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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先生和地下党

2021-11-29黄景坤

文学天地 2021年10期
关键词:土匪解放军妈妈

黄景坤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湖南靖州,瘟疫肆虐,饿殍遍野。为了求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带着一家人搬到文溪冲深山老林里靠挖蕨根过日子。她的儿媳生了9个孩子,不到十年光景,这些孩子和老妇人一起全都接二连三地病死、饿死在了这座山里。只剩下四十多岁的儿子儿媳两人,不得已又搬出深山。他们便是我的父母。

奶奶的坟葬在山顶庙旁边一个视野很好的地方,我的子孙现在每年都要跋山涉水去挂青,现在我们一大家族都发展得好了,村里人就说是那个坟葬得好,纷纷抢着去那里葬坟。

我娘后来又生了我和姐姐,前面9个孩子都没活过10岁,全都留在了文溪冲的深山里。小孩子死了就拿个桶装起来埋了,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后世哪有人知道他们存在过。

那个年代生孩子就随便你生,害了病没有药吃,也不去治,不但不治病还总是去拜菩萨,那个菩萨哪能保佑你康复?但是恰恰在那个时候人们对菩萨深信不疑。也有的人知道自己去扯点草药敷一敷,命大的就长大了,命薄的就没了。就像是一个大的生存挑战竞技场,要么赢,要么死。

从山里逃出来后我们家就住在地主的“庄子屋”,什么叫做庄子屋呢,就是如果地主家在那一片地方有田地种庄稼,他就建个小屋子在附近用来囤积粮食,相当于现在说的仓库。

父亲一面帮地主种,一面在戏班子里唱戏。我的父亲继承了一些唱戏的本事,据说红得很,湘黔地区到处唱,至于唱什么,好像类似于黄梅戏这样的。关于他的东西,现在已经无迹可寻了,曾经在乡下老家的箱子里有几件他唱戏穿的破袍子,秀了龙啊凤的,如今再也找不见了,但是遗传给家里子孙个个都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这是时间拿不走的。

我父亲还有另一个身份——道人先生,据说习得深厚的阴教道行,听母亲讲过不少神神叨叨的故事,其中一个是这样的:

曾经在艮山口赶集的地方有个卖犁耙的小商贩,他用钢水倒进模具里来生产犁耙,我父亲那时穿个长袍大褂路过他叫卖的地方,不知因为什么就被这个卖犁耙的骂了两句,结果这个小贩从此一个犁耙也做不出来,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走投无路了又到处去打听有没有谁会这些求神拜鬼之术的,他去拜一拜求个签什么的,直到有人给他讲,你之前骂的那个就有很深的道行,他一听赶快跑来给我父亲跪下道歉。我父亲很大量,说你诚心道歉就行了,你回去吧。后来他一回去就立马做成了犁耙。他又回来感恩说老师傅,感谢你啊,我送你一套犁耙。那个刚从铁水里出来的犁耙还烧红的,他用衣服就装着回去了,也没有把衣服烧坏。烟都不冒。

这些都是我母亲说给我听的,不晓得是真是假,还说他可以做到用手点一下就可以给别人止血,关于类似的法术我学到的很少,因为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才十岁,小本本上记载了这些施法的口诀但现在能找到的不多了。其中有一个印象深刻的,过去老人们都说路边总有些乱七八糟的鬼,特别是正月和七月,给小孩做个法,带出去就不怕脏东西来碰,这个法叫做“扎生”,扎生有几道手决还有几道口诀:就是手做个姿势,在头上画圈圈,念叨一些口诀,这个口诀我是记得的:

《扎生》

辰午生,化午生,一匹木叶化岩鹰,

化作岩鹰飞得起,太上老君来扎生,

呵气呵气,呸秋呸秋;

还有建房之前施的起水咒,不从迷信的角度去宣扬,且当做民俗文化记载一下,让后代也知晓祖宗的时代都发生了点什么。

《起水》

一关祖师,二关本师

三关三各宗师。关取内口傅度师。

抬头望青天,师傅在眼前;

左眼望青天,师傅在身边。

普安祖师大祖通关取百旧在掌中。

天无忌,地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百无禁忌,

上不犯天,下不犯地,单打中央之地,

怀胎妇人寄在西米山上。朱牛怀胎寄农家之内,

小儿三朝,一七大七、七七四十九天,

功夫圆满,各归原位。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不误弟子,二不误来人。

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那年我十岁。父亲因劳累成疾,无钱医疗病故。丢下我母亲和姐姐三人。借账葬父后,家里一无所有,无田地、山林、住房,十分穷困。虽说我爹死之前买过几石田,但是那种在山坡上人家不要的田,我们叫做干坡田,整个在山上,只要天不下雨,就一点用都没有,种不出来粮食。全家的生计就靠妈妈帮他人打零工,挖茶山、砍柴卖、捡枞屎油卖,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姐姐操持家务,我早晚帮佃农看牛,上午在财神庙读半天书。

最苦最累的是妈妈,她帮别人挖几百亩茶山,才能得到二百斤谷子,砍柴卖要去大山里,干柴砍回来后,再担到县城卖。我跟妈妈去县城卖过一次柴,妈妈一担七十多斤,我一担二十斤左右,那时我才十三岁,往返七十余里,我两个肩膀都压脱了皮,两只脚走得打起了水泡,边走边哭,苦不堪言。到了接官亭我不肯走了,妈妈没办法,将我那两把柴倒在她的扁担上一起担。进城后,要担着柴满大街叫卖。在陡街坡遇到一个女买主,讲好了价钱给她送到陡街坡顶上的一间火房,她给了钱才完了事。回家后感到好像全身都散了架,倒在床上就睡,一睡三天三夜不起床。发誓永世不再卖柴。

妈妈除了卖柴还卖枞屎油,要到深山老林的枞树下捡,冒出来的松脂油叫枞屎油,有的一棵树可以出三四斤,少则半斤,但大部分树下没有,只能是无目标的满山看枞树碰运气,担回家后,要经过筛选,除渣后选出大坨的、白色的。

一九四九年十月,我和妈妈各担一担枞屎油去连山卖,在金滩堡子上,遇见一伙军队,将我和妈妈拦下来。说他们是解放军,是老百姓的军队,是当年的红军,是朱毛的队伍,是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是打土匪的,要我们给他们带路,占领响水坝至先生坡的山顶,妈妈听懂了解放军的介紹,答应给解放军带路,丢下两担枞屎油(解放军给了一块银元)带着解放军先头部队,从堡子,过金滩,过大屏团,井头山,进石榴冲,登山顶,沿着顶峰将解放军先头部队带到了神灵坳,铁山界顶,完全控制了响水坝三条车路。(洪江到靖州贵阳至靖州,广西过靖州),使解放大军安全顺利进入靖州县,自此我和妈妈当起了“地下党”。

1950年九月的一天,我和妈妈在家里选枞屎油准备去连山卖,一个化装成挑货郎的解放军来到我家,写了一张纸条,要我们去送信。我们把信裹进一坨枞屎油,伪装好后放进箩筐里,第二天我和妈妈早挑起枞屎油去连山,经过国党和土匪四道关卡检查,没查出什么,顺利将信送到连山驻军解放军手里。连山这里的解放军领导很和气,有很热情,请我们吃了饭,还送给我两块银元,一包食盐。谁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关羊被抢光了。从这时起,我恨透了土匪国民党,拥护解放军。但靖州县还是土匪国民党的天性,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他们名派暗抢。我家被派八块大洋,限十五天交齐,若不按期交钱,就要抓我去给土匪当勤务兵,那时我十四岁,我是单传,妈妈怎么舍得让我掉进火坑呢。可家里一无所有,妈妈急得天天大哭,他去给土匪磕头。也没用,限期只有三天了。好在1950年十月靖州彻底解放,解放军救了我。

解放后第三天,在黄土坝赵家祠堂开群众大会。站在讲台上发言的正是那个“挑货郎”,他说:“我叫牛仲臣,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是为人民服务的。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保护老百姓的生命财产……”

这一天还成立了剿匪动员委员会和儿童团,妈妈当选剿匪委员,我当选黄土坝儿童团团长,从此我开始了为革命事业奋斗的一生。

父亲和母亲都是生在旧中国的人,父亲永远停留在了唱戏道人先生的历史角色,而母亲迈过了历史的坎,一个农妇,为革命事业作出了她自己可能也意识不到的贡献。但我希望我的后人知道,祖太奶奶也是革命洪流中的一滴了不起的水珠。

传主黄爷爷:1934年出生于湖南靖州县,16岁参加革命,先后参与了剿匪斗争、土地改革,1958年任乡党委书记期间因实事求是敢于说真话,被“反右倾”下放农村,下放期间担任大队书记,毫无怨言地为农村建设鞠躬尽瘁,修建公路,水利设施,电站,学校等。一直受到群众的爱戴。1981年平反后,又回到组织任职,1997年在县水电局党支部书记的岗位上退休。已于2020年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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