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蓄、老龄化与经济增长
2021-11-29李婷婷张晓峒
逯 进,李婷婷,张晓峒,2
(1.青岛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2.南开大学 经济学院,天津 300071)
改革开放以来,在制度创新的驱动下,中国的人口红利和后发优势被充分激活,并在短时期内实现了劳动力无限供给条件下的经济高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和医疗卫生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平均预期寿命稳步提高。1990—2018年中国人均寿命从68.55岁增长到77岁,2019年提高到77.3岁。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990年以后中国人口出生率呈显著降低趋势,从1990年的21.1‰降至2010年的11.9‰。虽然我国于2016年实施全面二孩政策,但效果有限,人口出生率从2016年的12.95‰降至2019年的10.48‰,达到历史最低点。受这两类因素共同影响,中国的老龄化程度逐年加深,老年人口比重不断攀升,2019年老龄化率已达18.1%、高龄化率达12.6%。据联合国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推测,2050年中国的老龄化率将达到30%,届时中国将步入“超级老龄化社会”。令人担忧的远不止老龄化本身,根据世界银行《2003年世界发展指标》,世界和中国分别在2001年和2000年跨入老龄化社会。在步入老龄化社会时,世界人均GDP为5 170美元,而中国人均GDP只有840美元。当前,“未富先老”成为中国老龄化的一个重要特点,老龄化对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挑战比对其他国家更为严峻。
回溯中国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的经济发展轨迹,经济的高速增长始终伴随着高储蓄率所支撑的海量投资。1978—2015年资本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高达34.86%[1],然而2010年以来,国民储蓄开始出现明显下降态势,储蓄率由51.80%下降至2019年的44.4%(1)数据来源于2021年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举办的主题为“快速老龄化背景下的储蓄率决定及应对”研讨会上的发言。。随着中国的经济增长动能从投资驱动转向消费驱动,经济增速放缓和经济结构转型的推进,未来中国的总储蓄可能呈现继续下降态势。由于资本积累主要来源于储蓄,储蓄的加速下降势必会抑制投资的增长,从而不利于经济转型升级与长久增长。另外值得关注的是,高储蓄率支撑了中国经济的高杠杆率,而储蓄率的快速下降显然会增加高杠杆率带来的宏观风险,这将对未来一段时间宏观经济的平稳性产生潜在冲击。
当前,着眼于中国宏观经济的未来走向,面对严峻复杂的国内外经济形势,“构建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成为“十四五”时期发展的重点战略。因此,从中国宏观经济发展的基本面看,在经济结构转型的关键时期以及人口老龄化快速加深的现实约束下,强化储蓄与投资、储蓄与社会保障协同共进的基础性作用显得格外重要。其不但为投资提供了最重要的基础资金来源,由此成为拉动内需的基本保障,而且在人口年龄结构老化、人口素质优化的条件下,将进一步引导产业结构,以至于供给结构的持续优化。
因此,全面审视中国当前社会经济发展的主要问题,可以从老龄化、储蓄与经济增长的关系演化中得出一个富有价值的基本逻辑判断:第一,人口结构的加速老化制约了经济增长;第二,为保持持久的经济增速,投资发挥着重要作用,而储蓄始终是最重要的投资来源;第三,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加深会影响储蓄规模,进而从生产性投资和社会保障支出两个方面影响经济增长。上述逻辑表明,人口老龄化与储蓄具有密切的关系,这一关系又会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聚焦于此,在经济增长框架内全面考量老龄化与储蓄之间的关系以及二者对于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有助于从重大基础环境中厘清宏观经济的发展机制与困境,从而为从人口结构和储蓄两个方面实现有助于平稳增长的制度创新提供有益借鉴。
一、文献综述
关于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影响的研究结论尚不统一。主流观点认为经济增长会受到人口老龄化的制约。第一,在人口老龄化不断加深的过程中,不仅需要适度增加政府对公共性服务的供给,还需要一定程度上满足老年人对于医疗、养老等方面的需求,从而对财政的可持续性造成冲击[2]。第二,科技创新和人力资本的积累会因老年人口增多而受到阻碍。因此,在创新和人力资本成为引领全球经济增长新动力之时,老龄化将减缓经济增速[3]。第三,有养老保障的老年人,一般会主动选择完全退出劳动市场;没有养老金的老年人口由于劳动力衰退或丧失,被迫退出劳动市场;而青年劳动力不得不减少劳动供给时间来增加照料老年人的时间,这对社会劳动参与率产生了负面影响,进而对经济增长产生负向冲击[4]。然而,另有研究与上述观点相反。首先,人口老龄化会倒逼企业提高技术创新和资本积累以应对劳动力成本增加,并且老年人口增加会促进老年服务等第三产业发展,从而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和经济增长[5]。其次,隔代抚养使得老年人承担起抚养子孙的任务,生育压力得以缓解,从而解放了更多的劳动力,这将有助于经济增长。同时,老龄化的出现会通过增加对子女的教育投资,提高劳动生产效率而实现经济水平的提高[6]。此外,另有一些观点认为人口老龄化从本质上来看并无好坏之分,其之所以会对经济增长造成影响,是由于社会经济制度无法全面应对这一迅速产生的现象,才对经济增长形成了挑战。若重构公共政策体系,将会促进包括老龄化在内的各个系统对经济增长发挥持久且有效的积极作用[7]。
储蓄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宏观经济学中的重要话题,但至今仍没有形成统一的认知体系。主要观点分为三类:首先,储蓄可以促进经济增长。一方面,高储蓄可以带来高投资和长期劳动力转移,从而间接促进经济增长[8];另一方面,高储蓄对于第二产业结构优化和规模扩张是必不可少的。第二产业结构优化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规模扩大则刺激了某些与第二产业相关的服务业的发展,最终促进经济增长[9]。其次,储蓄不利于经济增长。一方面,消费倾向决定了市场潜在规模,储蓄的增加意味着消费的减少,进而使得市场规模缩小,必然会对经济增长产生不利影响[10];另一方面,储蓄的快速增加使得以贷款为主的间接融资和直接融资比例失调,不利于储蓄和投资的结构平衡,造成融资渠道不畅,阻碍经济增长[11]。
对于储蓄与老龄化之间的关系,主要观点有三类:第一,老龄化会导致劳动力比例下降,储蓄群体规模随之萎缩,从而不利于居民储蓄积累[12]。政府的养老公共福利支出增加,加之劳动力数量下降,导致政府税收减少,使得政府储蓄进一步下降[13]。第二,老龄化促进了储蓄。人们预期到自己的寿命延长,会自动提高工作效率和工作时间,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动机可能带来储蓄率的上升[14]。Oliveira等[15]发现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将给予老年人口稳定的经济收入。而老年人口的被动储蓄倾向较高,因此其收入中用于储蓄的数额会增加。第三,还有研究表明储蓄与老龄化之间的关系与经济发展状况有关。经济停滞时,老龄化和储蓄之间无相关性;经济状况较好时,老龄化对储蓄具有正面的影响;经济衰退时,老龄化会阻碍储蓄积累[16]。
综上,从已有文献看,有关储蓄和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影响的研究已较为成熟,二者各自的影响可以看作是其对经济增长的直接作用。然而,考虑到二者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孤立地讨论人口老龄化或储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将忽视二者因可能存在交互作用而对经济增长产生的间接影响。如此不但割裂了人口老龄化、储蓄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内在联系,而且弱化了储蓄和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真实作用。为此,本文将在这一方面拓展分析。
二、作用机理
老龄化是否会影响储蓄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效果?生命周期理论表明,老龄人口数量增加将迫使社会总储蓄下降,并对经济增长产生不利影响。但是这一理论忽视了理性经济人会根据年龄结构变化进行财富重新分配、协调生命周期行为的能力。实际上,人们预期寿命延长会导致老年期消费需求增加,会主动提高生命各阶段的储蓄率,这种“未雨绸缪”的储蓄动机会带来储蓄率的上升而对经济增长产生有利影响[17]。此外,根据家庭储蓄理论,生育是父母的一种自利行为。父母将生育孩子视为可以为自身提供养老保障的一种投资,是储蓄的一种替代物,当家庭孩子较多时,由于家庭的消费需求会增加,以及预期自身养老支出来源得到保障,家庭会相应减少储蓄。反之,父母则会选择增加储蓄以保障养老支出。这意味着因生育率降低而导致的老龄化程度快速加深,反而可能使得多数家庭在退休前增加养老性储蓄。综上,老龄化会刺激储蓄的增加,并且会导致较低的劳动力比例(高抚养比),最终促进资本持续深化(2)资本深化反映了资本积累与劳动力积累的相对速度。,而资本深化通过提高劳均产出有利于经济增长模式转型,成为实现经济高质量增长的重要源泉。由此可知,人口老龄化会影响储蓄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效果。
储蓄是否会影响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效果?人口老龄化导致劳动年龄人口比例不断降低,使得中国第一次人口红利所依赖的人口条件逐渐式微。然而,从一些发达国家(地区)的发展经验可知,其在结束“第一次人口红利”优势之后并未导致经济衰退,而是由于存在良好的“资本条件”出现了“第二次人口红利”,使得该经济体实现了高质量增长,并成功跨入发达国家行列[18]。深入探究其原因可能有两个方面:第一,较高的储蓄率保障了老年期的消费能力,而老龄化人口消费需求会诱发老龄产业的快速发展,新兴产业的兴起又在客观上衍生出规模巨大的投资需求,而储蓄承担了投资的根本性支撑作用。这意味着在老龄产业转化为经济增长新动能之际,储蓄有效缓解了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负面冲击。第二,可行的社会养老模式创新,将会实现储蓄的“保值增值”,从而使其能更好地承担起保障经济增长所需的资本积累重任,同时可以有效减轻子女的抚养负担,释放更多的有效劳动,缓解老龄化加深导致的劳动力投入水平下降,这对经济增长是有益的。综上,从理论的适用性来讲,中国的储蓄也会对老龄化社会的经济增长产生影响。
进一步,如果老龄化和储蓄会对经济增长产生显著的影响,并且二者相互作用又进一步影响经济增长,那么二者是否会通过相同的传导体系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呢?如果存在,那么具体的传导中介是什么呢?
从老龄化、人力资本与经济增长的关联特征看,基于中国的现实背景可以发现,由于人口数量红利不具备可持续性,由其支撑的经济增长将逐步递减。在这一背景下,加速实现人口质量的持续提升,有助于实现经济长期增长。那么以“量”为基础的人口数量优势消失是否有助于促进以“质”为基础的质量型红利形成呢?具体来看,人力资本水平的高低取决于个人教育投资和政府公共教育支出水平,但个人和政府面对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带来的养老支出成本时,往往会相应压缩教育支出。从个人角度来看,按照Poterba[19]的观点,人口结构老化会使得人力资本投资的边际收益递减,从而导致人力资本投资降低。实证研究也发现,老龄化程度每上升1个百分点,人均教育支出平均减少0.3个百分点,这不利于个人的人力资本积累。从政府角度来看,老年群体规模扩大,往往会增加政府部门的政治压力,使得公共支出更倾向于提高社会福利和医疗保健水平,从而挤占教育支出,也不利于人力资本积累。
从储蓄、人力资本与经济增长的关联特征看,值得注意的是,在提高人力资本水平的过程中,无论是劳动者个人的内源式教育投入还是来自政府的外源式教育投入,都需要一定的储蓄作为资本来源,但对低储蓄率家庭来说,其依赖子女养老的程度往往较高。因此,低储蓄率家庭更倾向于多生育,这将导致较高的生育率带来较高的“影子价格”挤占家庭的教育支出,从而不利于人力资本水平的提高[20]。由此可知,低储蓄率家庭规模越大,人力资本的投入就会越低,从而不利于整体人力资本的积累,这会对家庭,最终对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
从老龄化、产业结构与经济增长的关联特征看,中国新常态背景下经济高质量发展必然要求深入推进产业结构优化。产业结构如果在“高级化”“合理化”“信息化”的基础上,进一步有效兼顾“老龄化”,将形成老龄化背景下走出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困境的重要基础。具体来看,在产业结构调整过程中,供给和需求作为市场内生力量的两个方面起着决定性作用,而老龄化程度的加深会使供给和需求发生变化,进而对经济平稳增长产生影响。从供给端看,由于中国仍处于典型的二元经济结构中,老龄化程度的加深会加速刘易斯拐点的到来,剩余劳动力无限供给带来的劳动力低成本优势将一去不复返。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空间受到明显挤压,传统的粗放式产业发展模式难以为继。而这将倒逼中国走上由“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技术密集型”的产业转型发展之路,由此实现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这一点在中国高速发展的东部地区尤为明显。从需求端看,消费作为经济活动的起点,其变化必然会引起产业结构调整。由于不同年龄人口具有异质性的消费观念、动机和习惯,因此人口年龄结构变化必然会引起消费结构的变化,从而对生产各类消费品的产业带来影响。由于中国老年人口对医疗、养老服务等第三产业需求较高,产业结构必然会因以高层次服务为导向的老龄产业兴起而变动。
从储蓄、产业结构与经济增长关联的角度看,储蓄一方面通过资本形成影响总供给,另一方面又通过消费和投资影响总需求。因此,储蓄也必然会通过影响产业结构变动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从供给端看,林毅夫提出的新结构储蓄理论,突出了要素禀赋驱动产业结构调整的理论机制,即由于异质性生产要素积累的非对称而导致生产要素价格发生相对变化,进而使得具有不同要素密集度的部门或产业也发生非平衡的变化[21]。由此不难得知,储蓄作为资本积累最重要的来源,其变化必然会影响要素禀赋中的资本占比,进而引起产业结构的变动,并最终传导至经济增长过程中。从需求端来看,由恩格尔效应可知,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会引起消费层次提高,从而对产业结构升级产生积极作用。然而,储蓄的增加又可能会抑制消费,从而不利于产业结构从第二产业向第三产业升级。
综上所述,储蓄和老龄化可能会通过人力资本和产业结构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但影响的特征因具有不确定性和异质性而难以捕捉,本文将就此展开进一步验证。
三、研究设计
(一)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
本文选取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中国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除外)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gdp)作为经济增长的衡量指标。
2.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人口老龄化和储蓄。其中,人口老龄化(aging)选取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作为衡量指标,并以老年抚养比(age)作为替代变量实施稳健性检验。储蓄(save)以储蓄率衡量,以地区总储蓄与地区生产总值之比表示,同时以反映储蓄需求变动情况的储蓄增长率(savez)作为替代变量实施稳健性检验。需要说明的是,一般认为储蓄是经济主体在银行的存款,但实际上储蓄还应包括金融资产。因此,在无法直接获得储蓄数据的情况下,本文依据联合国国民经济核算原理,将储蓄设定为国民经济中用于消费后的剩余部分。
3.控制变量
对外开放(open):选用转换为人民币的各地区进出口贸易总额占各地区GDP比重表示。政府干预(lngov):以各地区政府支出总额实际值的对数衡量。科技创新(lnsci):以专利受权量对数衡量。城市化水平(urban):用城镇化率衡量。基础设施建设(infra):用年末地区公路里程数与总人数的比率来表示。固定资产投资(inve):用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占地方GDP比例衡量。
4.中介变量
选取具有争议的两类中介变量——产业结构和人力资本,进一步验证老龄化和储蓄作用于经济增长的传导机制。在参考相关文献的基础上,选用第三产业增加值占第二产业增加值比重作为产业结构(struc)的衡量指标,普通高等学校每千人在校人数作为人力资本(educa)的衡量指标。值得一提的是,本文选用的产业结构指标一般表示产业结构高级化,但这一指标并非越大越好,即并不是第三产业与第二产业的增加值之比越大越好,其应有一个明确边界,否则就可能出现产业结构脱实向虚问题。
(二)模型构建
依据上述分析,本文设定如下经济增长函数:
gdp=f(aging,save,open,lngov,lnsci,urban,infra,inve)
(1)
其中,gdp代表经济增长,核心解释变量为老龄化(aging)与储蓄(save),其他变量为控制变量。基于式(1)可进一步设定基准回归模型:
gdp=f(β0+β1agingit+β2saveit+β3openit+β4lngovit+β5lnsciit+β6urbanit+β7infrait+β8inveit+εit)
(2)
(三)数据说明
本文以1997—2019年中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中国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除外)作为研究对象,数据来源于《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各省份年度统计报告以及Wind数据库,部分年份缺失的数据通过线性拟合和平滑指数法补齐。为消除价格对真实数据的影响和保持数据的可比性,以1997年作为基期将所有名义值换算成实际值。另外,对部分数据进行缩尾处理,以消除极端值对数据产生的干扰。为减少异方差和统计性偏误,对绝对量进行对数化处理。
四、实证分析
(一)全样本回归
首先针对式(2)展开系列检验。F检验的P值小于0.001,说明固定效应优于混合效应;LM检验的P值小于0.001,说明随机效应优于混合效应;Husman检验的P值小于0.001,说明固定效应优于随机效应,因此基准回归需选用固定效应模型。为避免共线性干扰,需要对关键解释变量展开逐步回归。表1第(1)(2)列分别为引入老龄化与储蓄的回归结果,而将二者同时引入的结果见第(3)列。从回归结果看,老龄化、储蓄两个变量回归系数的显著性与符号方向均未出现明显差异,证明两个关键变量之间并不存在共线性。
由表1第(3)列的回归结果可知:第一,老龄化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经济增长会受到老龄化的抑制作用。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实际看,劳动力始终是构成社会生产最基本的核心要素,而人口老龄化的加深将逐步引致劳动力短缺。在此状态下,劳动参与率降低、企业用工成本增加、企业利润下降均会对经济增长产生不利影响。同时,老龄化的加深还加重了劳动人口、企业和政府的抚养负担,而这又会对教育资本投资、科技创新投资以及生产性支出产生挤出作用,最终反映到经济增长之中。第二,储蓄的系数为正,意味着储蓄增加有利于经济增长。改革开放以来,国民储蓄整体呈波动式上升态势,由此形成的高储蓄、高投资发展模式支撑了以资本投入为主要动力的经济增长模式。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户籍制度的逐步放松激发了劳动力从传统部门转向新兴部门,从而引致整体劳动生产率的持续提高。与此同时,高储蓄和高投资又促进了新兴产业的蓬勃发展,从而为转移劳动力提供了就业机会,继而使得高储蓄在该经济增长模式中不可替代。
表1 全样本回归结果
(二)稳健性检验
1.内生性检验(3)篇幅所限,此处结果不再详细列出,若感兴趣可向笔者索取。
首先,为尽可能降低遗漏变量对基准回归产生的影响,本文进一步将失业率、人口自然增长率、人口性别结构、外商投资依次引入基准回归模型中。结果表明,加入遗漏变量后,老龄化和储蓄的回归系数依旧显著,且系数的正负和大小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其次,考虑到老龄化和储蓄与经济增长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本文将储蓄、老龄化的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引入模型中,以此验证原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结果表明,储蓄与老龄化的回归系数符号未发生改变,其结果与基准回归基本保持一致。最后,为解决测量误差引起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将被解释变量滞后一期引入式(2)中,并利用系统GMM展开估计,结果表明储蓄与老龄化的系数符号与基准回归保持一致。
2.替换变量
分别将老龄化率替换成老年抚养比,将储蓄率替换成储蓄增长率后再次进行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一致,证明基准回归的结果是稳健的。
3.分位数回归
为检验可能存在的极端值干扰,借鉴相关文献,同时考虑观测值单位和时间,实施双向固定面板回归。本文选取6个具有代表性的分位点10%、20%、30%、60%、75%、90%,分析结果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
五、机制分析
(一)协同效应
由前文基本逻辑可知,人口老龄化和储蓄可能会通过相互影响进一步作用于经济增长,但是该作用效果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具有不确定性。本文引入协同效应模型进行实证分析,结果见表2。协同效应模型如下:
Y=γ0+γ1x1+γ2x1x2+γ3x2+μ
(3)
其中,Y为被解释变量,x1和x2为解释变量;x1x2为交叉项。此时,x1、x2对Y的边际影响可表示为
Δy/Δx1=γ1+γ2x2
(4)
Δy/Δx2=γ3+γ2x1
(5)
进一步可得
(6)
(7)
从式(6)可知:若γ2>0,则x1对Y的影响效果会随着x2的增加而增强;反之,若γ2<0,则x1对Y的影响效果会随着x2的增加而减弱。式(7)含义相同。
根据上述原理,在式(2)中加入交叉项后,可得如下协同效应模型:
gdpit=γ0+γ1agingit+γ2save×agingit+γ3saveit+γ4openit+γ5lngovit+γ6lnsciit+γ7urbanit+γ8infrait+γ9inveit+εit
(8)
由表2的回归结果可知,老龄化和储蓄的回归系数显著性以及正负与基准回归相同,同时老龄化和储蓄交叉项的系数显著为正。一方面,储蓄对经济增长的正向作用效果因受到老龄化的影响而增强;另一方面,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负面影响随着储蓄的增加而减弱。这一结果表明,两者对经济增长存在正向的协同作用。
表2 协同效应模型回归估计结果
在明确了储蓄与老龄化之间存在协同效应后,需要进一步解析的问题是两者之间的交互协同作用是否存在阶段性特征。这一分析的基本逻辑为:当储蓄(老龄化)处于不同区间时,老龄化(储蓄)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效果可能存在明显差异。为此,本文引入面板门槛模型展开验证,结果见表3。模型基本形式如下:
(9)
(10)
其中,式(9)为单重门槛模型,式(10)为双重门槛模型。i为省份,t为年份,ωit为门槛变量,θ是待估门槛值,εit为随机干扰项,服从方差为0的正态分布,I(·)为指标函数。门槛值的个数由观测值数决定,通过统计量F值和Hansen自抽样法的P值判断最优门槛值。
表3结果显示,当储蓄和老龄化分别作为为门槛变量时,单重门槛检验的F值和P值都十分显著,而双重门槛检验的F值和P值都不显著。因此,本文将应用单重门槛模型,具体回归结果见表4。储蓄和老龄化作为门槛变量的门槛值分别为0.329和0.120。
表3 门槛效果及估计值检验结果
表4的回归结果表明:(1)在储蓄门槛值0.329前后,老龄化都会阻滞经济增长。但在跨过门槛值后,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抑制作用会减弱,同时两者的交叉项由门槛前的不显著变为门槛后的显著为正。联系前述分析,中国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快导致医疗、养老服务领域的需求形成了长期扩张趋势。与此同时,老龄化程度加深会引致劳动力增长率下降以及劳动力成本上升,进而倒逼企业增加技术创新投入,并选用技术、资本密集型产业代替劳动密集型产业,而只有较高的储蓄才可以在满足老年人对医疗和养老方面需求之外,为技术性创新投入和资本密集产业的结构性调整提供支撑。这说明在储蓄较高的背景下,经济增长受到老龄化的阻碍程度会降低。(2)在老龄化门槛值0.120前后,储蓄都会显著促进经济增长,特别是在跨跃门槛值后,储蓄的促进作用更为显著,同时两者的交叉项由门槛前的不显著变为显著为正。首先,老龄化达到一定程度后,劳动力短缺致使工资上涨,依靠劳动密集型产业拉动经济增长将不具可持续性,倒逼经济结构逐步转向技术密集型和人力资本密集型的增长模式上来,使得单位储蓄用于投资的回报率提高。其次,老龄化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比持续上升,会诱发老年服务型产业的快速发展。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调查数据预计,中国的老龄化产业总产值将从2010年的1.4万亿元增加至2030年的11.6万亿元。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在客观上产生了规模巨大的投资需求,而储蓄将对此有根本性的支撑作用。因此,从长期看,较高的老龄化水平下,储蓄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也较强。
表4 单重门槛模型估计结果
(二)中介效应
为进一步探究老龄化与储蓄对经济增长影响的具体传导路径,本文进一步引入中介效应对此进行分析。根据相关研究,构建如下中介效应模型:
Mit=b0+b1aging+b2save+b3Xit+εit
(11)
gdpit=d0+d1aging+d2save+d3Mit+d4Xit+εit
(12)
其中,Mit为中介变量,其他变量与基准模型一致。首先,对式(11)进行估计,确定核心解释变量与中介变量是否存在确定关系;其次,如果确定关系存在,就将中介变量带入式(12)进行回归估计,考察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若系数b1、b2、d3均显著,说明中介效应存在;若未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则需进一步通过Sobel检验判断中介效应是否存在。模型估计结果见表5。
表5 中介效应的回归估计结果
第一,产业结构效应。由表5第(1)列的结果可知,老龄化系数为正,而储蓄系数与之相反。这表明老龄化对产业结构具有拉动作用,而储蓄对产业结构产生负面影响。从第(2)列结果来看,产业结构阻碍了经济增长。这一结果似乎有悖于一般的经济规律,但深入考量中国的产业结构演变,这一结果可以得到确认。首先,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07—2017年中国第三产业人均增加值从4.7万元增加至12.2万元,第二产业增加值则从6.3万元增加至15.3万元。由此可知,第二产业年人均增加值始终高于第三产业。这意味着如果把年人均增加值大致看作劳动生产率,则可知第二产业的劳动生产率始终高于第三产业。这意味着,从中国目前的基本国情看,一味强调提高第三产业比重,其实并非是完全有利于经济增长的有效举措。其次,从中国的现实情况看,改革开放以来,第二产业的发展提高了第三产业中的生产性服务业效率,而生产性服务业在将科技进步和创新转化为生产力、提高国际竞争力方面发挥不可忽视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既有部分研究简单将产业结构优化认为是第二产业向第三产业的过渡,从而建议通过提高服务业比重来推动产业优化,却忽视了第二产业与第三产业的深度融合及比例优化。在此背景下,片面追求产业结构优化的政策导向,使得中国的工业增加值比重在2012—2016年年均下降超过1.3个百分点,呈现出快速“去工业化”趋势,而这又进一步导致生产性服务业增长乏力、消费性服务业快速提高,从而使得中国部分地区出现“脱实向虚”和“产业空心化”现象。实际上,干春晖等[22]通过实证研究发现,中国出现的过早“去工业化”不利于经济增长。在对产业结构进行调整时,应该将产业结构合理性放到重要的位置上,而不是片面追求发展服务业。综上可知,产业结构这一中介是显著存在的。具体来看,人口老龄化对产业结构影响为正,储蓄对产业结构影响为负,产业结构对经济增长影响为负。因此,产业结构调整在人口老龄化和储蓄对经济增长的作用过程中,分别发挥负面和正面截然相反的作用。
第二,人力资本效应。表5第(3)列中,老龄化负向作用于人力资本,而储蓄的作用效果与之相反;在第(4)列中,人力资本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同时老龄化和储蓄又分别对经济增长产生负向和正向影响。这说明人力资本积累作为技术进步的主要原因对实现经济持续增长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其能够促进经济增长的观点在学术界已经形成了较为一致的结论。因此,人口老龄化会通过人力资本阻碍经济增长,而储蓄会通过人力资本促进经济增长。
(三)异质性分析
进一步来看,由于中国区域间社会经济发展差异较大,因此不同地区老龄化和储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可能存在较大差异。对这一差异进行明确解析可以对前文结果做出有效拓展。因此,本文将31个省份划分成东、中、西三大区域(4)东部地区为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海南、辽宁11省市,中部地区为吉林、黑龙江、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8省,西部地区为重庆、四川、贵州、云南、西藏、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广西、内蒙古12省区市。分别进行回归,结果见表6。
表6 异质性分析回归估计结果
由表6第(1)—(3)列回归结果可知,老龄化和储蓄以及二者的交叉项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存在显著的区域异质性。第一,三大区域老龄化对经济增长都为负向作用,但是影响程度从东到西依次递减。第二,储蓄对经济增长的边际效应为正,也呈现从东至西依次递减的趋势。第三,从二者的交叉项来看,三大地区系数都为正且从东向西依次递减,这意味着储蓄的增加可以缓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抑制作用,老龄化程度的加深可以进一步加强储蓄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但是该作用效果从东向西依次减弱。从上文可推断,老龄化和储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可能与经济发展水平有关,因此本文进一步以经济增长作为分类依据进行验证。将31个省份1997—2019年人均实际GDP的平均值由高到低排序,前15个省份划分为经济发达地区,后16个省份归为经济欠发达地区(5)经济发达地区为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辽宁、吉林、黑龙江、重庆、内蒙古、湖北15省区市,经济欠发达地区为江西、河南、湖南、四川、贵州、云南、西藏、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广西、安徽、山西、海南16省区市。。表6第(4)(5)列展示了回归结果。其中,两类地区的储蓄都有利于经济增长,而老龄化对经济增长表现为负面作用,且这两类影响对经济发达地区的作用效果更为明显。两地区的老龄化和储蓄的交叉项都为正,但是经济发达地区的系数要大于经济欠发达地区的系数。这意味着随着储蓄率的提高,经济越发达,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抑制作用越小,反之亦然,此结果再次验证了上述结论。
六、结论与思考
本文基于1997—2019年中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面板数据,采用将储蓄、老龄化与经济增长分离开的分析模式,解析了储蓄、老龄化及其二者的协同作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主要结论如下:(1)经济增长受老龄化的负向影响、储蓄的正向影响,并且两类影响效果从东部向西部依次递减。(2)储蓄和老龄化的协同效应对经济增长具有正向推动作用。老龄化对经济的抑制作用会随着储蓄率的增加而减小,储蓄率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会随着老龄化水平的提高而增强。且在此过程中存在明确的门槛值,在储蓄率(老龄化)跨过一定的门槛值后,老龄化(储蓄率)对经济增长的抑制(促进)作用明显减弱(增强)。(3)二者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存在相同的作用路径,即都通过人力资本和产业结构作用于经济增长,但作用效果却截然相反。
依据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思考:(1)2008年以来,中国的高储蓄和高投资支撑的经济增长模式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学术界流行着高储蓄率不利于经济增长的“弊端论”思潮。但是,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中国的储蓄率并非经济扭曲的结果,而是经济增长的关键。其作为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平衡点,在中国的“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因此,应理性看待中国高储蓄率现象,毕竟在短期内依靠“储蓄红利”支撑的高投资率仍是符合中国内外“双循环”发展模式的基础性支撑。(2)老龄化和储蓄的关系并非是独立无关的,而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一方面,由于老龄化与储蓄能够相互作用对经济增长产生正向影响,因此中国可通过优化居民储蓄养老机制,实施相应的政策措施激发家庭的储蓄养老动机,同时做好储蓄与投资的有效转化,从而将这些因预期寿命延长带来的储蓄转化为推动经济增长的动力。另一方面,由于人口年龄结构变化会导致消费需求结构变动,因此在老龄化程度快速加深的过程中,要做好应对消费市场变动的准备,保持或适当提高储蓄规模来应对老年新兴产业对投资的需求。(3)老龄化能够促进医疗、养老等服务业发展,从而导致工业经济比重下降。但是,应注意中国可能由于经济发展、资源禀赋的不同而存在区域上的过早去工业化风险,应在顺应“银发时代”发展第三产业的同时,防止第二产业过早或过大幅度下降可能造成的结构性减速问题。此外,老龄化造成公共养老基金的增加,挤占了教育支出和实物支出,会减弱人力资本的积累。为此,政府可以在保证养老服务支出不变差的基础上,通过多种方式增加对教育的支出,以此增强人力资本的持续积累,加快实现从人口大国向人口强国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