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多远(小品)
2021-11-30邵明清
邵明清
时间:当代,冬天
地点:农村,室内
道具:一面墙,一铺炕,炕上一张四方桌
人物:儿子——四十岁左右
母亲——七十岁左右
二姨——六十岁左右
【儿子冬装背旅行包风尘仆仆上。(边上边说)
儿子:离家越近我这心越不安,每次我妈都上村口来接,这回没看着人,看来是真病了。跟大伙说,不是我不孝顺,今年这是第三回了,回回我二姨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病了,啥病还不说,一回来我妈好好的,说是想我想得厉害。你们说我这老妈,小时候就因为我跟老师说谎肚子疼没去上学把我揍的呀,柴火柈子都打折了,老了老了,她还用上这招了。这快过年了,本打算接我妈上海南过年呢,一个电话又把我薅回来了。这回难道是真病了?不能吧。妈——妈——(推门进,更大声,没好声地)妈——
【母亲端一小盆。(上)
母亲:嘎哈嘎哈嘎哈,这不估摸着你快进门了,赶紧给那?大鹅再加把火,你不是就爱吃?干巴的吗。
儿子:妈,我的亲妈呀,你回回这么糊弄我回来,你不怕给你儿子吓出心脏病呀?
母亲:啊?儿子你没事吧?
儿子:没事没事,以后你别再这么吓唬我就行了。
母亲:儿子,来趁热乎啃个大鹅翅儿。
儿子:我不啃,一瞅白不刺啦的,没食欲。
母亲:啊?是吗?我搁了不少酱油呀。那你先将就着啃一块儿,我去给你端别的,妈给你整老多好吃的了。(下)
儿子:唉,咋整,我要说好吃恨不得这一盆都让我造喽,你们瞅我这体形。
【母亲一起端了三样。(上)
母亲:来来来,喝红豆粥,坐一天的车得老干巴了,喝吧,我还加黏米了,还有这黏糕饼子,黄米面儿的,还有你最爱吃的干婆婆丁拌小豆腐。
儿子:媽,搁你嘴里啥都是我最爱吃的。妈呀,这粥都串烟了,一股煳巴味儿,黏糕饼子的馅儿咋是大白豆的呢,咱家没黑豆了?还有这小豆腐豆渣儿太细没嚼头了。
【母亲抓抓头发,不知所措。
母亲:咋会这样,这些不都是你爱吃的吗?
儿子:是是是,可是,人的口味儿是会变的我的亲妈。
母亲:得了得了,我知道了,别老亲妈亲妈地叫着,就好像我不是真亲妈似的。
儿子:谁敢说不是亲妈?不是亲妈,我能这么任性?嘻嘻。
【母亲用手点儿子脑门儿,儿子手机响。
儿子:处长,是,又请假回老家了。我知道关键,可是——能不能让厅里等一天,我明天就回去。好的,谢谢处长。
母亲:啥?明天就走?
儿子:妈,我巴不得今晚有车今晚就走。你知道耽误多大事吗?你儿子能不能上去就指着这次部门调整的关键时刻,这次错过了,这辈子就落下一步呀。
母亲:我都跟对门你刘财叔说好了,明天他家杀年猪,给你留下排骨和后丘。
儿子:哎呀我亲妈——妈,妈,妈,这老远你让我背那玩意儿?死沉死沉的。
母亲:儿子呀,你财叔家那猪是纯粮食喂的,老香了。你和我大孙子不就是爱吃排骨吗?搁冰箱里冻上,吃个小半年。可不能吃外边卖的饲料猪,别把你们吃坏了。
儿子:那我也背不动多少呀。行了,妈,我明早起早走,下次回来我再背。
母亲:下回——儿子,我这就找你财叔去,让他今晚杀。
儿子:妈,哪有大晚上杀猪的?
母亲:我去好好跟他说说。(下)
儿子:妈,妈——我的亲妈,嘎嘎亲的妈呀。(无奈坐下)
【二姨上。
二姨:光子,你回来了。
儿子:二姨,你坐。你说我妈这是咋的了,今年这都第三回了,这一千多里地,一来一回好几天,耽误老事了,尤其这次,你都不知道——说你也不懂。
二姨:一千多里?远吗?
儿子:咋不远?——倒也不太远。关键每次都吓得够呛跑回来,她又好好的。
二姨:是,我知道你忙,你是干大事的。我不懂你们城里人都忙个啥,我就知道你妈是我亲姐,她想你,我不能眼瞅着不帮。
儿子:我妈也真是,这才几天哪,老想我干啥?
二姨:我们这代人哪,就为儿女活呀,让你们吃上一顿我们做的好吃的就老满足了。哎,吃上吃不上的能咋的?我们为儿女活,你们也为你们的儿女活,咋都这样儿呢?想不明白呀,唉!
儿子:二姨,我也整不明白,就说我妈吧,接她去城里住,她又死活不干,说住惯农村了。我呢,好好干工作,干出点成绩,就不能三天两头往回跑,我们就得两下生活,不能母前尽孝我也挺难过的,谁不知道人活八十也想有个妈呀,这可能是所有凤凰男的苦恼吧。再等等吧,忙过这段儿我请个长假,好好回来陪陪我妈。
二姨:好呀,只是——
儿子:二姨,我妈真的没啥病吧?
二姨:没啥大病,都是老年人的常见病。
儿子:不对,二姨你这脸色儿明显有事儿没说。
二姨:没事儿,真没事儿。
儿子:二姨,我妈身边没别的亲人,这一年走一茬儿的,我妈要是有啥事儿你可不能瞒着我,要不事后我可埋怨你。
二姨:光子,我也是怕给你落埋怨。你妈,其实,没几天了。
儿子:啥?!啥,没几天了?
二姨:你妈其实今年春儿就查出胃癌了,晚期。
儿子:你第一次打电话骗我回来的那时候?
二姨:对。医院大夫说了,你妈这病顶天还能撑半年。我要告诉你,你妈死活不让,说治和不治没多大区别,还拖累你。说你在城里挣钱不容易,还得供孩子上学,不能给你就这么造害了。
儿子: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我——
二姨:是你妈装得好呀。故意打扮得立整鲜亮儿地,好让你放心,其实每次她都以为是见你最后一面。
儿子:怪不得每回都使劲让我吃这吃那,生怕我再也吃不着了似的。
二姨:可一拖,这都十来个月了,你妈这回觉着真不行了,就赶紧再让你回来,并且下死命令,让我别告诉你,可我,是真心疼我姐呀,我也心疼你,担心你妈要是这回就再也见不着了,你得难受半辈子。
儿子:谢谢你二姨,真的谢谢你。我这就领我妈回省里,住最好的医院,不行去北京,肯定能治好。(收拾东西)
二姨:光子,没用了。都扩散了,胃上,肝上都长满了。你妈是硬撑着一口气呀。光子呀,你就當啥也不知道,好好陪陪她吧。我先走了。
儿子:行,二姨,我啥也不知道,啥也不说,啥也不知道,啥也不说。
【二姨抹泪下。儿子失魂落魄跌坐炕上。母亲上。
母亲:儿子,你财叔答应了,今晚连夜把猪杀了,毛褪干净儿的让你带上。
【儿子埋头吃饭。
母亲:儿子,你咋吃那么香呢,那粥不是串烟了吗?
儿子:没事,刚有点煳味儿,更香。
母亲:小豆腐不是磨太细了没嚼头吗?
儿子:不这么说,你非得让我都造了了。每次回来我都得胖几斤。
母亲:你都瘦啥样了,胖几斤不算啥。儿子,不能再多住一宿吗?妈还给你腌了双黄的大鹅蛋,想让你带上。明天我想去集上买小白鱼儿,回来给你炸着吃,稀酥嘣脆儿——
儿子:贼香!
母亲:嗯哪。
儿子:行,妈,明天我不走了。
母亲:真的呀,太好了。好儿子!(亲儿子脑门儿)
儿子:妈,我不单陪你上集去买小白鱼儿,我还陪你去县里。
母亲:去县里嘎哈?
儿子:我陪你去买件羊绒大衣,枣红色儿的,就我二姨她闺女给她买的那样儿的。
母亲:买那干啥?死贵,我还能穿几天——
儿子:妈,我还想跟你去县里八大碗撮一顿。我考上大学那年,你请咱亲戚们去那儿吃的桌儿,咋那么香呢?明天咱娘儿俩再去那儿重温一下当年的味道。
母亲:儿子,你不着急回去了?
儿子:不着急了,刚才我又给处长打电话了,我让他给我留着,他答应了。
母亲:不耽误你——(手往上指)
儿子:不耽误,正好。再说,我这段工作太累了,正好歇歇。
母亲:这就对了。儿子,你那城里太忙,人都忙得跟用鞭子赶的毛驴子似的,尥蹶子干,能落下啥?好好歇歇,歇好了,再干,更出活儿。
儿子:妈,你说得太好了,你咋句句都往我心坎儿上唠呢?
母亲:儿子,当妈的可不就是最知道儿子的心吗?哎,对了,还有一样好吃的,我都给忘得死死的了。
儿子:啥呀?啥好吃的?
母亲:冻梨呀,都缓好了,就你小时候爱吃的那种华盖梨。
儿子:快去拿快去拿,我老想吃了。
母亲:好嘞。(起身,晕状)
儿子:妈——(欲扶)
母亲:没事,没事,起猛了,真没事。(下)
【儿子拿出手机,拨通。
儿子:处长,我想请假,具体多少天——不好说。耽误大事?处长,我想明白了,我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好好地,安心地陪我妈。我总以为有的是时间陪她,有的是机会孝顺她,可是——今年上不去就上不去吧,还有机会,一直上不去也没啥。可,我妈——,妈,只有一个。 谢谢您的理解,谢谢——
【哽咽中缓缓放下手机,音乐起。谢幕。
(作者单位:吉林省文化馆)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