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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默尔的文化技术媒介思想探要

2021-11-27谭可可李承倩

视听界 2021年1期
关键词:符号媒介文化

谭可可 李承倩

德国工程协会人工智能专委会委员、柏林大学哲学研究所教授西皮尔·克莱默尔(Sybille Krämer)长期从事技术哲学研究,她以文化技术媒介思想成为继海德格尔、基特勒之后又一位极具影响力的媒介研究学者,她的文化技术媒介思想独树一帜地将文化技术视为“媒介”主题,与英尼斯的媒介偏倚论、麦克卢汉的媒介决定论的研究路径不同,强调“媒介”在技术哲学语境中结构性的地位,舒兹教授称赞她首创了一条重新诠释媒介本质的路径,对20 世纪以来的主流媒介学研究产生了重塑性的影响。[1]本文从理论叙事的角度,分析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的内容和实质,以及信使模型、符号机器对媒介研究的思想贡献。

一、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的内容和实质

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沿袭传统的技术哲学。技术哲学诞生于19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德国,历史地看,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关涉技术的哲学思想是为先声,卡尔·马克思从多角度对人类改造自然进行的反思丰富了技术哲学思想,而尤里乌斯·戈德斯坦(Jul-ius Goldstein) 的《论技术》被德绍尔(Dessauer)称作“从哲学方面讨论技术哲学问题的早期论著中最好的一部”著作。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以卡普、诺伊列、海德格尔、基特勒、克莱默尔为代表的德国哲学家,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推动了技术哲学西欧学派的形成和发展。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克莱默尔文化技术(Kulturtechniken) 媒介研究(在德语里文化技术的范围不单指精致的艺术、文学或思想理论,或者文明的表现,也包含科学的意思)采用一条重新诠释媒介本质的路径,其许多新观点、新见解经过翻译走出德语学界在英语学界引起广泛共鸣。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内容主要包括:20 世纪80 年代初在《技术、社会与自然:三者关系的试论证》一文中提出的技术器具、技术变迁与时代特征之间的关联以及对真实性理解的媒介研究范示,“从技术转向装置或者说从显示意义转向符码层级绝对是一大特色”(皮特·克兰斯顿 Pete Cranston);20 世纪90 年代中期,她的《象征机器》主张媒介选择、存储和发送的规范,不只是从技术科学角度来看媒介与媒介使用的原则,并从新媒介的人文和文化科学的解释来看这个问题,被称之为“计算机时代的德里达”(杰弗里斯 Jeffries);21 世纪伊始,当我们对计算机、互联网作为传媒的泛化和暴露出的一些问题表现出焦虑心理时,她在《传媒、计算机、实在性——真实性表象和新传媒》《可计算的理性》中率先将这一现象学思想置于各种语境中进行探索批评,深刻阐释互联网、计算机和实在性之间有何关系,以及泛化的有限性等,虽然这与当时的文创氛围有点格格不入,但为媒介与科技、文化融合研究注入了一种激进的思想活力,从而为媒介本体论的研究开辟了新的方向,成为当代媒介研究的重要理论资源。

何谓媒介?克莱默尔认为媒介是真正实在的文化技术。在古典拉丁文中,媒介意味着一种“中间的”实体或状态。媒介,海德格尔认为是中介化主体的“存有”方式,福柯、利奥塔认为是“中介化方式构成的主体”,“媒介即讯息”是麦克卢汉作出的论断,卢曼提出了关于口语媒介、大众媒介和普泛化媒介的媒介理论,基特勒认为媒介渗透在所有领域,是人类社会的构成性要素,建构了“媒介即文化”理论,而在克莱默尔这里,媒介是所有社会和物质系统交换形式的基础,是真正实在的文化技术。她说任何一种媒介都有两个侧面,即所谓“作为器具的媒介”与“作为装置的媒介”。她以关联化的视角分析文化技术媒介的作用机制,认为媒介与工具和机器技术配置的差异在于再现形式不同,譬如说文化技术的总特征是对人的功能的替代或增强,例如传感技术扩展的是人的感觉器官收集信息的功能等,尽管再现形式各有不同,本质上仍然是文化技术的一种媒介性。她提出“工具和机器是用来提升劳动效率的器具,而文化技术媒介却是一种用来生产人工世界的装置,它开启了我们新的经验和实践的方式,而没有这个装置的世界对我们来说是不可通达的”[2]。在克莱默尔笔下,物联网的装置与技术以材料基质实现了物与物、物与人的泛在连接,其象征性形式如“人机协作”“机器学习系统”都是通过编码将讯息转化为符号,并通过物理渠道传播出去。因此,装置作为媒介为个体拓展社会交往和生存空间创造了便利,同时使得由大量的不同的装置(媒介)通过传播(传递、交换、连接)构成现代人与社会生产、日常生活的关系网络得以可能。

如果说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是指文化技术所包裹的、去遮蔽化的媒介学说,那么恰恰是她将构建关系的媒介物质性提升到了一个“去人类主体性”的高度,这才使得这一思想在媒介研究理念上是一个飞跃,具有某种里程碑式的意义。在这个层面上,克莱默尔在《作为文化技术的媒介:从书写平面到数字接口》里,集中论说人与媒介的连接互动,将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笔下的客体化(Objektivierung)开始向基特勒《留声机、电影、打字机》中的对象化(Gegenständlichen)转移,这也可以看作是在客体化和对象化之间来审视人与媒介和技术的关系问题。可以认为,克莱默尔所持存的这种观点,显然已经不再是单纯地指向对作为客体的形式的疏离和对立的确认,而是开始关注媒介本体的对象化问题——如果说前者,即客体化是对主客体分离本身的关注,那么,后者也即对象化则是对这一分离现象本身的再客体化。从连接主客体的中介维度来看,她主张媒介绝不是思维臆想出来的东西,而是真正实在的文化技术,一定意义上,文化技术媒介的居间、谋合、容纳、生产作用等观点,加深了我们对文化技术媒介问题的认识。长期以来,我们的主流媒介研究把探讨本体理论的认识论放在与文化技术无关的部分加以叙述,也就永远与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失之交臂了。这就启示我们,要把媒介本体论的研究推向深入,就必须重视并深入研究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

二、信使模型: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的一项复现研究

心理学的感知研究,通常追溯至一千年前,例如盖伦(Galen)的“四气质”模型( 感官信息的组织、识别和解释)。基于长期且大量的临床数据,利昂·费斯廷格(Leon Festinger )认为,感知在人类互动和人类智力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德语语境中这个词与人的认知有关,指精神世界的信息通过媒介被感知(Wahrgenommenheit)和理解。在提供感知量化迄今难以或不可能量化的情况下,克莱默尔以一致且可复现的方式构建了一个“信使模型”。她将“信使”传播划分为两种模式,一个是技术/邮递模式(Technica / Postalmodel),另一个则是人际/性合模式(Personal/Erotic model),借以演示信使在传递任务(组件识别)中既丰富又复杂的人、机、技、法转化过程,深刻揭示了信使传播的媒介感知性,提出了“媒介即感知”的观点。

从文化技术的角度看,克莱默尔对信使模型的整体把握,可以说是在海德格尔对“此在”的分析出发完成对“存在”的理解和弗里德里希·基特勒技术媒介本体论的过程中形成并发展起来的。那么,作为媒介的信使模型或这一社会的传播关系又是以何种方式进行活动的呢? 在技术/邮递模式里,克莱默尔建构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空间和物理距离间建立的联系,“感知-行动机制” ( Perception-action Mechanisms) 在“对称断裂的框架内‘传递’的互动和对话、双方的距离和差异都在传播中消除”[3]。克莱默尔告诉我们,空间和物理距离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具有一定的伸缩性,并且依赖于具体情境、双方的关系、社会地位、文化背景、性格特征、心境等,随着人类的传播能力不断演进拓展,使其不断打破自然的限制,所以现在可以通过一台联入Internet 的计算机向世界任何地方传播信息,使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感知变为听得见看得见。而在人际/性合模式中,她依据符号互动论的观点提出,“媒介历时序列转化可以为空间共时结构,空间共时结构也可以转化为历时序列,具有对人的自由时间进行秘密窃取,在空间上对人进行不可见的主体性解构的隐匿不见的特性,媒介赋予传播一种使隐藏的东西可见、使不在场的东西在场的能力”[4]。这段话是说,媒介性体现在空间共时且互惠的过程,人际感知通过在场与不在场的能力,可以将同质化信息转化为多元的信息,也可以将多元的信息转换为同质化信息,最终可能形成代表不同个体的一致的声音。克莱默尔在这里强调的是站在他人立场上,来感知、理解和调节自我和他人的关系。也就是说,人际感知都具有空间共时性,由于感知不同,所以理解也不同。所以,我们不妨把媒介的感知,视听等感官刺激作用、教化作用,执行意识形态的功能等等,作为理知行为、可感行为的形式根据。“它所传递的信息虽然不是物质,但它是物质的一种状态、一种客观事物的呈现,视觉感知、听觉感知、空间知觉、时间知觉、运动知觉等,那些‘能够被感知’(Wahrnehmbarmachen)和‘被听到看到’(Erscheinen lassen)即是媒介。”[5]

总之,克莱默尔的信使模型用古罗马神话中赫耳墨斯与伊里斯共同担当神界与人界之间的信使,讲述他们帮助死去的灵魂到达冥界的媒介论故事,道出了媒介使信息“能够被感知”和“被看到”,以及信息的发出者和接收者交流上存在的差异性,感知与媒介连接的恒常性、实在性和中介性的原因与理由。因此,我们也看到了文化技术媒介在今天发生的变化: 媒介不再是某种抽象的对象或命题(被卢曼称为“象征性的一般交往媒介”), 而是活生生的主体间性的感知-行动或虚拟交往行为,并为我们进一步深入解释了香农和哈贝马斯对传播的理解,展现其在当代媒介研究上的重大贡献,同时也加深了我们对媒介以及媒介本质的认识。

三、符号机器:从书写平面到数字接口的无限次演变

符号是一种重要的媒介。克莱默尔认为文化技术是内嵌在各种符号形式之中的意义形态,她在对媒介的符号行为是如何使符号事件得以实现、如何从技术逻辑转变为实践逻辑的分析中,提出了“符号机器”(Symbolischemaschine)的概念,便以梳理人类传播媒介的发展历程及社会影响。

关于“符号”,在媒介学早期理论的核心学者雷吉斯·德布雷那里,他关注的是符号的所能所指,即如何才能“使符号——语言、文字和图像——产生独特效果,并在某一既定社会中变为物质力量”[6]。“符号”发展到20 世纪90 年代,鉴于计算机技术实现了无限信息生产,布克哈特在《在电磁流中:作者和电磁书写》(电磁流在德语中隐喻为传递的意思)中提出“在文字化符号到数字化符号的过渡时期只有可再生的东西,并且是被明确定义和主体间性的东西,才可以当作符号”[7]。基特勒则认为“在书写时代,人们能够记录的东西只能是已经存在于象征符号世界中的,也就是说事物本身便具有‘记号的本质’(Nature of a Sign)。但是,当模拟信号技术取代了书写的垄断地位之后,人们记录的是‘特殊的符号’,这已经超越了符号世界而成为一种对本质的记录,人们因此可以记录本质本身”[8]。受基特勒这一观点的影响,克莱默尔在《符号机器:形式化的思想历史》中更强调媒介“本质”色彩,她说道:“媒介无声地、历史地在物质结构上变换着区别可能性的储存物,在它的范围内符号被构成、确定和传达,媒介的符号行为在时空上也才能够真正完成”[9]。美国媒介研究方面的重要学者,比如Micah Altman、Lev Manovich、Mark Hansen 等都对这一创新观点给予很高的评价。

在克莱默尔看来,符号作为媒介的特征性元素,在科学与社会发展中都有着重要的历史渊源。从人类社会早期的石头、泥版、羊皮卷、纸和路桥等实物传播介质,印刷术发明之前的口语媒介、书写媒介和之后的印刷媒介、电子媒介等事物出发,克莱默尔把符号机器概念周围相联系的内容结合在一起,上升到媒介对人类生活的形而上学分析。她认为,媒介演变来自人类符号机器的创造性,包括语言、书写、科学、技术、制度、法律等各种类型的有形和无形的“符码”,它们彼此相互关联、交错并存,具有密不可分又具备异质性的内在关系。以书写平面到数字接口的无限次演变为例,她说道,“由于数字接口在书写纸上实际变换了位置,因此这种空间操作产生了一种可视化结构,让问题的解决方案立即变得显而易见。复杂的智识活动较少在心里或者‘在头脑中’进行;相反,它可以通过数字接口对纸上的外部符号进行系统的操作来实现。于是每一个符号结构都可以被重构,每一个布局都可被重新布局”[10]。接着她又换一个视角分析道,“这种操作化的器具不仅促进了空间与时间的转换,而且促进了个体与社会之间的中介。因为书写平面到数字接口引入了一种总是处于‘我们的模式’(Modus des Wir)中的可见和可操作的方式,它使得双方共同的感知和经验得以成立,造就了头脑之外的社会文化心灵”[11]。符号亦即媒介的改变,我们的世界也随之改变。她还以别样视野提醒我们,媒介基于文化技术的无限次演变,其形式展现出多样性,比如病毒、货币、翻译者、精神分析学家、目击者,乃至天使都可以被看作媒介。国外学者称赞这一理论是由美国式的对技术的关注与媒体理论的“加拿大学派”输入德国文化技术媒介研究的新成果,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它加深了我们对当代国外媒介技术哲学研究的认识。

四、结语

在信息化社会,以多媒体技术和移动通信技术为推动的媒介技术飞速发展,使媒介与信息传播、文化传承和社会政治生活的联系更加紧密,与之相呼应的媒介研究在世界各国活跃起来,其中德国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研究备受关注。综上,我们不难看出克莱默尔文化技术媒介思想不仅与全球化、数字化、网络化、媒介融合的议题十分契合,而且为我们的媒介研究构建了一种与现行主流媒介研究互相陪伴、相得益彰的平行路径,值得学界重视。

注释:

[1] SCHULZ W.Reconstructing Mediatization as an Analytical Concept[J].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04,19(1):87-101.

[2][7] [德]西皮尔·克莱默尔.传媒、计算机、实在性——真实性表象和新传媒[M].孙和平,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21,80.

[3][5] Krämer,S.Medium,Messenger,Transmission:An Approach to Media Philosophy[M].Amsterdam:Amsterdam University Press,2015.

[4] Krämer,S.Language,Speech,Communication of Language Theory Positions of the 20th Century[M].Frankfurt A.M.:Suhrkamp Verlag,2001.

[6] [法]雷吉斯·德布雷.媒介学引论[M].刘文玲,译.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44.

[8] [德]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M].邢春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213.

[9] Krämer,S.Symmbolische Maschinen:Die Idee der Formalisierung in Geschitichem Abri[M].Wiss:Buchges,1988.

[10][11] [德]西皮尔·克莱默尔.作为文化技术的媒介:从书写平面到数字接口[J].吴余劲,叶倩,吴璟薇,译.全球传媒学刊,20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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