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物
2021-11-26
到过我家的人都说我超能收东西,餐具、茶具、香炉、摆件儿、花器、首饰、花布、彩灯……简直没有我不收的东西。搬家时,搬家公司的小伙子总要感叹一句:“你一个人的东西比人家一家人的东西都多。”
我是个念旧的人,收藏的东西里,有十年以上的铅笔盒,十五年以上的毛绒玩具和珠玉,最久的,怕是一盒扣子—— 很多来自童年时的衣裙。两枚银杏叶也要从千里之外的秋天带回来,框在相框里,摆在书架上。苏州的木雕、宜兴的茶壶、上海的碗、云南的石头、成都的花插、绍兴的酒提……每一件,背上几千里,颠沛周折地带回来,分散在房间各处,满满当当。
对色彩和质地的敏感,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父母开了卖布的铺子,里面是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布。那时候,大人忙着生意,我便无拘无束地在小山样的包裹上跳来跳去。
喜欢收小玩意儿,也是受母亲影响。由母亲一手构建的家中摆设,成了我最初的审美体验。复古的真皮沙发和羊毛地毯,为了显得不沉闷,纱帘和床饰几乎都用奶白色。记忆中有三样东西让我觉得惊艳。一样是挂在床头的紫色蝴蝶风铃,流光溢彩,声音悦耳。一样是玉石钟表,比成人的巴掌大些,上面是表盘,下面反向卧着一位美女,好看得让我总想摸摸,但在人前又不好意思。还有一样,就是母亲的一件紫色旗袍,金丝绒的料子,领子和袖口是精致的黑色蕾丝。
在我们的大家庭里,我是与我同辈分孩子中的头一个,是被偏爱的那一个,爷爷、奶奶、大姑、小姑、小叔都会给我买东西。姑姑们买衣服,小叔买玩具和自行车,爷爷奶奶给零花钱,赶上爷爷出差去外地,还会带小玩意回来给我。所以,从小我便清楚“礼物”这种东西很讨喜,它是一个人送给另一个人希望对方喜欢并因此开心的东西。它的另一层意思是“用心”,你要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是对方欢喜的东西。
每次离开一个地方,我便要送一些东西给当地的朋友。也有我自己格外喜欢的物件儿,便只得打包带走,邮寄过程中多有折损,但也舍不得扔掉。随着年纪增长,所选之物更偏近实用,收一套东南亚设计师做的青蓝色大象、小象、台座、壶承、杯子、花盘拿来供佛,清了书架的第一层,铺了黄绸,插上一小把风干芍药。把苏州带回来的一把极小的装饰性的小石壶也用上,偶尔从阳台上剪一枝新鲜的花插进去。
一到冬天就想做手工,今年爱上了做灯罩,前前后后粘贴了十来只灯罩,留了三只自己用,其他的送人。阳台上每晚亮着另一只灯,灯身是白纸,骨架是细竹,四面各有树枝做点缀,我嫌它单薄,便在灯罩上面手写了几句穆旦先生的诗。
很多人活得“精致”,我倒很惧怕这两个字,总觉得太过纤细,经不得摔打,反倒喜欢那些粗凛朴质,束得高阁也垫得桌脚的东西,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没了精与不精的比较,没了值与不值的比较,只剩天然的喜好,和一时兴起的活用。我很认同一个观点—— 再精致的东西,总是要用的,舍不得用,便是不值得。
物欲的最终目的是活用,东西再金贵终究是死的,况我那些凡俗小物又不是要进博物馆,更应大大方方用起来。有用时,移至案台,无用时,堆到墙角。不挑,不弃,不因喜新而厌旧,也不因念旧而疑新,简简单单,活得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