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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现、异化与复归:马克思“类本质”思想的三重维度

2021-11-28胡志刚林晓希

唐都学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意志异化资本主义

胡志刚 , 林晓希

(1.中共广东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广州 510053 ;2.华南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州 510642)

马克思以资本逻辑将人类社会区分为三种社会形式,即人的依赖关系、基于资本依附之上的人的独立性、自由个性的社会形式,资本的产生、发展和消亡使得这三种社会形式相继交替。同时,马克思还以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为标准把人类社会分为三个阶段,即类本质实现阶段、类本质异化阶段、类本质复归阶段,认为人的生命活动需要经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才能最终实现人的自由个性。

一、作为脱离种本性限制的“类本质”

马克思把人看成类存在物,“类本质”是“类存在物”的本质属性,它以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为根本特征,马克思把“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理解为人的‘类本质’”[1]。意志和意识是“类本质”获得的前提,有意志才有自由,有意识才有自觉,动物是不自由、不自觉的,它按照本能和欲望行动,正是由于类存在物拥有意志和意识,人的类本质才不同于动物的种本性。“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2]273在马克思看来,以意志和意识为根本特征的生命活动使得人与动物区分开来,意志和意识使人告别了与自然直接同一的关系,使得人从自然中超拔出来,成为类存在物。

人类拥有意志和意识,意志和意识是紧密关联的。没有意识当然不可能有意志,但意志在自身中就包含着意识的、理论的东西,意志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分。“意志规定自己,这种规定最初是一种内在的东西,因为我所希求的东西在我想象中出现,这种东西对我说来就是对象。”[3]15动物受冲动、情欲和倾向的支配,由于缺乏意志,动物不能进行自我规定,不能把希求的东西作为对象,处在与自然同一的状态,只能听命于自身的本能。人拥有意志,能够驾驭冲动,并把冲动规定和设定为他自己的东西,作为自然的冲动成为可被控制的对象。由于人拥有意志,意志成为冲动的支配力量,人再也不能把冲动作为不被控制的、自然的东西为借口来替自己的行为辩解。

动物只能按照种本性行动,它受内在本能和欲望的驱使,正是动物不具有意志,它不能使自己所渴望的东西出现在想象中,因而动物永远生活在本然的世界中。由于缺乏表现为渴望的想象,动物只能按照本能、冲动进行活动,动物只能被动顺应自然,而不是能动地改造世界。人也生活在本然的世界中,由于人能够把对渴望的东西使其出现在想象中,因而人总是去谋划一个应然的状态,而不满足于一种实然的状态。“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总在追求某种理想,就是表现了人的这种要超越生命、需求永恒的本性。所以,‘成为人’就构成人永远追求的目标,成为人性的最本质的需要。”[4]对渴望东西的想象使人追求一种应然状态,不满足于实然状态始终是人的生存本性,他始终以切实的实践活动去追求应然状态,通过否定性和超越性的活动去实现应然状态。

人拥有意识,自觉是意识的根本特征,理论是自觉的,意识的自觉性使意识对世界保持一种理论的态度,这种理论态度把世界二分为意识和对象,意识的自觉性表明了人不再把自身与自然的关系视为同一的。意识在以自身为对象的同时确证了一个存在于它之外的对象世界,意识在理论上把自身与外在对象区分开来。如果没有自我意识以理论的态度对待自然,人同自然就是一体的;正是由于自我意识,自我意识的人与自然出现了分离。“真正的出发点是人同自然的能动的接触,而我们靠抽象作用才把这种接触划分开,一方是自我意识的人,另一方是自然。人同世界的关系本来不是观照或受动的知觉作用,在这种知觉作用中,外物把自己的影像传给主体,或把自己的固有本质转换成主体的知觉领域的片断。知觉自始就是自然和人的实践态度联合作用的结果,因为人是社会意义的主体,他把外物看成自己的对象,看成是预定要满足某个目的。”[5]121自觉不是以观照或受动的方式反映对象,它是自然和实践态度联合作用的结果,因而自我意识的人是以积极能动的实践方式作用于自然的。自我意识总是基于物质的生活关系之上的自我意识,把自我意识看成是独立的存在,把自我意识看成是不受任何对象的约束,这就把自我意识抽象化和神秘化了,自我意识始终是人的自我意识,不存在能够独立存在于人之外的自我意识。基于此,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自我意识进行了批判。“黑格尔把人变成自我意识的人,而不是把自我意识变成人的自我意识,变成现实的、因而是生活在现实的对象世界中并受这一世界制约的人的自我意识。”[6]357自我意识的形成受到生产力、环境等客观因素的影响,历史是在具有自我意识的人通过切实的改造世界的感性活动中形成的,它不源于“精神的精神”,而源于具有自我意识的人以实践活动突破世界的制约。“历史不是作为‘源于精神的精神’消融在‘自我意识’中而告终的。”[6]544马克思承认自我意识的能动作用,但他不把自我意识看成是独立存在的实体,他批判黑格尔那种不受任何对象约束的自我意识。

意志和意识是“类本质”形成的前提,类本质的真正实现还得通过生产实践活动,生产实践活动是人从自然中超脱出来的关键。在马克思看来,当个人的肉体组织不再受到本能和冲动的支配时,当人以生产实践活动为自身提供生活资料时,就开启了全部人类历史。当人以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生产那些能够满足自身需要的生活资料时,当人不再接受自身肉体组织的决定,这就把人与动物真正区分开来了,人的物质生活本身就是在生产那些满足人的生活资料的过程中实现的。人生产自身生活资料的活动,不是被动地迎合自然和顺应自然,而是以创造性的活动改造自然,正是在改造自然的进程中,人开始生产着自己的生活资料,人拥有了类本质和能动的类生活。能动的实践活动使人成为“类存在物”,通过实践活动,人把自然界作为改造对象并使其满足人类的各种需要。实践是由自我意识指导的、自觉的活动,人能够把对世界的知觉外化为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实践对象化的过程是意志外化的过程,正是活动的对象化,外在自然被烙上人类意志的痕迹,以意志和意识为指导的实践活动使得外在的自然事物成为人类的作品并满足了人类的某种需要。

人一旦开始生产自身需要的生活资料,就意味着人类根本上改变了他作为自然生命所固有的生存方式和存在本性,对自然规律的认识,使人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那种完全依赖自然的生活习性,人不再作为被紧紧束缚在自然之上的感性生命。正是在对自然限制的不断突破中,人创造出了专属于人自身的本质,即类本质。人一旦拥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和能力,自然就不再能决定人的生存,自然成为了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基础和条件,对人而言,自然成为促进人的成长和发展的手段和工具。在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人改变了全面依附自然的生存方式,改变了外部环境对人的全面控制,人成为了一种既存在于自然中又超拔出自然的生命存在。“作为实践结果的自然,现代社会所自生的自然,马克思非常重视,也构成了马克思自然观的重大贡献。”[7]马克思从实践活动的否定性和超越性去理解和解释类本质,从人的自我创造活动引申出类活动概念。“在对象性活动中,作为主体的人不断产生新的发展自身的需要,但人已有的自在形式总是不能满足这种发展的需要。”[8]对自在形式的超越和否定使得实践活动成为自由自觉的创造活动,这种创造活动使人成为区别于动物的另一种类,人获得了自身类本质。

“类本质”是在具体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人类历史是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创造出来的。“类本质”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正是在这种生成的过程中,人脱离种本性的限制,类本质在逐渐生成、展开和实现。类本质的获得只是说明了人类不再与自然同一,开始摆脱了自然状态,进入了人类历史。“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6]519在类本质实现阶段,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生活资料生产的核心,自然对人具有强大的压制性,人不通过积极有为的生产实践活动,就难以在严酷的自然中生存。在类本质形成阶段,人和人处在平等协作、共同抗争的关系中,并没有出现人对人的依附,人的生命活动处在完整的、未异化的、自然的状态。在类本质实现阶段,实践活动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人的本质力量属于自身,并没有被剥夺,也未出现类本质异化的状况。

进入人类历史以来,由于出现了人的依附关系,类本质招致异化,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不再属于人本身,人的本质力量招致剥夺。在马克思看来,无论是在以人的依赖关系为根本特征的前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还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为根本特征的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类本质异化成为客观现实。人与自然的抗争转变为人与人、人与资本的抗争,虽说自然对人施加强大压制功能,但自然的强制功能敌不过人和资本对人的强制,历史诞生之前的作为核心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变为人与人、人与资本的关系。无论在前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还是在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它们具有一个共同点,即绝大多数人依附于少数人,阶级社会产生以来,人类的生产和生活关系都基于依附关系之上。前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是直接的人身依附,即政治依附;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是间接的人身依附,即经济依附,在依附为本质特征的社会,劳动是异化劳动,而不是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

二、依附关系中的“类本质”异化问题

无论是家长制的部落所有制社会,还是古典古代的奴隶社会,抑或封建的或等级的所有制社会,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人对人的依赖,这种依赖关系建立在直接的强制之上。“在从前的社会,人们对他人的依赖是直接的和看得见的,他们的义务是清楚的和可以强制执行的。”[9]在前资本主义所有制社会,政治特权维持了人的依赖关系。前资本主义社会最重要的财产是土地和人口,部落首领、奴隶主和封建地主给古典共同体成员、奴隶和农奴提供政治安全保障,古典共同体成员、奴隶和农奴以赋税的形式为统治阶级提供生活资料。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人的依赖关系决定了人的物质生产活动是异己的、与自身对立的,劳动成为一种机械的、被动的反应,它丧失了作为类存在物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特性。对于类本质的异化状态,黑格尔给出了错误的解释,他说:“意志只有作为能思维的理智才是真实的、自由的意志。奴隶不知道他的本质、他的无限性、自由,他不知道自己是作为人的一种本质;他之所以不知道自己,是由于他不思考自己”[3]35。黑格尔把奴隶缺乏真实的、自由的意志看成是类本质异化的根源,他混淆了原因和结果的关系,倒果为因,奴隶不是因为缺乏真实的、自由的意志才成为不自由的,而是因为奴隶处在不自由的现实境地才导致了他们缺乏真实的、自由的意志。黑格尔完全忽略了类本质的异化是由生产力发展的状况、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控制等因素造成的,这是黑格尔把自我意识绝对化必然导致的结果。

资本主义是以扩大再生产为根本特征的,它需要能够源源不断地从雇佣劳动者身上剥夺剩余价值,需要有完全人身自由的、可以自由买卖自身劳动力的雇佣劳动者。在资本主义社会,雇佣劳动者获得了人的独立性,但这种独立性是以接受资本的统治为前提的,资本家以资本的形式对人实施了统治,不再通过人的依赖关系对雇佣工人进行直接的盘剥。资本作为资本家对雇佣劳动者进行剥削的中介,使得剥削更为隐蔽,也更为有力。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决定了无产阶级是不能获得自由和全面发展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是:生产的物质条件以资本和地产的形式掌握在非劳动者手中,而人民大众所有的只是生产的人身条件,即劳动力。”[10]436雇佣劳动者只是在形式上获得了自由和独立,由于受到资本的统治,实质上仍然是依附性的,只是不直接依附于有形的资本家,而是依附于无形的资本,无形的资本实质上是有形的资本家。由于缺乏真正的自由和独立,人的生命活动遭受压制,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类本质不可能存在于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把自由看成是一种普遍权利,并且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了人的自由权利,但实际情况如何呢?由于资本主义的私有性质决定了工人必须在被迫的状况下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因而所谓的自由只是一种虚假的口号,实质上工人是不自由的。“在他的现实实存中,‘自由的’雇佣工人仍然和古代的奴隶一样是不自由的……因为他那可以出售的劳动力是他实际占有并且为了能够生存而必须外化的惟一的东西。”[11]206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自由只是雇佣工人能够把自身的劳动力作为商品自由买卖,由于雇佣工人受制于整个资产阶级,他们依附于资本之上,雇佣工人实质上是不自由的。

就文明的进程和人类独立的角度而言,自由的丧失和人身依附关系是不可避免的,人类被奴役的历史,也是人类解放的历史。“马克思并不认为私有制、劳动分工或人的异化是‘错误’,是人们对自己的境况有了正确理解,随时可以纠正的;他认为这三样是未来的解放不可缺少的条件。”[5]127能动的生命活动本是自由自觉的、具有创造性的、实现人的本质的活动,但进入人类历史以来,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成为一种异化劳动,成为个人获得动物化生活的手段。异化劳动导致了人的活动机能和生命活动的异化,这就使得自由自觉的类本质同人相异化。同时,由于异化劳动只是一种强制劳动,劳动只是成为人维持自身生活的手段,多样的、丰富的类生活被剥夺了,导致了类生活的异化。类生活本是具体的、感性的生活形式,在异化劳动中,类生活成为了抽象的、异化的形式,人被贬低为手段,而不再是目的。劳动异化使得人的生命活动和活动机能不再属于自身,生命活动本来是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活动,而在人的依附状态中,生命活动成为令人感到痛苦和压抑的活动,即类本质招致异化,生命活动成为一种异己的、敌对的活动与人对峙,异化劳动剥夺了专属于人的类生活。一旦人失去属于自身的类本质和类生活时,人的生命活动只是一种动物性活动,在实施动物性活动时感到自由,在实施人的生命活动时感到的只是强制和压抑,类本质被剥夺的生活只是一种动物性生活,而不是人的生活。只要人处于依附状态,人的东西只能变为动物的东西,人的机能只能是动物机能,人的生活只能是动物的生活,只要人受到压制和盘剥,以自由活动为根本特征的类本质只能招致异化。

异化劳动产生了私有制,私有制又成为异化的根源,并且在持续地促进异化。私有制使得绝大多数的人处在残酷的必然性和无情的力量控制之下,受资本操控的劳动都具有异化本性。“异化劳动把这种关系颠倒过来,以致人正因为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才把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本质变成仅仅维持自己生存的手段。”[2]273异化劳动具有掠夺、压制的功能,但它同时创造出了像魔法般唤出的巨大生产力,异化劳动为人的解放创造出了物质前提。“劳动异化在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上首先也是进步的,相对于过去的人身依附,它当然是一种解放,但是它又更深地形成新的物役性,造成主体性的沦丧,带来了社会关系的异己性和对抗性。”[12]人在异化劳动中不能确证自己的存在,痛苦的和可怕的异化劳动创造和扩大了文明的物质基础。日益发展的异化增加了自由的可能性,异化劳动越是变得外在于个体,就越能创造出各种外部条件使得人摆脱必然性的支配,从而使个体摆脱必然王国的控制。必然王国中的必要劳动是一系列本质上非人的、机械的、例行的活动,在必然王国中,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类本质是不存在的。

类本质复归的历史就是私有财产被积极扬弃的历史,类本质只有在自然和社会的矛盾得到真正化解之时才能真正实现。“人的类本质——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的精神的类能力——变成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变成维持他的个人生存的手段。异化劳动使人自己的身体,同样使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使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2]274资本以其自然属性剥夺了社会的人性,成为一种具有压制人的本性的自然,它使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私有财产并非劳动被异化之源:恰恰相反的是,它是劳动被异化所带来的结果。异化与劳动本身联系紧密。”[13]为了把被剥夺的本质力量重归于人,必须消灭资本对劳动的统治,使经过改造后的社会关系重新符合人的生存本性。

在类本质异化的社会中,在人的依赖性和以物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社会中,自由的生命活动仍然存在,但只属于少数人,自由成为一种少数的或者名义上的自由,而真实的自由、绝大多数人的自由一直未能实现。奴隶制和封建制对于奴隶主和贵族而言是自由的,自由以“不合理”的特权形式表现出来。资本主义是自由的,它以普遍权利的形式表现出来,资本主义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了人的独立性,由于无产者在经济上遭受压迫,资本主义的自由只是形式的,而不是实质的。在人的依赖性为根本特征的前资本主义和建立在资本基础上的人的独立性的资本主义,“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迄今为止的一切文明和社会发展都是以这种对抗为基础的”[14]214。前资本主义的自由与资本主义的自由只有少数人享有,它是以大多数人的自由丧失为基础的。作为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是不可能存在于人的依赖关系和以物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社会形态中的。“一个除自己的劳动力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财产的人,在任何社会的和文化的状态中,都不得不为另一些已经成了劳动的物质条件的所有者的人做奴隶。他只有得到他们的允许才能劳动,因而只有得到他们的允许才能生存。”[10]428只要无产者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他们就必然要成为奴隶,只有无产者被雇佣时,他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存。雇佣劳动制度内在具有奴役和剥夺的本性,资本主义社会的快速发展就建立在资本的残酷剥削之上。“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2]207-208只有消灭劳动的强制性质,颠覆资本对劳动的统治,使得劳动能够控制资本,类本质才能真正实现复归。

三、作为自由个性的“类本质”复归何以可能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在经济上和政治上受到全面压制,不摆脱这种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压制,类本质就不能重新复归,当然,摆脱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压迫只是扬弃类本质异化的前提,只有摆脱了现实的种种压迫,人性的解放、人类本质的复归才能成为可能。“为了把这种确定的历史的人从其局部性解放出来,扬弃人的异化,马克思要求人的一种不仅仅经济和政治上的、而且还是‘人性的’解放。”[11]422扬弃人的异化是人性解放的内在要求,马克思认为扬弃人的异化才能实现人性的解放,人的异化把少数人与绝大多数人直接对立起来,消灭人的异化就是要打破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压制和统治,使得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和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实现内在的统一。

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的逐利本性必然把利己需要看成是天经地义、自然合理的,不打破利己需要的价值观,人类的幸福和人的自身的完美只能处在对立和冲突中。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是受到利己需要统治的,只要利己需要被视为绝对价值,利己需要就必然导致类本质异化,资本的逐利本性使得社会力量必将以政治力量的形式迫使人与自身类本质分离,使人不成为类存在物,而是非类存在物。在资本对劳动的统治中,雇佣劳动者根本没有条件去实现自身的完美,他们是丢失了自己、异化了自己的人,只能作为可供自由交换的劳动力商品和资本的剥夺对象存在,人的能力被单方面发展了,人的饱满、多样的天赋被剥夺了。资本主义把需要、劳动、私人利益和私人权利等领域看成是天经地义的自然基础,并把这些因素看作自身持续存在的基础,马克思认为不破除利己需要对人的统治,类本质的复归只能是镜花水月。

颠覆资本的统治才能最终摆脱利己需要的统治,马克思认为资本对劳动的统治导致了人类的幸福与人的自身的完美这两者之间的对立,消灭资本对劳动的统治,每个人和一切人内在的对立和冲突才能得到消解,二者才会成为相互促进的关系。“不应认为,这两种利益会彼此敌对、互相冲突,一种利益必定消灭另一种利益;相反,人的本性是这样的:人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自己才能达到完美。”[15]马克思关于人类的幸福和人的自身的完美是和谐一致的社会理想,只能发生在摆脱了资本统治和利己需要的社会形式中。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定导致异化劳动,异化劳动导致了人的片面发展,致使人内在丰富性的丧失,要使人真正成为人,使人失去的本质重新归属于人,就必须从异化劳动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马克思看来,要实现类本质的复归,需要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由劳动来控制资本。只要劳动接受资本的控制,劳动就不是自主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只有劳动的产品属于自身,劳动产品不再作为异己力量与人对立时,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才能成为属于自己的、创造性的活动。在劳动统治资本的社会中,生产者的劳动所得完全归自身所有,除了承担一些社会必须的公共支出外。“每一个生产者,在作了各项扣除以后,从社会领回的,正好是他给予社会的。他给予社会的,就是他个人的劳动量。”[10]434生产者以一种形式给予社会的劳动量,又以另一种形式领回来。马克思认为,类本质复归与生产者的劳动成果的自身占有紧密关联,社会劳动是全部个人劳动的累积,个人在劳动时间创造的社会财富归自身支配之时,才能摆脱劳动成果被剥削的状况。马克思进一步认为,只有通过劳动的等量交换才能破除以商品的等价交换带来的隐形剥削。当生产者之外不存在一个超越于他们之上的资本家时,即他们不再为资本家生产剩余价值时,他们在劳动时间内生产的价值归自身所有,劳动依附关系就被消灭了。通过劳动的等量交换,改变了商品等价交换的内容和形式。劳动的等量交换的交换内容是劳动量,交换的形式是消费资料,而不是生产资料,如此一来,就消除了生产资料所具有的剥削功能。“生产者的权利是同他们提供的劳动成比例的;平等就在于以同一尺度——劳动——来计量。”[10]435一旦不同形式同量劳动能够相互交换,就打破了人的依赖关系和资本的统治,当劳动不再是一种强制劳动,劳动就成为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

第二,能够支配充裕的自由时间是类本质复归的鲜明标志。异化劳动的本质是生产者的时间被剥夺,要使人从异化状态中摆脱出来,就必须给予劳动者充裕的自由时间去发展自身,异化劳动就是劳动时间被侵占的生产劳动。生产者在剩余劳动时间生产的剩余产品是归资本家无偿占有的,对剩余产品的占有就是对生产者劳动时间的占有。“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对人的自然存在所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作为必要的基础。”[14]215如果生产者不能拥有充裕的自由时间,就难以发展自身的能力,只能处于被奴役的境地。为了使人从时间被剥夺的状况中解脱出来,只能消灭资本对劳动的统治,结束时间被侵占的事实,人才能真正实现自由个性。

感性生命只能在时间内得以增长和提高,时间被剥夺,意味着感性生命的蜕化和衰弱。“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16]人一旦能够重新拥有被剥夺的时间,就意味着类本质有可能实现复归。类本质复归建立在拥有充分的自由时间之上,拥有的自由时间越多,意味着必要时间的缩减,这种必要时间的缩减只能基于生产力得到巨大发展的前提之上。“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而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17]225自由时间的增多不是基于空想之上的,它是基于社会生产力得到迅猛发展之上的,马克思认为当生产资料能够被全体所有,为全体人民所有的生产资料就越能发展社会生产力,从而更多地为人们提供消费资料,这就为自由时间的拥有提供了强大的物质前提。

第三,自由时间用于提升自身的生命活动是类本质复归的必要前提。自由时间是那些能够用于人的全面发展的时间,即“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18]。马克思清楚表明了自由时间是类本质复归的必要前提,如果没有充足的自由时间,人的类本质复归就难以实现。自由时间是为了使工人阶级能够在智力上得到发展,能够过社会生活并从事社会政治活动。当然,如果自由时间不能用于提升自身的生命活动,人的自由个性的发展就是不可能的,类本质也不能实现复归。自由时间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运用,还可能会出现自由时间被滥用的情况。“他们通过过量的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了自由的时间,然后除了一小时一小时地数时间,却不知道拿它干什么好,直到时间全部流逝掉为止。”[19]马克思认为自由时间只是类本质复归的必要条件,而不是类本质复归的充分必要条件。人的个性要得到自由发展,人的类本质要成为现实,就需要把自由时间用于提升自身的生命活动。“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17]218-219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之所以优越于资本主义,在于共产主义为人的自由个性的发展提供了必要前提,一旦人能够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不存在自由时间被侵占的状况,每个人都能够在自由时间中不断提升自身的生命活动。“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20]只有通过获取更多自由时间,人类才能够摆脱强迫性的生存状况,增加了自由活动的空间,从而为自身的发展创造更好的条件。

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将不再局限于作为某种手段和工具的功能,人的多样性存在将成为可能,他的不同的需要将得到满足,人具有多种自我选择的能力,类本质复归将得以实现。“人将真正作为个体而存在,人各自塑造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将使每个人具有真正不同的需要、真正不同的满足方式,即具有自己的取舍自由。”[21]在共产主义社会,人的精神本质、自由的自主活动,不再被作为谋生活动,不再被贬低为满足自然生存的基本需要的单纯手段。劳动者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改变异化状态,完成自我异化的现实扬弃,实现类本质复归。消灭私有制,实现劳动对资本的统治,类本质复归才能成为现实。

马克思在科学认识人的类本质的基础上,从现实的、感性的实践活动以及由实践活动建构出来的社会关系出发,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进行了科学的揭示。马克思把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理解为类本质,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人类在同自然的抗争中实现了类本质,但进入人类历史以来,类本质招致剥夺,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劳动实现对资本的统治,被剥夺的类本质将实现复归。在马克思看来,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只有经历否定之否定才能成为现实。他从人类历史发展的三重维度对类本质进行了历史、客观的分析和批判,回答了自由自觉的、创造性的生命活动何以可能的问题。马克思关于人的类本质的观点是他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生长点,类本质、类本质异化和类本质复归的否定之否定进程,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共产主义必然实现的历史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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