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互动耦合:西藏非物质文化遗产学校教育传承
2021-11-29邵卉芳
邵卉芳
(西藏民族大学民族研究院 陕西 咸阳 712082)
引 言
西藏非物质文化遗产(简称“非遗”)数量众多,具有很强的民族性和地域性特征,很多非遗项目在世界范围内独树一帜,如格萨尔、藏戏、门巴戏、堆谐、热巴舞、藏医药浴等,这些非遗项目饱含西藏各民族的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是西藏各族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西藏非遗的保护和传承有利于西藏各族民众的相互团结、协作发展及共同进步。
“教育在提高民族文化素质、塑造民族性格、开放民族胸怀、提升民族理想、推动民族文化创新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文化作用”[1]。在少数民族非遗教育传承方面成果较多的普丽春,以彝族非遗为主,讨论了少数民族非遗教育传承的价值特征、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意义和指导思想、提出云南少数民族非遗传承的模式构想。其研究成果对少数民族地区非遗的教育传承有借鉴意义。李卫英从系统耦合理论视角对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耦合状态、耦合原因及耦合机制进行了分析,笔者借用其耦合概念,探讨西藏非遗教育传承的模式构想。“耦合”广泛应用于电子学、计算机科学等学科,本文使用的“耦合”建立在仁继周、李卫英耦合概念的基础上,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不同系统之间的协调、反馈关系,或同一系统中两种或多种事物或因素之间存在一种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关系”[2]。
一、学校是非遗教育传承的重要阵地
非遗教育传承的形式包括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等,这里仅论述学校教育传承,“学校传承是民族文化丰富和更新的必由之路,也是民族文化彰显时代价值的重要途径。”[3]对于非遗的学校教育传承,已有相关法律法规及政策上的规定和指导。
(一)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政策依据
目前我国出台的与西藏非遗教育传承有关的文件主要有:《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简称“意见”)、《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简称“非遗法”)、《全国中小学民族团结教育工作部署视频会议纪要》(简称“纪要”)、《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宣言》(简称“宣言”)以及《西藏自治区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办法》(简称“办法”)等。
其中“意见”指出:“教育部门和各级各类学校要逐步将优秀的、体现民族精神与民间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内容编入有关教材,开展教学活动。”[4]这便为非遗进入学校教材提供了支持。“非遗法”规定:“中小学校应当将本地优秀的、体现民族精神与民间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列入教育内容,因地制宜地开展教育活动。”[5]非遗的保护和传承首次被上升到国家立法的高度,这表明政府对非遗文化价值和社会功能的重视,也传达了政府保护、传承和利用非遗的决心。“纪要”指出:“要确立民族团结教育在中小学教育中的重要地位……各中小学要按要求设置专门的民族团结教育课程,科学安排从小学到高中阶段各年级各环节的教育、教学活动……。”[6]这些为学校传承非遗提供了有力的政策依据,因为大多数少数民族地区的非遗,都具有编入“大思政课程”的潜质,非遗项目本身包含有深厚的生存智慧与精神内核。“宣言”强调:“少数民族地区政府应根据宪法的依据,制定本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传承法,传承保护本民族代表性的文化资源和社区文化象征;大学应当……为国家文化遗产事业提供优质服务;西北地区的高校应迅速参与到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的事业中来……。”[1]“宣言”为西部少数民族非遗的教育传承摇旗呐喊。“办法”在贯彻《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的基础上,结合西藏区情制定了教育传承的具体方案,并在每年6 月的“文化遗产日”举办非遗进校园等丰富多彩的宣传活动。总之,上述文件为西藏非遗的学校教育传承提供了有力的政策支撑。
(二)西藏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现状
西藏非遗高校传承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的主要有西藏大学、西藏藏医药大学和西藏民族大学。其中西藏大学和西藏藏医药大学的非遗教育传承主要体现在实践方面,西藏民族大学的非遗教育传承主要体现在理论方面。
西藏大学艺术学院是藏族唐卡(勉唐派和钦泽派)①的保护单位,开设有《藏族美术》《西藏唐卡》《西藏音乐史》《藏族歌曲作法》《藏族歌舞》《民间舞与史论》以及《西藏民俗》等民族特色鲜明的课程。艺术学院教师丹巴绕旦②和格桑次旦③本身就是唐卡这项非遗的代表性传承人,他们在非遗教育传承的实践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为西藏培养了大批唐卡绘制专门人才。从2008年第一届唐卡专业本科生毕业至今,十余年来,艺术学院为西藏各级学校输送了大量唐卡教师,这都归功于丹巴饶丹和格桑次旦两位国家级传承人在学校教育传承中的工作。西藏大学其他学院的教师也在非遗研究上不乏建树。
西藏藏医药大学是非遗项目“藏医药(拉萨北派藏医水银洗炼法和藏药仁青常觉配伍技艺)”④和“藏医药(藏医外治法)”⑤的保护单位,该校进行了校级精品课程《藏药水银洗炼法》的建设,将用于藏医药人才培养上,为藏医药类非遗的传承实践贡献力量。
西藏民族大学在非遗教育传承方面的突出贡献主要表现在理论方面。学校开设有非遗相关课程:《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中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概论》《文化遗产与保护》《文化遗产学》,此外还在体育课程中开设有太极拳、抖空竹、踩高跷等实践内容。另外,西藏民族大学校园活动中多有西藏非遗的展演,校内的西藏历史文化博物馆有西藏非遗的展览。但总体上存在设置课程不够丰富、研究体量不大、博物馆藏品种类偏少等问题。
西藏中小学在非遗传承方面做的工作逐年增多,有些学校邀请非遗传承人到校做讲座,有些学校把非遗项目以课外活动的形式引进来。例如拉萨市墨竹工卡县扎西岗乡南京希望小学的学生们在课外活动时喜爱下藏棋,学生们在对弈中锻炼思维、开发智力,藏棋在给他们带来了乐趣的同时也提升了他们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再如拉萨市堆龙德庆区古荣乡小学学生普珍在学校的藏棋兴趣班里学习藏棋,棋艺大增,后在学校的藏棋比赛中获奖。[7]藏棋协会举办的“2020少儿藏棋春季段级位赛”中,来自拉萨市实验小学四年级的仁青旺姆夺冠。[8]非遗项目以课外活动的形式积极融入学校教育传承,这只是学校教育传承的开始,因为往深处讲非遗还可促进学生素质教育的培养,有助于在学生智力开发、体能训练和德育美育方面发挥大作用,故可考虑将其深入课堂教育。其实,从2007 年开始,拉萨市便抽调专人对全市七县一区的非遗资源进行搜集整理并开展非遗数据库的建设工作。2013 年底,拉萨市组织学者编写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乡土教材出版,并在拉萨各中小学推广普及。[9]
总体而言,近年来西藏非遗教育传承工作有了进展,较之过去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还可以在以下四个方面精益求精:第一,吸纳更多有非遗学或民俗学专业背景的人才加入进来,提高研究的学理性与深度。第二,非遗传承的最大特质是活态传承,非遗课程设置与科研方向可适当向实践层面倾斜,加强非遗教育传承与生活世界的密切联系。第三,西藏的校内博物馆展品中涉及西藏非遗的展览不多,可增加西藏各民族非遗物品的搜集和陈列,改变单一展览方式,融视听资料于一体进行数字化展示,并发挥好现场教学的角色。第四,西藏中小学可变被动为主动,多开发非遗校本课程,在孩子智力和体能发展的关键时期,选取藏棋、唐卡、响箭等非遗项目融入学校教育,以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青少年。
(三)西藏非遗学校教育中存在问题分析
结合最近几年的现状,可将西藏非遗教育传承存在的问题总结为:非遗课程量少且缺乏体系性、非遗研究成果体量偏小且体系性不强、非遗未能深度融入校园活动、博物馆等文化机构的作用未发挥到位、非遗学校传承脱离学生的日常生活与切身利益。
西藏非遗教育传承之所以存在上述问题,归根结底主要受到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学校师资力量薄弱,二是非遗保护意识淡薄。意识淡薄和师资薄弱导致对西藏非遗的重要作用和价值认识不够,这是非遗课程设置不成系统的主要原因,由此进一步影响到课外的非遗展示和非遗实践,这里使用“耦合”概念进行分析。上文耦合概念中提到的“多种事物或因素”在这里指的是:教育主管部门、学校教务部门、教研室、教师、学生和非遗保护单位,这些形成了西藏非遗教育传承的多维互动因素,这些因素的耦合度及耦合状况将直接影响西藏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效果。在系统耦合视角下,前文所述西藏非遗学校教育传承存在的诸多问题可归纳为“未耦合”和“耦合度不高”两种状况。
1、非遗项目与学校教育内容未形成耦合关系
“教育是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文化方式,也是人类文化记忆传承的重要方式。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一个民族古老的生命记忆和活态的文化基因库,代表着民族普遍的心理认同和基因传承,代表着民族智慧和民族精神。”[1]这是中国高等院校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教学研讨会在宣言中明确了的内容。非遗与学校教育一样,本有一个共同作用:促进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传承,促进社会经济的进步与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学校教育之间本质上是一种互动和耦合的关系,耦合得越紧密,互动的作用也就越大。”[2]如果将非遗与学校教育纳入到大思政观的范畴之下,更能见到二者的相通之处:入选各级非遗名录的项目几乎都有开掘成为思政课程的潜能,如国家级非遗项目藏香,在其原产地吞巴乡吞达村流传着一个与吐蕃七贤臣之一吞弥·桑布扎有关的制香传说,诸如此类的非遗内容如果恰当地引入课堂,则可使学生产生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有助于课程思政教育旨归的达成。但在非遗学校传承的实践中,二者的耦合情况却不容乐观,有些非遗内容与学校的培养方案及教育内容不相符合,学校里“唯知识论”“唯考试论”和“唯分数论”的观点是阻碍学校开展非遗教育传承的重要因素。
要想理清楚非遗与学校教育内容未耦合的现实问题,须得从非遗的申报谈起。表面上看起来“高大上”的申遗,实际上却大多如岳永逸所说:“在名与利等工具理性的驱遣下,保护的对象难免沦为大小名利场和交际场的工具与符号,申请保护的过程实际成为职能部门、专家和申报对象的传承主体之间的共谋、共构,并最终形成利益均沾的共享。于是,不少有着话语权和投票权、行色匆匆的专家同时也就扮演了出纳和会计的双重角色,并在申报环节中加速着非遗的工具化、离地化、形式化与空壳化。”[10]尽管政府从法律层面肯定了非遗的重要价值,非遗研究者从学术层面论证了非遗根性文化的重要价值,但对于申遗单位或个人来说,这些“重要价值”可能比不上“非遗字号”招徕顾客的“魔力”。因此,部分非遗申报和保护单位或个人更愿意与开发商洽谈,而不是与学校这种非营利机构合作。也许从非遗申报之始,非遗价值便没有与教育内容耦合。
具体到高校非遗的教育传承实践,囿于高校各专业培养方案和学分制的限制,多数学生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不用考试的非遗课上,学校和教师也不愿意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徒劳无功。如若对教案和课件进行精心设计,很多非遗内容可以融入高校教育中去。例如唐卡,这是西藏极富特色的艺术形式,但若从民间美术的视角进行审视,将其与艺术学、民族学、文学的授课结合起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艺术学专业课程⑥。再如格萨尔,可以放在中文专业和藏文专业开设专门课程,从文学视角进行审美分析,还可从新闻传播角度进行讨论。另外,如前所述很多非遗本身所包含的民族精神意蕴还可成为“思政课程”和“课程思政”的重要课程资源。
具体到中小学非遗的教育传承实践,尤其是小学生,孩子们正处于好奇心极强的阶段,他们对周遭充满了好奇,探索世界的欲望非常强烈,此时若从非遗项目中遴选出恰当内容,融入课堂教学和课外活动中,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既可开发智力又可承传民族优秀文化。对于中学生的非遗教育,需要根据中学生的身心特点,遴选合适的非遗项目。通常来讲,处于青春期的中学生,他们的成人感和独立感加强、自尊心强、自我评价意识增强,如若能学会家乡的某种非遗项目,则有助于中学生增强自尊心和自信心,从而促进文化课程等各个方面的学习。中学生在通过非遗实践实现自我的同时,还可缓解焦虑情绪,在紧张的学习中注入一泓宁静的清泉。
2、非遗多元保护主体间耦合度不高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世过程中,事实上存在着两个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息息相关的主体:一个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主体,一个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主体。”[11](P77-78)通常而言,非遗的传承主体指的是“非遗传承人”,具体指的是活跃在非遗制作、展演、使用、传播和传承第一线的个人或团体。按照苑利的观点,非遗保护主体主要指的是“政府职能部门”“学界”“商界”和“新闻媒体”。但本文所指的非遗保护主体系统,除了包括以上四部分以外,还包括“非遗传承人”,广义上来讲,苑利所讲的非遗传承主体也归属于本文的非遗保护主体范畴内。“政府职能部门”“学界”“商界”“新闻媒体”和“非遗传承人”各成系统,这五个系统内部又可细化为不同的保护主体。不同主体系统之间,如研究者主体系统与传承人主体系统之间,同一主体系统内部不同主体之间,如年长传承人主体与年轻传承人主体之间,均呈现出耦合度不高的情况。
大处着眼,“政府职能部门”“学界”“商界”三个主体系统之间缺乏沟通、耦合度不高,直接影响到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效果,同时也间接影响到学生的学习成效甚至是就业。譬如,政府职能部门与学界的耦合度不高,这主要表现在政府部门在颁布相关政令法规以后未对学校等教育部门进行监督,学校等教育部门有时是“政令式开课”,并未领会政府部门的真实目的,也未能认识非遗课程的真正价值,导致学校并未向政府和社会进行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状况的有效反馈。再如,学界与商界的耦合度不高,非遗的学校教育及非遗研究如果不能与商业动态相一致,那么非遗的传承及其文化产业开发项目便不能产生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非遗学校教育如果不能与社会接轨,那么学生就业问题将最为棘手。近年来,西藏自治区高校非常重视学生的就业情况,对各个专业学生就业率的关注度极高。对于民族学和文博专业的学生来说,提高不同保护主体系统之间的耦合度,促进西藏非遗的学校传承,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提高学生就业率。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西藏非遗的传承可拓宽学生的视野和就业渠道。
细处来看:同一主体系统内部不同主体之间,如同一非遗项目中年长的传承人主体与年轻的传承人主体之间,同一学校不同部门之间及不同院系之间,均表现为耦合度不高的状况。笔者认为,非遗保护中经常会遇到的“传承链断裂”的问题本质上就是年长传承人与年轻传承人之间耦合度不够的问题。年长者与年轻人之间缺乏有效沟通,以手工制作类非遗为例,这种沟通包括非遗制作技艺的身体传授,也包括非遗行业知识的代际传授,还包括非遗及其相关文化事象的社会知识及社会伦理的传承等。
二、多维互动耦合:西藏非遗学校教育传承模式构想
笔者认为,要想解决前文所述非遗学校教育传承中存在的问题,首先必须要有正确的非遗保护传承意识,认识高等教育非遗传承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作为人类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传承地,大学应当“推广教育在知识传播体系上的文化多元;加强本土文化基因认知的自觉;注重民族文化的启蒙教育。大学现行教育知识体系中应当反映出本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丰富性和文化价值。大学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教育应落实到学科创新发展和课程与教材的改革中……肩负起非物质文化遗产专业人才的培养……大学应当积极推广中国非物质文化向世界的传播、宣传,增进人类文化的交流。”[1]树立非遗保护传承的意识后,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是调动学校教育非遗传承的多个相关主体,以达到多维互动耦合的目的。
(一)非遗项目与学校教育内容的耦合
德国教育家赫尔巴特认为:“从人的培养来看,仅仅传授纯粹的知识是不够的,学校教育就是要通过情感和意志的训练,进行道德的陶冶。”[14](P4)笔者赞同赫尔巴特的教育观点,在学校教育活动中,最重要的是教给学生做人的道理,使学生学会谋生的技能,这就需要从情感、道德和民族精神层面进行课程与教学的设计与实施。
民族地区学生传承民族文化的原因是“民族文化具有精神感召、精神凝聚、族群记忆的功能,这些功能是成就民族性格的重要支撑。”[3]西藏高校对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特别重视,而西藏非遗作为西藏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其中蕴含的民族智慧和民族精神,有助于帮助学生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助于学生思想政治教育活动的开展,因此有必要将西藏非遗的内容与西藏高等学校教育结合起来,提高二者的耦合度。
学校教育内容的重要体现是课程与教材,西藏的学校可根据区情、校情进行校本课程的开发与建设,学校在对本校学生的学情进行科学评估的基础上,充分合理地挑选西藏非遗项目,借助非遗生活化、个性化、民族化、艺术化的特征,开发多样化的课程资源,以培养学生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热爱之情、培养民族性格、树立文化自信。可开发的大学校本课程有:《西藏民族民间音乐》《西藏民族民间美术》《藏族民间文学概论》《格萨尔王史诗研究》《西藏节日文化概说》《西藏民俗旅游》《西藏少数民族传统体育》等。上述课程既可作为专业课程的拓展进行讲授,又可以通识选修课的形式在学生思想政治教育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加强民族团结、促进西藏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西藏民族大学体育学院曾于2017年邀请林芝市响箭传承人巴鲁老师做学术报告,并对体育学院的射箭队队员进行现场演示和指导,巴鲁老师的到来提高了该校师生保护传承西藏非遗的意识和责任感。非遗传承人到学校做报告,目前来看是一种可行性强的非遗教育传承方式,但这种传承方式还不够深入,如若能与非遗传承人达成长期的合作关系,或者聘请非遗传承人作为西藏高校的客座教师,对学生进行非遗文化的长期持续教育,这样既能提高他们的理论水平又能锻炼他们的动手实践能力。
不同的非遗适用于不同的专业、学科和学校,要根据非遗的类别选择不同的教育传承模式。比如手工制作技艺类非遗的教育传承,可同西藏的高职高专院校结合起来;民间文学类非遗可同高校的中文专业或者中小学的语文课程结合起来;藏医药类非遗可同西藏的医院及医学专业结合起来;民间歌舞类非遗可同西藏的艺术院校或艺术类专业结合起来。除了上述开设相关非遗课程以外,还需要建设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实际训基地,以发挥非遗在日常生活中的实际作用。
(二)非遗项目与学生生活的耦合
西藏非遗是由西藏各族民众共同创造并传承的,其在现代社会遭遇传承人断层危机的根本原因是非遗内容与青年人的生活世界相距甚远,二者没有形成良好的耦合关系。“教育不是要将‘无活力的知识’灌输给学生,而是要让知识与学生的生活世界产生联系、发生建构,成为活的知识,成为对学生真正有意义的知识。”[13](P48)可见,教育不能脱离学生的生活世界,而非遗恰恰具有鲜明的生活化特征,因为非遗来源于民众的日常生活,又在生活中传承与传播,因此似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出如下结论:非遗项目很容易与学生的生活达到耦合状态。若做出这种推论,定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非遗的确来源于民众生活,但很多非遗项目所依托的民众生活,从时间层面上来看,属于“过去”,而学生的生活却属于“现在”甚至是“未来”,如何将略显“古老”的非遗项目与学生的“现代”生活建立耦合关系?这是一个问题。
有学者指出,时空延展和意义再生是学校传承民族文化的实质,时空延展指的是将民族文化由过去“移”到现在,意义再生指的是民族文化内涵的重新展示,使其与学生的生活世界相契合。[3](P125)如若能够做到西藏非遗在学校教育传承中的时空延展和意义再生,那么便完成了非遗项目内容与学生生活的耦合。笔者所理解的时空延展和意义再生,不是非遗项目形式上发生的简单“位移”——从非遗产生和传承的原生态文化空间传播到大学校园和课堂上,而应是非遗符号与其所承载意义的整体传播。
以西藏学校为例,不能或不便融入课堂的非遗内容,可以通过校园活动展示出来。西藏生源大多能歌善舞、爱好文艺,若将西藏非遗融入平时的校园活动中去,与学生的生活实际相结合,必定深受学生欢迎。西藏各地市有着丰富多彩的民间音乐和舞蹈,这些是学校文体活动的重要元素和组成部分。早在2015 年,扎囊县中小学就已经把课间操改为“果谐课间操”,这是由西藏群众艺术馆与扎囊县民间艺术团合作排练的适合中小学生的特色课间操。山南素有“果谐之乡”的称号,而扎囊果谐最具特点,将果谐改成课间操[14],是果谐这项非遗教育传承的极好方式。
总之,非遗学校传承要以课堂教学为中心,以课外活动和校园文化为辅助,在课堂内外非遗教育互为补充的前提下,非遗的学校教育传承工作才能顺利进行。
(三)非遗教育与学校教学评价的耦合
要想实现上文所述非遗项目与学校教育内容的耦合以及非遗项目与学生生活的耦合,首先需要学校教务部门在培养方案、课程设置、考核内容与形式及教学评价方面做好顶层设计,这里的教学评价特指对学生学习效果的评价⑦。
以西藏民族大学《文化遗产与保护》课程的教学实践和考试为例,学校对教师教学效果及学生课业水平应实行多元化的评价方式,可适当增加课外和校外的教学实践课时,学校放宽教学实践的审批与报账政策等。再如对该门课程考试或考查,可不拘泥于传统的教师出题、学生答题、教务部门组织监考的模式,考试形式可以灵活多样,一个申遗申请书、一篇调查报告、一个刻录光盘、一组反映非遗传承的照片等,均可以成为考试或考查的内容,鼓励学生发挥自己的特长和想象,创作出形式多样的学期作业和期末“答卷”。另外,学生利用课外时间参与到非遗传承与保护的实践活动,教务处可适当给予学生一定的创新学分,对学生参加非遗保护活动的行为给予肯定与鼓励。
三、“跨界”:西藏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多元互动耦合
“教育是非遗传承的重要手段,通过教育,可以让年轻一代学习和享有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使文化遗产得以保存、积累和发展。”[15]对于西藏各少数民族的非遗传承,同样需要借助教育这一重要传承途径。非遗内容和价值涉及不同的学科和专业,加之非遗传承保护本身就涉及不同的主体,如前文所述,有官方和非官方的传承主体,以及“政府职能部门”“学界”“商界”和“新闻媒体”等保护主体。非遗传承人与前述四个保护主体又各成系统,这五个系统自身又可细分出不同的次级主体。不同主体系统之间以及同一主体系统内部不同次级主体之间,都表现为耦合度不高的状况。因此,做好非遗教育传承工作,需要具备“跨界”思维。
(一)跨学科
以藏族史诗《格萨尔》为例,这部被国际学术界称为东方《伊利亚特》的伟大史诗作品,通过口耳相传的代代传承一直流传到今天,可谓研究西藏历史文化的百科全书。它记述了整个西藏的战争史和统一史,记录了藏民族勤劳、勇敢、智慧的生存和发展过程,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文学价值、精神价值和社会价值等。因此说,对《格萨尔》的研究与教育传承需要历史学、文学、政治学、社会学、民族学等各门学科的“跨界合作”。对于《格萨尔》,既可以从历史学视角探讨西藏统一的历史规律,又可以从文学视角探析其结构与审美。再如于2006 年入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 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藏戏,它集文学、音乐、舞蹈、美术、武术、杂艺、服饰、表演艺术等多种元素为一体,是一门综合性的文化艺术。因此,对藏戏的教育传承就需要文学、艺术学、体育学、民族学、民俗学、传播学等学科的相互合作。既可以从文学角度研究藏戏的剧本创作,也可以从民俗学角度探讨藏戏服饰的种类与使用习俗,还可以从传播学角度讨论藏戏在西藏及周边地区传播的规律与特点等。不过,若要对上述非遗资源进行文化产业方面的开发利用,则需要文化学、管理学、经济学、旅游学和生态学等学科的互相协作。
总之,对西藏少数民族非遗教育传承的研究和实践,不是任意哪一个学科可以独自完成的,它需要集合诸多相关学科的集体力量和智慧,做到跨学科的联合行动,方能使非遗价值的教育传承取得成效。具体到某一个高校,不同学科背景的非遗研究者之间应该互动合作,形成一个坚实的教学研究共同体。
(二)跨境域
根据卢德生的研究,学校民族文化传承需要实现从普遍境域到特殊境域的“境域跨越”,这样才能实现学校教育传承困囿的突围,“兴趣拓展”“回到本身”“意义再造”,这是三条突围的路径。通过这三条路径“让民族文化从学生的普遍境域过渡到特殊境域,提升民族文化在学生心中的价值层次,让文化传承从外到内、从被动到主动、从可能到现实。”[3]笔者赞同这一观点,但“兴趣拓展”“回到本身”和“意义再造”的具体操作方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西藏非遗学校传承要实现非遗从学生的普遍境遇到达其特殊境域的目标,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课堂内外非遗内容的选择、编排与阐释、教学理念的革新、教学方法的修改与实践、教案和课件的设计与实施、教学评价的优化等工作都会迎来一场大“变革”。不论授课所用非遗内容的选择和编排、还是教学思路方法的设计,都需要以学生为中心,把学生看作一个重要的主体,从学生的视角进行课程与教学的思考,要将学生的生活世界特征考虑进去。
(三)跨区域
非遗学校教育传承的意义不仅是向学生讲授非遗知识、培养几个掌握非遗技能的“手艺人”和“传承人”这么简单,更为重要的是另外一项任务,即培养出一批从事非遗研究和管理的专门人才,解决西藏非遗研究人才匮乏的现实难题,为西藏非遗的保护与开发提供智力支持。要想完成这项任务,单靠西藏学校的现有师资远远不够⑧,还需要借助对口支援学校的师资援助,以及来自全国其他省份相关非遗行业的人才支援,从而提高非遗传承保护的水平,为西藏培养更多的非遗人才。
建议各对口支援高校能够重视西藏非遗等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适当增多非遗人才的支援,从学科建设和课程设置方面给予宝贵的意见和建议,从非遗文化资源产业化层面给予实际指导。但“输血”不是长远之计,西藏自治区的各大中专院校和中小学需要承担起“造血”重任,大力培养非遗保护与利用方面的复合型人才。
(四)跨主体
前述五大非遗保护主体中的“学界”要能够俯下身来“到民间去”,到第一线的非遗传承人那里去做深入的田野调查,搜集一手资料,方能将最真实的非遗传承和保护的本真状态传播出去,方能为政府部门非遗政策的制定建言献策,也才能为商界的开发利用提供参考依据。“政府职能部门”“学界”“商界”和“新闻媒体”要尊重一线非遗传承人的主体地位,要倾听非遗传承人的心声,尤其在对非遗项目和非遗产地进行旅游规划时,非遗传承人及非遗产地民众的社区参与尤为必要,一个好的旅游规划的诞生离不开上述多元主体间的互相尊重与互相合作。具体到学校教育传承层面,“跨主体”还指教育主管部门、学校教务部门、教研室、教师和学生这些不同主体之间的相互沟通与相互协作。
结 论
囿于资料限制,本文未能将西藏各高校和中小学非遗教育传承情况全覆盖。西藏非遗项目数量众多,区内高校和研究机构数量有限,非遗研究人才不足。目前西藏非遗教育传承呈现出非遗课程量少且缺乏体系性、非遗研究成果体量偏小、非遗未能较好融入校园活动、学校博物馆作用未发挥到位、校本课程开发不足的现状。非遗传承要想在学校教育中取得良好效果,须得紧紧抓住非遗内容活泼的生命力特征,抓住青年学生生活世界活泼的“特殊境域”,将二者有机结合,方能避免非遗传承链的断裂,这样的传承也才更为有效持久。
[注 释]
①“藏族唐卡勉唐派”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②丹巴绕旦,男,藏族,1941年生,西藏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藏族唐卡(勉唐画派)代表性传承人,西藏大学艺术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③格桑次旦,男,藏族,1958年生,西藏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藏族唐卡(勉唐画派)代表性传承人,西藏大学艺术系讲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④“藏医药(拉萨北派藏医水银洗炼法和藏药仁青常觉配伍技艺)”,2006年第一批传统医药类国家级非遗项目。
⑤“藏医药(藏医外治法)”,2008年第一批传统医药类国家级非遗项目。
⑥西藏大学艺术学院已经将唐卡绘制列入课堂教学,且设有专门的专业课程。
⑦教学评价的范围很广,主要包括教学目的与理念评价、课程设置评价、教材评价、教师教学质量评价与学生学习效果评价等内容,这里仅讨论学生学习效果评价。
⑧西藏自治区内的国家级、区级、市级非遗项目数量众多,但非遗研究人员力量略显单薄,二者形成巨大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