”,红军游击队确立了党政军一体化领导体制,采用机关精干化、驻地流动化、干部本土化、行动隐蔽化的方针,运用偷袭、夜袭、伏击、奔袭等游击战术,避实就虚、避强击弱、昼伏夜出,在周旋转移中打击敌人,创造出“大游小击”“围点打援”“走藏打”等“散兵群”战术,从而增强了游击斗争本领。正所谓“讲战术,稳坐钓鱼台。敌人找我偏不打,他不防备我偏来。乖乖听安排”。

分散突围坚持斗争

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是主力红军撤离根据地后,在敌我力量悬殊条件下进行的,是在敌人嚣张进攻和疯狂“清剿”的革命低潮中进行的,是在留守部队与中央失去联系、彼此又被隔绝和分割包围的状态下进行的。一次次转移突围后,红军游击队员接连倒下,但他们没有绝望和屈服,而是继续坚持独立分散、灵活自主的游击战争。

受“左”倾教条主义错误的影响,中央分局和绝大多数留守的干部、战士起初对主力红军撤离后的政治形势过于乐观,认为主力转移是暂时的,转到外围打几个大胜仗化解根据地危机后,一定会回来收复失地。因此,留守红军初期囿于中央撤离前交代的“保卫中央苏区”战略任务,不合时宜地实施“创造新的兵团、新的师”进行大兵团正规战,与敌死打硬拼。结果短短两三个月后,根据地的县城和交通要道都落入敌手,生存空间日趋狭小。1935年1月的牛岭战斗,留守主力更是遭到重创,革命形势严重恶化。

同年1月,党中央在长征途中召开遵义会议,纠正了“左”倾错误。2月5日、13日、23日,中共中央在三次电报中,要求中央分局迅速转变斗争策略,紧紧依靠人民群众,采用更加灵活的组织方式和斗争方式适应游击战争。遵照中央指示,中央分局迅速组织幸存部队化整为零,分路突围,分散转移到各游击区域坚持战斗,并确立了长期坚持、保存自己、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战略方针。

分散突围后,各游击区的指战员被敌人分割包围,彼此之间无法联系;中央分局也因发报机损毁,和中共中央失去联系。在艰难的环境中,一部分同志情绪冲动,主张和敌人血拼到底,还有部分同志悲观失望,主张消极埋伏,或者解散队伍。紧要关头,各游击区党组织的领导同志如项英、陈毅、张鼎丞、邓子恢、谭震林等,坚持建立和发展党的组织,大力开展思想政治工作,不断和同志们分析形势,反复阐明党的斗争方针,鼓励大家坚持游击战争,坚定革命胜利的信心。

经过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绝大部分同志积极主动投身游击战争,红旗始终在游击区高高飘扬。陈毅后来总结:“要真正保持自己的力量,就必须发展,必须要有鲜明的政治目标,响亮的斗争口号,插一杆红旗在山上,才能动员广大群众,坚持长期艰苦的斗争。”

在分散突围和残酷的游击斗争中,瞿秋白、何叔衡、万永诚、古柏、阮啸仙、刘伯坚、毛泽覃等党的优秀干部,贺昌、蔡会文、徐彦刚、李赐凡、唐在刚、陈寿昌、罗平汉、李乐天、余金德、黄立贵、吴先喜、李天柱等工农红军高级将领,以及上万名干部、战士,先后英勇牺牲。然而,也有一小部分人动摇退缩、不辞而别,有的甚至叛变投敌、戕害同志,如中央军区参谋长龚楚、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秘书长谢然之,还有曾洪易、颜文清、宋清泉等。

红军游击队采取各种办法开展反“瓦解”、反叛徒斗争,除对戕害同志、出卖组织的叛徒坚决镇压外,还通过加强理论学习、进行气节教育、整頓组织、加强党的领导等方式来稳定、巩固部队内部团结。陈毅说:“勤学习,落伍实堪悲。此日准备好身手,他年战场获锦归。前进心不灰。”

1937年9月底10月初,经与国民党当局谈判,在南方八省15个游击区坚持斗争三年的红军游击队约10300人,全部集中整编为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

12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对于南方各游击区工作的决议》中,高度评价了项英、陈毅等及南方各游击区的游击斗争:“他们的长期艰苦斗争精神与坚决为解放中国人民的意志,是全党的模范。”毛泽东也极力称赞:“这是我们和国民党十年血战的结果的一部分,是抗日民族战争在南方各省的战略支点……尤其重要的是为革命保存了火种,锻炼了一批干部,发展了一支很像样子的武装力量……成为抗日战争的一支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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