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宋夏好水川之战
2021-11-26张东祥
□张东祥
一、好水川之战研究学术史梳理
庆历元年(1041),北宋与西夏之间的“好水川之战”对宋夏政治格局和双方军事战略布置产生一系列重大影响。学术界对“好水川之战”进行了多维度研究,或从战争意义①,或从古籍史料和地理位置②,或从战场遗址。许多学者认为好水川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隆德县东甜水河一带。例如,张培礼在《范仲淹知延州》中认为,“(宋)军至好水川(今名甜水河,在宁夏隆德县东)”[1]40。史金波在《略论西夏前期的用兵特点》说:“宋军紧紧追击,傍晚进入好水川(今宁夏隆德县东甜水河)。”[2]35鲁人勇从西夏、宋军的进军路线与所经之地进行了考释并配备战争示意图,明晰了双方的行军路线与地理位置③,在《宁夏历史地理考》中认为宋代好水川“当今隆德县西北的好水,经隆德县好水乡、杨河乡,再经西吉县兴隆乡汇入葫芦河”[3]340,好水川川口任福兵败处,就是“宁夏隆德县北境之好水入西吉县葫芦河处,距宋代羊牧隆城(今西吉县火家集)五里汇入武延河(葫芦河)”[3]183。苏正喜与摆小龙在《西吉宋夏堡寨调查与研究》中认为好水川主战场遗址在羊牧隆城(兴隆镇)东约5 里的单家集、王沟、陈王田村一带④,苏正喜与马宏《宋夏好水川之战主战场遗址再考证》一文中提出其主要战场遗址与论著中的观点相同⑤。安北江认为好水川主战场在今好水乡偏北的什字路河下游,并非在甜水河一带。⑥尚平提出确定两个备选主战场的位置的观点。⑦
笔者认为,好水川之战是一场大型战役,可分为多个阶段,也涉及多处作战地点。
二、宋好水川、川口、羊牧隆城的地理位置
(一)宋代好水川的地理位置
地形地貌会因地震、山体滑坡、泥石流等因素影响而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宋人虽以河流、山川等典型地形和自然地貌标示地理位置,但古今里程折算误差却为考证“好水川”地理方位增加了一定难度,从而出现有关“好水川之战”主战场遗址位置的不同观点。
北宋初年,“(章楶)率四路师出胡芦河川,筑二城于石门峡江口好水河之阴。二旬有二日成,赐名平夏城、灵平寨”[4]10590。《宋史·地理志》载:“怀德军。本平夏城……南至灵平寨一十二里……灵平寨,故好水寨,绍圣四年赐名。”[4]2160此外,《宋会要辑稿》中还有“好水寨”和“好水河”的记载,灵平寨,“一在镇军旧好水寨,绍圣四年改”[5]9633,“前石门好水河新建城寨,乞创置将、副各一员”[5]9652。宋人以“好水河”代指“好水川”,这应出于“河”、“川”意思相同的缘故。据《中国文物地图集·宁夏分册》记载:“灵平寨址(在今固原原州区)[三营镇白河村西南2.5公里处·宋代],俗称王浩堡(现宁夏固原市原州区杨郎乡王浩古城址),好水寨向南离张义堡(宁夏固原市张易乡张易村南2公里)有45公里,张义堡向南距好水乡约有35 公里。”[6]398《武经总要》前集卷十八上记载:“德顺军,旧笼竿城也,在六盘山外。……笼竿城为山外四寨之首……东北至镇戎军百一十里,南好水川界。”[7]1100由此可见,笼竿城(治今宁夏隆德县城)就是宋人所指的“南好水川界”。宋代好水川涵盖从灵平寨三营镇白河村西南2.5 千米处到今隆德县城关以北这一广阔地域,以隆德县城以北8千米的好水乡为不规则极点,北面为灵平寨,东面从六盘山主峰西麓山脚以西至(今西吉县兴隆镇)川口村附近⑧。
清代学者缪荃孙在《好水考》中指出:“(任)福及将佐军士死者六千余人,而各书不言好水川所在,以今舆图考之,好水川是水名,非地名,即今甜水河也。”[8]579《读史方舆纪要》载:“好水在隆德县东二里,源出固原州六盘山,西南流合于庄浪之苦水川,苦水以苦得名,好水必胜于苦水,所以有好水之称也。”[9]2792缪氏认为源出六盘山的甜水河,“西南流过神林堡入静宁州界,去州南一里,至州南与苦水会”,“宋时谓之好水,又名‘六盘水’”,“(任)福败处在隆德县东五里,甜水河右,东距六盘山十余里,即是地矣”。[8]580缪氏认为只有将甜水河作为好水川,才能与《宋史》所载任福兵败羊牧隆城5 里后结阵御敌的战场情形相吻合。其实,这种理论在逻辑上存在问题。首先,缪氏将宋代羊牧隆城(庆历三年改名隆德寨)误认为清代隆德县治,其实流经“神林堡入静宁州界”的甜水河并非宋代好水川。值得注意的是“神林堡”,虽然宋代神林寨与清代神林堡同为一地,但《宋史·地理志》却没有相关记载。据《武经总要》“六盘山关寨”条记载,羊牧隆城西40 里的神林寨就是今隆德县神林镇,甜水河流经隆德县神林镇进入静宁州的河流并非宋代好水川,这是清代以后学者出现误判的原因之一。其次,从笼竿城位置来看,自《宋史·地理志》之后,许多都将其考订在甘肃静宁县城,这一定位有误。《武经总要》前卷集十八上记载:“德顺军,旧笼竿城也,在六盘山外。……自(至)六盘山寨二十里,至瓦亭四十里,又七十里至渭州;西自(至)神林寨四十里。”[7]1100依据地理方位、山寨距离判断,笼竿城应在今隆德县城关镇一带。从甜水河流经“神林堡入静宁州界”判断,静宁州(今静宁县)实为德顺州所辖静边寨[3]180。因此,将陇竿城误判在甘肃省静宁县也是导致清代乃至近代有些学者对好水川之战主战场产生不同说法的原因⑨。
(二)川口的地理位置
鲁人勇认为,宋代的好水川川口是任福兵败处,就是“宁夏隆德县北境之好水入西吉县葫芦河处,距宋代羊牧隆城(今西吉县火家集)5 里汇入武延河(葫芦河)”。此5里处正是好水川川口,与北部河川隔山并列,同史书所载任福分兵并屯两川的记载相吻合,应该就是宋代好水川无疑。“二月二十四日,宋军粮草供应已断绝,宋军分兵两路沿好水川穷追不舍。待赶至陇干城北(今隆德县好水乡),入夏军伏兵包围之中,任福、桑怿等自知中计,于次日率军好水川西行寻找出六盘山之路,并在羊牧隆城 2.5 公里处布阵设势。”[6]438上述记载认为好水之战的主战场在隆德县好水乡一带,将“好水川”误认为“甜水河”。据鲁人勇考证,宋代好水川即“隆德县西北的好水”,“源出六盘山西麓,经隆德县好水乡、杨河乡,再经西吉县兴隆乡汇入葫芦河”。[3]181“能家川(今什字路河,经西吉县兴隆镇流入葫芦河),笼洛川(今什字路河北面的一条支流,今大庄乡以南所在地),好水川(也是今什字路河南面的一条支流,隆德县城北的一条小河,经好水乡、兴隆镇附近流葫芦河),姚家川(今葫芦河,经将台、兴隆入静宁)。”[10]91-97葫芦河(姚家川)与什字路河(能家川)在兴隆镇西边附近相汇,偏南又和好水河(好水川)相汇,两河交汇的河口就是川口,也是“元昊自将精兵十万,营于川口”的川口。并且与北部河川隔山梁而并列,与《宋史·任福传》“合军屯好水川,(朱)观、(武)英屯龙落川,相距隔山五里,约翌日会兵川口”[4]10507的记载相吻合,这里无疑就是宋代好水川的川口所在地。好水川的交汇处现在仍称为川口(今西吉县兴隆镇东北方向川口村),距离宋代羊牧隆城(今西吉县火家集宋代古城)约3千米。由此可见,宋代将兴隆镇东北方向今川口村、王丰村、罗庄村等所在地,兴隆镇东南方向的单家集南北村、陈玉田村、杨茂、姚社等地称为好水川“川口”。
(三)隆德县治城的变迁
大中祥符四年(1011),泾源路钤辖曹玮奏请在陇干川修筑陇干城(又名陇竿城、笼竿城,治今隆德县城关镇),作为抵御党项南下的军事要塞。[4]98隆德之名渊源于“羊牧隆城”和“德顺军”之“隆”、“德”二字。唐代贞观年间,今葫芦河上游称为“邪没陇川”,至德以后为吐蕃所占。“邪没(洛)陇川,番语讹为羊牧隆川。德顺所属外寨:隆德寨(今火家集),天禧元年(1017)置,名为羊牧隆城,庆历初改隆德寨。东至笼干城60里,西至边壕40里,南至静边寨35里。”[11]454羊牧隆城外壕向东10千米的大致位置在马家嘴一带。德顺军升州后,隆德寨不久升格为县,正式分治立政。隆德县城设在羊牧隆城(今西吉县火家集村),与德顺州城(今隆德县城)相距约30 千米。大德八年(1304),元成宗省德顺州,以隆德县辖原州境域,隆德县治从火家集迁至陇干城。因此,今隆德县和羊牧隆城是两个地方,相距约30 千米。《宋史·任福传》所载“出六盘山下,距羊牧隆城五里结阵”[4]10507的战场态势分析,羊牧隆城就是现在的西吉县火家集村。据此,可以断定好水川之战主战场遗址在羊牧隆城(西吉县火家集村)东约2.5千米处。《隆德县志》道:“好水川在隆德县城北,好水乡附近的红土路村(红星村)有一泉眼,水涌甘洌,经久不涸,俗称好水泉,‘好水川’也因泉而得名。”[11]450现在的好水河沿隆张公路(隆德县城关镇至原州区张易镇)向北流,翻过县城北边的北象山,不到2千米就进入一条南、北山峦相夹的狭长川道,最宽处不过5 千米,最窄处不足1 千米。川垴源于六盘山主峰西麓山脚之下,川中有一条横穿东、西的河流,流经隆德县好水、杨河两乡,由西吉县兴隆乡入川,全长约15 千米。好水河发源于六盘山西麓大水沟,注入葫芦河后入黄河东去,好水川就是好水河冲积而成的河滩平地。[11]458
综上所述,古籍中“好水川”地理概念的内涵更为广阔,今所称的隆德县“好水川”只是宋代“好水川”的一部分。北宋时期的好水川地界比现代意义上的好水川地域要大得多,且宋夏两军交战历时三天,行军路线和攻防战场遗址都在宋代好水川地理范围内。
三、“好水川之战”主战场遗址的位置
“好水川之战”作为一场大型战役,可分为多个阶段。
(一)第一阶段
在张家堡南(今固原市原州区张易镇南2 千米处),宋军与夏军发生“遭遇战”。“(任)福引轻骑数千,趋怀远城捺龙川,遇镇戎军西路巡检常鼎、刘肃,与敌战于张家堡南,斩首数百。”[4]10507
(二)第二阶段
在陇干城北(今隆德县好水乡),夏军实施“诱敌战”。“夏人弃马羊橐驼佯北,(桑)怿引骑赶之,(任)福踵其后……追奔至笼竿城北,遇夏军,循川行。”[4]10507从文献资料看,此地仅发生一场小规模“诱敌战”,没有大规模战事。好水乡红星村至杨河乡红旗村,东西12千米的狭长地带,地形开阔,适合骑兵冲杀,山体沟壑交叠,便于隐蔽设伏。但《中国文物地图集·宁夏分册》却说:“好水川战场遗址(好水乡红旗村、红星村南50 米·宋代)范围从杨河乡红旗村至好水乡红星村,东西12 公里,主要战场在好水乡红星村南50米处,总面积30平方公里……地下遗留大量人骨、马骨,曾出土铜镞、剑、盔甲片、弩机等。”大战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兴隆镇附近任福、桑怿部逃出的少部分宋军,朱观、武英部和王珪部兵败后部分人员沿好水河到杨河乡的马嘴、姚社向东败逃,“自午至申,夏军益至,东阵步兵大溃,众遂奔”,至好水乡的红星村附近,遇元昊设伏围点打援(赵津部)的诱敌部队,后有元昊的追兵,进行合围,进行交战,此地发现大量的宋夏文物应是双方交战后的遗留物;二是赵津部接到谍报后增援川口,途经好水乡红旗村一带,与设伏的诱敌部队交战留下的战场遗物。但值得注意的是,史料记载赵津的救援部队只是后继,只提到赵津战死,没有提及到达川口。赵津从今泾源县大湾乡瓦亭村出发,到川口要经好水乡红星村,但这里文物谱查时发现大量的战场遗留物。由此推断,这可能是元昊的诱敌部队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在此阻宋军增援,防止赵津部和隆德县城的两路军队,下午在好水乡和杨河乡的附近进行交战,赵津在此战死。这说明此地也是其主战场之一,也就是说一天在两个地方进行了交战。兴隆镇附近的口袋战离不开好水乡红星村的围点打援战。这也是西夏作战“分割包围,围点打援”的经典战法。
(三)第三阶段
在距羊牧隆城2.5千米(今宁夏西吉县火家集东)的“口袋战”和隆德县西北方向红星村至杨河乡红旗村一带的“围点打援”战。
第一,“出六盘山下,距羊牧隆城五里结阵,诸将方知堕敌计,势不可留,遂前格战。……与(任)福战处相距五里,然其败不相闻也。福子怀亮亦死之。”[4]10507宋军在距羊牧隆城5里处与西夏主力相遇,结阵作战不利,宋军大败,这里才是宋夏双方主要兵力相互厮杀的主战场之一。从羊牧隆城的建置沿革和所属地理方位,可以确定其战场遗址。今天的隆德县城并非宋代隆德寨所在地,宋夏好水川之战的遗址也不在今隆德县,而在今西吉县兴隆镇好水河一带[12]017-018。从行军路线来看,任福、桑怿率部从观庄乡到好水乡和杨河乡的马嘴、姚社向西追击。从田野调查和实地勘察,好水川战场位于羊牧隆城遗址不远的王家沟、后湾等村都不同程度地发现了大量人马骨头、箭镞、铁质马绊、宋夏钱币等文物。马嘴村、姚社村、杨茂村、陈玉田村、王沟村(王家沟)、东山后湾村、单北村、单南村等村地形形状如一个大长口袋,方圆约12.5 千米都是狭长地形,沿公路两边都有大大小小利于藏兵的沟壑,10多万大军隐藏于此应无问题。杨茂和王家沟一带可能是任福先头部队冲杀之地,姚社村一带为任福部队中部,马嘴则是追击部队尾部,两边都是沟壑,有利于夏军伏兵出击,在地形上符合“堵头截尾,中间开花”的伏击战术。20世纪70年代在东山后湾村开挖水渠时,发现大量厚达两米左右的叠压状人马骨坑,骨层内有成捆的铁箭头、铁质马绊(跌不倒)和西夏头盔等物。王沟村南湾和红岗烽遗址正面相对,中间有好水河相隔。2003年,西吉县扶贫办在机耕平田整地时,推出长20 米、宽3 米、深1 米左右的深渠,其中全是人马骨头,有些骨头上还插有箭头。2009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西吉县陈田村北山崖农民取土时挖出大量铜箭、马刺、瓷蒺藜、铁甲、铁刀等物,农民经常在村东500 米处整地、挖渠时发现大量成堆的人马骨头。[12]017-018可见,今西吉县陈玉田村就是宋夏好水川之战主战场之一。此外,今西吉县单家集北山遗址内也发现大量铁箭头和兵器。基于此,在长达15千米左右的范围内,不同程度发现大量的人马骨头和具有代表性的箭头、宋夏头盔、铁刀等。从不同的地方发现好几处约2 米厚的人马骨堆,这是大战后西夏方覆土夯实金字塔形的堆(古代称为京观或武军),用于祭祀阵亡将士,夸耀武功,威慑他国。这又从另一方面进行了佐证,也为确定好水川之战主战场遗址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从地形看,隆德县好水乡南50 米处,总面积30 平方千米,没有能够容纳10 多万大军隐藏之处,经计算推断适合5 万左右兵力的战斗。尽管这里视野开阔,但不利于展开10多万大军交战。
第二,厘清相关河流(川),就能明晰北路朱观、武英部和任福、桑怿部的行军路线。第三天上午的战斗,主要是元昊亲率几万大军与任福、桑怿部的战斗,而朱观、武英部只是阻击包围,下午合兵攻朱观、武英部,王珪部解救,没有成功,夜幕,朱观部千人逃出。赵津从泾源县大湾乡瓦亭村出发,也要经好水乡红星村、杨河乡的红旗村,这里地形开阔,是适合大部队作战。一是从行军路线的距离推算。赵津驻地瓦亭村到红星村附近距离约25千米,上午战斗打响后,赵津部接到谍报后集合队伍到红星村附近,到达作战地至少五小时左右,由此推断,加上出陇山,山路崎岖,骑兵速度也要五小时左右。二是西吉县文物普查时好水乡红星村到杨河乡红旗村东西12千米内发现大量的宋夏军的战场遗留物。可见,这里可能是元昊的诱敌部队阻敌增援、采取围点打援的战场之一,防止赵津部和隆德县城的两路军队,下午在好水乡和杨河乡的附近进行围点打援的战斗,赵津在此战死。另一种推断为:兴隆镇东南。上午福怿部兵败后,元昊并兵后与增援王珪部、朱观、武英部交战,东阵步兵溃散,沿好水川口向东逃至杨河乡的红旗村、红星村一带,与前来救援的赵津部会合,在这里进行大规模的交战。从战场综合分析推断,兴隆镇附近的“口袋战”离不开好水乡红星村附近的围点打援战。
综上,第三天的战斗分两个场地:(上午)川口战斗,西吉县兴隆镇东北方向的川口村、罗庄、玉丰村等一带设伏阻击,西吉县兴隆镇东南方向的分割包围战于单家集南北村、陈王村等一带展开;(下午)隆德县西北方向红星村至红旗村一带交战。
四、好水川和羊牧隆城参战兵力考述
(一)宋军的参战兵力
《宋史·王珪传》载:“会敌大入,以兵五千从任福屯好水川,连战三日,诸将皆败。”宋人彭百川所著《太平治迹统类》记载:“战即合,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人助观略阵,阵坚不可破。”[13]591《太平治迹统类》又载:“琦命渭州都监赵津将瓦亭兵二千二为军后继。是日,与观兵会于姚家川。”[13]591《宋史·任福传》记载:“战即合,王珪自羊牧隆城引兵四千,阵于(朱)观军之西;渭州驻泊都监赵津将瓦亭骑兵二千继至。……军校死者数十人,士死者六千余人。”[4]10506-10507《宋史·夏国传上》则记载:“初,渭州都监赵津将瓦亭寨骑兵三千余为诸将后继。是日,朱观、武英兵会能家川与夏人遇,阵合,王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人助观略阵,阵坚不可动,英重伤,不能出军战。自午至申,夏军益至,东阵步兵大溃,众遂奔。贵、英、津及参军耿傅、队将李简、都监李禹享(《任福传》作李禹郭)、刘均皆死于阵。……将校卒死者万三百人,关右震动,军需日广。”[4]13997王珪从羊牧隆城带出的参战兵力是四千人、四千五百人还是五千人?人数相差五百到一千。北宋时期士兵五百设一指挥,好水川之战中这一至两指挥到哪去了?赵津领瓦亭骑兵二千或三千人,兵力又相差一千多人,相当于两个指挥,为何相差如此之大?《太平治迹统类》记载赵津与朱会兵于姚家川(今乌龙河),《宋史·夏国传上》记载朱观、武英兵会能家川(今西吉县南什字路河)。这直接给判断分析朱观、武英部的行军路线及战场遗址带来了困惑。
笔者认为,《宋史》中的记载至少有一处应有误。《太平治迹统类》记载:“战即合,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人助观略阵,阵坚不可破。”[13]591宋代尹洙所编《河南先生文集》记载:“战合,行营都监王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来阵于朱观阵西,珪屡出略阵,阵坚不可破。”[14]354-355两书所载与《宋史·夏国传》相合,参战人数应为四千五百人,《宋史·任福传》记载有误。由此推断,《宋史·夏国传》所载“赵津领瓦亭骑兵”应为三千、兵会能家川,而不是二千、兵会姚家川。北宋对都监带兵人数有严格规定,西夏进攻镇戎军时,北宋“泾州驻泊都监开封王珪将三千骑来援,自瓦亭寨至师子堡,贼围之数重……获首级甚多”[15]3042。《宋史》称:“康定初,元昊寇镇戎军,珪将三千骑为策先锋,自瓦亭至师子堡……获首级为多。”赵津和王珪同为都监,兵力的配置应是一样。康定元年(1040),范仲淹受命兼知延州。“先是,诏分边兵:部署领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三千人,有寇则官卑者先出。仲淹曰:‘不量贼众寡而出战,以官为先后,取败之道也。’兵为六将,将三千人,分部教之……既而诸路皆取法焉。”[4]10270“数日,贼果来,其众数万薄金明,阵于延州城北三十里。美(延州都监)领二千,力战抵暮,援兵不至,乃徙军山北,多设疑兵。”[4]10457由此可见,宋代驻泊都监所辖“兵为六将,将三千人”,即六个指挥。驻泊都监赵津率领瓦亭寨骑兵至少在三千或三千以上。宋代兵力配置规定:部署领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三千人,兵力配制上正好符合一万八千人。“康定二年春……琦亟趋镇戎军,尽出其兵,又募敢勇得万八千人,使福将之。……以耿傅参军事,泾原都监桑怿为前锋,朱观、武英、王珪各以所部从之。”[4]10506
《宋史·夏国传》上提到将校卒死者万三百人,而《宋史·任福传》里提到军校死者数十人,士死者六千余人,伤亡相差如此之大。《宋史·仁宗本纪》记载:“福败于好水川,福及将佐军士死者六千余人。”[4]591尽管有《仁宗本纪》佐证,但通过上文参战兵力和众将校兵力所辖配制判断,死者万三百人较为可靠。
环庆副总管任福统领、节制三万三千五百人抵御夏军。实际上,宋军参战总兵力应为任福统领部、节制部加上赵津部、王仲宝部,各部兵力分别为:1.任福总兵一万八千人(含都监桑怿部三千人);2.钤辖朱观(五千人);3.都监武英(三千人)和泾州(泾川)都监王珪率四千五百人从羊牧隆城赶来参战;4.渭州(平凉)都监赵津领瓦亭寨(固原市泾原县大湾乡瓦亭村)骑兵三千;5.泾原部署王仲宝领兵万人救朱观,朱观千人逃之。由此看,好水川之战宋军投入的总兵力为四万三千五百人。王仲宝部并未受损,实际参战兵力为任福率数千人,加上钤辖朱观五千人,都监武英三千人,都监王珪四千五百人,都监赵津领瓦亭寨骑兵三千人,总计兵力约为一万六千五百人。也就是说,实际与西夏战斗的总兵力为一万六千五百人。文献记载此战伤亡一万三百人,仅朱观率部千余人冲出重围。那么,剩余的兵力去了何方?究竟是被俘还是失踪等其他情况,还待进一步探究。
综上,宋军投入好水川之战的总兵力为四万三千五百人。
(二)西夏的参战兵力
兰书臣认为,夏军参战兵力应少于十万,认为好水川川口的地形,部队如此之多,不利隐蔽,很难展开。鲁人勇认为,“营于川口的十万,加上诱敌部队一万,夏军总数至少有十一万”,元昊将主力部队埋伏于川口,少部兵力至怀远城诱敌深入。一部分精锐部队(骑兵)到固原的彭堡,西吉偏城,张易至隆德的好水乡,途经杨河乡,到兴隆镇东附近。大部队因车辆辎重,人员众多,只能经天都山向南,经硝河、将台、到兴隆便于隐蔽的地方设伏。尽管分为两路兵马,但参战人数应是川口屯兵十万加上诱敌部,笔者认为至少在十万以上。实际与桑怿、任福部正面交战的兵力没有达到十万之多,元昊留有战略预备队,兵力不可能全部参加正面的战斗。因一部分兵力在今西吉县南什字路河(能家川)下游阻击朱观、武英部,结阵防王珪部,《宋史·夏国传》记载“是日,朱观、武英兵会能家川与夏人遇,阵合”。可见,朱观、武英部在其地受到夏人阻击包围,双方对阵,但在其地未发现大量战场遗留物便是很好佐证。另一大部分兵力设伏任福、桑怿部。因此,好水川口与桑怿、任福部交战兵力没有十万之多。由此得出,这里应是至少两部分兵力。一少部分兵力是兴隆镇东北方向的什字路河(能家川)下游的阻击包围现今兴隆镇东北川口村、玉田、余堡村一带(分割包围,结阵),防王珪部反包围;另一部分主要兵力是在兴隆镇东南单家集五里一带的伏击战。歼任福后并兵沿好水川东向(河谷流向的反向)追击逃散宋军与溃散的东阵步兵,与诱敌兵力共同在隆德县杨河乡至好水乡附近与救援的赵津部大战或逃散部队在此交战。十多万兵力(宋夏军)在好水川地域约有30千米的河谷范围内作战是完全容纳下,况且沟壑众多,山丘上森林植被茂密,善于藏兵。又基于梳理宋军参战兵力来看,《任富传》、《韩琦传》记载的兵力都相对于《夏国传》少,上文已论证条目《夏国传》记载较为客观。因此,西夏参战兵力至少在十万以上,实际与宋军正面战斗的兵力应在十万以下。
结语
“好水川之战”作为宋夏之间的一场大规模战役,先后发生遭遇战、诱敌战、伏击战、围点打援等多次战斗。因此,好水川之战的战场遗址也依战役进程而分布在多个区域。一是在张义堡南2千米处(今固原市原州区张易乡张易村),为“遭遇战”所在地,即宋将任福率数千轻骑在张义堡附近遇到镇戎军巡检常鼎与夏军交战之地。二是好水川(今隆德县北好水乡一带),任福、桑怿率部沿好水川追击时发生小规模“诱敌战”。三是羊牧隆城(今宁夏西吉县火家集东)五里的“口袋战”和隆德县北好水乡红星村南50 米处至杨河乡红旗村一带的“围点打援战”,即今宁夏固原市西吉县兴隆镇东南单民村附近一片空阔的河谷地带,也就是现今单民村、陈玉田村、姚社村、东山后湾村、王沟村(王家沟)好水河一带、杨茂和马家嘴,兴隆镇东北方向川口村、玉丰村、罗庄一带;隆德县北好水乡红星村至杨河乡红旗村一带。
好水川之战中,夏军参战兵力约十万之多,宋军参战兵力四万三千五百人,实际参战一万六千五百人。在羊牧隆城战斗中,《宋史·夏国传》和《宋史·任福传》所载参战兵力前后矛盾,一是行营都监王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来阵于朱观阵西,二是赵津领瓦亭骑兵三千。校卒死者万三百人,不是将士死者六千余人。
注释:
①宋夏好水川交战宋军失利主要有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相关论述参见宋建平《论好水川之战中宋军失利的原因》,《安阳大学学报》2004年第12期。
②有关西夏元昊将主力预先埋伏于好水川口的相关论述,参见兰书臣《宋夏好水川之战再探》,《军事历史》2019年第3期。
③夏军的行军路线,同心县预旺乡兵为两路,一路经天都山,途经西吉的硝河、将台至兴隆镇附近设伏;另一路诱军路线与宋军任福部的行军路线大致相同。即:宋军从固原城出发,穿过秦长城,途经彭堡镇、偏城乡、张家镇至观庄乡分南北两路,北路朱、武部沿什字路河至兴隆镇川口村附近;南路怿、福部经好水乡、杨河乡至兴隆镇。古今地名考述及相关论述,参见鲁人勇《宋夏好水川之战的进军路线与地名考释》,《固原师专学报》1984年第4期。
④文中相关论述参见苏正喜、摆小龙《西吉宋夏堡寨调查与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2015年。
⑤⑧⑨参见苏正喜、马宏《宋夏好水川之战主战场遗址再考证》,《黑龙江史志》2014年第15期。
⑥参见安北江《宋夏好水川之战问题再探》,《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
⑦参见尚平《宋夏好水川位置再探》,《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