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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信任的多学科研究及影响因素

2021-11-30谢金文王健美

关键词:媒介信任影响

谢金文 王健美

(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40)

社会信任对个人、组织机构、民族国家和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都是一种重要资本,有助于减少摩擦、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化解矛盾和冲突。对社会信任的专门研究从德国学者格奥尔格·西美尔算起,已有120多年历史。当今社会和传播技术的发展,使我们更需要社会信任,却更难以获得社会信任,更容易失去社会信任,于是对社会信任的研究又热门起来。本文梳理了中外学者对社会信任的研究,进而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以期引玉。

一、 西方学者对社会信任的研究

信任问题的研究始于哲学、伦理学、政治学,又进入社会学、心理学、传播学等,成为众多学科共同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其中成果最多的是社会学、经济学和心理学的研究。在西方,集中的研究始于20世纪初,绵延至今。

(一) 社会学对信任问题的研究

社会学既研究人与人的信任,更研究人与社会的信任关系,关注社会信任的因素、作用和问题,重视社会环境,包括经济、制度和文化对信任的影响。其思想观点的发展主要经过以下发展历程。

德国学者格奥尔格·西美尔认为现代社会中的主要社会关系或互动方式是交换,而信任是交换的最重要条件。他还深入到普遍信任问题,认为人们必须相信被接受的货币不会大大贬值,并能被再用掉。这种信任已经是对赋予货币有效性的人或政府的信任。社会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变伴随着从人格信任为主转为系统信任为主。他还探究了信任的来源。认为信任基于对未来可能事件的预测和计算,存在于知和无知之间。(1)西美尔.货币哲学[M].陈戎女,译.北京: 华夏出版社,2002: 68.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把信任分为普遍信任和特殊信任。前者基于信仰共同体,以信用契约或法律准则为基础和保证,后者基于私人关系,如血缘、亲友、社区,并以道德、意识形态等为保障。(2)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M].王容芬,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1999: 284.

德国社会学家尼克拉斯·卢曼指出信任本质上是简化复杂性的机制之一,它与社会结构、制度变迁存在着明确的互动关系。他提出了三种主要的交换媒介: 货币、真理、权力。他认为这三种交换媒介在信任情形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且信任总是从已有的证据进行推断。(3)卢曼.信任: 一个社会复杂性的简化机制[M].瞿铁鹏,李强,译.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7.

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强调了信任是人的在世条件、生命价值的终极意义,并认为基本信任根植于社区、亲缘纽带和友谊的个人化信任关系之中。(4)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南京: 译林出版社,2000: 104.而在现代社会,每个主体都不得不把自己从既有的社会关系中抽离出来,并不断地让自己嵌入陌生的社会关系里去,且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一切都建立在流沙之上。(5)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上海: 三联书店,1998: 89.

美国学者伯纳德·巴伯认为信任是相互的,发生在两个以上行动者或社会组织之间,可分为三种类型: 一是对自然、道德、社会秩序的持续与运转的期望;二是对与自己保持社会关系的人按照角色要求行事的期望;三是对与自己交往的人能担负其责任和义务的期望。(6)伯纳德·巴伯.信任的逻辑与局限[M].牟斌,李红,范瑞平,译.福州: 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 22.

美国学者祖克尔提出信任形成的三个层面: 1. 基于交往经验的信任,来自交往、交换和交易经验;2. 基于相信行动者具有某种社会、文化特性,它们根源于社会模仿与合作规则;3. 基于非个人的规则、社会规范和制度的信任。由此,信任由私人关系扩展到公共性的专家系统、制度系统或法律系统。(7)Zucker L G. Production of Trust: Institutional Sources of Economic Structure[J]. Research in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1986, 8: 53-111.

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在《信任: 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中认为: 信任会直接影响企业规模和经济效益,进而影响一国的经济实力和国际竞争力。信任基于一个群体的成员共同遵守的一套行为规范,成为社会资本建立的基础。信任由文化模式所决定。(8)弗朗西斯·福山.信任: 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M].郭华,译.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56.

阿莱西纳和费拉拉的研究表明,收入越高、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更倾向于信任他人;曾经遭遇过不幸的人往往信任程度较低。是否属于被歧视群体也会对信任产生显著作用。(9)Alesina A, Ferrara E L. Who Trusts Others?[J]. 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 2002, 85(2): 207-234.

(二) 经济学对信任问题的研究

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早在1759年的重要著作《道德情操论》中就关注过信任和人类经济行为的关系。他曾说,经济活动是基于社会习惯和道德基础之上的,如果离开了这些习惯和道德,人们之间的交易活动就会受到重大的影响,交易的基础就会动摇。这里所说的道德基础主要就是诚信。(10)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M].蒋自强,钦北愚,等,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1997: 220.

经济学家大都认为信任是人们为了规避风险、减少交易成本的一种理性计算,是经济交换的润滑剂,是控制契约的有效机制,是含蓄的契约,是不容易买到的独特的商品。他们考察了信任节约交易成本的功能,认为信任与理性行动者在内心经过成本收益计算的风险有关,人们追求长期利益会导致信任。并进一步认为既然重复博弈可以产生信任,那么影响重复博弈的可能性的因素和影响重复博弈中人们的策略选择的因素也就是影响信任形成的因素。

詹姆斯·S·科尔曼认为人际信任是一种风险行为,是委托人与受托人在不断重复的理性博弈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理性的市场经济行为。信任是社会资本的一种形式,由期望和义务构成,可以减少成本。信任关系是平等交换的重要条件,可以减少监督成本和惩罚成本。有两个因素对信任有重要影响: 一是社会环境的可信任程度,即应尽的义务是否履行;二是个人担负义务的范围。(11)詹姆斯·S·科尔曼.社会理论的基础[M].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364.

(三) 心理学对信任问题的研究

心理学的研究认为信任作为个人的心理事件、行为,是一种存在于个人内部的相对稳定的性格特质或者说人格特点,信任的达成是一个心理过程。美国心理学家多伊奇在其著名的“囚徒困境”实验中,看到信任双方的信任程度会随着情境的变化而改变。此外,一个人估计某件事情会发生,就会采取相应的行为,若这种行为的结果与其预期相反,则会带来负面心理影响,这种影响远大于符合预期带来的正面影响。(12)Deutsch M. Trust and Suspicion[J].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1958, 2(4): 265-279.赖兹曼认为: 信任实质上是个体特有的对他人的诚意、善良以及可信性的一种普遍可靠的信念,即信任是对他人动机、人格方面的信任。信任也是个人人格特质的表现,是一种经过社会学习逐渐形成的相对稳定的人格特点。(13)Wrightsman L S. Assumptions About Human Nature: A Social-Psychological Approach[J]. Monterey, CA: Brooks/Cole, 1974: 146-151.怀特曼则认为信任是一种信念,构成个人特质的一部分,并认为一般人都是有诚意、能信任别人的。(14)Wrightsman L S. Interpersonal Trust and Attitudes toward Human Nature[M]//Robinson J P,Shaver P R & Wrightsman L S (Eds.). Measures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ical Attitudes. San Diego, CA: Academic Press, 1991: 373-412.

二、 中国学者对社会信任的研究

中国学者对社会信任的研究主要在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20世纪90年代起,随着社会转型的深入,各种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社会科学界纷纷从各自的学科角度研究社会信任问题,并做了不少关于中国社会信任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着重围绕我国传统信任资源过时、现代信任资源尚缺、信任度下降和应对之策等问题。

(一) 基本理论问题

费孝通提出“差序格局”理论,把社会信任分为三个层次: 对家人、对熟人、对生人的信任,并从个人因素、社区因素和社会因素三个方面进行分析。(15)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8.

杨中芳、彭泗清提出信任的两种类型: 主要基于情感的和主要基于认知的。前者是在所属家庭关系中,后者是在次属群体关系(包括熟人、朋友等)中,更多以理性为基础。(16)杨中芳,彭泗清.中国人人际信任的概念化: 一个人际关系的观点[J].社会学研究,1999(2): 3-23.

白春阳认为信任可分为三种: 计算性、知识性和认同性。计算性信任是以契约来表示或增强的,人们在这种关系中一般不敢违约。知识性信任是在长期交往过程中达成,是一种充分了解关系,比较稳定。而当双方具有相近的目标、原则或价值观时,就有了认同性信任——最持久的信任。(17)白春阳.现代社会信任问题研究[D].中国人民大学,2006: 34-38.

郑也夫认为社会信任有三种特性: 一是时间差,即有诺言在先,兑现诺言在后,之间有个时间差。二是不确定性,即诺言的兑现或行为的发生不是百分之百会有的,存在一定的风险。三是当事者没有客观的根据可以绝对相信。(18)郑也夫.信任论[M].北京: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 17.

张维迎、柯荣住则认为,信任不能被简单地视为一种“文化遗产”,地域文化因素并不显著影响一个地区的受信任程度,信任水平更重要的是与教育水平、经济的市场化程度、城市化程度、人口密度和交通设施完善程度有关。此外,总人口中国家机关人员的比例越高,越不利于社会信任。(19)张维迎,柯荣住.信任及其解释: 来自中国的跨省调查分析[J].经济研究,2002(10): 59-70,96.

董才生认为信任具有社会性、可理解性、合规范性、简化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而越来越复杂,信任可减少人际交往的复杂性和风险性。(20)董才生.信任本质与类型的社会学阐释[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 40-43.

王绍光、刘欣认为,信任别人会有风险,理性的人在决定是否信任他人时会权衡两点,一是比较潜在收益与潜在损失;二是估计对方失信的可能性。信任者的易损性也是影响信任的变量。权力、教育、社会资本不仅有利于降低信任者的相对易损性,也有利于增强信任者对信任对象守信的信心。(21)王绍光,刘欣.信任的基础: 一种理性的解释[J].社会学研究,2002(3): 23-39.

李涛等人发现人们年龄越大、生活态度越乐观、职业变动次数越少、对工作和生活的满意度越高,社会信任程度也越高。(22)李涛,黄纯纯,何兴强,等.什么影响了居民的社会信任水平: 来自广东省的经验证据[J].经济研究,2008(1): 137-152.史宇鹏等人发现政府行为通过预期机制和示范机制,对社会信任发挥显著的影响作用: 在政府对经济干预较多的省份,人们对陌生人越不信任;官员腐败较多的省份,人们之间也越不容易信任。(23)史宇鹏,李涛,丁彦超.政府行为与社会信任: 来自中国省级层面的经验证据[C]//2011年(第九届)“中国法经济学论坛”论文集.2011: 799-811.

大众传媒对风险社会问题有重要影响。新闻报道可影响受众的风险认知、态度和行为,帮助公众完成风险感知的建构,同时也对公众的社会信任形成干预和影响。(24)郭晓科.制造信任危机[M].北京: 法律出版社,2014: 99.

李春梅等人的研究指出,我们的媒体过于模式化的报道、对某些信息的隐瞒以及不能有效地进行监督性报道,都会影响公众对媒体和政府的信任。(25)李春梅,牛静,翁林.政治信任的影响因素: 基于媒介研究的视角[J].编辑之友,2014(5): 76-79.

(二) 媒介可信度问题

媒介的可信度会影响传播效果,进而影响社会信任,其自身也是社会环境元素,影响到人们对社会的看法。关于媒介可信度的研究,中国学者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开始,而密集的研究是在2003年“非典”危机事件后。

刘月琴等人在调研发达国家互联网可信生态环境的基础上,分析了我国互联网可信生态环境现状,提出了对建设我国互联网生态环境的对策建议。(26)刘月琴,康艳梅,李顺.互联网可信生态环境研究[M].北京: 知识产权出版社,2017: 76.

李晓静、张国良的《社会化媒体可信度研究: 理论探讨与实证分析》一文,发现准确性是社会化媒体得分最低的方面,客观性则得分最高。教育程度与年龄对社会化媒体可信度评估有负面影响;传统媒体及社会化媒体的使用频率、用户的获取信息动机对社会化媒体的可信度有着较大的影响;但社会化媒体使用经历越长、参与行为越多的用户,其可信度评价越低。(27)李晓静,张国良.社会化媒体可信度研究: 理论探讨与实证分析[J].新闻大学,2012(6): 105-114.

宋欢迎和张旭阳发现,受访大学生对网络媒介的信任远高于传统媒介;他们的人口学因素、客观媒介经历和主观媒介偏好,对其媒介信任均有显著影响;他们的媒介信任对其媒介评价和社交媒体应用“翻墙”行为具有显著影响,而对其信息转发没有显著影响。(28)宋欢迎,张旭阳.多媒体时代中国大学生媒介信任研究: 基于全国103所高校的实证调查分析[J].新闻记者,2016(6): 17-28.

上海交通大学社会调查中心研究发现,网络视频新闻媒体中,腾讯网最受居民信任,央视网次之;(29)谢耘耕.2014年中国居民社会信任度调查报告[M]//谢耘耕.中国民生调查报告.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100.薛可等人研究发现,社交媒体接触程度与传统媒体信任度呈负相关,与社交媒体信任度呈正相关;(30)薛可,王丽丽,余明阳.自然灾难报道中传统媒体与社交媒体信任度对比研究[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22(4): 88-95.李晓静出版了专著《中国社会情境中的媒介可信度研究》。(31)李晓静.中国社会情境中的媒介可信度研究[M].上海: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9: 6.

(三) 新媒体带来的信任问题

新媒体带来了新的社会信任问题,出现了相应的研究。谢英香和冯锐考察了个体人、情境、媒介三方面因素对网络人际信任关系的影响,发现社会个体中的施信者与被信者、社会情境中的现实情境与网络情境、传播媒介中的交流方式与媒介定位等因素影响网络人际信任建构的机制。其中,社会个体在网络空间的自我呈现及个体相似性会对网络人际信任的初建产生重要影响;社会现实情境通过长期作用于社会个体使其形成稳定的信任观念而影响个体在网络空间的信任建构行为,而网络情境因素则直接影响网络人际信任建构的类型;非言语信息的种类及数量的多寡、媒介功能及服务定位等也会对网络人际信任产生一定的影响。(32)谢英香,冯锐.在线社交网络中人际信任的影响因素研究[J].中国电化教育,2014(5): 11-19,25.

赵玲提炼出大学生人际信任四个主要影响因素: 个人因素、网络平台因素、环境因素和网络内容因素。她研究发现: 网络内容和个人因素是影响大学生人际信任最为重要的因素,其中内容的重要性与可靠性及个体认知能力会直接影响他人对个人可信任度的判断。(33)赵玲.新媒体时代影响大学生人际信任因素结构的实证研究[J].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8(6): 1-8,30.

2019年7月在多伦多召开的第十届社交媒体与社会国际会议上,有嘉宾做了关于社交媒体上隐私与信任问题的主题发言,相信这方面仍会有新的研究成果出现。

(四) 中国的特殊问题

学者们普遍认为,我国传统社会是乡土社会,“熟人社会”,人们因熟悉而信任,是一种“直接信任”“人格化信任”,这种信任模式与观念不适应社会转型和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失去了其原有的社会调节功能,而现代普遍主义信任模式尚未完全确立,因而信任观念难以具有影响力和约束力,显现为某种紊乱无序与失范。

费孝通指出,乡土社会的活动范围有较大的地域限制,因为大家彼此熟悉,人们一次不守信所带来的收益远小于他失去信任所造成的损失,自然而然产生信用及规矩。人们根据与他人关系的亲疏来确定一个人是否是“自己人”,进而确定信任度的高低,每个人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所动用的社会关系,就像丢一块石头在水面上产生的一圈圈波纹。其中,血缘、地缘关系都会决定着他人是处于自己的哪一圈“波纹”上。由此,以“己”为中心,自己和他人的信任关系也像水的波纹一样,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34)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8.

随着改革开放和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全球化、信息化,我国社会已然走出传统社会,处于转型期。传统社会的信任机制已被打破,但现代社会的信任机制尚未健全。郑也夫和彭泗清发现,社会信任已由理性的、依赖证据的不信任转变为情绪性的、不自觉的、无条件的不信任,由个别的、局部的不信任逐步扩大为普遍的不信任,由浅层的不信任发展到深层的不信任。(35)郑也夫,彭泗清,等.中国社会中的信任[M].北京: 中国城市出版社,2003: 296.冯仕政也把现在的信任问题概括为信仰危机、政府信任危机、公共物品信用危机和人际信任危机。(36)冯仕政.中国当前的信任危机与社会安全[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4(2): 25-31.白春阳认为我国改革开放以来,进入由落后的农业国向现代化工业国转变、由传统的自然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全面的、结构性的社会转型期,其间出现了极其严重的社会信任资源缺失。(37)白春阳.现代社会信任问题研究[D].中国人民大学,2006: 94-98.

李志等学者通过调查,归纳出城市居民社会信任的四点特征: 一是既有善心又有戒心的信任冲突心理;二是人际信任呈现出层次分明的洋葱结构;三是不同年代的人群,社会信任程度有明显的差异;四是熟人信任仍比制度信任更能预测陌生人信任。(38)李志,邱萍,张皓.城市居民社会信任现状及提升途径: 以重庆市为例[J].城市问题,2014(1): 2-8.

吴箬、张瑞静、蒋小花调查发现,人们在人际信任中对网友最不信任;社会信任中对媒体的评价最低,对法律评价最高;政治信任中对政府官员评价最低,对国家法律最为信任。他们还发现人口变量对人际信任影响较小,对社会信任有影响,对政治信任有较大影响;电脑依赖与人际信任、社会信任的关联均不明显;手机依赖对人际信任、社会信任均有影响;媒介依赖与政治信任的关联不明显。(39)吴箬,张瑞静,蒋小花.网络环境中媒介行为影响信任的实证分析[J].电脑知识与技术,2015,11(22): 52-54.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心理研究中心发布的2014年《社会心态蓝皮书》指出: 随着中国社会城镇化的推进,熟人社会成为陌生人社会,与之相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从熟人之间以经验和关系联结的社会向信任和契约维系的社会转变,“契约型信任”成为以深圳为代表的移民城市社会生活领域中最主要的一种形式。同时,“直觉”左右网民的事件判断,他们往往在第一时间就形成了一边倒的舆论倾向,且基本稳定。(40)王俊秀,杨宜音.社会心态蓝皮书: 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2014)[M].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2-17.

高学德博士主持撰写的《2016中国社会信任调查报告》,发现就社会信任的总体状况而言,以熟人关系为代表的关系信任仍是当代中国社会信任的主要模式,我国还未建立起基于职业群体和陌生人的社会信任模式;安全感和公平感与社会信任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而居住流动对社会信任的影响较弱。(41)高学德.2016中国社会信任调查报告[M]//陈满琪,王俊秀.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 117-141.

有些学者看到,我国许多人仍习惯于利用熟人关系来办事,而忽视法律、制度的作用,传统社会的信任机制虽然已被基本打破,但是在许多方面仍变相地发挥着作用。这不利于现代的“陌生人社会”中信任关系的扩展,并导致裙带关系、腐败问题等,也不利于市场经济的发展。

复旦大学周怡教授认为,目前中国出现的信任危机,与中国人习惯了的家本位—人际关系信任模式、国本位—系统依附信任模式息息相关。通过建立各行各业的职业规范、发展积极向上的志愿性团体或组织,能够营造基于制度认同的公民信任文化,以此促进社会力量的不断成长,实现国家—社会“双强”格局。(42)周怡.信任模式的社会建构[N].光明日报,2013-08-31(011).

学者们认为依法治国是构建我国现代社会信任机制最长远、最基本的对策,还应完善信用信息公开制度。政府、事业单位、金融机构、行业协会等社会信用体系的各个主体,应以不同的形式公开在行政管理和业务活动中掌握的信用信息。还要通过媒体加强对违法失信者的曝光和对诚实守信者的宣传,通过法律加大对违法失信者的惩处,形成信用惩戒和褒扬机制。

三、 全面认识社会信任的问题及影响因素

(一) 信任问题的基本概念

信任就是相信而敢于托付。社会信任就是社会中的信任,除了自我信任,都可归为社会信任,但主要是对陌生人的信任,扩展延伸到个人与政府、企事业单位、党团组织等组织机构之间的信任,乃至国家之间的信任。

社会信任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条件,关乎人际关系、社会资本、国家效率乃至世界和平。一般来说,社会信任程度越高,摩擦成本就越小,社会效益就越大,人们的安全感、幸福感也会越强,爱、受尊重和自我价值实现的心理需求也能得到更多的满足。而社会信任缺乏,则会造成人际关系紧张、社会秩序混乱、交往成本提高、效率损失严重,成为阻碍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原因,甚至会酿成巨大的社会动荡。

笔者认为,社会信任除了有程度问题,还有质量问题,并非程度越高越好。有短暂易变的信任和长期稳定的信任,盲目有害的信任和理性健康的信任。需抑前者扬后者,变前者为后者,不仅要提高社会信任的程度,更要尽力提升社会信任的质量。

影响信任的因素有信任者、信任对象、社会环境和传播媒介。交流沟通增进了解,是提高信任质量和程度的有效途径。信任对象可依程度不同分为人们了解的、有些了解的和不了解的。正确的了解可增强理性、稳定、长期的信任,片面、错误的了解则反之。对完全了解的,可完全信任或不信任,或明确给予多少信任。对有些了解的,可部分信任或不信任。对完全不了解的,则不敢信任。

如片面地认为社会信任程度越高越好,就会要求传播媒介减少乃至消除负面内容,包括对问题的揭露,对不良、有害人物和事物的监督,从而增加盲目的信任,使人们更容易上当受骗。当人们最终发现真相后,会产生更大的不信任。要建立理性、稳定、长期的信任,避免盲信盲从,传播媒介就要增加人物和事物的透明度,弱者对强者,人们对大事和不可承受之事,都需有所戒备防范,不可盲目信任。弱者容易受到伤害,理应有较多的戒备防范,较多的不信任,强者则可拿出较大的信任。因此,改善信任关系更需从强者做起。

(二) 信任者问题

信任者有个人、群体、组织机构、国家政府。他们既是信任的主体,又是信任的客体——信任对象。

1. 个人的信任

不同身份、经历和环境中的人,对同样的人和事物会有不同的信任。易信者比较受人欢迎,但也容易受骗上当,进而走向反面,变成更不信任别人。

个人对个人的信任,可分为对熟人的信任和对陌生人的信任。社会发展趋势是人们的交往范围越来越大,后者日益取代前者。熟人可分为亲友、同学同事、街坊邻居等。个人对个人越熟悉,了解越多越深,就越容易形成理性、稳定、长期的信任。

对陌生人的信任通常是建立在对有关人群的认知和信任之上,包括对各种性别、年龄、职业,收入、阶层、阶级,民族、宗教、国籍等人群。个人只能接触到庞大群体中的很少一部分人,会据此推断整个人群。个人对组织机构的信任也往往受到个别人和事的影响。

2. 群体和组织机构的信任

小群体对个人的信任是对熟人的信任,大群体对个人的信任主要是对陌生人的信任,对其他群体和组织机构的信任,也是对“异己者”的信任,因而会受到个别的人和事的影响。组织机构对内部个人的信任,是对了解者的信任,而对外部人,主要是基本不了解者,容易过度不信任。组织机构之间,也容易互不信任,因此交流沟通至关重要。国家政府之间也是如此。

3. 信任者的素养

信任者需要有较高的理性和文化素养。过度信任与缺乏信任都是有害的,信任应恰如其分。作为信任者,需自觉排除盲目信任,建立了解、理解、自主、理性基础上的信任。这需要信任者具有足够的理性和对信任对象的足够了解。

信任者还要有一定的媒介素养和新闻素养。传播媒介对信任者影响很大,人们对上帝的信任不是因为上帝本身,而是由于关于上帝的说辞——口头、书面、艺术等各种形式的。其他信任也有类似情形。媒介素养不够,人们就容易被误导、欺骗,以至盲信盲从。如果不了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负面新闻在新闻传播中的比例往往会远远超过正面新闻,那么就会对许多人和事过度怀疑。

(三) 信任对象问题

信任的对象有人和事物。人又延伸到由人构成的群体和组织机构。

1. 作为信任对象的人

值得信任的人,被人们了解后总会得到信任,并被延伸到对同类人和相应的组织机构的信任,乃至延伸到对制度规范、思想理论的信任,而不值得信任的人则会处于相反的状况。

个人、群体、组织机构、国家政府都能通过他人的信任得到利益,因而都会表现得自己值得信任。其中有的是真值得,有的只是看起来值得。当后者被看破时,会引发更大的不信任,甚至陷入“塔西佗陷阱”。(43)“塔西佗陷阱”,得名于古罗马时代的历史学家塔西佗,他的著作《塔西佗历史》,在评价一位罗马皇帝时说:“一旦皇帝成了人们憎恨的对象,他做的好事和坏事就同样会引起人们对他的厌恶。”之后被学者引申为一种社会现象: 当某一组织机构,如政府部门失去公信力后,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做好事还是坏事,都会被认为是说假话、做坏事。权力机构和人物对社会信任的影响特别大,因此对他们的诚信要求和教育监督是对社会信任的重要保护。

2. 对事物的信任

信任对象有契约、承诺、商品、信息、意见、情感、态度、行为,乃至制度规范、理论主义等。它们可分为小事、大事和不可承受之事。对小事,人们容易产生较多的信任,而对大事则不愿轻信,对不可承受之事更是慎重。

信任或不信任的代价和收获之大小往往并不对等。在信任的代价较小而收获较大时,选择信任就较为值得,反之则不值得。不同的人,对代价和收获会有不同的想法,从而作出不同的选择。

制度规范、理论主义被信任可提高其执行的有效性,但也会使其中不科学不合理的成分同样被推行。而当那些不科学不合理的成分对公众造成较大损害时,许多人也会对科学合理的部分一并不信任。

(四) 信任环境问题

信任的环境包括信任者的家庭、亲友、同事、社区等小环境,社会交流条件和参与活动机会等中环境,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科技等大环境。

小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信任者的性格。家庭环境爱意越浓,亲友的可信度越高,便容易相互信任。所在社区的一致性大——大家的阶级阶层差不多,或者说异质性小,社区的稳定性强、变动性弱,也容易相互信任。久而久之,就会养成易于信任别人的性格。此外,自己的性格、样貌,也会影响别人对自己的信任,进而影响自己的小环境。在传统社会,人们的活动范围较小,小环境的影响较大,但在现代社会,中环境、大环境的影响日益大起来。社会交流条件包括通过传播媒介的交流和参与社会活动,都有助于增强相互了解,提高信任质量和程度。政治运行的规范和承诺的兑现,经济条件的充裕和信用的严守,文化的崇尚诚实守信,社会的诚信体系健全,都有助于社会信任。

现代社会、全球化、新媒体的发展,使人类交往的时空约束被弱化,国家和地区间的隔离状态被打破,全方位的相互影响日益增强。同时虚拟社会与现实社会融为一体,虚假信息与真实信息难以区分,带来新的商业信用危机、公共物品信誉危机、人际信任危机和价值信仰危机,亟须我们对社会信任问题予以高度关注,在新的社会和传播环境中作出有效的应对。

(五) 传播媒介问题

1. 媒介内容的影响

传播媒介的内容既能影响信任者,从而对社会信任产生直接影响,又能影响信任对象和环境,进而影响被信任者。新闻媒介会以片面扭曲的反映,甚至是故意的虚假、误导、欺骗,使人的主观世界脱离客观世界,产生错觉、误解和敌视,直接损害社会信任。

不少人认为,新闻媒介中的负面内容有损社会信任,应尽量减少负面新闻,代之以正面宣传。然而新闻媒介通过瞒和骗,至多只能带来短期、盲目的信任,当人们发现真相,这时信任会转变为更大的不信任,包括对媒体本身的不信任。发挥新闻媒介的瞭望社会、反映问题、监督舆论作用,看似无助于甚至有损于社会信任程度的提高,但有助于提高信任对象(包括权力人物、机构和社会系统)的可信任度,从而形成长期稳定、理性健康的信任,提升社会信任的质量,从根本上保障社会信任。此外,过分地将负面新闻报道成正面新闻,还会造成受众的逆反心理。

由此可见,社会信任需要新闻媒介充分及时地传递真实全面的信息,交流各种意见,让人们尽可能地相互了解、理解,对他人和社会形成客观理性的认识。同时加强诚信宣传教育,弘扬诚信文化风尚,加强舆论监督,既制约背信行为,又教育他人。

2. 媒介本身的影响

传播媒介的质量,尤其是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程度,决定了人们对媒介的信任度,进而影响人们对媒介机构及其主办、主管方的信任度,乃至对社会的信任度。

3. 新媒体带来新机遇、新挑战

数字化、移动传播、人工智能等信息传播新技术,使传播媒介的内容、传播方式和公信力都出现了新的状况,进而使传播媒介对社会信任产生了新的影响,既给社会信任的增强和提升带来新的机遇,也给造假、愚弄、撒谎、欺骗带来新的便利,给甄别、防范、监管、惩处带来新的难度,让人无所适从,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监管者自己也可能被新媒介迷惑,或利用新媒介迷惑别人。

4. 传播媒介对国际信任的影响

信任是国际社会的黏合剂,传播媒介是国际信任的重要因素。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信任者、信任对象、信任环境、传播媒介往往差异较大,相互了解较少,包括利益和需求差异、困难和条件差异、文化和心理差异,最根本的则是价值观差异。其中都有传播媒介因素的影响。增加透明度、友善度,求同存异、求同化异,是传播媒介的责任。媒介本身的可信度、公信力,不仅关系传播的有效性,还影响人们对有关传播者及其管理控制机构乃至国家的信任。

国际信任的信任者和信任对象包括个人、组织和机构、国家和地区。其中,信任者接触本国媒介较多,受其影响较大,而本国媒介的传播者对他国的了解有限,加上本国利益和意识形态的考量,其对他国的报道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程度较低,利益和文化冲突较大的国家之间更加如此。这就会妨碍信任者建立起了解、理解他国基础上的信任。

信任对象被信任的程度主要取决于其值得信任的程度,包括品质、友善度和透明度。信任对象与信任者差异越大,相互越不了解,就越容易产生误解乃至敌意,越需要提高媒介内容的质量。

国际信任最直接的国际环境是国际政治经济大格局,而国际环境中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异同则是根本性、长远性的影响因素。其中有的是程度差异,有的是本质不同。笔者认为需从以下几方面改进国际传播及其媒介:——增进人类意识,弘扬共同价值,反映互助互益。人类要构建安全共同体、发展共同体、人文共同体、卫生健康共同体,从不同角度推动文化融合的发展、巩固和壮大。(44)邓伟志.论文化交融[J].学术界,2021(1): 109-115.传播媒介要积极增进人类意识,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立场反映事实,判断是非,超越民族主义。如果说民族矛盾大于阶级矛盾,那么在人与自然的矛盾面前,这些矛盾就不重要了。应呼吁全人类联合起来,为和谐大同世界而奋斗。——提高国际公信力,破除“敌意媒体”魔咒。应以高度的专业精神和新闻传播水准,树立起可靠、可敬的媒介形象。真话可以不说,假话一定不能说,无实际效果、徒增敌意的话不说,去除宣传化、情绪化的传播内容。——调动全民力量,以正祛邪。官方媒体、官方姿态出现的对外传播,效果总体上仍很有限。需调动全社会的力量,通过各种途径,及时提供真实准确、全面完整的内容,化解虚假、片面、错误信息和观点的影响,包括通过调动各种民间人士和媒介的力量。为此,要让人们了解国际传播的重要性和对真实准确、全面完整传播信息的更高要求。——对移动传播趋利避害。移动传播可方便地跨越时空,让个人或机构都能直接面向公众并跨越国境进行传播,给国际传播增加了许多传播者、内容、渠道和受众,我们可在更大程度上借助移动传播,还可利用移动传播开展数字公共外交。(45)所谓“数字公共外交”(Digital Public Diplomacy),主要是指非职业性的传播机构如政府机构、企业、民间组织或个人,借助数字技术(现在主要为社交媒介)开展的、以外国公众为主要对象的对外传播活动。移动传播突破了传统公共外交的许多限制,不仅传者从政府主导变为无限多元,而且在到达受众和交流互动方面都有很大潜力。由于移动传播的碎片化和传播者多样复杂,伴随移动传播而来的后真相、意见回音壁、群体极化等问题,也对国际信任有不小的负面影响,各国都应有所认识和防范。

四、 结 语

1. 社会信任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条件,社会和技术的新发展带来新问题,需要新关注。不能一味要求所有人对各种信任对象都提高信任度,应致力于建立和增强长期稳定、理性健康的信任,祛除盲信盲从。怀疑和批判精神,有力的舆论监督,也是提升社会信任的必要因素。

2. 影响信任的因素有信任者、信任对象、社会环境和传播媒介。提高社会信任的质量和程度,不能仅靠提高信任者的易信任度,更要依靠提高信任对象的可信任度,不能依赖各种包装,使信任对象看起来值得信任,而要使信任对象真正值得信任。要加强诚信教育,弘扬诚信为荣、造假为耻的风气,还要加大对不诚信行为的惩罚力度。

3. 社会信任人人有责。个人的诚信度不仅涉及对个体的信任,还会影响对相应群体的信任,进而影响到对所有陌生人的信任。人们对组织机构乃至对国家社会的信任,也往往受到个别人和事的影响。

4. 交流沟通至关重要。正确的了解可增进理性、稳定、长期的信任。阶级阶层、组织机构、国家政府之间也是如此。人物和事物的透明度,有效的交流沟通,有助于建立高质量的信任。

5. 信任者的环境,包括传播媒介,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信任者和信任对象。需要传播媒介充分发挥信息、意见、宣传、舆论作用,增进了解、培育诚信,揭露虚假、制约权力。媒体本身的可信度、公信力也是信任的社会环境之一,会影响人们对媒介的主办主管机构乃至对社会系统的信任,需要高度重视,从体制和机制上加以保障,包括加强全社会监督。

6. 国际传播媒介要增进人类意识,弘扬共同价值,提高国际公信力,破除“敌意媒体”魔咒,促进国际社会的求同存异,还要调动全民力量,以正祛邪,并对移动传播趋利避害。

7. 媒介方面还需要深入研究的问题包括: 国有、公有、私有的传播媒介,不同种类的新媒体,5G、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分别对社会信任的质量和程度产生什么影响?它们对信任的各种影响因素(如信任者因素、环境因素、信任对象因素、传播媒介因素等)分别产生什么影响?如何影响?如何科学合理地利用信息和传播新技术,扬长避短、趋利避害?媒介公信力对社会信任存在重要影响,如何保障、提高媒介的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程度?各种媒介对国际信任有何影响?如何调动各种因素,形成提升国际信任的合力?这些都是有待加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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