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典籍翻译研究述略
2021-11-29郑敏芳赵家红
郑敏芳,赵家红
(西藏民族大学外语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引言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在这个多民族大家庭里,藏族是最具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民族之一。有藏文记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三百多年前[1]。如果从有象雄文算起,藏族地区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还可再向前推进一千二三百年[2](P57)。而在象雄文字产生前,古藏地早已生活着使用各种藏语系方言的小部落。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藏族先民一面立足于自己的创造,一面广泛学习,吸收周边民族和国家的文化,加以消化融合,形成了具有自己特色的文化体系[3](P1-2)。在此文化体系下产生的众多藏族典籍,记录着藏族社会的演进过程和各个历史时期藏族人民的智慧结晶,为世人了解藏族的社会变迁、风俗习惯、价值取向等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资料,也为民族融合及中华民族共同体提供了有力的历史依据。不同时期的藏族典籍翻译都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记,研究藏族典籍翻译不仅有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有利于树立中国良好的国际形象,同时也会对翻译学、藏学、民族学等学科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然而目前的藏族典籍翻译研究还不甚充分,因此,本文拟先界定藏族典籍,然后分析其翻译路径,最后论述其翻译中呈现的特殊现象,以期为学科发展、民族团结及智慧传承略尽绵薄之力。
一、藏族典籍概念厘定
藏族典籍翻译研究离不开对其概念的厘定。“典”指的是可以作为标准的书籍,或者标准、法则。“籍”意为“书、书册、簿册”。[4]据此“典籍”就是可以作为标准或法则的书籍。然而,许多口传智慧并未形成书册,但其依然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因此将“典籍”界定为“可以作为标准或法则的各种形式的作品”更为合理。虽然汉族地区的典籍以1911年为时间下限,但藏族地区直至1959年民主改革后才迈入新的历史阶段,因此藏族典籍的时间下限当界定为1959年。而该概念中的藏族包括历史上任何时期任何称谓的藏族人民。据此,藏族典籍包括:创作于古代的重要作品;创作于近世但反映1959年以前藏族地区生活风貌及思想认识等,且已经检验被认作经典的作品。根据记载方式,藏族典籍包括:
(一)以古藏地各部落方言记载的典籍
藏文并非藏族地区最古老的文字,早在藏文创立之前,藏族先民就用不同方言记载着他们的信仰和智慧等。根据藏族神话传说:在第一位赞普降临之前,西藏经历了至少七个(或者十个)非人统治的时代。此后,西藏社会进入“四十小邦”时代,历经战争与分化组合,又合并为“十二小邦”……[5](P4)。“十二小邦”中目前可考察出地域的有九个,这九个中至少可以确定其中两个小邦的语言:位于今天的阿里地区的象雄使用的是象雄语;位于今天唐古拉山南北一带的亚松,即后来的苏毗,使用的是达瑟语。据文献记载,象雄文脱胎于达瑟文,藏文脱胎于象雄文[6](P42)。而象雄语与当时雅隆藏族语之间的区别是来自同族语言的不同方言而已[6](P50)。因此,传入这些小邦中的文献就是以古藏地各部落方言记载的典籍。
(二)以藏文记载的典籍
以藏文记载的典籍占藏族典籍中的大多数。在造纸术传入吐蕃前,藏文记载的典籍以非纸质的材料为载体,传入后,才出现以纸质为载体的文献。
自从7世纪前后藏族开始较普遍地使用藏文以来,留下的典籍文献浩如烟海。最初文献资料有的刻在木简上,有的刻在石崖、石碑上,铸在鼎上,还有的写在贝叶上。此外,书写载体还有陶瓷、绸缎、布等。
以纸质为载体的典籍分为写本和刻本。书写在纸质载体上的藏族古籍也叫写卷本,包括梵加装本、线装本等。写卷本有横卷本和竖卷本。刻本分印经院刻本和私刻本两种,现存的版本有长开本、中开本、短开本等。
(三)以汉文记载的典籍
汉藏之间的友好往来由来已久,隋炀帝时,大臣裴矩著的《西域图记》记载了高原古国苏毗的有关情况,以汉文写成,可以算作较早的以汉文书写的藏族典籍之一。唐朝时期,吐蕃和中原的关系更为密切,也产生了许多记载吐蕃族源、制度、风俗等的汉文文献,如《旧唐书·吐蕃传》《新唐书·吐蕃传》等方面的文献。自宋至清,各朝代均有以汉文记载的藏族历史文化等,如《资治通鉴》《宋史》《元史》《册府元龟》《明实录》《清实录》,这些文献中专门论述吐蕃历史、制度、风俗等的章节,均为以汉文记载的藏族典籍。此外,敦煌文献中的汉文吐蕃佛教典籍,如昙旷的《大乘二十二问》、王锡的《顿悟大乘正理决》及法成的有关著作也是以汉文记载的藏族典籍。
(四)以外文记载的文献
国外对西藏的关注由来已久。公元前5世纪成书的西方第一部历史著作——希罗多德(Herodotus)的《历史》,就提到了淘金的蚂蚁的故事。此后公元1世纪地理学家托勒密(Clandius Ptolemaeus)的名著《地理》再次出现有关西藏的记载,提到了一座铜色的山。13世纪的传教士柏朗嘉宾(Jean de Plen carpin)和鲁布鲁克(William de Rubruk)的书中曾提到了西藏。14世纪初,马可·波罗(Marco Polo)在他的游记中记载了西藏的宗教与风俗。17世纪,基歇尔(Ahtanasius Kirhcer)根据白乃心(Johannb Gureber)的资料和自己渊博的知识及丰富的想象,写成《中国图说》[7]。1786年,俄罗斯旅行家叶夫列莫夫(Efremov F.S.)的《漫游和奇遇》中的“西藏”一节专门论述了拉达克地区藏人的语言、风俗以及饮食起居等。1854年,法国遣使会传教士古伯察(Evariste Hue)的《鞑靼西藏旅行记》以法文出版……这些文献都对西藏的风俗、宗教、社会等有记载,以外文写成,而且都对后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它们均为以外文记载的藏族典籍。
(五)口传典籍
藏族除了丰富的书面文化或文学传统外,还有更多流光溢彩、色彩纷呈的口传智慧,包括史诗、民间故事、民谣、谚语、谜语等。藏族知名作家阿来曾说“……那些在乡野中流传于百姓口头的故事反而包含了更多的藏民族原本的思维习惯与审美特征,包含了更多对世界朴素而又深刻的看法……”[8](P153)因此,口传典籍更能反映藏民族的文化内核。
脍炙人口的《格萨尔》史诗不仅是口传典籍的典型代表,也打破了西方国家“中国无史诗”的谬论,更在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丰富的民间口传故事,是藏族民间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包括各种神话、鬼怪、传说等。藏族人民能歌善舞,藏族歌谣随处可见,有六音节自由体、六音节多段体、七音节自由体、多段回环体、六音节四句体、问答歌等。而谚语、格言警句、谜语等更是俯仰皆拾而又意蕴深远、妙趣横生,这些均为藏族口传典籍的杰出代表。
二、藏族典籍的翻译路径
藏族典籍的多样记载方式决定了其翻译也有多种路径。总体而言,其翻译路径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古藏地各方言之间的翻译
早期的藏族典籍主要是由大食、印度、汉地传往藏族地区的苯教典籍。传入后,这些典籍在藏族地区各小邦之间通过翻译传播,达哇才让在《藏族翻译史概述》中写道: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6世纪,先后出现了“世界六庄严”“象雄、藏族四贤者”“翻译苯教经典之九大译师”“苯教十二大贤者”等[9]。《西藏王统记》也记载:苯教祖师辛饶诞生于达瑟沃隆仁地方,他将象雄文经典《八大元》等译成了藏文[10](P57)。而各小邦的语言与藏文属于同一语言中的不同方言,因此,他们之间的翻译属于同一语言内的语内翻译。那么早期的藏族典籍翻译路径主要是藏族地区各方言之间的语内翻译。
(二)藏汉翻译
藏汉翻译指的是藏族典籍从藏文到汉文的翻译,包括藏文直接到汉文的翻译及藏文到外文再到汉文的翻译。几乎各个历史时期都有藏族典籍的汉译发生。早在青藏高原统一之前就有象雄文到汉文之间的典籍翻译,《西藏本教源流》中这样记载:“……列党芒布为汉地的辛布祖拉格华格、贝如赞二位进行讲解并从此在汉地得到弘扬……”[11](P151)吐蕃时期,仅著名译师法成就将近十卷藏文佛教典籍译为汉文本①。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后,更多的藏族典籍都有了汉译本,如《青史》《格萨尔》《仓央嘉措诗歌》《四部医典》等等,而且每一部典籍不止一个汉译本。藏文译为外文再译为汉文也较为常见,如英国的托马斯(Tomas,F.W.))根据敦煌文献,将藏文古籍《东北藏古代民间文学》译为英文,李有义和王青山又将其从英文译成汉文本。
(三)藏民(族语)翻译
藏民翻译指的是藏族典籍从藏文到国内其他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翻译,也可称作藏族典籍的民译。藏族典籍的民译主要是藏蒙、藏满及藏文到周边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之间的翻译。藏传佛教传入蒙古地区后,许多藏传佛教典籍由藏文译为蒙文,如章嘉·贝乳则召集当时京城中的顶尖学者,把《丹珠尔》由藏文译成蒙古文。而藏满文之间的典籍从清太宗时期的大乘佛经翻译就开始了。藏文和周边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之间的翻译有藏文到东巴文、藏语到普米语、藏文到土族语、藏文到西夏文等语种之间的翻译。藏族典籍的民译有时并非只有一重翻译活动,有时还会出现从A语言到B语言,又从B语言再到C语言之间的连续翻译,如章嘉·贝乳则主持将《丹珠尔》译为蒙文本后,又从蒙文本译出了满文本。
(四)藏外翻译
藏外翻译指的是藏族典籍从藏文到外文的翻译,包括三种方式:1、藏文直接译为外文;2、藏文先译为汉文再译为外文;3、藏文译为第一种外文然后再译为第二种、第三种……外文等。藏族典籍的外译同样历史悠久,《西藏本教源流》这样记载:“……由达瑟木杂扎华尔、赤托巴尔杂、贺礼巴尔雅等三位译师为达瑟的塞邦邓、杰尔祖普、木祖党仁、木万旦、木卡党南、木杰白瓦格琼等六位进行翻译;他们又……,印度的辛布丽夏,克什米尔的辛布扎瓦梅日尖,托盖尔的辛布巴旺香香,勃律的德乃罗嘉等人讲解并通过他们进行翻译……”[11](PP151)近代以来,更多的藏族典籍被译为外文本,如《格萨尔》就有俄文本、德文本、法文本、英文本等。藏文本经汉文本再译为外文本也时有发生,如李正栓的藏族典籍系列译本均以汉文译本为源文本再将其译为英文本。藏文译为第一种外文再译为第二种译文的,如达维·妮儿(Alexandra David-Neel)的《岭·格萨尔超人的一生》,先由藏文译为法文,后又从法文译为英文。
(五)汉藏、汉外翻译
汉藏翻译指的是将以汉文记载的藏族典籍译为藏文文本的翻译路径,如《南结甲那玛》本来就以汉文创作,将其译为藏文或者藏族地区的各种方言,都属于汉藏翻译。再如将汉文史籍中有关藏族地区的记载译为藏文也属藏族典籍的汉藏翻译。汉外翻译指的是将以汉文记载的藏族典籍译为外国语言文字,如将现代作家阿来以汉语创作的《尘埃落定》译为英语就属于汉外翻译。另外汉族史籍中有关藏族的章节译为外文后,也属于藏族典籍的汉外翻译。
(六)外藏、外汉、外外翻译
以外文记载的藏族典籍的翻译路径包括外藏翻译、外汉翻译和外外翻译。外藏翻译指的是将由外文书写的藏族典籍译回藏文本的翻译路径。如戈尔斯坦(Melvyn C.Goldstein)整理并英译了1949年前的拉萨“街谣”,将这些英文歌词译回藏文,就属于外藏翻译。外藏翻译除了外语到藏文之间的直接翻译,还会出现外语文本译为汉语文本,再从汉语文本译到藏语文本的现象。外汉翻译指的是将以外文记载的文化典籍翻译为汉文版本,如将《马可·波罗游记》中有关西藏的部分译为汉文本。外外翻译指的是以一种外文记载的藏族典籍翻译成另一种外文版本的翻译形式,如将塞缪尔·特纳(Samuel Turner)以英文撰写的、发表于1800年《扎什伦布寺访问记》译为法文版。
(七)口传到口传、口传到文本翻译
口传典籍均为以藏文记载的文化典籍,从语言上看,藏汉、藏民、藏外翻译均会出现。而从记载方式看,口传典籍的翻译路径有口传到口传及口传到文本两种路径。口传到口传的翻译指的是原来供演唱或歌颂或吟诵的内容,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后,依然可以演唱、歌颂或吟诵,如将用藏语演唱的《格萨尔》翻译为可以演唱的蒙古语或土族语等语种的史诗②;而口传到文本的翻译指的是原来用来演唱或歌颂或吟诵的内容,被翻译成其他文字后,将可以表演的内容转换为书面文本,如图齐(Giuseppe Tucci)的《甘孜地区和西部西藏藏族民歌集》在编撰过程中整理了许多藏族地区流传的民歌,部分民歌在整理的过程中就经历了口传到文本的转换。此外,1958年,中央有关部门提出的出版少数民族三选一史(民歌选、民间故事选、文学作品选和文学史)计划,也推动了对藏族口传典籍的书面化。
三、藏族典籍的特殊翻译现象
藏族典籍的多种翻译路径,决定了其翻译现象也多姿多彩。藏族典籍翻译呈现出来的总体面貌是“多头并进”,这是王宏印分析《仓央嘉措诗歌》的翻译路径和方法时提出的一个概念,其含义是:
1、同一作品在不同的地区以不同的语言同时会陆续翻译成不同的文本;
2、由于译者、媒介与翻译观念的不同,所呈现出来的翻译样式也不相同;
3、不同文本所呈现的借鉴关系也可能十分复杂,不容易说得清楚。[12](P170)
但用其来概括藏族典籍翻译的整体面貌也极为恰当。不管是文学典籍还是史学典籍,不管是宗教经典还是口头文献,其翻译均能完美地体现出这几点。仅以《格萨尔》为例,目前为止,其译本就有蒙译、满译、汉译、俄译、法译、德译、英译等众多语言的译本,其中仅英译本就多达14种,汉译本也不断出现新的译本;目前所见译本,呈现出来的翻译样式也不尽相同,有节译、编译、选译等;译本面貌也各有特色,有传教色彩明显的、有以传播藏族文化为目的的、还有破坏民族团结的;而这些译本之间的借鉴关系,有的可以理清,如艾达·泽特林(Ida Zeitlin)译本对德译本的借鉴,但大多数译本之间的借鉴关系还不甚明晰。其他藏族典籍的翻译基本和《格萨尔》翻译呈同样现象。在“多头并进”的总体面貌下,藏族典籍翻译还产生了许多特殊的翻译现象,其中典型的有:
(一)多次转译
转译指的是将一种翻译的文字,再翻译成另一种文字,转译通常发生在原文本不易获得或不懂原文本语言的情况下。多次转译指的是将转译文本再次翻译成以另一种不同文字记载的文本的翻译活动。藏族典籍的多次转译现象非常频繁。如《西伯利亚藏文抄本释读》原为在额尔齐斯河流域的阿卜赖寺(Ablai-yin Kyit)中的一些藏文抄本,后来阿旺·彭措将其第一页译为蒙文,并用蒙文字母标注了发音。俄罗斯外交部译员彼得·斯米尔诺夫(ПетрСмирнов)将阿旺·彭措的译文翻译成俄文。这个俄文译本后来又被译成拉丁文本,于1747年连同蒙文原稿一同发表[13]。而《萨迦格言》的翻译则呈现从藏文本译为英文本,再由英文本译为法文本,然后由法文本译为德文本的现象。《格萨尔》也曾出现藏文本译为蒙文本,蒙文本译为俄文本,俄文本译为德文本,德文本又部分译为英文本的现象。
(二)母语回归
“母语回归”指的是将用“异语”写作的文本翻译成“母语”书写的文本[14]。“异语”有不同语系间的“异”及同一语系内不同语言之间的“异”之分,因此“母语回归”也有不同语系间的回归和同一语系内部的回归之分。将用英文创作的《京华烟云》译为汉语版,属于不同语系间的“母语回归”;将用汉语创作的《尘埃落定》译为藏文,属于同一语系间的“母语回归”。这两种回归在藏族典籍翻译中都有体现。随着我国藏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大量用外文书写的藏族典籍,如《西藏的贵族》《吐蕃统治的敦煌》《西藏的噶伦协札旺曲结布》等被译为汉语,这属于不同语系间的“母语回归”,而且属于“半母语回归”,因为外译汉虽然回到了汉藏语系,但没回归到所描述场景的常用语藏语。而将汉文典籍中记载有关藏族古代社会的章节译为藏文本,就属于同一语系内“母语回归”。
(三)原本再现
原本再现指的是在原本无法看到的情况下,通过语际转写,使原本显现的过程。语际转写指的是把一种语言的文字结构用另一种语言表示出来的转换方式,如把藏文用拉丁文转写出来。这样的转写只是将藏文的文字构成用拉丁字母表示出来而不是翻译其意思,因为这些拉丁字母没有形成拉丁文。《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的藏文本便是王尧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虽然《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有藏文本,但其藏于法国巴黎,王尧无法看到原本,他只能看到其拉丁转写。后来王尧将这些转写逐字还原,形成了藏文原本,使无法看到的原本得以重新面世,形成原本再现。原本再现有两个条件:1、确定有原本存在,但因各种原因原本无法看到;2、有原本的拉丁或其他语种的转写。原本再现可以视作古本复原的另一种形式。古本复原指的是在原作丧失的条件下,寻求用原有语言翻译出来以求恢复作品原貌的翻译过程[15](P235)。蒙古族翻译家用蒙古语畏兀体从事的《蒙古秘史》的翻译,属于通过语音恢复原本的情况,而王尧译《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则是通过字形恢复原本。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原本再生
原本再生指的是原本丧失的条件下,通过语言转换,重构原本的过程。当然重构出来的原本和最初的底本并不完全相同,但其大致可以反映原底本的精髓,再生原本可以看作原底本的转世重生。原本再生与古本复原(原本再现)的区别在于,前者产生的文本并不是和原文本一模一样的文本,而是大致反映其精髓的文本;而后者产生的文本与原文本一模一样。现今的汉文本《解身密经疏》就是经原本再生后得到的文本,据刘忠记载:《解身密经疏》,最初是唐初新罗(今朝鲜)王子圆侧在长安西明寺,听玄奘大师讲解此经,以记录写出此经的疏译,当时在佛界流传。传到沙洲后,由法成将其译为藏文。汉文本后来失传,不复见到。清代末年居士杨仁山访问日本时,虽曾见到此经疏的残本,但已缺数本。后来观空法师费时三年,从藏文译本中四译为汉文,使之成为全本。[3](P108)这样,丧失的汉文本《解身密经疏》就在原本丧失的条件下,通过翻译使其重生。此外,现今许多印度梵文经典已经丧失,但可以在藏文本中获得它们的思想精髓,通过翻译这些藏文本,可以使已经丧失的梵文经典获得新生,如《因滴论》的梵文便是这样转世重生的。《因滴论》原来有梵文本,但其已经失传,厄恩斯特·斯坦因·凯尔勒(Ernst Steinkellner)以藏译本为依据,从注疏及今存其他梵本中搜寻并摘出引文及其相应文句,构成该论的主体部分,将残缺部分根据藏译本还译成梵文,使原梵文本转世重生。
(五)往复翻译
《〈论语〉的哲学诠释》中将“往复翻译”定义为:一种中文典籍被翻译成英文,并附上了翻译者大量的注释,如果此一类著述再被翻译为中文刊行,差不多是经历了“中文-英文-中文”的往复循环,在较为宽泛的意义上,则可以理解为两种语言之间的“往复翻译”[16](P325)。此定义中强调的“附上翻译者大量的注释”旨在强调由A文本译成的B文本,并不仅仅包括A文本原本的内容,而是有译者的创造性成果在内,由B文本译回以A语言表述的文本已经不再是原来的A文本,而是以原来的A文本为主体,另外增加了B文本译者创造性成果的A’文本。《月王药诊》的翻译便有这样的历程。《月王药诊》的藏文本是以汉文医学著作为蓝本,有译有编,增加了许多藏医经验而编成的,毛继祖又以藏文本为原本将其译为汉文本,这样《月王药诊》就经过了“汉文→藏文→汉文”这样的循环往复,形成一个与原来的汉文底本相比,增加了或减少了若干内容的新文本,这样的新文本对中医具有反哺作用。
(六)口头文献书面化
口头文献书面化指的是原来用于表演或吟诵的内容,经过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后,实现了从口译到笔译的转换。藏族典籍中有许多起初用来表演的内容,如《仓央嘉措诗歌》,最初是可以歌唱的,但在演唱的过程中有人根据演唱内容将其用另外一种文字记录下来,这样就出现了翻译中的口头文献书面化。但书面化的文本的原文本有时并非仅来源于口头记载,而是口头记载和书面文献的相互补充。《仓央嘉措诗歌》并非孤例,《格萨尔》、藏戏、藏族民歌等在翻译过程中均产生过口头文献书面化的现象。
(七)汉字借音
汉字借音指的是用汉字为其他语言或方言注音的现象。中国翻译史上有许多以汉字为少数民族语言或方言注音的典型案例,如《越人歌》原文并非以汉语书写,而用的是古代越国的语言,《善说篇》用32个汉字来记录它的古越语发音: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17]。藏族典籍翻译中也有这种现象,如佛经《阿弥陀佛》的藏文卷中,文本以藏文记录,但这些藏文借用汉字来注音,形成了同一文本中即有藏文表意又有汉文表音的奇观。与《越人歌》不同的是,《越人歌》的文本里只有一种文字,即表示古越语读音的汉字;而《阿弥陀佛》中有两种文字,既有表意的藏文,也有表音的汉文。
(八)多元共现
多元共现指的是在翻译中以各种元素来呈现原文的形式及内涵的翻译方式,这些元素有些表音、有些表意、有些表形。最常见的多元共现是多语共现,即在同一个文本的翻译过程中,用不同的语言符号来体现原文的形式及内涵,如于道泉的《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翻译中就有:国际音标拉萨话记音;对字汉译;汉语直译;原文拉丁字母转写;拉萨话记音拉丁字母转写;对字英译;英文直译,外加藏文原文。这样就形成了以多种文字,从音形意三方面全方位翻译原文本的奇观。此外,意形共现也出现藏族典籍翻译中,如毛继祖等翻译的《宇妥本草》,除了将藏文译为汉文外,还增加了藏文原文中没有的药物图像,作为图鉴,使得所译内容更为清楚明了。
结 语
藏族典籍是中华典籍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翻译研究不仅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也具有非凡的实践意义。首先,研究藏族典籍翻译过程中的各种活动及其产生的特殊翻译现象,能够推动翻译学科发展;同时,也能拓展藏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的研究领域。其次,藏族典籍翻译研究本身也是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典籍的有效手段。藏族典籍翻译研究离不开对藏族典籍的梳理和挖掘,而梳理和挖掘能使这些典籍获得持久的生命力。再次,藏族典籍翻译研究离不开对其形成方式的探索,而其形成史本来就是活生生的汉藏交流交融交往史,对其形成方式的探寻能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许多有力的证据。另外,藏族典籍翻译研究本身就是对国外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藏族文化毁灭论”的有力反击。而对译本的研究能为不同意识形态下的译本作出客观的评价与定位,有利于正本清源、去芜存菁,延续人类的智慧精髓。然而藏族典籍的概念厘定及翻译路径、翻译现象分析只是该研究的起点,其翻译史、译者、翻译中应该注意的问题等,都是更具学术意义及应用价值的研究课题,期待这些方面的研究成果早日出现,为学科发展、民族团结、中国良好的国际形象及人类智慧的延续做出更多的贡献。
[注 释]
①法成由藏文翻译为汉文的典籍有:1.《般若波罗密多心经》1卷。2.《诸星母陀罗尼经》。3.《萨婆多宗五十论》。4.《菩萨律仪二十颂》。5.《释迦牟尼如来象法天尽之记》。6.《大乘无量寿宗要经》。7.《大乘四法经》1卷。8.《大乘四法经释》(世亲菩萨作)1卷。此外,他还将佛经《八转声颂》,由梵文译为汉文。823年在拉萨树立的“唐蕃会盟碑”上,作为吐蕃一侧的负责官员,管·法成参加了会盟,并在碑上署名落款。
②我国古代藏族人民集体创作的英雄史诗《格萨尔》何时被译为蒙古语、土族语、裕固语、撒拉语等民族语言的,已无从查证。但从土族、东裕固族、撒拉族当代艺人先用藏语吟唱史诗的韵文部分,再用本民族语言进行解释、叙述的情况看,口译是这部史诗他民族化的必要过渡。(扎西东珠.谈谈《格萨尔》翻译的几个问题[J].中国翻译,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