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儿童文学作家孙卫卫《外婆说我是窝里横》
2021-11-30谈凤霞
谈凤霞
西方文学批评家若称赞一个作家“有才华”,这个才华往往不是指其斐然的文采,而更多赞其丰沛的“能量”,即源源不断的创造力。孙卫卫一部又一部的散文写作,也显示了这样的“能量型才华”。
从《小小孩的春天》《我小时候》到2021年4月由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这部《外婆说我是窝里横》,孙卫卫旗帜鲜明地创造着自己的文学领地和风格。
当童年往事挟着时代的风云进入文字,它就已经不再仅仅是个人童年记忆的记录,而是成为一代人乃至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的呈现。《外婆说我是窝里横》的格局,是以回望个人童年来路,呈现一个特定时代的“中国式童年”的广阔风景。
这个时代是当今孩子所陌生的,但却是需要去了解、感知和思考的,因为成长从来不是断代式的,而是在对之前时代的触摸中,去领会那个时代的苦与乐,去辨别那个场域中的是与非,去审慎地接续那绵延下来的中国式亲情、民风和气脉。孙卫卫从一个懵懂而又认真的孩子的视角,去看待那段社会历史的光影和留下的轨迹。他写生产队、公社、供销社等已经消逝的社会结构,写人们在体制中的作为和选择,写大人孩子“颗粒归仓”的自豪。但他没有把乡村美化成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而是提及邻里之间时有发生的纷争恩怨,写乡村的风俗甚或陋习,写人们在贫穷中体现出的情谊和姿态。他也写那个时期学校教育中的风气,写出了作为学生的喜与忧、爱与惧……他体恤地书写着一个困苦甚至不无辛酸的时代以及人们的命运,同时也满怀感恩地表现那个时代里依然富足的暖意与希望,正是这些共同哺育了一个乡土生命和灵魂的成长——懂得艰难,更懂得如何在艰难中秉持正直、关怀、憧憬并奋发图强。
《外婆说我是窝里横》尽管写的是乡村,但孙卫卫没有沿袭中国乡土文学的抒情派传统,而是选择写实,他不追求浪漫化、诗意化,即便在回首往事时,因为沧海桑田的变化,难免会有所伤感,他也把伤感蒸馏过滤。他自觉地避免所有可能会显得矫情、滥情的手法,用一支自然之笔,饱蘸生活的墨水,诚恳地写下他的“心里话”。要达到这样的境界,无疑是需要精深的语言功力的。无论为人,还是为文,“克制”是我们要学习的一门极有难度的功课。孙卫卫深谙艺术之堂奥,在散文写作中,自觉地磨练这种品质,努力做到长话短说,淡笔浓情,尽量不动声色,留给读者去体验和玩味。比如,他对家人的描绘常常只是寥寥数笔,不肯直接抒发、更不会浓墨重彩地渲染情感,然而那平平淡淡的字里行间藏了深情厚意,有些读来笑中含泪。他的语言追求简劲,但不因文字少而干涩,因为他同时也发掘内在的趣味。在速写般的勾勒中,同样能传递真切的画面感、氛围感和含蓄的情感,也传递那份能跃然纸上的童年的精气神。
孙卫卫对童年生生不息的眺望和怀念,有其深情,也有其审视,这种“能量”造就了他特殊的“才华”和担当。在《后记》中,他谦逊地说:“现在看,它们像乡间小路上的小花小草一样,默默无闻,岁岁枯荣,但是,当年在我心中却有着极重要的地位,它们深深影响着我。下一代正在长大,我记下这些,也是想告訴他们,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希望他们更幸福。”这段朴素而诚挚的话,可以看作他“筑路”的用意。他用精心打磨的文字的鹅卵石,铺就一条联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道路,我们赤脚踩上去,感受那些鹅卵石的形体和力度,得以摩挲“穴位”,感觉脚底生热、气脉通畅,步伐也会更为踏实而矫健。
《外婆说我是窝里横》本色自然地融和了地气和元气、孩子气和艺术气,以纯粹走向通透,以简洁抵达丰盈,以真诚通往润泽,以朴实臻于炼达。这是“中国式童年”散文书写的又一力作,能量饱满,韵味悠远。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