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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书写的家国情怀与文化追求
——梁振华电视剧编剧艺术刍议

2021-11-30龙其林

关键词:振华

陈 菲,龙其林

(1.广州城市职业学院 宣传统战部,广东 广州 510405;2.广州大学 广府文化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

自2000 年涉足影视创作以来,20 年间,编剧梁振华历任数百部(集)影视作品的编剧与撰稿人,其代表作《澳门人家》《春天里》《怪你过分美丽》《热血同行》《三生三世枕上书》《冰与火的青春》《我的博士老公》广为人知。作为一位对中国社会转型进行长期关注与思考的编剧,梁振华对处于这一过程中的中国社会阶层的分化、民众精神趣味的嬗变、时代语境的复杂形态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社会学家用这样一个说法来描述今天的中国:巨大的试验场。无数设想、方略、政策正在这块试验场上付诸实践,以至于从表面上看,这个国家显得如此变动不居,她的人民始终那样精力旺盛、不知疲倦。那么,该以怎样的书写,来应和这个躁动、迷乱却生机勃勃的行进中的时代?”[1]187对于梁振华而言,他选择的是直面社会转型的现实与历史,以电视剧编剧为载体,借以呈现出其作为个体对于宏大时代命题的独特思考。

一 强烈的家国情怀与现实主义精神

按照题材进行分类,梁振华编剧、制片的电视剧大体上可以归类到以下几个类型:一是历史或类历史题材剧作,如《热血同行》《思美人》《铁血兄弟》等;二是知识分子题材剧作,如《我的博士老公》《思美人》等;三是当代现实题材剧作,如《怪你过分美丽》《澳门人家》《春天里》《密战》等;四是青春偶像剧作,如《三生三世枕上书》《冰与火的青春》《麻辣变形计》《神犬小七》等。梁振华担任编剧的电视剧作,表现出对国家走向、社会转型、时代热点的浓厚兴趣。以电视剧切入社会现实问题,在深受儒家文化、湖湘文化影响的梁振华这里近乎为一种自觉:“我以为,现今,已不是探究趋附还是拒斥包括影视在内的‘时尚’文化的时候,更迫切的疑虑在于:应该以怎样的批判精神和价值尺度,来体验和反思斑驳陆离的‘时尚’文化图景?”[1]189最能鲜明表现梁振华编剧作品现实主义质地的是其当代现实题材类型的电视剧,它们将作为编剧的梁振华之情感、立场展现得淋漓尽致。梁振华本人长期受到儒家传统文化影响。他以汉语言文学为专业,勤于临摹晋唐碑帖,其身上的入世精神、知识分子意识、承担意识从根本上决定了他编剧作品的现实主义质地。在梁振华编剧的电视剧中,其家国情怀主要表现为对家国同构观念的展现,这些作品的主人公通常具有强烈的家族、文化、民族共同体意识,在生活与事业发展中追求仁爱之情,强调通过个人修身、心怀天下的方式将个人道德与社会发展结合起来。具体到电视剧主人公的刻画,梁振华竭力展现其民族精神、爱国情怀、公平正义品质、行孝尽忠行为以及淳朴的乡土观念、高尚的道德实践。梁振华在电视剧中传达优秀传统文化与家国情怀,并使之在各个时期呈现出不同的时代内涵,其最终目标仍然是力图凸显电视剧作对于提高中华民族凝聚力、提升文化向心力、坚定民族自信心等方面的重要价值。在《澳门人家》中,梁振华通过澳门三湾斜街上的百年老店“梁记饼店”三代人的奋斗历程,讲述了澳门回归前后从经济萧条到强势复苏的故事,展现了澳门与中国大陆血浓于水的深厚情谊。作为一部献礼澳门回归20 周年的电视剧,梁振华借《澳门人家》表达了强烈的家国情怀与社会承担精神。《澳门人家》中,祖父梁恒从大陆来到澳门,自此难归故土,这成为他心中的隐痛。老人家最喜欢坐在藤椅上,眼望三湾斜街,在想象中重回故土。梁鼎文一家艰难地支撑着“梁记饼店”,大陆开通港澳自由行后,其生意逐渐好转,饼店迎来发展的新阶段。1999 年,澳门回归,在三湾斜街举行的庆祝仪式上,梁舒代表街坊们演唱了《七子之歌——澳门》,表达了澳门人民对于自己终于回归母亲怀抱的激动与幸福之情。

《怪你过分美丽》是一部聚焦娱乐圈经纪人这一社会群体的电视剧,该剧于2020 年6 月8 日在爱奇艺播出后豆瓣评分为8.0,并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广泛关注。剧作通过经纪人莫向晚为艺人争取影视资源、解决个人问题、周旋于资本市场的故事,展现了一幅当代中国大陆影视圈的生存状态。这部电视剧之所以在众多同期剧作中脱颖而出,与剧作的现实主义质地息息相关。近些年来,娱乐圈屡屡出现的巨额偷税漏税、潜规则、天价片酬、对赌协议等现象引发了社会的高度关注,由此,观众对娱乐圈及经纪人的生活充满了强烈的兴趣。《怪你过分美丽》围绕经纪人与艺人、影视资本等关系展开叙述,自然而然地对流量艺人、天价片酬、组拆CP、导演关系等娱乐圈的生态进行了展示,用纪实性极强的现实主义手法,将在影视屏幕前光彩照人的幻象进行了解构与还原。由于编剧坚持现实主义的改编原则,整部电视剧的故事铺陈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件颇多暗合之处,满足了观众对于娱乐圈系列事件的遐想,也引发了观众的争论。梁振华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明确表示:“该剧的初衷并不是揭露或影射真实的演艺圈,但曾在剧本创作阶段深度采访过十余位资深经纪人,‘可以说,剧集里目前呈现的情节和细节,很少有脱离现实逻辑的编造,在过去几年的娱乐圈里都具备可能性。’”[2]正是因为坚持反映现实生活、展现时代精神特质的追求,这部电视剧准确地把握了娱乐圈经纪人的生活轨迹与情感脉搏,塑造出莫向晚、郝迈等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

如果说梁振华当代现实题材剧先天具有家国情怀与现实品质的话,那么其历史题材剧、知识分子题材剧则更为内在地表现了梁振华编剧理念中聚焦现实生活、再现时代精神的创作追求。电视剧《铁血兄弟》聚焦了以江流等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由晚清至民国20 年的思想成长历程。在展现个体精神觉醒的经过的同时,该剧也勾连起近现代史上一系列重要的政治事件,以此重新审视历史转型时期之于知识分子个体选择的根本性影响。这部电视剧通过对生活细节、情感纠葛和政治事件的叙述,引导观众回到中国近现代史的现场,真切感受1907 至1927 年间鲜活的中国社会状态。在电视剧《我的博士老公》中,梁振华将剧本的表现重心转移至高校知识分子群体,通过呈现出不同地位、追求、性格的知识分子群体生态,对处于剧烈社会转型时期中国高校知识分子的现实窘况与精神面貌进行了细致表现,刻画出当代知识分子精神生活的贫乏与现实处境的窘迫。在《我的博士老公》中,梁鸿名、刘一仑、晏群书、孙旭东、张之野等高校知识分子们上演了一出出时代的悲喜剧。梁振华以一种细腻得近乎残忍的剧本叙述,揭示了当前高校知识分子正在发生的精神裂变过程。其《冰与火的青春》《麻辣变形计》等青春偶像剧,则在对繁华都市中年轻人生活方式的呈现中,揭示出不同语境下青年们的精神面貌与时代心理,流露出梁振华内心中难以遏抑的文以载道意识。

在介入无比复杂的生活过程中,梁振华努力保持个体的清醒立场。他无意对现实做单一化、提纯性的评价,而更愿意呈现出社会生活与民众精神状态的多元化、暧昧性,通过影像书写中表达着自己对于不同时代的深沉思考。现实是从根本上影响梁振华编剧立场的核心要素,他在电视连续剧中对于国家发展、社会转型、民众精神的热衷表现,本质上是对于现实生活复杂面貌的努力呈现与尝试性理解。概言之,梁振华的电视剧编剧洋溢着浓烈的现实主义精神。

二 鲜明的人物塑造与人性刻画

在电视剧中,为了使剧作具有吸引力,人物形象必须鲜明而富于性格。20 世纪90 年代中后期以来,中国大陆的电视剧在人物塑造上便已逐渐放弃了革命年代中常见的敌我对立、阵营鲜明的叙事手法,不再追求塑造完美英雄、打造崇高人格、美颜伟大理想的造型方式,而是努力在类型化的叙述惯性中展现充满人性色彩、人情内涵、伦理习惯、社会习俗的内容,从而使非此即彼的人物形象塑造,转型为对世俗生活的展现、对真实社会的呈现、对普通个体的关注。可以说,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观念的影响下,中国大陆的电视剧才得以涌现出《雍正王朝》《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激情燃烧的岁月》《走向共和》《中国式离婚》《金婚》《潜伏》等优秀作品。依据历史的丰富性、生活的立体性,来呈现电视剧中不同人物的形象深度,成为优秀编剧共同的审美追求。在近期一系列电视剧作品中,梁振华通过编剧创造了许多性格迥异、思想丰富、情感细腻的人物形象,从而有力地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与文化观念的传达。

出于对现实生活复杂性、人性多维性的体认与尊重,梁振华在电视剧作品中放弃了对形象脸谱化的刻画,而代之以对电视剧人物进行多面性、情感丰富性、思想发展性的呈现,以便展现人物性格的立体性和人性的复杂性。在梁振华的电视剧作品中,已经没有高大上的形象,塑造具有正常人情感、有血有肉的人物成为其始终如一的追求。随着社会阅历、人生经验的丰厚,梁振华意识到人性与情感也如多菱镜一般包蕴着多重可能性,在电视剧作中刻画非此即彼的形象较为容易,却可能失之概念化,难以表现出人物复杂的面相。梁振华始终保持着对于人物单一性的警觉,他关注的是更为内在的人性构成要素——“本能的怯弱、恐慌,濒死的颤栗、求生的欲望,人性的阴霾和辉光,对信仰的守护或者放逐——只有通过对这些复杂的东西的体味,我们才能建构起……一种尊重个体生命价值的合乎人道的理解。”[1]189基于这种自觉的人性立场,梁振华在面对历史档案与生活经验的冲击时,努力保持着一份可贵的清醒意识,在影像世界刻画人物形象时坚持着不溢美、不藏拙、不偏执于一端的原则,努力展现出不同主人公在特定历史时期的思想成长过程、情感追求中的内在矛盾、理想信念中的激情与盲从,以及世俗生活对于个人所形成的巨大裹挟力。梁振华发现,电视剧作中的人物们只有置于典型化的环境中才能将各自的品性、趣味、道德、思想、立场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只有这样,其电视剧中的人物形象才可能像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一样真实可信。

在《怪你过分美丽》中,电视剧塑造了莫向晚这样一位演员经纪人形象。莫向晚在充满了利益诉求、各方博弈的影视市场左右逢源。作为金牌经纪人的她,在影视资本、公司老板、演员、行内同事之间一面努力拼搏,一面又不得不达成各种妥协,从而为自己的演员尽可能地争取资源。娱乐圈经纪人在世人心目中是有着特殊含义的职业,它与明星、金钱、名利、潜规则等有着各种难以言说的联系,是一个多少带有神秘色彩的职业,但在这部电视剧中,编导给观众塑造了一个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经纪人形象。编剧意识到,在快节奏、重效益的现代社会中,女性如果想在事业上做出一定的成绩,那么势必会影响个人情感、家庭生活的稳定。“《怪你过分美丽》用一场“困兽之斗”讲述都市职场女性的生存现状,带领观众直面职业生涯中会遭遇的困难与瓶颈,让观众能够观照自身,从而发现问题与不足并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传递社会正能量。”[3]《怪你过分美丽》中的莫向晚是娱乐圈中的女强人,为了帮助旗下艺人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她在光鲜亮丽、尔虞我诈的娱乐圈中不断努力,呈现出现代职业女性的多重人格:作为金牌经纪人,她在名利漩涡中游刃有余,时刻保持着机警敏锐的状态,游走于投资人、老板、导演、演员、影视平台、同行之间,机智地处理各种各样的棘手问题,善于观察,八面玲珑,面对种种突发状况机智果断;作为女性,她在恋人莫北将自己父亲送进监狱后长期难以释怀,以超负荷的工作压抑内心的情感创伤,直至步入大龄女性行列,在勾心斗角的娱乐圈中无法找到可以依赖的对象,只能独立拼杀。《怪你过分美丽》中莫向晚的角色之所以触动人心,正是因为编剧为她设计了人生、工作中的不同选择及由此带来的困惑。这些困惑某种意义上是新世纪女性群体不得不共同面临的生命经历,因而能够引发女性观众的集体关注与期待。

在电视剧《春天里》中,梁振华塑造了以铁振国为代表的进城农民工形象,在他的笔下,这些农民工为了个人,为了家庭,在生活的底层奋力挣扎,但他们仍然怀揣着对未来的期许。在刻画铁振国等建筑工人形象时,梁振华并未站在底层叙事的立场塑造完美的工人阶级群像,而是将他们置于现实环境中进行考察,在故事情节的推动中展现人物的性格成长过程:铁振国忠厚老实,做事认真,身强力壮,因为性格过于耿直,刚一进入工地便被周围的工人冷嘲热讽;他想要学一门手艺,于是拜贾长安为师,却又不愿完全认同贾长安的一些做法,导致二人之间矛盾不断;当黄组长事故瘫痪、贾师傅因事故殒命时,铁振国坚持原则、勇于斗争,逐渐赢得了工友们的认可;当他成立了振国建筑集团时,他不愿同流合污,如胡胜利一般依靠行贿、绑架等手段赢得建筑合同。铁振国这个人物形象缺点很多,文化素养也不高,但是他身上表现出的昂扬正气、道德品质、理想信念却隐喻着新时代中国社会的精神诉求。梁振华没有将铁振国形象早早定型,而是通过一系列事件让其性格慢慢成熟、厚重、丰富、饱满。在电视剧《我的博士老公》中,梁鸿名这个人物为人正直、有理想、有追求,他努力坚持着自己的学术追求,希望在裂变的时代保持个人的精神完整性与人格的统一。梁鸿名身上承载着梁振华对于知识分子的某种寄托,这个人物形象最大的魅力在于,努力将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运用到生活中去,努力追求个人价值与社会效益的一致性。梁鸿名这个形象的内涵十分复杂。他身上保留了传统知识分子对于品行、道义与文化的追求,他因为过于坚持自我而难以完全融入身边环境,以致于个人事业发展总是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梁鸿名的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学,博士阶段研究的是《中国古代文人风骨研究》。“风骨”是其身份的一个注脚,也是他理想中的生存状态。但在现实生活中,梁鸿名却处处碰壁。由于不愿放下清高奉承答辩委员,梁鸿名的博士论文答辩演变为与学阀的论争。他在被迫回到省城母校任教时,依然无法放下身段融入到单位环境之中,其内心对院长的不学无术、附庸风雅极为反感。梁鸿名后来负责出版社工作时,又因采取过于激进的奖惩措施导致员工怨声载道,自己也面临无法控制单位局面的窘境。梁鸿名是一个唐吉诃德式的人物,他充满理想而又总是在现实面前碰得遍体鳞伤;他充满了学术的热情,却又不断地遭遇尴尬。正是由于刻画出了梁鸿名身上的这种矛盾性甚至是荒谬性,这部电视剧才极为深刻地反映了知识分子在社会转型时期的精神困境。

在以往的主流电视剧中,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之间总是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正面人物往往大义凌然、义薄云天,一副信仰坚定、道德高尚、生活朴素的完美主义形象;相应地,反面人物则通常成为正面人物的陪衬,一副脸谱化形象,不仅性格始终保持一种姿态,而且人性的缺点也往往集于一身。正是由于对正面人物与反面人物的形象刻画陷入了两个极端,使得一些电视剧的形象设置严重削弱了作品的真实性。梁振华对此有着透彻的了解。他秉持艺术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原则,通过既符合生活真实性又具有艺术感染力的反面人物形象的塑造,推进电视剧的叙事节奏与故事情节,这样,在增强故事矛盾冲突的戏剧性同时,也增强了作品的观赏性、艺术性。在谍战剧《密战》中,梁振华不仅塑造了武梅这一性格鲜明的专案组组长、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而且对反面人物也竭力表现其性格内在的矛盾性与复杂性。这部电视剧对于陷入间谍组织圈套、被迫与间谍组织合作的市委秘书长佟一凡的刻画极富人性深度。作品既表现了佟一凡对于自己仕途的热烈追求与晋升欲念,又对他误入陷阱后的惊慌、犹豫、无奈及屈服的过程进行了生动的刻画。梁振华没有将佟一凡这个人物简单化,而是深入其心理世界,刻画出他身上仕途渴望与工作职责之间的冲突。对于佟一凡这个形象,无论是从责任的承担、个人的牺牲或是社会的异化、现代人的迷惘等角度都可进行解读,其可谓是梁振华电视剧作品丰富内涵的一个缩影。

梁振华在阐述自己的编剧理念时,曾有过精彩的概括:“事实上,对人和人力的重视,与剧情编制的需要是同气相求的。塑造人,刻画人,呈现人,发掘人,探索人,是叙事艺术最为核心的动机,对影视剧来说尤其如此。包括谍战剧在内的不同剧作类型,尽管在叙事方法和情节构造上遵循不同的范式,但在塑造人物的功能上并没有本质分歧;只不过不同的剧作类型,对人不同质素的呈现略有差异而已。”[1]158说到底,电视剧还是应该始终以人为聚焦点,通过人物的喜怒哀乐来展现人物性格,揭示其幽微的情感世界,并在对不同个体呈现的基础上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与文化思潮。梁振华敏锐地把握住了编剧艺术的本质,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对人物形象的质素进行开掘,其剧作恢复了真实生活本应具有的复杂世象、混沌面貌,从而为电视剧的写作建立了一个扎实、广博的根据地,也为其作品赢得了同行的赞许和观众的喜爱。

三 在大众趣味中承载文化追求

对于新世纪的电视剧编剧而言,这既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资本的集聚、市场的拓展、影视媒介的延伸,以及受众人数的增长,为电视剧的创作与播放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机会,对于有抱负的影视从业者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盛世。但与此同时,资本的增值属性、市场的供求杠杆、媒介的商业诉求等也导致了影视人的创作空间日趋逼仄,编剧的创作往往受制于市场定位、观众视野、资本背景以及其它隐秘因素而难以贯彻自身的文化诉求、艺术旨趣。从这个意义上说,衡量一个编剧成功与否,不应仅仅以收视率或艺术性为衡量标准,还应审视其在大众趣味与文化追求方面是否能够取得微妙的平衡、能否在确保电视剧经济效益的同时兼顾社会效益、文化效益。

大型古装历史剧《思美人》是梁振华在剧作商业化与艺术化之间寻求平衡的一次成功实践。《思美人》以群雄逐鹿的战国时期为历史背景,讲述了出生名门的楚国诗人屈原与民女莫愁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其时,秦国日渐强大,而楚国则内政混乱、外忧不断。屈原与莫愁女相知相爱却终于不能成为眷属,他们被裹挟进了秦楚相争、楚国宫斗的无休止的纠葛中难以脱身。满腹诗才、品行高洁却缺少政治才干的屈原,在与权贵的较量中逐渐失利,最后被楚怀王及权贵排斥后淡出政坛。当秦国攻破楚国首都郢城,屈原万念俱灰,自沉于汨罗江,莫愁女则选择浪迹天涯。有论者在谈及当前流行的红色偶像剧特征时,曾做过这样精辟的勾勒:“在主要人物身上编制过多情感纠葛,强化爱情戏;在人物造型上追求偶像化,增加浪漫情调;在集体主义精神中挖掘个人英雄主义,在传统英雄人物身上挖掘多重性格,在反面人物的塑造上追求所谓的人性化和性格化。”[4]这段描述,用于电视剧《思美人》同样贴切。这部电视剧不仅邀请了马可、张馨予等分别饰演屈原、莫愁女等主要角色,使历史人物偶像化、青春化,而且对于主人公的情感戏进行了大幅度强化,使历史人物在有血有肉的立体生活场景中恢复人的丰富面貌。中文系博士毕业的梁振华不可能不知道中国文学史上的屈原形象及其重要地位,“香草美人”传统也是理解《离骚》思想价值的基本常识。梁振华在剧作中强化屈原的多情感纠葛,一方面是由于资本与市场的潜在规约,另一方面则是其希望借助大众媒介引导民众去了解《离骚》的内在文化诉求。在梁振华看来,《思美人》不是玄幻仙侠剧,而是他试图通过电视剧使观众与历史、与屈原进行对话的一次尝试,其文化价值在于作品以影像形式对战国时代、对巫楚文化、对诸子百家、对屈原及《离骚》进行了一次穿越时空的理解与复原。尽管借助了偶像明星的表演,但他并不希望这部电视剧成为速生速朽的文化消费品。《思美人》中在表现屈原使齐于稷下学宫时的百家争鸣场景时,刻意使庄子、孟子、孟尝君、屈原等聚集于此,纵论天下大势,这可以说是作为编剧的梁振华对古代先贤以及百家争鸣时代的遥远致敬。在资本占据主导权的现实环境下,如何处理好电视剧中的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关系是包括梁振华在内的任何一个编剧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在实际创作过程中,编剧常会遇到创作情怀与制片方所要求的商业元素不能兼容的情况。当二者发生矛盾冲突时,要编剧放弃情怀委屈求全,实在是一桩痛苦的事情。然而,任何电视剧的创作是基于现实社会生活的一种创作,电视剧制作完成后还要投放于现实社会中,接受市场与观众筛选、检验与点评。这时,编剧要适当换位思考,设身处地理解制片方的立场与其所述商业元素的合理性,重新定位情怀与商业价值。”[5]有研究者忽略了这一点,只单单依据《思美人》中屈原的情感戏便做出如下论断——“在屈原之后,历代诗人墨客也相沿成习,往往借用男女情事来隐喻君臣关系,形成了源远流长的‘香草美人’传统。如果不了解这种特殊的创作现象,以轻率随意的态度去强作解人,甚至为了哗众取宠,不惜歪曲史实,凭空捏造,不但厚诬古人,也势必贻误来者。”[6]一方面,这位论者显然不太了解当前电视剧生产的时代语境及剧作的制作过程,所以一味以文学史上的作家屈原形象来要求电视剧中的人物与之保持一致,其结果必然是编剧创作空间的逼仄与艺术创造力的委顿;另一方面,屈原与莫愁女的爱情在《思美人》中虽贯穿全篇,但其并非剧作主线(主线显然是屈原“九死不悔”的政治抱负与作为)。从具体情节看,二人的所谓“情事”不仅巧妙应和了屈子诸多诗篇(如《山鬼》《思美人》),而且寄托了屈原为生民请命的赤子之心和民生情怀。因此,这种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式的批评,多少是令人惊诧的。

20 世纪90 年代开始,中国影视剧的商业化潮流逐渐加强,文化工业产品的消费属性日益凸显。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中,抗拒资本进入已经绝无可能,市场的消费期待从根本上决定了编剧创作的选频方向和情节营构。对于有所追求的编剧而言,重要的不是如何抵抗资本无处不在的裹挟,而是如何努力在资本允许的空间内承载更多的文化内容与艺术追求。梁振华对此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很早就意识到,在主流意识形态和消费主义两种逻辑之间还存在着一定的腾挪空间:“将革命历史资源纳入消费时代偶像文化的生产机制,一方面,能够起到更好的传播效果,使观众在认同娱乐化、时尚化叙事诉求的同时,潜移默化地认同根植其中的观念形态,从而以更生动、更富时代感的方式达到宣传教化的目的;另一方面,可凭借大众文化与大众之间与生俱来的亲缘关系,促进经过通俗化改造的‘红色’文本从庙堂走入民间,变得更富生机和光泽、更具亲和力和感染力,从而培育更多‘红色’文本的潜在读者/消费主体。”[1]119

在电视剧《热血同行》中,偶像化、情感戏、战争场景也同样鲜明地存在。这部电视剧讲述了清末民初年间贝勒爷额尔吉·崇利明服务于清朝政府秘密机构艳势番的经历,再现了清朝政府、北洋军阀、革命政权、帝国列强、民间力量等众多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角逐过程。尽管这部电视剧中的偶像化色彩突出,人物服饰、场景布置等也充满视觉冲击力,但这并未影响剧作成功地塑造出一系列个性饱满、令观众印象异常深刻的人物形象,更未影响剧作对于中国青年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下奋不顾身、为民爱国的牺牲精神的表现。这部电视剧成功地将产品的市场性、资本的商业性同主流意识形态追求的精忠爱国、勇于奉献的时代号召完美地融合起来了。电视剧《冰与火的青春》是梁振华编剧的一部都市时装偶像剧,其讲述了纨绔子弟江焱遭遇家庭变故后经历工作与感情的多次起伏,终于成功蜕变为职场精英的故事。明星演员、都市剧情、幽默台词使这部剧作获得了收视率的保证,但这并未损害电视剧所要传达的年轻人永不言败、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剧作洋溢着的青春的气息与奋斗的快乐,作品的主频传达细腻传神。质言之,梁振华在电视剧编剧中考虑的是如何在主流意识形态与商业化诉求之间寻求动态平衡,努力兼顾文化工业产品的商品属性与文艺创作的艺术属性。

作为一位具有强烈家国情怀与现实关怀意识的编剧,梁振华的电视剧作生动地反映了其对中国社会生活与历史文化的深入思考。梁振华在电视剧作品中始终贴近人们普遍关注的生活现象与热点问题,在对普通民众生活的平视中体察时代的变迁与人性嬗变,显示出敏锐的时代嗅觉与切入现实生活的承担意识。梁振华在其电视剧作中“不通过条分缕析去说教,而是将道理寓于艺术形象之中去启迪人,使人自悟,从而获得属于自己的‘作圣之功’。”[7]梁振华通过电视剧表现不同历史时期人们的精神观念冲突,细腻地刻画了历史转折时代先行者的勇敢与执著,并将其置于喧嚣的社会背景中进行对比,从而揭示出这一转型过程中的大众心理、文化惯性与社会前行之间的复杂张力。我们有理由期待,不久的将来,梁振华可以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电视剧作品,为时代添彩,为社会进步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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