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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文话中的辨体批评论

2021-11-29党圣元

江西社会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骈文归类文体

■党圣元 赵 静

近代辨体批评在西学传入、西学话语重构本土学理思维的文化语境下发生了“辨”之视角的改变,产生了辨“体”新内容。考察近代辨体批评的理论样态,近代文话文本研究必不可少。在以“辨”为中心的文体话语结构中,针对基本理论、内容指向、体用关系之辨及以辨体为旨归的文体归类方面的问题,近代文话相关论述甚夥,突出体现了近代辨体批评观在文体归类意识的强化、融通的源流正变观、强烈的明“体”显“用”意识等层面的新变,呈现出中国传统辨体批评近代转进的逻辑脉络。

“以辨体为先”是中国古代文体批评的固有传统。元祝尧《古赋辨体》称“宋时名公于文章必辨体”[1](卷八),可见自宋代起文章辨体已蔚然成风。“辨”作为一种理论方法与批评实践贯穿整个古代文体批评史,围绕“辨”而产生的一系列理论话语,深度影响了中国传统文体批评言说系统。辨体方面的论说在传统诗文评著述中可谓俯拾皆是,诸如体式之辨引发的尊体与破体、正体与变体、得体与失体、合体与乖体等一系列关于文章体制的讨论,基于辨体而生发的文体形态分类与归类相关的问题,“同族”或“异族”文体的形制之辨所昭晰的文章作法理论,等等。降及有清以至近代,这种文体批评传统依然持续,然“辨”之准则、趋向、内容等具体话语维面因时代语境之移异产生了某些程度的变化。近代辨体批评在西学传入、西学话语重构本土学理思维的文化语境下发生了“辨”之视角的改变,产生了辨“体”新内容。考察近代辨体批评的理论样态,近代文话文本研究必不可少。近代文话中的辨体批评论述甚夥,涵盖多个问题层面,若加以爬梳,庶几可捕捉中国传统辨体批评近代转进的逻辑脉络。

为了方便梳理近代文话中的辨体批评论述,我们不妨将“辨”之理论话语结构加以厘分:其一,基本理论——重要性、地位、功能、原则等关涉辨体批评之逻辑基础;其二,内容指向——源流、正变、体制、作法等辨体批评之具体内容;其三,“体”外——体用关系之辨及以辨体为旨归的文体归类等关乎文体但非着眼文体形态本身的问题。这三种类型的辨体批评话语通过历代补充逮至清代已足够丰赡,但相关论说并未消歇,一直持续至近代。

一、辨体之基本理论

对于第一种类型的理论话语即辨体之基本理论而言,近代文话或继续强化辨体之于文体批评的重要性,或基于传统“文本同而末异”的文体认知框架总结重释传统辨体原则,显示出传统辨体批评之基础性问题在近代文体批评中的充分展开与延伸。

(一)“辨”之重要性:“文章莫先于辨体”

辨体在近代文体批评中的功能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所加强。近代文论家在论析文体问题时总是将辨体推至理论前台,作为其展开阐说的逻辑基础。纵观中国古代文体发展史,随着各种文体形态的发展完备,文章体类不断增加,众体之家数愈来愈多,正如周祺《国文述要》所云:“夫文章之体,世愈久而愈增;述作之规,家愈多而愈密。”[2](P1026)这就使得厘分各家创作之文体特点与规范颇为必要,辨体越发凸显其重要性。

对于不同文体类型来说,须先明辨其体性特征,胡朴安《论文杂记》总结各类文体作法时说:“欲作文,先辨体……至于典雅华丽之分,缓急疾徐之异,顿挫曲折之法,徵实应虚之殊,尤宜相题取势,循体生情也。”[3](P9115)事实上,对于“中国的古代文体,如古诗、近体诗、词、曲、赋、颂、诏、奏、疏等,每一种都有自身不可替代的外在形状、面貌、构架”[4](P5),文章创作的实质即为“循体生情”,辨体明性是文家进行创作的前提。若欲使文章达到一定的效果,亦需视辨体为首要,来裕恂《汉文典·文章典》在论及文体时称:“文章莫先于辨体,体立而经以周密之意,贯以充和之气,饰以雅健之辞,实以渊博之学,济以宏通之识,然后其文彬彬,各得其所。”[3](P8617)辨体意味着“守”体,即遵守各种文体的基本规范,却不可拘滞于此。周祺指出:“夫设文之体有常,而变文之数无方。盖有常者定于谋篇,而无方者归于运笔。”[2](P1025)运笔是“无方”而自由的,也是有限度的。章廷华《论文琐言》云:“文以法律为主,则运动变化可以自由;无法律,则士多将嚣,号令散而无纪。”[3](P8395)持守各种文体规范的限度,在各体创作中不可缺少,孙德谦论骈文创作时认为:“余尝谓作为骈文,亦不可无分别。”[3](P8426)就是强调骈文创作时区分文体各类特征与规范的必要性。

(二)“辨”之原则:“理”同而“体”殊

近代文话对于辨体批评之原则有相应论述。所谓原则,不是单一向度的,而是多元意义的,包括文章体制辨析的各个层面,“辨”的机理也确在乎此。那么,“辨”是在求同之层面还是逐异之维度呢?显然,“辨”要基于“文本同而末异”的认知框架来展开。如傅守谦《汉阳傅氏文学四法例论》中论“文体”与“文理”关系:

元气鼓荡于两间,凡物之所秉受,宜无以异也。然物之形质各异,则秉受之气,亦不能无异。文之有理也,犹物之有元气也;文之有体也,犹物之有形质也。元气本无异,因物各有形质而异;理本无殊,因文各有体而殊。故理公也,体私也;理同也,体独也。不得其公而同者,不足以范围万变;不得其私而独者,不足以曲尽功能。……盖文之所以为文者,本由物相杂而立名;天以星辰成推迁,地以山川为脉络,若皆块然无别,则亦闇然无文。故论文理,则宜会合以观其通;论文体,则宜剖析以观其别。[2](P1114)

不难看出,傅氏此说是对传统本末论的进一步运用。文章“理同”而“体殊”,需要“公而同”与“私而独”相结合才能达到“范围万变、曲尽其能”的辨体效果,文体之异在于“末异”,“辨”只有在求同存异的实践中才能实现其意义和价值。文体与文理,二者在文体演变的过程中各有其位置与功能,发挥不同的作用。

辨体批评之关注“末异”,意为各种文体依其规范不同而行文有异。例如文章分骈散两体,句式决定了文之体式。孙德谦《六朝丽指》有云:“骈散合一乃为骈文正格。倘一篇之内,始终无散行处,是后世书启体,不足与言骈文矣。且所谓骈者,不但谓属对工丽,如一句冗长,当化作两句,或两句尚嫌单弱,则又宜分为四语,总视相体而裁耳。”[3](P8451)孙德谦将化用散行看作骈体创作之“正格”,认为骈散体式的运用,循为文时的具体需要加以裁断,即“相体而裁”。不独行文规范,行文风格也同此理,刘师培在《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中说:“名理之文须明隽,碑铭须庄重,哀吊须缠绵,咏怀须宛转:相体而施,固非一成不变也。”[5](P1551)其言“相体而施”与孙德谦“相体而裁”道理无二。至于不同体类之辨,唐恩溥《文章学》则强调:“凡此诸类,体制不同,命意自异,而其所辨者,又多在于几微毫芒之间。”[3](P8738)辨文章诸类,着力点在于文体体制之细微处。同时,体式和内质相辅相成,刘咸炘论体式和内质二者的关系时认为:“盖观文之道有二:辨体式者,必探其源而严其别;论容质者,必极其流而广其变。二者固不可偏废也。”[3](P9799)对文章内质来说,“言之有物与否,固不在于体制”[3](P9793),体制只是提供框架,无法决定内质的优劣。于文章体式来说,“文各有体,本无高下。高下者,分别相对之权词耳。为古文者斥下时文,恐乱其体可也,而时文不以是贱也”[3](P9792)。各类文体当平允而视,无分贵贱,才是辨体之正确态度。

二、辨体之内容指向

辨体话语结构中第二类型的问题,指向辨体批评的具体内容。吴承学指出:“‘大体’‘体制’‘辨体’,主要的功能和目的在于‘划界限’和‘比高下’,即通过对某一体裁、文类或文体一定的内在质的规定性的把握,划分各种体裁、文类或文体之间的内外界限,划分各种体裁、文类或文体内部的源流正变的界限,并分别赋予高下优劣的价值判断和价值评价。”[6](P14)诚如此说,界限、高下、源流、正变等问题是传统辨体理论的基本内容。沿承传统,近代文话中的辨体批评内容亦立足于这些维度,然而在沿袭的同时亦显出了新变特征——在解构了传统蕴涵高下优劣价值评判的“正变”之辨后,从文体源流捋梳的角度辩证对待文体形态演化中的“正”与“变”,将文体体制之辨落脚到文章作法层面,视“正变”为文体演进中文章体制的自然“变通”,并施用进化思维于辨体批评实践,尽量淡化“正变”论的政教底色,以示与时俱进。

(一)源流、正变之辨

“六经”在古代文体发展史上一直具有很高的地位,“文本于经”是中国古代文体思想的重要传统,也是一种占据主流的“文体源流论”。近代文话以“尊经”立场述说文体源流,如孙德谦认同六朝“文本六经”说,其云“文章体制,原本六经,此说出之六朝,其识卓矣”;并举出《文心雕龙·宗经》《颜氏家训·文章篇》中的说法,指出刘、颜两家“所言虽有异同,而以文体为备于经教则一,可见六朝之尊经矣”。[3](P8447)他认为,“尊经”是六朝一种普遍性的文体观。我们知道,伴随文之自觉,经书的文体优越性逐渐被发现、确认,除刘、颜两家之外,另有晋傅玄称“《诗》之《雅》《颂》,《书》之《典》《谟》,文质足以相副”,“浩浩乎其文章之渊府也”[7](卷四十九,P1740);陆机《文赋》云“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8](P36)等,皆是尊“六经”为文章各体写作的源泉。可见,孙氏对六朝文体观的认知极为符合当时的状态。“经”作为古代文体之渊薮,胡朴安《论文杂记》认为:“六经为文章之祖,后之言文者莫外焉。”[3](P9115)关于以“经”为源,陈康黼《古今文派述略》指出,后世文体的演变始自战国:“古今文派,自群经子史外,其源皆导于战国。”[3](P8155)参较章学诚之“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9](P57),陈说以战国为后世文派演变之始,可视为在章说基础上的“接着讲”。

而对于文体流别,近代文体论家并未详细条梳,这种状况刘咸炘已作概括。他认为,王葆心以“逆流”“顺流”概论文派,存在矛盾未洽之处:“王葆心作《古文辞通义》,论古今文派分为逆流、顺流。谓主秦汉者为逆流,主唐宋者为顺流。此说似是而实未通。”[3](P9723)但近代文话对于具体的文体形态流变论说较详,如论骈文定型及流派嬗变,陈康黼云:“晋初,士衡、太冲名满天下,缀学之士竞相摹仿,于是风气大变,骈文之体格始成。”[3](P8160)孙德谦甚至认为骈文之源还可追溯至更早,与六经同生共出:“说者谓东汉以后,骈文之体既成,此固探源立论。其实文之有骈体,所从来者远,六经、百家,无不用之。”[3](P8424)骈体来源久远,并于发展过程中体式渐备,王承治《骈体文作法》详尽勾勒出了骈文体式的变迁史:六朝以后,骈体的各种类型逐渐确定并成为文坛典范,也正是自六朝始,骈文开启了几次重大迁变——“永明体”“徐庾体”“三十六体”[2](P1176-1177)(王承治的大幅论说文字,不再赘列);由六朝骈文到唐代骈文再到宋代骈文的“骈文三变”,奠定了骈体成型的坚实基础。这精细摹画出了骈体发展源流。再如,论演义之体的定型,来裕恂的论说较能揭示出规律:“演义之体,起于宋末,原于传体者也。魏晋以来,皆用内传、外传之体,至宋末词人,分为章回,混以街谈俚谚之语,发为议论叙事之文,于是演义之体出。”[3](P8664)论小说文体的源流,刘师培云:“然古代小说家言,体近于史,为《春秋》家之支流,与乐教固无涉也。”[10](第二册,P91)对于历代各类文体的流变及规律,马絅章《效学楼述文内篇》所言堪为总结:“由源以至委,则顺而易;体古以法新,则变而醇;如卤莽灭裂,而以捷速为功,是犹航断港绝潢,而思达于海也。”[2](P1856)总体来看,近代文话中的文体源流之辨依然是因循传统,重视“源”的回溯,对“流”的理梳并无太多颠覆性的突破,只在具体论说某类文体的源流时在前代基础上稍作归纳延展。

观文体源流,必涉正变之辨,正是“不变者道,而变者其载道之文耳”[3](P9662)。于此,近代文话多有论述。对文章来说,“变”是为了拓展文体境界,刘咸炘曰:“凡一文体之初,境必狭,后境转广,则体必有变。”[3](P9791)以故,吴铤《文翼》云:“文能变,则其境不穷。”[2](P609)“变”与“守正”不宜拘泥,姚鼐《惜抱轩语》指出:“夫文章之事,欲能开新境,专于正者,其境易穷,而佳处易为古人所掩。近人不知诗有正体,但读后人集,体格卑卑,务求新,而入纤俗,斯固可憎厌;而守正不知变者,则亦不免于隘也。”[2](P404)惟变方能求新,一味固守旧体,结果只能使文境愈隘。但正变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以“时”而不以“人”,叶燮《汪文摘谬》曰:“《诗》风、雅之有正变也,盖自毛、郑之学始。成周之初,虽以途歌巷谣,而皆得列于正。幽、厉以还,举凡诸侯夫人、公卿大夫阅世病俗之所为,而莫不以变名之。正变之云,以其时,非以其人也。”[2](P33)诗之正变是指不同的时代风气投射于诗所产生的痕迹,它不因某个特殊的人为转向。所谓“诗有源流,体有正变”[11](P1),也即强调说明了诗随时风丕变而体有所变的因果必然性。另如金石文字,愈“变”而文境愈阔,即如姚鼐所云:“大抵作金石文字,本有正体,以其无可说,乃为变体,始于昌黎作《殿中少监马君志》。因变而生奇趣,文家之境以是广矣。”[2](P402)姚鼐肯定金石文字“变体”之价值,与其“变”能“开新境”之文体正变观相照应。

又如骈体,大都尊六朝为“正”,概因六朝“徐庾体”有后世骈文不及之处,孙德谦云:“若以唐文较之,唐代骈文,无不壮丽,其源出于徐、庾两家。徐、庾文体,亦极藻艳调畅,然皆有遒逸之致,非仅如唐文之能为博肆也。作为文章,固当学汉、唐,以论骈体正宗,则宜奉六朝为法。”[3](P8455)以六朝骈文为正,成了后来骈体文作法的不二法则:“骈体文字,以六朝为极则。作斯体者,当取法于此,亦犹诗学三唐,词宗两宋,乃为得正传也。”[3](P8424)不独孙德谦,王承治亦认为当以六朝骈文为范,云:“骈文体制,至六朝而始成,其格律句调,为后来骈文家所取法。”[2](P1230)可见,六朝骈文在骈体发展史上的地位为历代所公认,至近代也是如此。再如赋体,来裕恂认为:“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义在讬讽,是为正体。”然赋体之“变”在宋:“至宋,以文体为赋,虽亦用韵,实非赋之正宗。”[3](P8656)宋代“以文为赋”,来裕恂称宋赋“实非正宗”,换言之,宋代破体之风使宋赋也开始走向开放,文与赋的文体互动生成可称为赋之“变体”。对于八股文,焦循将之提升为“一代之文体”,刘咸炘说:“焦里堂谓明二百七十年镂心刻骨于八股,如胡、归、唐、章数十家,洵可继楚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而立一门户,是也。”他在肯定八股为诸文体外之一门户的同时,指出其在有明一代的流变:“论其源流,大抵化、治、正、嘉为正,而隆、万、启、祯为变。正者不过注疏讲义之支流,变者乃成知言论世之渊海。此犹诗至李、杜、韩、白,词至苏、辛也。”[3](P9795)还将这种流变以正变名之。

此外,对于正变与文体形态更替之间的关系,刘咸炘有更为清晰的认识,他认为,文体之变不是各类文体形态之间非此即彼式的全然置换:“盖所谓变者,止是更开一境,非遂取前者而代之。如诗词曲,虽同为乐辞,以入乐言,似若相代,然三者各成其体,各有其美。故曲既兴,词虽不入乐,而词仍存;词既兴,诗虽不入乐,而诗仍存也。”[3](P9802)诗词曲虽有功能上的更替关系,但三体本身各美其美、各用其用,完全可以共存。这也说明了正体与变体共在是文体演进的常态。刘咸炘进一步强调:“盖诗虽兴,而赋体自在也,铺陈物色,固有宜赋不宜诗者矣。词虽兴,而诗体自在也,叙事显明,固有宜诗不宜词者矣。曲可述情,而述情之晦者不如词,故词虽衰于元,而近日复兴起。时文虽兼叙事,终不同于平话。平话尚不能代曲,而况时文乎?由是言之,则通变与守正,固未尝相妨矣。”[3](P9729)文体的各种形态因其功用而得以存留,故而通变与守正彼此不相妨碍,可以调和共存。因为很多时候,文体形态的变迁常常会出现正与变之间的矛盾,但二者所形成的张力是文体发展演进不可缺少的动力,故而守正与通变不是绝对的“你死我活”式替换关系,而是共同在文体演进历程中发挥各自应有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咸炘的文体正变观具有融通的理论品格。

(二)体制之辨与作法通变

古人有云:“文章以体制为先,精工次之。失其体制,虽浮声切响,抽黄对白,极其精工,不可谓之文矣。”[12](P14)足以看出体制之辨在古代辨体批评中的重要地位。同样,辨析文章体制也是近代文话中辨体批评的重要内容。譬如辨骈文体制,王葆心从“尊体”角度强调骈散界限:“一篇之中俪词单笔,互衍而无体也。”[3](P7036)孙德谦认为,骈文不能有“赋”气:“骈文宜纯任自然,方是高格,一入律赋,则不免失之纤巧。吾观《文心雕龙·诠赋》与《丽辞》各自为篇,则知骈俪之文,且不同于赋体矣。故文虽小道,体裁要在明辨也。”[3](P8426)认为骈文若掺入“赋”气,则易流于“纤巧”,自降位格。不难看出,孙德谦的骈文辨体有明显的高下界分意识。近代骈文“尊体”,刘师培的相关论说不容忽略。他以偶语韵词作为衡量文与非文的标准:“是则文也者,乃英华发外秩然有章之谓也。由古迄今,文不一体,然循名责实,则经史诸子,体与文殊;惟偶语韵词,体与文合。”[10](第二册,P78)他指出:“秦、汉以降,文体日滋。然集字为句,骈异而同,抽句匪只,摛词非单,而骈字以音为主,偶文以韵为宗。”[10](第二册,P75)骈偶才能称得上文,这种“文”之界定体现出推举骈体的辨体立场,是其标骈文为正宗的逻辑基础。并进而认为:“文章既立各体之名,即各有其界说,各有其范围。句法可以变化,而文体不能迁讹,倘逾其界畔,以采他体,犹之于一字本义及引申以外曲为之解,其免于穿凿附会者几希矣。”[5](P1541)他强调文章各体界限实际上是为骈散划界,以便在辨体实践中彰显“尊体”而为其“骈体正宗”说[10](第二册,P79)提供支撑。

近代以来,骈散合一的认同度越来越高,多数论家在骈文辨体时对待骈散的态度逐渐松缓,接受散语入骈文以提升体格,李审言在《答陈含光书》中称:“弟论骈文,以自然为宗,以单复相间为体。”[2](P1046)也有论者提倡援“古”入“骈”,使骈文达到“骨清”的效果,如章廷华主张:“凡作骈文,从古文入手,其骨里乃清。学《骚》体亦然。骨里不清,但效堆垛,则无味。”[3](P8404)由此可见,骈体既须守持文体规范与界限,又无须“独善其身”,当与散体互动才能葆有文体生命力。

除了骈文辨体,还有古文与时文的体制之辨。古文为“高”而时文为“陋”是较为普遍的认识,王葆心在言及桐城古文发展脉络时称:“方其盛时,陋者援时文以为古文,高者且能援古文为时文。”[3](P7130)自桐城派早期作家“以古文为时文”意欲扩大古文文体影响力始,这种古文与时文的体位观就已奠定,即使文章“破体”,也要遵循古文入时文的“下行”路线,忌“逆向而行”,引时文入古文,这似乎是不证自明的破体惯例。时文的文体地位向来不高,孙德谦在析别骈文与时文差异时说:“时文久已废弃,固无烦赘言,凡文中发抒议论,善取翻腾作势,即是时文变相,按之六朝,则无是也。”[3](P8426)他指出,“发抒议论、善取翻腾作势”是时文的体式特征,骈文创作不可显露此“相”。于古文创作而言,有骈体“相”就算不上“真古文”,吴铤《文翼》曰:“予谓曹子建《求通亲亲表》,气极雄极古,惟用‘友于’二字,乃竟开骈体剪截字句法门,所以不得为真古文。”[2](P621)除了要摒除骈体“相”,古文的特征还在于“首尾一气”,讲究气之贯通,故而有高步灜引梅伯言《与孙芝房书》曰:“古文与他体异者,以首尾一气,不可断耳。”[2](P1272)

再如叙记文,来裕恂认为贵在“简”与“质”:“文最难于叙记,亦最繁于叙记。叙记之文,贵简而赅,质而不俚,务使其事其人其物之精神,跃然毕见而后工。”[3](P8618)至于叙记文的表现技法,刘师培认为,叙记、议论不可两掺:“至于文章体裁,本有公式,不能变化。如叙记本以叙述事实为主,若加空论即为失体。”[5](P1541)持“议论不入叙记者”还有高步灜,他认为:“叙事之文,尤尚体要。善为文者,其记事记人,不假议论,而其事之情伪毕见;不待铺排,而其人之精神自出,得其要也。”[2](P1284)综合刘师培与高步灜的叙记观来看,二人都认为,叙记有其文体规范,与议论有巨大区别,二故而有属性不可混淆。

又如小说文体,章廷华区分其与史体之别,云:“史体与小说之距离,不能以寸。语语严重则为史,一涉纤佻则近小说矣。”[3](P8391)又言:“小说与正史之别,几不能言,学者可于佻与庄、轻与重之间求之。”[3](P8402)他认为,二者之差异在于庄严、轻重之别,可谓抓住了史体与小说文体特征的根本性差别。

另外,刘咸炘还强调史、子、词赋的体制之异:“史体凝蓄,子家质白,词赋浓密,各为专法,不能相通。”[3](P9742)如论曲,刘咸炘批评明代以来的以“词”为“曲”:“明以降,曲之所以衰,不独以词法入曲一端,其最大原因在偏重声音,不重文辞。观于櫽括、翻谱两体可知。”[3](P9787)他认为,这种破体路数会使“曲”失去本色:“词与曲虽相近,而终有别。曲之词宜以松快为贵,若过多凝蓄,便与词同,非曲之本色矣。”[3](P9788)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从这些论说来看,近代文体论家在辨析文章体制的过程中已渗透了相应文体的创作技法,体现出较为变通的文章作法观。

(三)新语使用与文体演化

近代辨体批评对传统辨体内容框架的突破,除上述各类文体体制之辨外,译词新语的接受最可称得上是新质之一。晚清以来,西学进入中国本土学术场域,体现于文章写作就是外来语汇的使用。面对它的强大冲击力,深受传统浸泡的众学人多表现出抵抗态度。王葆心认为:“从前文章禁及释老,犹今日不可混入不关学语之译词,其事同也。”[3](P7085)他指出,尽管文体之中西碰撞不可避免,但中国文体有“中国法度”:“甄述东西政学及笔札有涉时故者,自宜用译家名词。若随风而偃,亦若非此不工者,则浅陋甚矣。须知中国文体具体谨严,有墙壁以为之坊。为中国文字,守中国法度,如衣服饮食之各适其宜。趋风尚而不顾此心之安,贤者不为也。”[3](P7119)然而传统学术规范与文体尺度在中西古今的大碰撞中显出相当程度的退缩与失守。尤其文体,一大批传统文体因不合时宜、不合时用而遭到淘汰或被改良,对应时需、夹杂新语、便于传播的报章文体成为文体舞台上的主角。尽管其具有压倒性的文体影响力,却仍然不能令有旧文体情结者绝对信服。如孙学濂对报章文体威胁古文极为担忧:“自近世报章论说文兴,古文几中绝。盖报章论说,语取繁复,绝不修辞,中惟以新名词联缀成文,或强嵌成语。后生小子所习祗教科书,乃追声逐影,亦欲自命文人。……吾向有言:‘十年外无人不能文,而古文遂绝迹。’是言其终验乎!”[2](P827)他忧心古文文体在报章的冲击下会走向终结的命运。另外,马絅章对于报章文体引发的文体俗化趋势也颇为不满,称其为“最下”等:“俗行文字,芜浅也,非通适也。文法之高者,其造句必简,承接少而翕合多,已具前论;其尤高者,为诗赋、为骈文,省去代、助、连、介诸字,自生变化,此为专门之学。唐以后古文次之,小说家又次之,最下为公牍、报章文字。”[2](P1855)但他并未全盘否定俗行文字,认为用以译西书较古文字更为切合严复的译书之道:“侯官严氏云:‘译书之道,贵信、达、雅。’以俗行文字译西书,较以古文字译,难易倍蓰,工拙悬殊,此非讏言也。”[2](P1856)

此外,施用进化论的学理逻辑于文章辨体,是近代辨体批评又一新特点。受进化论学说的影响,近代文体论家倾向以“递变”逻辑辨析文体形态之迁变,如刘咸炘云:“近世专门名家,如周介存之论词,包慎伯之论碑帖,王静安之论古文籀篆,皆改易各立之观,而代以递变,此诚评论之进步,虽不名为演化论,实演化论也。故曰‘演化之观念可取’也。夫学者之通病,在求同而忽异,强散以为连。演化之例宜施于同质,其不同质者则不可施。”[3](P9736)他指出,这种思维模式的使用前提在于对象的“同质”,“进化”之说只适合于同一文体内的发展演化,而不适合于跨文体评说,也就是说他认为新文体不能“进化”掉旧文体,新旧应该并存才是。相应地,实践过程中的弊端亦即存在“求同忽异”的同质化倾向,造成了不同文体间的错讹混用现象。

三、“体”外之辨

如果我们将源流、正变、体制、作法这些着眼文体本身或曰内部的辨体问题视为“体”内之辨的话,那么体用、文质及以归类为手段的体类辨析则可称为“体”外之辨。需要指出,这里所言“体”之内外指向辨体的具体内容,与前述“辨”之重要性、原则、地位、功能等问题在辨体批评话语结构中隶属不同的层级,即存在后者统摄、导引前者的上下层关系。还应该说明的是,此处之“内”“外”,不具有绝对界线,只是为了区分“辨”之着力点与文体形态本身具体关联的紧切程度。在近代文体境遇中,“体”外之辨的价值更加凸显,如体用关系愈发被注意,因“用”立“体”、明“体”显“用”的传统愈发得到发挥。而“体”之多样性亟待一种具备概括能力的范畴或概念加以统括,故传统的“文质”对举又被重新使用,但不是“粗线条”式搬用,是创造性的借用,用以标示重辞或重质两种相对举的体派。对于具体的体类,烦琐的分类状态早已不合时宜,传统“二分”“三分”式归类思维又被重拾,糅合舶来之文体分类法形成新的归类范式。但这些传统辨体方式的近代运用不仅是一种继承,也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和意义。

(一)体用与文质之辨

文之“体”与文之“用”二者的关系蕴含了传统辨体论的精神内质,某种意义上说,辨析文之“体”的最终意旨是为明晰文之“用”,继而体用之思亦是近代辨体批评有意强化的维度之一。按照张岱年的说法,体用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范畴,既可以意指“实体与作用的关系”,又可以用来表达“原则与应用的关系”。[13](P81)近代文话中的文章体用之辨包括这两种意义范型,不仅仅局限于辨析文体形制以明其用,还在于因“用”而立“体”,也就是循文之“用”的变化明确“体”的属性与原则。鉴于此,近代辨体批评的目光投向了对文体形态改良的评价,来裕恂称“近今”为“文章改良时代”:“文以明道,文非即道。……夫文以适用为主,繁华则损枝,膏腴则害骨,无关大道,不周世用,如倡优妓乐,适耳目而已。近今文学之士,颇知中国文章之弊,故于论说、诗歌、小说等,力为改良,以求适用,此又文章之善变者也。”[3](P8695)倡导文体应“改良以适用”,充分体现了近代辨体观念中的经世致用色彩,也是文体因时而变的规律性展现。

然致用要先“斟体”而后“显用”,王葆心云:“文之为学,难言矣……然而虚灵无薄,变化繁数,须先斟剂大体,而后附物,以显厥用,其用力最难。”[3](P7033)他强调,文章应当以“体”明“用”。胡怀琛《文则》以“载道”为“文之用”:“文何所用?曰:文者所以代言也。言语之用有时而穷……至言著作,则曰文以载道。载道,文之用也。”[3](P9612)作为载道之具,刘师培认为:“文章之用有三:一在辩理,一在论事,一在叙事。文章之体亦有三:一为诗赋以外之韵文,碑铭、箴颂、赞诔是也;一为析理议事之文,论说、辨议是也;一为据事直书之文,记传、行状是也。”[5](P1517)在刘师培看来,“文章之体”是依据“文章之用”来划分的,也就是说,文类划分以“用”为准。而近代之文章“体”“用”关系并不平衡,通常是所指“狭”、所用“广”,徐昂指出:“今所谓文章之文,祗人文之一部分,其范围颇狭,而致用则广。”[3](P8895)从这一点来看,近代体用之辨较传统有更加清晰的明“体”显“用”意识。

同时,近代文话中与体用之辨相伴随的还有文质之辨。如刘咸炘即善以文质考量历代文体,他这样区分汉代词赋的体性差异:“汉世词赋,枚、东出于荀,马、扬出于屈、宋。荀赋质而屈赋文,亦犹《礼记·檀弓》诸篇与《子思》诸篇之异也。”又以文质概论晋代文风:“自晋以下,嵇康、李康,子家也,质多于文;张华、潘岳,赋家也,文多于质;陆、范则彬彬矣。傅、任疏而存质;江、鲍、刘则密而过文,犹不失质;徐、庾则纯文矣。”[3](P9746)并且,他论说文派的更迁也以文质为标准:“欲论辞派,须先辨体。文集者,名主篇翰,专指词赋之流及告语之文而言,经说、史传、子家不与也。以体论,则经说、史传、子家皆主质,词赋主文,告语可文可质。以辞派论,则词赋自有定法,历久不变;经说、史传、子家、告语,则文质递迁,而有流派。”[3](P9740)他还进一步指出,文派迁变发展的本质在于文质的此消彼长:“文派之变,大都为文质相救。”[3](P9802)不难发现,刘咸炘论说框架中的文质已抽象为两种互相对举的文体风格类型,而这种对于文质概念的新认知不能说与当时的学术氛围无关。民初之际,文质不仅适用于文体风格的辨析,还跃出文章的范囿,用以界定学术与学科,正像王葆心所说的:“学校所讲,文、质二学尽之,此欧人国学、功令所分也。与质学相比而言之,文学其范围之广大,则以凡属古今文及哲学为主,而历史、舆地、政治为辅。”[3](P7052)刘咸炘以文质析论辞派,区别传统经史子集四部之学,是这种风气下的产物。

(二)以辨体为旨归的文体归类

辨体常常与文体分类相伴并行,在文体分类论域中,辨体是手段,分类是目的;而在辨体批评视域中,分类是手段,辨体是目的。这样论断辨体与分类的关系并不是要割裂二者的内在关联,而是为了透析二者之于传统文体批评的功用。本文此处论述的文体分类是指后者,实际上指文体归类,即谓“欲明文章之体制,先述文体之分类”[2](P1353)。

近代文话中的文体分类不是琐细意义上的体类划分,而是文章体制类型的某种概括。如徐昂云:“文之构成,不外案判。以体而言,记叙案也,论说判也。记叙类之传与志皆案也,论赞与铭辞皆判也。纯粹记叙,有案有判。”[3](P9030)他在《文谈》中将文章大体分为案与判两种类型,这是一种归类办法,其实与传统“六朝文笔对言,则文与笔分;若诗笔对言,则笔即谓文”[2](P1270)的归纳效果同声相应。我们知道,清代作为古代文体学发展的总结期,文体分类中逐渐浮现出归类偏好,传统文体二分思维在清人的辨体实践中被大量使用,这种倾向也为近代辨体批评所延续。徐昂还从文章本原的角度坚持文体二分:“文体之原,记叙与论说二者而已,犹之阴阳两仪也。记叙主摄纳,属阴性;论说主发抒,属阳性。记叙系以论说,太阴中有少阳也;论说中参叙述,太阳中有少阴也:此两体实可以记概之,犹之太极混沌也。记叙者,记事物之文也;论说者,记言之文也。叙论攸分,诸体皆从此两体孳生。”[3](P9000)他在追本索原式的文体二分法与传统阴阳两分哲学之间建立起了思维对应关系。晚清文体论家邵作舟《论文八则》也认为:“文章之体,虽有纪、传、志、状、碑、颂、铭、诔、诏、告、表、疏、序、论、杂体之殊,总其大要,不外纪事、议论两端。”[14](十四法第五,P315)他将“文章之体”归为“纪事、议论”两类,体现的亦是建立在阴阳两分哲学基础上的文体二分法观念与方法。

王葆心《古文辞通义》引清初古文家邵长蘅之说:“文体有二,曰叙事,曰议论,是为定体。”[3](P7171)他在此基础上将文体归为三类:“文章之体制既不外告语、记载、著述三门,文章之本质亦不外述情、叙事、说理三种。”[3](P7719)受舶入之西方纯文学观与文体分类方式的激发,文类“三分”法在近代以来渐趋成型,王葆心以“告语、记载、著述”三门对应文章之“述情、叙事、说理”三体,正是本土文体分类体系建构的显在努力,在当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同时,刘师培指出:“近世以来,正名之义久湮。由是,于古今人之著作,合记事、析理、抒情三体,咸目为‘古文辞’。”[10](第二册,P93)所言亦是此种“三分“归类法,而这种说法恰是将三分法的确立归功于本土文体传统。高步灜也认为文章应概括为三大类:“文章之类别,可括为三:一说理,二叙事,三言情。”[2](P1280)另外,还有以派统类者,周祺《国文述要》云:“学文之法,当先别其类,次分其派。其类不别,则无以名其文;其派不分,则无以通其类。文之类甚夥,不能缕分,以统类计之,析为两派:一曰论说派,以剖析意旨为主,而制、诰、檄、移、疏、奏、书、启、序、记、志、传之类皆其派也;一曰辞赋篇派,以敷陈词采为主,而诗、歌、赞、颂、箴、铭、骚、七、连珠、符命之类皆其派也。文类虽繁,两派足以该举矣。”[2](P1022)无论是文体归类之两分抑或三分,都是近代辨体批评实践中文体归类意识的充分体现。

文体归类并非近代新生,而是作为一种传统贯穿于古代文体分类史并在清代文体分类实践中得到加强。只是近代以来这种归类意识更为凸显,与辨体批评结合得更为紧密。除了沿袭传统二分与三分归类思维外,“经”之于文体的涵摄功能在辨体批评实践中也未缺席。古代文体学素有“宗经”传统,孙学濂认为,“六经”框架内:“文体之分,在《易》有爻、有彖、有象;在《书》有典、谟、贡、训、诰、命、誓;在《诗》有风、雅、颂;在《礼》《春秋》,有经、有传、有记。”[2](P814)用六经涵摄各类文体亦收归类之功效。此外,孙氏还统观历代文体归类的变化,在清晰勾勒“从六经到刘勰、萧统再到姚鼐”的文体分类脉络的基础上,肯定姚鼐的文体归类贡献并辩证看待其文体分类成就:“夫姬传扩归、方绪余,少少近古,固清代一散文家;若曰通文史之源,达制作之本,吾斯之未能信也。”他还改造姚氏法为文体归类立新法,“总釐为二十九类”[2](P815),即论辩、序跋、奏对、书说、赠文、诏令、传状、碑志、杂记、箴铭、赞颂、辞赋、哀祭、议、考、说、解、旨、引、题辞、评、例、对、檄、移、策、册、约、录,表现出较为自觉的以辨体为旨归的文体归类意识。

对于其他论者如李兆洛的文体分类模式,孙学濂也持开放态度,并立足古代文体分类史给予评价,有云:“析别文体,始于刘彦和《文心雕龙》,其后梁太子萧统辑《文选》,则分赋、诗、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诠序、上书、弹事、笺、奏记、移、檄、难、对问、说、辞、颂、赞、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凡二十九类。……视刘书无诏策、谐隐、杂文、祝盟,体觉未备。后代选本,多有出入,或部居简略,或分类繁碎。至清李申耆《骈体文钞》,乃括刘、萧之旨,析为三十一类。虽亦不尽谛确,而通校各家,总集殆无有能逾此者。”[2](P895)他高度肯定李兆洛选辑《骈体文钞》的归类之功,但也并未无视其不足,认为其也有“不尽谛确”之处。再有,高步灜析文类之别,亦主“三分”法,体现出较为明显的现代文体归类意识:

窃以文章之类别,实不出说理、叙事、言情三大端,有论议、记载、词章三门,已可包括无遗。故斟酌诸家,析为十六类,以三门括之如左:

议论门七类——论辩类、传注类、序跋类、赠序类、诏令类、奏议类、书说类;

记载门四类——传状类、碑志类、叙记类、典志类;

词章门五类——词赋类、箴铭类、颂赞类、哀祭类、诗词类。[2](P1354-1355)

孙学濂、高步灜等人的这种分“门”别“类”的辨体批评实践显示了分层分类方法对于近代文体归类的方法论价值,这些都足以看出近代文体批评实践中以归类为路径的辨体意识。

四、结语

以上从辨体之重要性、原则、内容以及“体”外三个层次梳理了近代文话中的辨体批评观念。针对所厘分的辨体话语结构的三类问题,其中透露出的辨体批评观的新变体现于文体归类意识的强化、融通的源流正变观、强烈的明“体”显“用”意识等方面。当然,本文依凭于文话的考察仅仅展现了近代辨体批评的一个侧面,或许尚且不够,尤需对文话之外的文体批评资料进行分梳与阐析,以展现近代辨体批评的多重面相,而这也恰是近代辩体批评有待开掘的阐释空间,相关探究只能诉诸今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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