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石榴花开》与《父亲的粮食》赏析
2021-11-29夏琼芳
夏琼芳
(一)石榴花开
他是我家的邻居,从泥土堆成的草房子到如今的楼房,我们两家就挨在了一起,论辈分和年龄,我们都叫他大伯。每次回来,他总笑嘻嘻地说:回来了,去我家摘甜瓜去。放假了,我家石榴正好了,去摘来......
大伯今年六十四岁,独居在家,不识字,一只眼睛看不见。至今我也没弄清楚他的那只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怎么瞎的,仿佛注定就是如此,于是也没多问。
他的失踪是在我放假回家后的第二天。刚到家门口,他家门前就站了好些人,三个女儿、女婿还有他的儿子。问其原因,说是前天中午他的二女婿给他打电话让他过去吃饭,电话一直没人接,就过来找人,不见人影。房间里,裤子在床上,手机在床头,电视和灯都是开着的,他们推测应该是晚上不见的。找个两天后,无果,他们选择了报了警,派出所让他们回家等消息,于是他们聚在了门口。他家门前的那颗石榴树如今又长大了,上面挂满了泛白中带点红的石榴。
还有,他的老人机里有一通电话,是晚上八点多打给他的老相好的,在场的人都开始笃定他要么被那个花街柳巷的坏女人拐跑了,要么被那个坏女人的丈夫杀害了。于是又衍生出了各种小说电影里的情节:被卖去当苦力了,被打断手脚当乞丐了,被骗进传销了,被骗卖去器官了等等,一个个的猜想仿佛就是一出出悲惨的现实剧。
人总是要找的,子女众多的他妻子死得早,三个女儿都成家了,儿子在外地,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并不老,但他种的几亩田就像这人迹渐少的农村一样衰败。家人把他常去的地方或可能出事的地方如他妻子死去的水邊、被害的山上都寻遍了,派出所至今也无消息。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走丢了,一个月或几年后还会回来的。他的大女儿在家寻了一周无果后,带着担心与愤怒离开了。
老家的两个年轻人在去挖蚯蚓钓鱼的途中,寻着臭味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躺在与他们家楼房并列的只有几步距离的隔壁家的院子里。
真相:他晚上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电视信号不好,他便去二楼楼顶转动他们家的信号线,结果不小心,从楼顶摔下,跌进隔壁荒芜多年的院子。他摔下的地方旁刚好有颗石榴树,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也只有经过七八天的高温与暴雨后,方能闻到刺鼻的腐烂味。而在这些天里,他的儿子每晚睡的房间与他仅一墙之隔。
我突然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待我回家,他家的瓜果蔬菜成熟的样子。他也总是站在他家门前的石榴树下斜着眼睛摘石榴,然后笑着递给我。只是今年那石榴还未到成熟时,而他睡去的那颗石榴树只开过红及一时的花却没有结果。
我不是他的女儿,但是此刻我无比失落与愧疚。在他失踪的那些日子里我竟然和其他人一样,把他的的单纯意外想象成无数不堪的故事。如果他与他身旁的石榴树有过约定,我希望是来年不要再让那棵树结那么多石榴!
(二)父亲的粮食
父亲已经离开农村十几年了,但是他并不老。正如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一样,他在十几年前涌进城市,成为了大家口中的农民工。因此,当别人提到“农民工”一词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便是父亲的模样
他喜欢劳作之后喝点酒,微醉的他会很自豪地说到:那栋大楼的所有钢筋都从我的手中经过;他也会很无奈说:那么多的房子却没有我的。这时我会问他:那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他停了一会,说到:这碗里的米啊,现在太贵了。等我老了,我就回农村种田,那粮食总是我的......“老”多么残忍的一个字,“田”还是家中原来那几亩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处于偏远地区的山村似乎向来如此。种田依四时,粮食就是命。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种两季稻:早稻和晚稻,早稻收割完接着种晚稻。个别劳动力充足的人家会种点中稻。早中晚是依时间定的,早稻一般是三四月份播种,七月下旬收获,正值暑假。中稻四五月播种,九月中下旬收获。晚稻六月底七月初播种,十月收获。一季稻的成功收获包括播种,拔秧,插秧,除草,打药,收割,曝晒,打稻,晒稻,装袋等等。小时候除了打农药不会,其他事情父母都让我参与过。印象最深刻是割稻和收稻的环节。母亲父亲弟弟和我,四个人四列,我是七颗一列,弟弟是五颗。父母割两列,我们才割一列。那时候我总认为弟弟就是在“陪割”,因为他总是拿着镰刀当武器,这里划一下那里挥一下。我既希望镰刀能把手割破,又害怕把手割破。十一点钟,我和弟弟先回家,剥豆子,那时候的毛豆可真是多啊,怎么剥都剥不完。割完稻后要把它们挪到家家都有的场院中曝晒。铺平后,有很多种方式让稻子脱离秸秆,牛拉石磙碾压,拖拉机碾压,还有就是打稻机。晒稻才是最令人头疼的事,因为夏天总会有暴雨雷阵雨,铺满场院的黄灿灿的稻子是不能淋到雨水的。看到晒干的稻子堆砌成金字塔形,父亲满眼都是笑。
牛在农业生产中扮演着重要的地位,耕田需要牛,碾谷也需要。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放牛。牵着牛去田埂,去山间,吃饱了再回家早饭去上学。冬天就给牛添加夏天收割后的稻杆,傍晚牵它出来去河里喝水。一个生产队有好几头牛,轮流喂养,我们没有拥有权只有使用权。谁家要是把牛亏待了,那是要被批评的。最喜欢做的事是跟着奶奶把牛牵到山上吃草,回家的途中我和弟弟骑在牛背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王者归来。可惜奶奶在我读大三的时候就离开了。她一直告诫我,珍惜粮食,粒粒皆辛苦。
秋天的夜晚,偶尔有些露水,晒过一天后堆成金字塔的稻子还要晒好几个太阳,晚上是要有人守在场院,一为防动物,二为防贼。这样的夜晚不多,但我和弟弟总是抢着要去守,仅仅因为可以睡在草垛里面。有一晚父亲是带着我去的,我抱着被子兴奋地跟在他后面,他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要盖好被子。我纳闷,他就在我身边怎么还要说这么多,他的回答是他既要看稻子又要照看我,分神。那晚,他抽着烟,我嚼着刚刚碾下稻谷的秸秆,觉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从没那么亮过,稻杆真的甜到了心里。
父亲的酒刚刚喝完,他还在重复那句话:等我老了,我就回农村种几亩田......米良,人良,心才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