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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地坛寻访记

2021-11-29余斌

滇池 2021年12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昆明市昆明

余斌

昆明有没有地坛?

有。这,我是读西南联大史料才知道的。昆明本地人说的地台寺,西南联大人,主要是教授,他们称地坛。地坛是每年夏至祭祀土地神的地方,京师有,地方也有。

开初我未怎么在意,觉得许多来自北平(京)天津的作家、教授,他们普遍感觉昆明太像北平了。甚至说得很具体,如老舍说“昆明的建筑最似北平”(《滇行短记》),冰心说“近日楼一带就很像前门”(《摆龙门阵──从昆明到重庆》)。他们甚或依自己的语言习惯说昆明的地名,说金马碧鸡坊,他们要叫“金碧牌楼”(1998年三联书店出版的民国时期《吴宓日记》第七册第248页。吴宓另有1949年后日记十本出版),正义路、光华街口的三牌坊,他们要叫“三牌楼”(同上第283页)。因有这种印象,所以读《吴宓日记》时,见该书多次提到“地坛”,就以为可能是联大教授的北平用语习惯,故仍未在意,更未因“地坛”而与“地台寺”发生联想。直到在前两年出版的《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里又多次见到“地坛”,才感到这个“地坛”应该留意:从地理位置看,无论是《吴宓日记》还是《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里面说的“地坛”,应该就是今人说的“地台寺”,但他们为什么都不叫地台寺而只说地坛?有点奇。

《吴宓日记》与西南联大(昆明、蒙自)有关的三四本,我都读了,见第七、第八两册出现“地坛”尤多,仅第八册即有第55、67、94、101、153、293页等多处。例如:

“王曼明赴地坛图书馆办公”(第七册第32页)。王曼明是外文系女生,在联大图书馆打工。地坛图书馆即西南联大图书馆。女生宿舍在文林街“昆中南院”(今五华区第一幼儿园)。从文林街“昆中南院”到“地坛”,说“赴”也可以。

(午饭后)“预行警报,偕至城北苏家堂[塘]坐避。”(下午返途中)“至地坛中日史料会观书”(第八册第55页)。此句“地坛”是地名,北平图书馆与联大合办的“中日史料会”设在“地坛”,联大教师查阅专题史料很方便。(详解见后)

抗战时期国立北平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的前身)迁昆明,馆本部驻柿花巷(位于前些年尚存的人民电影院东北方)。《吴宓日记》中以“柿花巷图书馆”(第七册第200页)指代北平图书馆,与用“地坛图书馆”指代联大图书馆相同。

二十年后,2018年,中华书局出版《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精装两厚册。郑天挺教授是西南联大总务长、历史学家,其日记内容丰富,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学术价值极高。其中笔涉“地坛”的文字记录亦多,仅上册第324、345、411、563、622页即多次出现“地坛”名。例如:

(跑警报出城门)“循地坛石路北行,遇××、××,同至红[虹]山山峡,席地而坐”。(第324页)

(警报结束回城)“行至苏家潭[塘],大雨,避于树下,稍停,乃至地坛。”(第411页)

“至地坛史学系。”(第622页)西南联大史学系和“中日史料会”都设在“地坛”。(详解见后)

这里,“地坛”纯粹作地名使用。

从吴宓、郑先挺两位联大教授的日记资料看,从“地坛”与苏家塘、虹山的地理位置关系看,两教授所记的“地坛”,可以肯定就是今天大家说的地台寺。但地坛之名尚有待本土史料证实。

新冠疫情期间查史料很不方便,费事。好在我终于在一本《昆明文史资料选辑》第22辑里见到了“地坛”,书是1994年2月出的。这是一本医疗卫生方面的专辑,原本不太在意,随便翻翻,见有一篇《昆明红十字会创始人刘锦堂》(作者陈天民)。我前年在省红会医院做过手术,就看了。文章讲到民国时期北门街发生火药库爆炸,伤亡惨重,红十字会“劝捐购买”数十亩地“为红十字会义地和寄柩所”,那块地就在“大西门外地坛”,并加括号注说明“大西门外地坛”即“现在昆明工学院附近”。而所谓“现在”,当指这本文史资料的出版时间1994年2月以前,昆明工学院改名昆明理工大学是1995年。

北门火药库爆炸惨案发生于1929年。这表明,不但当时(1929年)民众仍在使用“地坛”之名,更要紧的是,作者把“昆明工学院”和“地坛”连在一起说事,表明数十年后,在昆工改名的1995年之前,作者还没忘记“地坛”这个地名,还记得其位置在“大西门外”。

大西门位于昆明旧城正西,城门内是文林街,城门外是龙翔街。当年的城门位于今新建设电影院门前十字路口。西南联大是1938年初迁到昆明的,联大师生的回忆性文章常常提到“大西门”和“大西门外”。

《昆明红十字会创始人刘锦堂》的作者是刘锦堂的学生,称“吾师刘锦堂”,且是刘氏临终(1953年11月某日)的守候人之一,其文所述当有所本。里面关于“地坛”的说法不可能是受《吴宓日记》(1998年出版)和《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2018年出版)这两本书的影响。此文写作时间未注明,从逻辑上讲当不晩于那本文史资料的出版时间1994年2月,比那两本联大教授日记的出版时间都要早。

但一篇文章毕竟是孤证,不够硬。我希望在政府相关部门编的地方史志类书籍里找到更有力的证据。不巧适逢疫期,查找图书困难重重。只好向云南师大图书馆杨雨涵硕士求助,请她在昆明文物、地名类图书里查寻线索,关键词:昆明/地坛/地台寺。

没几天信息传过来了,杨女士称查阅了《云南省昆明市五华区地名志》《云南省昆明市地名志》二书,书中“建设路”条提到“清光绪年间(1875-1908年),在此建地台寺(寺于1955年拆毁),这片地区便俗称地台寺。”更重要的是,这两本《地名志》中都附有一张名为《昆明市县界域图》的老地图,杨女士说图上在“大西门外不远处”标注有一地名为“地坮 ”。

那张昆明市的老地图可是难得一见,尤其是图上在“大西门外不远处”标注有“地坮 ”二字,讓我眼睛为之一亮。忙回复杨女士,说这张地图太重要了,请复印我要仔细看。

稍过些天,请师大龙美光先生将杨女士给的相关复印资料(包括《盘龙区地名志》和苏国有著《昆明密码:滇池区域地名探密》两书的复印资料)从呈贡(师大)带过来了。用放大镜看昆明老地图,果然在“大西门外不远处”看到了“地坮”二字!那个“大西门外不远处”正是人们平常说的“地台寺”的位置!

这张老地图太重要了。仔细搜索,信息量极为丰富。

老地图不但在大西门外标有“地坮”之名,而且在正东盘龙江外标有“先农坮”之名。

那个“坮”字我未见过。忙查辞书,说此为俗字,同“臺”。1956年国家公布《汉字简化方案》,“臺”简化为“台”。那张昆明市的老地图应该是民国年间绘制的,当时虽未正式简化汉字,但许多字,民间在实用中早已自行简化,包括那个“臺”字,民间早就写成“台”了。据此,如果是“地臺”简写为“地坮”,“先农臺 ”简化为“先农坮”,那不合理,因为“坮”比“台”笔画多,说不过去。而且,细看老地图还发现,图上有“南天台”和“三台山”两个地名。这两个“台”字的出现,就把绘图者以“坮”代“台”的可能性排除了,唯一的可能是绘图者以“坮”代“壇”。“地坮 ”即“地壇(坛)”,“先农坮”即“先农壇(坛)”。当然,这是一种猜想(我希望如此),有待证实。现在的问题是,“地壇(坛) ”的地名词条查不到,得去找“先农壇(坛) ”的地名词条。北京的先农壇(坛)早就知道。上世纪五十年代,先农坛体育场为北京最重要的体育场所,经常见报,知名度相当高。假如昆明也有一个先农坛,那么除了老地图上标岀的“先农坮”这三个字外,还应该在其他史志类图书上出现“先农坛”这名目,才算数。

从老地图所标“先农坮”的位置看,该处在昆明老城外正东方向,离盘龙江不很远。按行政区划算,那里属盘龙区。该查昆明市或盘龙区的文物、地名资料。

一查《盘龙区地名志》,果然有。

“先农坛:在明通巷省电讯局仓库。一名五谷庙。清雍正四年(1726年)奉旨创建,坛高二尺一寸,广二丈五尺,祠三楹,左右斋房各二,左貯农具藉谷,右为辨祭所,藉田四亩九分,每岁仲春,由部颁定日期致祭,毕行耕藉礼。咸丰七年(1857年)兵毁。同治十三年(1874年)重建。清末民初,云南最早的广播发射台设其内。1949年解放后为省电讯局仓库。”(《云南省昆明市盘龙区地名志》,昆明市盘龙区人民政府编,一九八六年十二月,第165页。)

老地图上的“先农坮”在昆明老城外正东方向,离盘龙江不很远,这与《盘龙区地名志》词条讲的明通巷位置相当吻合。“先农坮 ”即“先农壇(坛) ”,可以认定了。

再说“地坮”,既然与“先农坮”出现在同一张地图上,认为两个“坮”字均代“壇(坛)”字是符合逻辑的(虽然是错用)。“地坮”即“地壇(坛)”,也可以认定了。

之后,再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北大、清华、南开、云南师大编,云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其六为《经费、校舍、设备卷》(以下简称《联大史料六》)。内有与地坛相关的史料多条,如:1939年1月,联大与地方有关部门签订地坛房屋租约,内称联大“租到第四寄柩所(即地坛) ”房屋(《联大史料六》第197页);地方有关部门为地坛房屋租用事致函联大官方,内中提到“ 地坛房屋”此前曾“租与市立医院作为隔离医院及警察医院 ”(同上,第198页);下页联大公函中再次提及地坛,内称“地坛房屋,本校各部分迁入已久 ”云云(同上,第199页)。

紧接着,以收藏西南联大文物闻名,并主编西南联大史料丛书《民国书刊上的西南联大记忆》的龙美光先生,又用电子邮件传给我关于地坛的三件原始史料:一是1947年6月22日昆明《中央日报》的一篇报道的版面图片;二是抗战时期迁昆的国立北平图书馆与西南联大合办的中日战事史料征集会的两则启事;三是疑似地坛或三分寺的图片一张。其中最珍贵、最重要的是《中央日报》的那篇报道,竖排标题(繁体字)为:“建廳今在地壇舉行植樹典禮並請盧主席親臨訓話”。建厅即云南省建设厅,植树典礼由该厅主持。卢主席即省政府主席卢汉。正文字小,有的字迹模糊难辨,但关键的文字“今日為夏至節,下午二時,將假西郊地壇舉行植树典禮 ”仍可辨认。

选择夏至节举行植树典礼,恰合地坛“夏至之日祭地”之传统,虽改植树而古风犹存。

昆明《中央日报》是官办地方报纸,白纸黑字,其权威性当无疑。

中日战事史料征集会的两则启事也很重要。启事内容此略,要紧的是该征集会留下的地址:“本會會址·昆明大西門外地壇 ”。

材料够了。铁板钉钉。

地坛的具体地理位置在哪里?

先农坛所在的地埋位置已经很具体了,在明通巷省电讯局仓库,讲得相当精准。而地坛呢,已知的文字材料还停留在方位描述上。但毕竟一步一步靠近了。

地坛的地理位置线索整理如下:

《昆明市县界域图》在大西门外不远处标出“地坮”(地壇)二字。

经细察,该地图上标有“省政府”“省党部”“宪兵司令部”“市政府”“东陆运动场”“民众教育馆”(文庙)等字样。按:1928年,昆明市政公所改组,成立昆明市政府;1934年9月,省立(初为私立)东陆大学改校名为省立云南大学。据此可推测该地图的绘制时间为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

陈天民说:地坛在“大西门外”“昆明工学院附近”(《昆明红十字会创始人刘锦堂》)。

西南联大教授日记:跑警报出大西门,“循地坛石路北行,……同至红[虹]山”;警报结束回城,“行至苏家潭[塘],……乃至地坛。”据此可知地坛与苏家塘及虹山的地理位置关系。

《五华区地名志》无“地坛”之名,称“地台寺 ”。词条名为“建设路”,所讲该路的位置及走向,正与上条西南联大教授跑警报,出大西门“循地坛石路北行”至苏家塘、虹山之走向相吻合。

《五华区地名志》“建设路”词条称,此路“位于市区北部,南起环城北路,与凤翥街北口相对;北至苏家塘,接军用公路。长600米,宽8米。南北走向。……原是崎岖小路,无名。”

词条说的“位于市区北部”欠准确,应是西部或西北部。但总地看,其所描述的建设路走向相当准确(环城北路今名一二·一大街,军用公路今名学府路)。据此可知,地坛位于今天的建设路某处。但词条编撰者显然不知地台寺本名地坛。

本土学者罗养儒(1879-1967)五十年代写的昆明掌故资料,与外地作家黄裳1945年底所写的游记相互参照,“地坛”的地理位置新信息又出现了。

罗养儒说地坛附近有陈圆圆之梳妆台:“大西门外近地坛处,有大土堆,高丈余,名曰梳妆台。传说是处为……陈圆圆之梳妆台,……究未知确否?”(罗养儒:《传说中之梳妆台》)

来昆旅行的作家黄裳找到了这个“梳妆台”的具体位置。当时黄裳顺铁路寻访有关陈圆圆的“遗迹”,说在距莲花池不远处见到两块石碑。“其一是‘明永历帝灰骨处”,另一块是陈圆圆的,上面除陈圆圆的画像外,另有一段值得注意的“小记”:“明陈圆圆梳妆台遗址,在铁路左侧,联大校址内。”又说:“铁路北面是一片荒冢,……南面则是联大的校舍,一座碉堡矗立在一个大大的土堆子上面,这个土堆子就是所谓陈圆圆的梳妆台。”(黄裳:《昆明杂记》)黄裳与罗养儒一样不肯定是否真有这么一个陈圆圆梳妆台,但找到了那个“土堆子”。黄裳说的“土堆子”,其实就是今云南师大校园里的烈士陵园。

那里是不是“陈圆圆梳妆台”不重要。黄裳与罗养儒提供的重要信息是:今云南师大校园里的烈士陵园(“梳妆台”)离“地坛”不远。

罗养儒文见他的《云南掌故》,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出版。书稿历时10年,于1959年写成。黄裳是作家、记者,抗战时期做过美军翻译官,1945年任文汇报驻重庆特派员。黄裳文见《黄裳自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此文写于1945年12月30日。

关于“地坛”更准确的地理位置信息终于出现了。

一是海内外知名史学家何炳棣的学术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广西师大出版社,1998年)。何氏1938年清华史学系毕业(蒙自)后留任联大历史系教员(并在昆华中学兼课)。他在回忆录中多次提到历史系办公室在地坛,并说去历史系办公室“照例要先穿过联大新校舍大院”(第167页)才能到,据此可知地坛在“联大新校舍大院”西侧。

二是戚志芬的专题回忆录。我从“百度”查到一篇关于中日史料会的文章,忙请龙美光先生下载传我细读。作者戚志芬当年就在地坛的中日战事史料征集会工作,她在回忆录中说:“北平图书馆与西南联合大学合组中日战事史料征集委员会,于1939年1月1日正式成立,地址在昆明大西门外地坛。”又说:“当时史料会设在西南联大后门外的地坛,历史系和史料会同在一院,遥遥相对。地坛地处偏僻,四周都是荒丘野坟,旁边只有一条羊肠古道。”当年就在地坛小院上班的人回忆地坛,其准确可靠性是勿庸置疑的。何炳棣说的“穿过联大新校舍大院”才到地坛,与戚志芬说的地坛在“西南联大后门外”,相当吻合。

何炳棣(1917-1912),享誉世界的史学大师。1952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英国史博士学位,后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美国艺文及科学院院士、中国社科院名誉高级研究员。上世纪70年代曾被选为美国亚洲学会会长,是该会的首任亚裔会长。何氏长期研撰中国史,成就卓著。代表作有《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关问题》《明清社会史论》《黄土与中国农业的起源》等。

戚志芬(1919-2013),女。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历史系,之后即在中日史料会任职。1949年后任北京图书馆研究馆员。曾任中国图书馆学会第一届理事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专题性回忆录《战火中的抗日战事史料征集委员会》刊于《百年潮》2011年第3期。

明确指出地坛位于“穿过联大新校舍大院”到“后门外”已经相当可以了,极为难得。但联大后门(今云南师大原校本部西门)外的那条“羊肠古道”被铁路隔断,地坛旧址是在铁路的北侧还是南侧?要精准到位,还差一步。

沉睡六七十年的一段记忆被激活了。我早就知道昆明师院旁边有个火葬场。1952年我在昆一中读初三,有个星期天就去看(当时尚不知道地坛、地台寺之名)。从昆一中到西站,顺环城北路走过去,左转一条小路。这是一条古驿道(即戚志芬说的“羊肠古道”),路右是师院,路左是一大片菜地(今云南师大西院)。前行过铁路,朝左前方走四十来米即到火葬场。见一院子,坐北朝南的门开着,走进一看,有几排很普通的平房,样子颓旧,也不见人管。显眼的是院子中间置放着一个大汽油桶,无盖,里面有未及清理的炭屑及灰烬,桶外地上也残留着一些。看样子这就是火化炉了。所谓火葬场,大致如此。

当年火葬尚未普及,还没有油管桥、跑马山那种正规的殡仪馆、火葬场。据史料,1946年7月18日,闻一多“先生遗体在云大医院前广场火化”(《闻一多年谱长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据目击者称,“云大医院前广场”指云大操场。

油管桥殡仪馆于1961年建成。

如今随着接触史料的增多,感觉告诉我,六十多年前看到的那火葬场,应该就是地坛的遗址。

近期笔者几次去“地台寺”师大教工宿舍察看。据笔者六十多年前的印象推测,地坛遗址的位置大约是7栋/8栋那一片。

回头看,今“地台寺”师大老住户中尚有人传说该地曾是停棺材的地方,“闹鬼”。此恰与陈天民红十字会文章提到的地坛“停柩所”和联大地坛房屋租约提到的“第四停柩所”,以及戚志芬说的“地坛地处偏僻,四周都是荒丘野坟”相关联,而非空穴来风。

地壇之名演变的时间推测

据民国年间绘制的《昆明市县界域图》(以“地坮 ”代“地壇 ”),《吴宓日记》《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联大史料六》,何炳棣的《读史阅世六十年》,戚志芬的《战火中的抗日战事史料征集委员会》,昆明《中央日报》关于在地坛举行植树典礼的报道,均可证明,上世纪20-40年代末,社会使用的地名为“地坛 ”,“地台寺”之名尚未出现。到了50年代,“地台 ”“地台寺”之名开始出现,但“地坛 ”之名仍有少数人在用,证据见下,此不赘。经文革而至80年代,“地坛 ”之名已淡出,说销声匿迹也可以,人们只说“地台寺”了,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就是昆明市、五华区的两种《地名志》均无地坛之名。地名学专业书籍尚且如此,遑论其他。

“地坛”之名仍有少数人在用的例子有二。一是罗养儒,他在《传说中之梳妆台》一文提到“地坛”,其书稿成于50年代。但在《昆明市五华区地名志》附录八《文献史籍地名资料摘录》中有“大西门外地台”一语,编者称此据“夏光南、罗养儒等口述资料”。多人口述材料,无法弄清“地台”一词出自谁人之口。却也正好说明,其时正处于“地坛—地台—地台寺”多名并用的过渡期。

另一例为《昆明红十字会创始人刘锦堂》,作者陈天民到了90年代回忆民国旧事仍未忘记并继续使用“地坛”此一旧名,以存史料之真。

这下清楚了。地台寺本名地坛。变化出现于1949年之后。50年代“地坛 ”“地台 ”“地台寺”多名并用。之后“地台寺”之名逐渐普及。到80年代,“地坛 ”之名已从本土各种《地名志》上消失(幸亏还夹有一张标有“地坮 ”的民国地图)。

五华区及昆明市的《地名志》先后出版于1983、1986年。

地坛建于晚清光绪年间,历史不算久远,其人文气最浓厚的当为西南联大时期,联大历史系办公室和中日战事史料征集会都在地坛。史学家钱穆、傅斯年、雷海宗、郑天挺、刘崇鋐、姚从吾、向达、吴晗等一批大师及一流学者云集地坛。中日史料会系北平图书馆与联大合作,事实上主要依托联大(尤其是历史系)。主席为主持北图的副馆长、著名图书馆学家袁同礼(馆长为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副主席为联大文学院院长冯友兰,委员多为联大历史系教授,如陈寅恪等;其他系的也有,如外文系的叶公超。可谓极一时之盛。

陈寅恪1941年离校。陈氏居青云街靛花巷。因眼疾,去地坛历史系办公室的可能性不大。当时尚未成名的历史系教员何炳棣常去地坛。

地名是历史,是文化,是记忆。不尊重地名,没必要的改名,或以讹传讹,等同于修改历史文化记忆。人们应该留住城市记忆,记住乡愁。

2020年夏,昆明大西门外·地坛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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