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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返口语文化的社交媒体*
——以Snapchat为个案的讨论

2021-11-30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口语社交用户

■ 马 锋 张 峰

媒介不是技术,不是器具,我们在发明媒体的同时,媒体也发明了我们。“传媒与工具和机器不同,工具和机器是我们用来提升劳动效率的器具,而技术的传媒却是一种我们用来生产人工世界的装置,它开启了我们新的经验和实践的方式,而没有这个装置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不可通达的”,“媒介的魔力在人们接触媒介瞬间就会产生”,这“魔力”即是媒介作为一种“装置将诸要素聚集在一起的某种生成”,是诸要素“安排、组织、装配在一起的”创生过程。“生成”不是共存,而是一种转化,各自在媒介中成其所是,形成一种全新的样态。①这全新的样态是什么?不同时期的媒介对应何种不同的样态?对此,麦克卢汉用部落文化(口头文化)、脱离部落文化(拼音字母和印刷)、重返部落文化(电子媒介)来阐述不同的文化形态,在电子媒介时代:“口头文化在我们的电子时代复活了……希腊人从口头走向书面,我们从书面走向口头。”②

部落时期的口头文化与电子媒介时代的口头文化有何不同?对此,沃尔特·翁(Walter Ong)提出了两个极具解释力的概念“原生口语文化”和“次生口语文化”。原生口语文化是文字未产生和被使用之前的文化,或者说,就是不知文字为何物的文化,“我将毫无文字或印刷术浸染的文化称为原生口语文化”,具有“附加而非附属”“聚合而非分析”“冗赘或复言”“保守或传统化”“贴近人生世界”“带有对抗色彩”“移情的和参与式的”“衡稳状态的”“情景式而作抽象的”等等特点。而电话、广播、电视等产生的文化是次生口语文化,次生口语文化是由电子媒介诱发的电子时代的文化。之所以谓之次生口语文化,是因为电子媒介时代,口头交谈扮演了相对次要的角色,不再占有首要的位置。或者说,次生口语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恢复和传播的是原生口语文化的感觉和属于原生口语文化的心态。③之后罗伯特·洛根(Robert Logan)基于网络语言提出了第三种口语即“数字口语”的概念,他认为数字口语是以互联网为中介、基于文本交流的口语,是一种“后次生口语文化”。电子技术把我们带进了次生口语文化的时代,这种次生口语文化与原生口语文化有惊人的相似,参与的神秘性、社群感的养成、专注当下的一刻甚至套语的使用,都是如此。④

在此,问题就产生了,新媒体已成为当下社会的基础设施,它不仅对社会具有杠杆作用,而且对社会具有“组织和校对方向的功能,能将人和物置于网络之上,它既能协调关系,又能发号施令”⑤。换言之,新媒体是生成性的,那么新媒体何以生成了口语文化?新媒体又是怎样通达了口语文化的?对这些问题的解答直接关系到对社交媒体时代文化特征的理解,关系到对媒介与文化关系的理解,这是一个尚未充分研究的领域。

对此,本文以美国的社交媒体Snapchat为个案,试图窥探社交媒体是如何生成口语文化的。选择这一个案是因为其是创新性新媒体公司的代表,同时也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商业权威《Fast Company》公布2017年全球最具创新性企业50强榜单,Snapchat位列第五,2017年全球最具价值品牌100强排行榜中Snapchat成为继Facebook、腾讯之后,第三位上榜的社交媒体平台,其日活跃用户在2020年达到3.9亿,市值高达643亿美元。另一方面,Snapchat所开创的“阅后即焚”掀起了新的社交媒体革命,成为最受美国“千禧一代”(1983—1995年出生)和“Z一代”(1995年—)欢迎的社交媒体之一。在当下的社交媒体中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异类,甚至被称为新一代社交媒体的革命者。⑥

一、阅后即焚:仿真对话与口语文化

“千禧一代”和“Z一代”是“数字原住民”,他们生活在“指尖世界”中,通过社交媒体感知和经验着这个世界,对社交媒体有着更高的要求与期待。如何能够创新社交模式,打造全新的社交平台,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是创业者面对的严峻问题。2011年斯皮格尔创办了“Snapchat”公司,snap在汉语中意为“快照”,即通过拍照来捕捉瞬间,将图片、视频作为其核心内容,这也是Snapchat将自己定义为“照相机公司”的缘由,而chat则是“闲聊、闲谈”之意。“Snapchat的用户并不把其视作分享照片的平台,相反,他们视其为和亲密朋友一时兴起而分享日常生活的交谈空间,Snapchat价值和意义来自于用户对个人生活中无足轻重的、此时此刻的生活片段的分享。”⑦

Snapchat特立独行的是它的“阅后即焚”。所谓“阅后即焚”指的是用户可以为自己发布的信息在1~10秒范围内自行设置一个时间期限,超过这个期限发布的任何内容都会自动删除,如果对方截图或者保存,发送者会立即收到相应的通知。

Snapchat一经推出,其“阅后即焚”的理念就席卷了整个美国,受到很多人的追捧。据2016年Snapchat的用户人口统计,高达76%的用户年龄在18岁至34岁之间,46%的用户在18岁至24岁之间。⑧实证研究显示,交往动机(affiliation motivation)和群聚效应(critical mass)是Snapchat用户的主要使用动机,维持用户之间的社会关系是其主要社会价值。⑨

1~10秒后所发布的内容自动消失,类似于我们日常的对话一样转瞬消逝,快照简短而简洁,又具有极强的同步性,使得互动双方更像是面对面的互动,快照就像口头交流的口语语篇一般,“口语语篇不像纯粹的记录文字那样可供目光循着字行来回审视,它是一种声波。如无其他凭借和帮助,人的记忆很容易随着话语的进行而消退”⑩。

这种“阅后即焚”传播模式模拟了现实对话的瞬时性与私密性,使交流情境具备极高的“社会临场感”。社会临场感指的是人们在运用媒体沟通中一个人被视为“真实的人”的程度及与他人互动的程度,之后学者提出了更多的定义,但“与他人同时在场的感觉”是所有定义中都强调的内容。换句话说,“阅后即焚”所建构的情境在很大程度上仿真了面对面的人际交流。

Snapchat实现人际交流的主要手段是快照。社交网络中有三种不同的照片分享模式:分享照片是为了谈论照片;分享照片是为了进行视觉沟通;交际性、客套的(phatic)分享。而Snapchat的视觉分享模式属于第三种,用户分享照片常常是无目的的,其内容也常常是无意义的,用户分享照片更多是为了和朋友保持长期关系。这种照片分享常常是仪式化的,诸如每天发送“晚安”之类的快照或者每天发送快照以留下痕迹(streaks)的行为就是仪式化行为,这些行为重要的是联系而不是所发送的内容。

除此之外,Snapchat鼓励用户开展交际性的另一服务是2015年推出的滤镜功能(2017年Facebook、Instagram等开始推出滤镜功能),其中最受欢迎的是人脸AR滤镜,通过识别用户的面部轮廓在人脸上添加AR效果,还有涂鸦、搞笑等功能,之后还相继推出了地理滤镜、世界滤镜等创意应用,用户用这些滤镜来表达情感,正如斯皮格尔所说:“Snapchat的目的不是捕捉传统的‘柯达时刻’,而是为了以完整的人类情感展开交流——不仅仅呈现美好或完美的一面。”

这些交际性的快照不同于摄影艺术照片,也不同于新闻图片,它是一种新的言说方式,一种新型的语言,它转瞬消失,它与摄影图片的区别恰如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的区别,它激发的更多是情感,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口头文化在行动的同时要做出反应。拼音文化却赋予人行动时压抑情感和情绪的手段。”

Snapchat的图像分享应用在今天的媒介文化中日益重要,传播研究应该关注充斥于用户之间发送的交际类交谈(phatic communication)之类图像的功能。与人们的普遍认识相反,它们并非是无意义的内容,照片首先与其自身的物质索引性(material indexicality,指照片的物理情景及共享的静默的知识)相关,次之才是符号本身的指示意义,这类照片使用户产生了社会临场感。照片的物质索引性使快照具有了沃尔特·翁所说的口语词的功能,口语词的意义只能从它栖居的生活场景和生活环境中所得,它把手势、面部表情、声音的抑扬顿挫以及生活环境一网打尽,它是情景式的而不是抽象的,它们贴近的是活生生的生活世界。

依照社会临场理论,影响沟通双方社会在场感的两大因素分别是亲密性(intimacy)和接近性(immediacy),前者取决于沟通双方的物理距离、目光接触、微笑等亲密动作以及对话主题等因素,后者则指沟通双方的心理距离。强关系的朋友关系增强了对话双方的亲密性,而交际性的快照和滤镜运用使沟通双方亲密无间,从而增强了用户沟通的在场感。研究显示,使用Snapchat能够使朋友、伴侣和家人之间产生一种强烈的在场感和亲密感,能为用户创造一种持续的社交空间、愉悦接近感(ambient accessibility)、象征性临近感(symbolic proximity)。

这种社交空间的亲密和接近使Snapchat所创设的文化具有了沃尔特·翁所说的口语文化的特点,即口语文化与使人疏离的印刷文化不同,口语文化是移情的、参与式的,对于口语文化而言,学习或认知的意思是贴近人事对象,达到与之共鸣和认同的境界,是与之共处。

“次生口语文化存在于电子传播时代,它不是真实的对话,而是虚拟的仿真对话,是一种感觉,一种言语-视觉-声觉共同构成的会话。”而“阅后即焚”以其极高的社会临场感,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最大程度地实现了对“对话”的“虚拟仿真”。

二、分离社交与媒体,逃离“秀场”,回归人际沟通

媒体是以PGC内容和OGC内容扛旗的一种产品形态,它是内容-人的连接,社交则是人-人的连接,将社交与媒体连接,连接人-人、人-内容,在此基础上形成人-内容-人的虚拟社区。这种连接形态造就了诸如脸上(Facebook)、优兔(Twitter)、推特(Youtube)等巨型社交媒体平台,他们取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功,“社交媒体公司将社交巧克力与媒体花生酱混合在一起,结果是绝对美味可口的。”

作为数字媒体的社交媒体遵从数字媒体的内容存储逻辑,“数字媒体的主要特征是记忆。它的本体由记忆定义,从内容到目的,从硬件到软件”。相应的,社交媒体被视作个人的档案馆和个人资料储藏室,它能够使个人的生活故事更具吸引力。作为个人的虚拟资产,社交媒体对用户的任何点滴行为进行记录、存储和索引,追踪我们的喜好和动态,利用这一功能,无数的商业巨人以惊人的速度崛起。

但是对用户而言,虽然社交媒体为用户的个人表露提供了无数的途径和方式,但依据沟通隐私理论(communication privacy theory),“自我表露只有在与隐私的关联中才有意义。”隐私和数据泄露的风险始终是悬在每位用户头上的利剑,“自拍不当前程尽失”的现象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与此同时,个人在面对巨量信息时既因为不断的信息提醒而感到烦躁,又因为担心自己错过精彩的信息不断地刷屏而焦虑。面对无限的信息,一位作家在一部小说中提到了无限记忆的破坏力,小说人物富内斯是一个因事故而残疾的年轻人,但同时他却拥有超凡的记忆力。富内斯说:“先生,我的记忆就像一堆垃圾”。在富内斯无休止的记忆中,他的认知能力却非常有限,“思考就是忘记差异,归纳,做出抽象。在富内斯的世界中,只有细节,而这些细节几乎是即时的、在场的”。富内斯脑海中无限记忆所带来的窒息感与诸多互联网用户因信息爆炸而产生的焦虑感相对应,从而揭示了网络社会中隐私保护和信息过载的负面影响。“人们对数据的商业使用感到无能为力,并强烈支持媒体能够删除个人信息并控制所收集的有关他们的信息的要求。”正是基于隐私保护和消减用户信息焦虑感的动机,数据防护(data prevention)成为Snapchat的基本伦理框架,Snapchat反数字媒体的存储逻辑而行,除了将数据删除以外,更是承诺实现一个不会记录任何交流过程的信息孤岛:

“Snapchat从未(而且从未如此)存储您的私人快照或聊天记录。而且,由于我们会在读取后立即从服务器中删除它们,因此我们无法(也不会)与广告商或业务合作伙伴共享它们。”“我们的全部目标就是化于无形,让你自由自在地建立关系,因为我们不想成为横亘在用户之间的一块空间。”

脸书和推特可以记录并储存每句你随口说出的评论,以及每一次非正式的互动交流,而“阅后即焚的社交网络可以变得更像简短的面对面交流”“是一种更自然的沟通方式”,即你可以说出你想说的东西,而不需要担心说出的话成为永远保存的个人数据档案的一部分。

个人数据档案的突出表现是用户画像(profile),用户自己填写的诸如年龄、兴趣等以及登录、浏览、交流的文本、互动的人,甚至朋友的朋友等等都会被记录在案,被网站记录、储存、索引、聚合,成为用户画像,用户画像的逻辑是:生活应该被捕捉、保存,将之置于屏幕之后,它要求我们成为自己生活的采集者,以便创建一个自我的博物馆。这与西文文献中被引用最广的社交网络的定义如出一辙:我们将社交网站定义为基于网站的服务,允许个人(1)在一定的边界系统内建立公开或半公开的用户画像(profile);(2)罗列与其共享连接的其他用户的列表;(3)查看和浏览其连接列表以及系统内的其他人。然而,Snapchat完全不符合以上三项内容,Snapchat并没有用户画像,所能看到的内容仅仅是用户或自己的朋友发送的快照,而且还转瞬即逝,用户可以看到自己的朋友而看不到朋友的朋友,由此Snapchat违背了将数字媒体视为一种文化记忆的普遍社会信仰,它把我们拉回到拟面对面的交谈中而不是存档的网络中。“交谈的网络”使得网络能够回归到交流互动的本质,满足了年轻一代对于社交媒体的新需求。

由此可见,Snapchat“阅后即焚”的理念,正是模拟了口语社会的交流语境。不仅是时间范式所带来的原生口语文化的“转瞬即逝”的感觉,同时由此种“转瞬即逝”使人们回归到真正的交谈之中,Snapchat正在开创一种全新的交谈的网络社交模式。

回归交谈模式的另一种表现是:Snapchat用自己的设计让用户可以逃离“秀场”。

一方面,是由于点赞、转发、评论等内容的反馈对用户造成了一定的社交压力,人们倾向于在发出信息后得到反馈;另一方面,由于用户画像和存储的存在,我们在社交媒体上的信息只要不自行删除,就会永久存在,别人甚至能够看到几年前的“我”,于是人们倾向于进行积极的印象管理,以便塑造出一个完美的社交形象,因此人们在社交网站上呈现的内容往往是幸福的一面,比如愉快积极的生活日常,优化后的个人形象等。真实、完整的自我表露是艰难的,社交媒体脱离了它本身的社交网络功能定位,一定程度上成了一个个秀场,背离了社交网络人际交流的本义。

斯皮格尔说道,社交网络的屏幕上多的是一幅幅被描绘成“羡慕我吧”的场景——落日和假期,有趣到无法想象的聚会和美味可口的食物。人人都忙着为自己塑造完美的网络形象,率性被慢慢抛弃。人们背负着这种管理数字版自我的沉重负担,这使社交失去了所有的乐趣,于是,不留任何交流痕迹的Snapchat意图把用户带入一个私密、短暂、即时,具有“强关系”朋友之间的交谈语境中。

基于此,2017年斯皮格尔对Snapchat进行了新的设计:“虽然很多人将Snapchat视为社交媒体,但Snapchat已经开始从社交媒体中逃离,用户可以在没有点赞、评论和永久保存的压力下分享图片和视频……我们相信最好的改进路径是,让媒体与社交分离,根据你的真实兴趣提供个性化内容,而不是媒体和你的朋友所发布的。这样才能加强用户与朋友的关系以及与媒体的关系。”

媒体的归媒体,社交的归社交,两者分离的实现主要途径有二,一是将用户生产的内容与专业内容生产与来自朋友的内容生产分离,Snapchat改版后主屏左侧是来自朋友的故事以及和朋友的聊天,右侧是来自出版商(publisher)等PGC、OGC发布的内容和社区其他成员的故事,用户可以清楚地区分两者,斯皮格尔据此说道:我们不再需要通过媒体去捕获“真实世界”,再到网上去重现它——我们就在同一时刻生活并沟通着;二是通过特有的“Best Friends”算法帮助用户找到自己真正想沟通的朋友。脸书、推特、优兔等社交媒体的机器学习算法是把用户与内容发布者的互动程度、人与人(内容)的反馈程度(点赞、转发、评论、阅读时长等,其中评论的权重高于点赞)、基于时间的衰减(内容越新权重越大)等作为算法推荐的核心变量,其对人的认知造成的负面效果遭遇到巨大的伦理质疑。而“Best Friends”算法是基于用户过去观看过的行为以及基于和朋友的亲密度(而不是媒体或朋友发布推荐的内容)来利用机器学习算法向他们推荐朋友,这一算法为用户提供了一套不依赖于免费媒体或朋友推荐的选择。一位社交媒体分析师据此评论道:Snapchat采取了一种有趣的策略,将自己与脸书和Instagram区别开来。

虽然这一设计思路限制了媒体和头部用户的可见度,限制了用户数量的增长,但是Snapchat的产品定位是相对封闭亲密的社交,而不是像Instagram之类的开放平台,它是Snapchat的产品基因和其作为一个社交平台的重要价值观。对此,斯皮格尔坚持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遇到的挑战之一是,向人们解释为什么更大的不是更好。我们认为人们正在失去沟通的亲密度。好的沟通方式是与真正关心的人沟通,而不是更多的人。”一项实证研究显示,Snapchat的使用频率与关系亲密度呈正相关,而且Snapchat的使用增加了社会在场感和用户之间各种类型的关系(朋友、家人、恋人等)之间的亲密度。

亲密度的建立为迈向口语交流奠定了社会心理基础,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天涯若比邻、比邻若天涯”的网络交往的困境。在Snapchat上,用户之间通过分享亲密关系和提供情感支持创造了紧密的关系,用户经常进行的仪式化及日常琐事的分享导致的个体交流,其所创设的这种亲密的场景以及“阅后即焚”的内容使得这一应用被用作视觉故事平台,这与历史上的口头故事传统类似。

三、“我(们)的故事”:口头叙事传统的复归

Snapchat开创了用社交网络讲故事的先河。2013年Snapchat的“My Stories”上线,用户可以在24小时的时长范围内自行设置故事存留时长。Snapchat如此定位这一服务:“你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它一直在进行,今天故事的结束就是明天故事的开场。”到了2016年,Snapchat对这一定位进行了更新:“故事是快照的汇编,它创建了一种叙事样式,它支持真正的口头叙事:用开始、中间、结束这样的时间顺序编排故事。”显然,后一定位更为强调故事的叙事模式,用户根据自己活动的时间顺序,对图像进行打包,朋友如果要观看故事,则需依序逐个视频观看,“My Stories”成为个人视频版的日记,是此时此刻发生的图像,这些图像依时间顺序松散地串联成一天的故事。

“My Stories”是用户自己创作的故事,而“Our Stories”则是集体参与并讲述的故事,于2014年上线,它是一种围绕某一事件或某地发生的故事为中心的共享的故事,Snapchat编辑人员对用户发到“Our Stories”的图像进行选择,依序组成关于某一事件的“故事集”,编辑人员所用的编辑时间通常是2~3分钟。如此短的时间决定了“Our Stories”中的故事更多是呈现某一话题,或者依时间顺序连贯地串联起某一事件,它不可能是对用户活动或事件的完整呈现。虽然它是由工作人员完成的,但是由于素材全部来自于每个用户,工作人员也仅仅是简单地串联起这些片段,因此故事中的每个用户都是故事的经历者和体验者。

2017年,SnapMap在“Our Stories”中上线,用户触摸手机屏幕定位自己的位置,可以分享自己的位置给朋友,更为重要的是,用户可以此地、此时地用镜头编织精彩的瞬间,或发送给“Our Stories”,与朋友共享这些故事。如果一个地方是被公开分享的热点区域,用户可以打开SnapMap到热点区域去感知、经历、体验、编织故事。在这一过程中,用户还可以戴着Snapchat公司推出的廉价的Spectacles眼镜,以第一视角去拍摄360度视频,如果手机启动了Snapchat应用,拍摄的画面就会通过蓝牙实时传输到Snapchat应用中,用户可以在故事界面里找到已经同步的视频,然后对这些视频依时间顺序进行串联、分享,用自己的身体感官去感受与他人真实交往的温度。“SnapMap”使用户来到真实的物理环境中,沉浸在此地、此刻、此事的现实情景和情感环境中。于是用户成为“游牧叙事者”,他们构建属于自己的故事,跨越着时间、空间的局限,加入自身的情感,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可能是琐碎的,但充满了丰富的细节,充溢着情感的力量。

以移动定位技术为导向的“SnapMap”叙事是典型的定位叙事,它是借助定位技术、移动设备与无线网络等来讲故事的艺术形式。相对于传统叙事而言,这是一种以物理空间为故事讲述的背景与主要内容,由定位技术与人群的参与、移动及交互来推进故事线索,同时强调以口头语言来叙述故事的新叙事文体。不同于让读者疏离现实、沉浸到想象世界的印刷文化,定位叙事促使参与者重新回归现实物理空间,故事的讲述与人群的交互不是传统的写与读,而是口头的言说,是“口述历史”,是相互的多人的交谈。

另外,由于故事都是依据开始-中间-结束的时间顺序进行编排的,而且由于编织的时间很短,内容又会在24小时后消逝,无法也没有必要对内容进行精心设计。这就与文字和印刷文化构成突出区别,“长篇叙事产生的严密的情节结构是文字的伴生物……口头文化不可能用精心设计的必然走向高潮的方式组织叙事,连短小的叙事也不可能……渐入高潮的线性情节与口头记忆是不可兼容的,口头传统并不存在于有意识的组织和谋划的故事里,歌者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即兴发挥,编制歌词……”,就此而言,Snapchat的言说是历史上口头传统的复归。

四、结语

虽然Snapchat一直以来受到助长色情等言论的抨击,近年来,其上线的“Live Stories”“Publisher Stories”等也因有走向媒体平台的可能而受到一定批评,但它总归是世界社交媒体版图中特立独行的异类,它不仅改变了社交媒体市场的版图,更改变了社交媒体的运行方式,它“迫使我们重新思考社交媒体的定义和社交媒体可以是什么”“其阅后即焚和玩乐性质把社交媒体带进了口语文化范式,这一范式更为重视日常的交际和交谈”。这一结果一方面来自前文所述的Snapchat独特的运行方式,另一方面,从技术现象学来看,技术总是“生活世界”的组成部分,技术表现为一种文化嵌入性,在实践中,具身(embodied)是我们参与这个“生活世界”的方式,“人-技术-世界”是具身关系,即人作为一种技术性的存在,通过技术来感受世界,在理想的情况下,作为中介的技术工具“抽身而去”,不被感受和察觉,俨然成为人的身体本身。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移动网络技术的高速发展,身体与技术实现了耦合,虚拟身体被制造出来,创造了人类社会的“虚拟远程在场”,借用沃尔特·翁的一句话:“在场的需要他吟唱”,我们在社交媒体中不断地“吟唱”着,这一“吟唱”带来的是口语文化范式的回归。

注释:

① 黄旦:《听音闻道识媒介——写在“媒介道说”译丛出版之际》,《新闻记者》,2019年第9期,第48页。

② [加]哈罗德·伊尼斯:《传播的偏向》,何道宽译,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6-27页。

⑤ [美]约翰·杜海姆·彼得斯:《奇云:媒介即存有》,邓建国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43页。

⑥ 张晓莉:《Snapchat:新一代社交网络革命者》,《中国报业》,2017年第5期,第62页。

⑦ Bayer,J.B.SharingtheSmallMoments:EphemeralSocialInteractiononSnapchat.Information,Communication & Society,vol.19,no.7,2016.p.2.

⑧ Swat.io.ThePsychologyofSnapchatMarketing.https://swat.io/en/ebooks/the-psychology-of-snapchat-marketing.2016/1/30.

⑨ Makki,T.W.,& Decook,J.R.TheSocialValueofSnapchat:AnExplorationofAffiliationMotivationtheTechnologyAcceptanceModelandRelationalMaintenanceinSnapchatUs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vol.34,no.5,2018.p.410.

⑩ [法]海然热:《语言人——论语言学对人文学科的贡献》,张祖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96-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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