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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乃强对西藏和平解放的重要贡献

2021-11-25杜永彬

西藏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西藏研究

杜永彬

(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当代研究所,北京100029)

任乃强先生(1894—1989)是中国现代著名的藏学家、民族史家、地理历史学家(不同于历史地理学家)。他一生致力于西南民族尤其是藏族的地理、历史和社会研究,治学务求经世致用,累计撰有专著25部、论文三百余篇,在历史学、地理学、藏学、民族学、经济学、文献学和文学等多个领域提出了许多开创性的观点,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学术遗产。他在康藏研究方面,直谅多闻,视野高远,独步当时,惠及后世,研究论著成为后来治康藏者必读之书。究其一生,任乃强先生为国家利益和民族发展殚精竭虑,其经世致用、学术报国的愿望得到实现,并受到了国家的重视以及学术界和社会的认可[1]13。20世纪80年代以来,任乃强论著的出版和任乃强研究均取得了显著成果(1)迄2010年任乃强论著主要有:《羌族源流探索》,重庆:重庆出版社1984年版;《四川上古史新探》,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任乃强民族研究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康藏史地大纲》,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西康图经》,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选编》(第1编),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四川州县建置沿革图说》,成都:巴蜀书社2002年版;《川大史学(任乃强卷)》,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任乃强藏学文集》,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9年版。。

2021年是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曾主持西南局工作的胡耀邦说过:“解放西藏任先生是立了大功的,这个事贺龙元帅是专门表扬了的。”[2]笔者曾发表论文探讨过任乃强先生传奇坎坷的人生经历、博大精深的学术创见、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3-4]。鉴于国内外人士对任乃强之于西藏和平解放的贡献还没有较为全面的了解和认识,本文拟从三个角度探讨任乃强先生对西藏和平解放所作出的重要贡献:一、康藏研究的学术造诣为和平解放西藏献策奠定学术基础;二、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为和平解放西藏献策提供历史经验;三、爱国为民的治学宗旨为西藏和平解放贡献对策建议。

一、康藏研究的学术造诣为和平解放西藏献策奠定学术基础

任乃强先生的康藏研究学术造诣及其提供的精准地图为和平解放西藏提供了学术依据。

(一)康藏研究的学术造诣

康藏史地考察和研究及对中国藏学的贡献。任乃强先生自1929年36岁时与康区和藏学结缘起,直到1989年去世,在整整60年的学术生涯中,康藏研究一直是其学术的重心。他不仅以丰硕的学术成果推动了祖国藏学事业的发展,而且以为现实服务的应用研究对康藏地区的开发和祖国边疆的民族团结、领土完整和边疆安全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任乃强先生1929年第一次入康考察,“得有长时间与土著各民族接触,研究其语言、历史、情俗以及生产消费、文化艺术、宗教信仰、社会结构各个方面,以历史地理学之方法,探究康藏民族之社会发展历史”[5]。任乃强在康藏和藏学方面的论著主要有:《西康图经》《康藏史地大纲》《西康札记》《西康诡异录》《泸定导游》《〈西藏政教史鉴〉校注》《〈艽野尘梦〉校注》《川边历史资料》《青康藏高原采金刍议》以及数十篇考察报告和论文。任新建曾在2002年“格萨尔千年纪念暨任乃强学术研讨会”上将任乃强在藏学方面的开拓性贡献归纳为八个方面:他是我国康藏研究的开拓者;他是我国最早的《格萨尔》发掘者与研究者;他在康藏研究领域纠驳了前人的诸多谬说,创立了大量新说,丰富和发展了我国的藏学研究,他的不少研究成果成为我国藏学宝库中的重要财富;他是我国现代康藏全图的第一位绘制者;他发起组织了我国第一个专门研究藏学的民间社团——“康藏研究社”,创办了《康藏研究月刊》;他是川藏公路线路的最初的选定者;他是我国最早按现代农业经济地理理论与实地考察,提出康藏农业区划的人;他是第一个用历史地理学方法研究康藏黄金资源者[1]2-4;他在我国藏学发展史上,开创和推动了藏汉学者合作、藏汉文资料并重研究的新风[6]。任乃强研究康藏,不仅是其兴趣使然,更有纠谬和匡正的使命感。

康藏历史和现实旧说纠谬。由于历代关于康藏的论述谬说流传,世人又对康藏存在误读。任乃强先生在考察和研究康藏时,花了很大精力进行康藏史地纠谬。他在论及“康藏谬说之源泉”时说:“关于康藏,查其误人最深者,莫如康熙五十九年(1721)上谕,后世种种谬说,每多援之而起。”“此文偶有意为牵附之处,便已荒谬绝伦。如‘三藏’为‘三危’古地,潞江为《禹贡》黑水是也。至今言康藏者,莫不遵此谬说,故特纠之。”[7]602-605还澄清了康熙皇帝关于康藏的论述。“通常译英法之Tibet为西藏,此大误也。‘西藏’二字,为我国之行政区域名称,始于康雍之世……今之‘西藏’二字,又只能包括卫、藏、阿里三部也。乃土伯特之转译。土伯特为亚欧各民族加于藏族之称呼,同时施于其所分布之地……乃我国人竟自译土伯特为西藏,是不啻自认西藏政府之当占有西康与青海矣,非大误欤?”[8]西康非古康国,驳曹树翘《乌斯藏考》;打箭炉非古旄牛国,巴塘非古丁零羌与白狼国,驳黄懋材《西輶日记》;折多非云鬼多气喘非因大黄,驳姚莹《康輶纪行》、胡吉庐《西康疆域溯古录》、盛绳祖《卫藏图识》、王世睿《进藏纪程》[7]613-617。还指出了康藏研究的重要论著及傅松炑所著《西康建省记录》中的谬误:该书的“疆域记”“实最先点悟国人误康为藏之名论也”。但是,“傅文有误点三:(一)误鲁共拉为丹达山,详下节;(二)误卫为印度,详谬说之三;(三)误西炉为西康。”“傅氏足迹未至丹达,未亲聆番人称呼,其《建省记》又系回川后追忆之作,盖误以喇嘛所称之鲁共拉为斜共拉,而自易以丹达山之译名也欤。”[9-10]匡正关于昌都名称的误解:“《四川通志》乃谓其‘左水为昌河,右水为都河,故曰昌都’。是盖微解藏语‘多’字之义,而不解‘羌木’全义者所发之谬说也。”[7]618-619对同时代人陈重生所著《西行艳异记》中关于藏族婚俗的叙述的驳正。“谈边地风俗者,每喜故为邪说,耸人听闻……遂有投机者流,捏造事实,欺世骗钱,厚诬边民,殊可恨也。有陈重生者,剽窃西人游记,道路传说,铺张附会,捏造《西行艳异记》一书,在《时报》发表……兹择其有关西番婚俗者数则,加以驳正如下。”[11]301-305他不仅指出了世人关于康藏翻译的种种错讹,还提供了正译的标准:“从来康藏译名,率有五弊:从用蒙语,累赘不通,一也;不解番义,妄释汉文,二也;番汉拼联,叠床架屋,三也;任用方音,漫无标准,四也;转译西名,不顾旧籍,迷惘莫知所谓,五也。”“夫译番名,能得原义而意译之,固为最上。不然者,毋宁译音。译义便于国人之了解,译音便于旅行之探询,要皆当不失原意。”[7]583

康藏地理考察与研究。任乃强先生非常重视地理研究。他说:“自束发受书,偏嗜地理”,认为“地学当为各科学之基础,盖万物莫不受时空之影响也。因是,由经济地理而沿革地理,而民族地理,转而跻身于历史地理学之研究,民族研究亦因此始”[5]。探讨一个民族的形成和发展,不能不研究其所处的地理环境,因为地理因素乃是影响民族形成、发展的重要因素,起着制约或促进该民族发展的作用。任乃强把这一思想运用到康藏研究之中,“以历史地理学之方法,探究康藏民族之社会发展历史”“余之经验,与不解西康地文者谈西康产业,舌敝唇焦,竟仍惝恍。与解地文者言之,数十言得要领矣。”[12]他十分重视地理环境人地关系,即地理和生态环境对藏族社会经济的影响,也重视藏族文化、宗教、民俗的地理因素和地域差异,其论著在阐明康藏地理环境及其特点的基础上,深刻分析了青藏高原的地理环境对藏族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以及藏传佛教和民俗等方面的影响。

《西康图经》是任乃强第一次入康考察、收集大量第一手材料之后,在发表《西康札记》和《西康诡异录》的基础上锤炼而成的。《西康图经·地文篇》用现代地理学知识,第一次系统地对西康的山脉、河流走向、分支和古今中外异名做了考证,纠驳了谬说、澄清了讹传,并尝试规范了藏汉地名。根据自然地理特点,划分康藏地区的地理区域,基本弄清了康藏内部的自然特点;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分析了地理环境对康藏社会历史、经济文化发展的影响。通过对康藏地区气候、地貌、水文、生物(动、植物)、古地理等方面的研究,勾勒出了该地区自然环境的轮廓,阐明了康藏的自然地理特点。他考察研究康藏历史上的疆域和政区的形成、划分及其变迁;农牧业、矿藏的分布、发展,关隘、渡口、桥梁、古道等古代交通情况;民族的来源、分布地区、迁徙路线;城镇、村落、牧场的产生兴起、分布、聚散特征;宗教、民俗、语言、建筑、聚落形式等的地理因素;还考证了该地区古今地名的演变;阐述了文化与环境的关系、文化的传播与扩散以及作为藏族文化圈中三大文化区之一的康巴文化的地方特色;绘制了康藏的区域总图和分区图。还结合实地考察与史籍考证,确定了《安多政教史》所载“多康六岗”的大致区域。为了便于研究,更加系统、全面地把握康藏地理特点,任乃强还以步测手绘之法,历15年之功,绘制成百万分之一康藏标准全图和西康各县分图,填补了康藏研究的一大空白。

康藏历史和现实研究。任乃强的康藏史地考察和研究不分家,他的关于康藏研究的主要论著,如《西康图经》《康藏史地大纲》《西康札记》《西康诡异录》《泸定导游》,以及数十篇论文,莫不如此。他重视康藏历史研究,更重视康藏的实地考察和现实研究;实地考察和研究康藏史地和政治经济,还评论中国学者以及西方探险家和学者对康藏的实地考察和研究的成果和局限,提出了许多真知灼见。《康藏史地大纲》以洗练的文字论述了上自汉唐,下迄20世纪40年代康藏地区的政治关系、民族风貌、社会状况、地理环境、产业分布、宗教源流和重大历史事件,并重点剖析了历代治藏之得失与近代康藏问题之由来和症结。著名康藏研究专家丁实存评价道:“全书十余万言,取材系去肤吸髓,叙述为要言不烦……因果源流,指掌屏列,文省义备,是为特点。而最精彩部分,尤为末章之‘经济建设’‘文化建设’‘保安与兵防’‘西藏问题之归宿’四节,实为作者研究康藏十五年之总收获,字字皆从苦心热泪中淘洗得来……本书为康藏史地之杰作,研究康藏问题者允宜人手一篇;而政府机关与团体研讨康藏政策者,尤应先参考此书也”[13]。

康藏文化、民俗、宗教和语言研究。任乃强关于康藏文化、民俗和宗教的研究,主要见于《西康图经·民俗篇》《西康诡异录》《西康札记》《泸定导游》和《〈艽野尘梦〉校注》等专著,以及《论边疆文化及其人物》《四川第十六区民族之分布》《谈西康的婚俗与庄房制度》《西藏的喇嘛政治》《喇嘛教徒之圣城》《喇嘛教民之转经生活》《塔弓寺与其神话》等相关论文。这些论著准确而生动地论述了康藏地区的文化、民俗、语言和宗教,完整地再现了康藏社会的概貌,客观真实地向世人介绍了康藏地区的民族文化和风俗习惯,增进了藏汉等民族间的相互了解和经济文化交流,并积累了一批珍贵的民俗材料和文物资料,其所记载和描述的1930—1940年代康藏地区的民风民情多已失传或消失,弥足珍贵。他对藏语文的考察和研究,着重于其特点和运用,他说:“余曾研究蕃语、地名有年……”[14]在《西康图经·民俗篇》中,从多言之族、番人语风、番语组织、番语易学难精、骂人番语、“是”字用法(求人语附)、番人所说之汉语、藏文、藏文渊源、藏文书法、竹笔与墨海、番纸与汉纸、藏文字典、藏文信札款式14个方面论述了藏语文的特点[11]356-370。他十分重视藏文文献的利用和藏文汉译、汉文藏译的正译,以及培养兼通藏汉语文的翻译人才。在《西康图经·民俗篇》“正译”中,揭示译弊,举例说明标准译名,列出标准译名表,并划分了康藏地名的类别[6]。

(二)康藏地图的绘制和鉴别

任乃强在考察和研究康藏时非常重视地图及其功能。他说:“地理非图不明,图非实测不足据。”后来在考证《新唐书·吐蕃传》和《旧唐书·吐蕃传》中的地名时也说:“历史事实,已多有人考订。惟独地名,几乎无人考订。但如地名不能落实到地图上来,则历史事实也成了悬空飘渺的故事,不可能收古为今用之效。”[15-16]因此,他尽力收集康藏地图,以步测手绘的方式绘制了多种康藏地图。他绘制康藏地图始于1928年:“余自民国十七年入康,开始自制地图,旋复收集中西图本,审订其精度,采用其优点,陆续制有小图发表,最近始撰巨幅之康藏总图。窃谓傅华封后,此图为进步矣。”第一次入康考察,“阅时年余,经历九县。所有各县城乡要地,莫不履勘,测制地图。”手绘各县地图14幅。“二十九年,余制二十万分之一西康分县图,始于泸定。凡此一县,所参考之地图43种,加以余游泸定全境之记载,与手制之路线图,颇为精详。”所绘制的地图几乎都是以实地考察的第一手材料为据:“所收地名,概由实地考察者之路线图为据。仍参考其记录。凡足迹未至而目光已达者,亦敬录之。苟未合此两条件,纵可确信其中某部位者,亦以问号标之,或虚线表之。绝无强作解人以疑传信之笔。”“山河与道路城村之配置,及其相互间之关系,毫厘委曲,亦必审慎。”“凡此诸式,皆尽纸墨所能容受,尽量写实,阅者可以按图领悟,绝无粗制滥造之笔。”“余每参考西文图书,皆先摘录各地高度,集为专册。每派人远出调查,皆以测量海拔为重嘱。又常以气压表请托出差人员随缘记录之,或借钞游历考察者之簿记,积至今日,凡得3000余数。”“余每得图籍阙如地区来晤人士,必执笔详问当地情形。”[17]456-458任乃强不仅重视收集和绘制康藏地图,还十分重视对康藏地图的鉴别。他说:“我国地理记载与图籍,应当订正与修补之处太多了。我们只当以求知态度去努力调查、研究,以真知的资料勤勤报道于国人,这才是学者的正经。”[18]616“余所收藏康藏地图,精粗巨细共凡一千余种,均经审核其精度,订正其译名,厘矫其讹谬,参验以探险考察者之游记与报告书,必其确定无疑者始予绘入。一点一画、一曲一直之微,皆有依据。绝无信手勾绘率意布置之笔。”[19]455他对康藏地图烂熟于心,十分自信:“在此无妨自夸,我鉴别地图之力,强过一般人,任何地图,入眼即可辨识其可靠的程度。”[18]622

二、“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为和平解放西藏献策提供了历史经验

任乃强先生从“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阐明历史上治理康藏的经验和教训两个方面为和平解放西藏提供了历史依据。

(一)治学务求“经世致用”

经世致用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优良传统和治学宗旨。任乃强不仅提出了许多博大精湛的学术创见,而且其治学务求经世致用,其治学风格和治学思想具有鲜明的经世致用、参与研究和厚今薄古的特点。正如任乃强所说:“六十年来,所有论著,莫不围绕康藏民族问题。”[5]“晚近史家,不记现存之人与当代之事,苟以避请托,远恩怨,非史之正也。”[15]14经世致用、务求真实是他一以贯之的学术思想,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民族团结是他始终坚持的学术立场,史地参证、综合研究是他独树一帜的治学方法,不断求索、敢于创新是他一生实践的学术精神[1]4-7。有学者列举了任乃强的五点治学之道:1.因地制宜,明确的区域研究取向;2.走出书斋,注重田野作业;3.综合研究,不为传统学科所限;4.集众研究,组社团出刊物形成学术核心;5.经世致用,治学直接为现实服务[17]。笔者认为,任乃强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集中体现在捍卫国家利益和维护民族团结两个方面。

捍卫国家利益。主要表现为反思和总结治边之策,维护国家的主权和西南边疆的安全,维护汉藏等民族的团结,为西藏和平解放献计出力。任乃强创办《康藏研究月刊》的缘起:“二十年前,研究我边疆者,尽属外国人士。彼能精深透辟,无微弗届。认识既清,运用自巧,于是我之边疆多事,于是我之国土日蹙。”“二十年来,国人思患豫防,急起直追。以从事于边疆问题之研讨者已不乏人,顾因考察难为普遍,资料各有偏枯,散处诸方,同感孤陋。如何可以通功易事,挈长补短,用综合会通之效,为国家弥补阙失,与外人争一日长。此我研究边疆人士所当自图解决者也……惟兹西陲,机陧未定,光昌前略,亟待人谋。国人等为协力争取此责任。”[20]在内忧外患的年代充满忧国忧民之情,力图以学术研究捍卫国家的主权和西南边疆的安全。任乃强在考察西藏近代史时认识到,1907年英俄条约的缔结,“中国在西藏之主权,遂因英俄之均势,悄然自归。”[7]618他驳斥英国人查尔斯·贝尔(Charles Bell)《西藏今昔》(Tibet:PastandPresent)的谬论:“贝尔之书,切欲磨灭中国施于西藏之恩惠,藉为摆脱中国宗主权之口舌。竟至于强称满洲之索伦兵为西藏之土兵,可谓荒谬之至也。”[11]462在《西康图经》和《康藏史地大纲》等论著中,阐述所谓的“西藏问题”的由来,揭露英俄帝国主义侵略中国西藏的图谋,维护国家主权。

维护民族团结。从任乃强的学术和思想可以看出,其研究康藏的出发点和归宿,都力图消除民族隔阂,实现民族平等。他说:“世人对于西康土著恒有误认。以此对于番人(即藏族——引者注)常存轻视心、鄙薄心、疏远心、厌憎心,以至汉、番情感隔阂,距离日远。本篇特为辨正,俾国人能识番人之真象。”[11]462他在《西康通志撰修纲要》中写道:“本志对两族之宗教、语文、习俗等,概以研究精神,平情叙述。痛矫昔人漠视边民之习,而副总理民族平等之义。”[15]15为此,他深入实地考察,真诚理解藏民族,不以局外人或旁观者的眼光和立场看待和研究藏族,极力化解甚至消除藏族与汉族和其他民族间的隔阂。任乃强从1929年第一次入康考察,就因与瞻对土司的外甥女罗哲情措联姻而具备了融入康藏和藏族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对藏族的了解和理解也因此而令他人难以企及。他曾说:“《西康图经·民俗篇》篇中关于风俗礼仪各节,多得余妇罗哲情措之助”[11]462。康区民众也把任乃强“当成康巴人的一份子,为康巴地区曾有他而自豪。一个汉族学者能得到藏族人如此普遍的认同,早已超越学术本身,而升华至民族亲情。”[1]2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清末以来,各地人士大都畏惧到康区工作,更不用说在那里长期生活,“溯自赵尔丰经略川边以来,内地人士,有受调入康而规避不行者,有勉强成行而觑便乞归者,有初志颇锐,抵康而绥,惘然颓废,无以自振者……即二十五年建省委员会初移康时,每以高官厚禄,延聘国内名贤,赞襄政务,亦多掉首不愿,有洗耳踰垣之德。亦有甫到康定,拂袖自去,追挽不肯暂留者。”[21]难能可贵的是,作为汉族学者,任乃强往往能从藏族的角度看待和认识康藏。他在考察和研究康藏地区及藏族时,常常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如在论述涉藏地区的地域划分时,既引证非藏族的学者的论著,如年羹尧的《青海善后事宜疏》、魏源的《圣武记·抚绥西藏记》和《大清一统志》,也陈述藏族古籍对于康藏地区的地域划分[22]。他还发自内心地赞扬藏民族:“西番有四种美德,为内地汉人所不能及,即仁爱、节俭、从容、有礼是也。”[11]279他倡导开放包容的民族心态:“羌族与羌支各族发展的历史告诉我们:狭隘的民族主义,是自取灭亡之道;只有‘有教无类’‘兼容并包’的民族才能成为伟大的民族。”[23]

任乃强具有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观念(2)“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是费孝通先生于1989年提出的。1989年夏,费先生赴香港中文大学做学术讲演,题目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在演讲中,费先生系统阐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和发展。所谓“多元”,是指中华民族不是单一的民族,而是由56个兄弟民族所组成的复合民族共同体;所谓“一体”,是指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这个整体是逐步形成和完善的。中国历史上各民族生息、繁衍,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了不同角色,最终形成了多元一体的格局。,他说:“虽然,在我国漫长的历史中,由于历史的、地理的种种原因,从而形成具有各自特点的今天的五十多个兄弟民族。但追根溯源,全来自中华民族这一母体,这就是不管到了世界的什么地方的、任何民族的中国人,都称自己是炎黄子孙的原因。现在国外有的人散布种种谬论,企图把藏族从中华民族中割裂出去,完全是痴人说梦。”[24]

任乃强对康区开发的重要贡献之一,是为西康省的筹建和建立献计出力。西康省的建立,是实施“治藏必先安康”战略的重要举措,在遏制“藏独”、巩固国家统一的实践中发挥过重要历史作用。任乃强的研究成果在西康省的建立和发展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如《西康建省实施工作计划书》,系任乃强代西康建省委员会撰写的一篇报告,曾对西康省的行政地域区划和建省后的主要举措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尤其是对促使国民政府当局最终决定将“宁属”(安宁河流域的四川西昌地区)和“雅属”(青衣江流域的四川雅安地区)划入西康(康属),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9-10。《西康图经·境域篇》主要针对当时康、藏界务纠纷及国内对西康有无建省的条件和必要的争论,阐明康藏境域的界分及其历史变迁和西康建省的理论依据和实践途径。

(二)阐明历史上治理康藏的经验和教训

反思和总结治边之策。康区地处川、青、藏、甘、滇涉藏地区交汇地带,是藏汉等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桥梁和枢纽(费孝通称之为“藏彝走廊”),也是中央王朝的治藏基地,对藏汉等民族文化交流和四川经济文化的发展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其特殊的自然地理位置和文化地理环境,很早就受到人们的关注——吐蕃赞普达玛灭佛时,一批佛教徒便避居康区,保存佛教种子,因而有佛教“后弘期”的出现;唐宋元明直到清朝的汉藏茶马贸易,以四川涉藏州县作为重要通道,更突出地体现了该地区在藏汉经济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作用;清代,随着达赖、班禅两大格鲁派活佛系统的确立,清朝利用格鲁派制定治理蒙藏的国策和驻藏大臣制度的建立,康区在中央王朝治藏中的作用更加明显,有识之士提出了“治藏必先安康”的战略思想。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清末赵尔丰“改土归流”,进一步将康区纳入中央集权的政治系统之中。任乃强对康区的战略地位有深刻认识,早在20世纪20年代,他就充分认识到了康区的战略地位和开发康区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并指出,为使四川经济平衡发展,增进民族的相互了解和民族文化的共同繁荣,“首当开发川边民族地区,消除边腹民族之扦隔及经济发展之差异”[5]。

总结中央政府治理康藏的经验教训。从任乃强的论著中可以看出,他基本上把藏族的历史分为三大阶段来研究,即宋以前为上古史,元明清为中古史,民国以来为近代史,研究重点在后两个阶段,尤其是康藏近代史。任乃强不仅悉心考察研究康藏的自然地理环境,而且还研讨该地区的历史文化,剖析该地区的社会现实,客观认识康区社会历史演进的特点和规律。长期考察、研究和参与康区开发和建设的经历,使他切身感受到“治藏必先安康”的古训,并积极为中央政府治理西南及康藏提供经验和教训。《康藏史地大纲》立足于“阐发西藏问题各要点至目的”,被认为是“康藏史地研究的杰作,研究康藏问题者宜人手一篇;而政府机关与团体研究康藏政策者,尤应先参考此书。”[1]9他在评价赵尔丰时说:“赵尔丰雄才大略,刻苦奋进,精诚所至,成绩炳然。虽鄂尔泰之改流,左宗棠之开疆,与之相较,应无愧色。然有一短:过任‘用夏变夷’之术,干涉土民习俗太甚。尤以轻侮喇嘛,蹂躏佛法,大失康藏人心。故其事业,随人而圮。较张荫棠之善循藏人心理,因机布化,挽回颓势,无佞于佛而人自归心,不倚威刑而政行法立,为有逊矣。”[25]

三、爱国为民的治学宗旨为西藏和平解放贡献对策建议

任乃强先生从揭示进军西藏的困难及注意事项、提出进军西藏的路线并绘制入藏的地图、阐明藏传佛教的影响和进军西藏对藏传佛教的政策三个方面为和平解放西藏提供现实依据和行动指南。

1950年1月2日,应贺龙司令员之请,任乃强向西南军区领导贺龙、李井泉、胡耀邦、廖志高、李大章等介绍康区和西藏的情况,提出不少有关解放西藏的重要建议,后多被采纳。为解决进军西藏缺乏地图问题,他以自绘康藏全图为基础,主持绘制了进军西藏的全部军用地图,为和平解放西藏作出了重大贡献[26]。1950年1月上旬,任乃强在四川大学农业经济系授课,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司令员贺龙派副参谋长李克夫到川大拜访任乃强先生,“专程求教”。任乃强说:“农经系同事们已经把我著的《西康图经》三册从图书室提供他(李克夫)了。他又同我回藩署街家里,取去了《康藏史地大纲》《康导月刊》《康藏研究月刊》各全份,和我已经绘正的五十万分之一康藏地图。他说:‘中央人民政府有命,解放四川后,陈赓即进军解放西藏,西南军区访得您是研究西藏问题的人,故来征求资料,准备着手研究。’我欢喜地尽量提供了一切。”李克夫拿去书籍、杂志和地图,贺龙看了后非常高兴,马上派他回来对任乃强说:“贺老总看了地图,很喜欢,派他自己的车子,来请你去面谈。”[26]贺龙、李井泉、胡耀邦、廖志高、李大章等一野领导在司令部(皇城旧址)会见任乃强先生,贺龙请任先生讲述西藏的情况及对进军西藏的建议。后来,贺龙与任先生交谈过两次。贺龙向西南局报告说:“在成都已找到几个研究康藏问题的人,著名的有李安宅、于式玉(于陆琳之姐)夫妇、法尊和尚、谢国安。他们对宗教方面有深刻的研究。任乃强为康藏地理专家,并对宗教历史、社会经济作一般的综合研究。他提供了很详细的康藏地图,稍加整理即可付印。他们都是搞了几十年的有耐心的人。”[27]

(一)揭示进军西藏的困难及注意事项

任乃强提出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将会遇到三大困难:第一,地理气候困难和高原反应。“这样高的大高原上,不只气候寒冷和给养困难的问题,更还有空气稀薄的威胁。”第二,习俗不同和藏语文隔阂。“入藏行军的更大困难,在于语文隔阂。”“由于民族间习俗不同、语言隔阂,解放军的爱民行动在那里无所展施;藏人的云霓之望,当着面也无从表达。”“当前只能多多征募能通藏语的人员入军,进行教育、训练,协助解放军作战,借以克服语言隔阂的困难。”“未来的驻藏部队与其他工作人员,要普遍学习藏语和研究藏俗。要多多吸收藏族青年参加解放军工作,让解放军的汉族战士与藏族青年混居一队,互相学习,逐步培养成为兼通汉藏语的解放军战士。”第三,汉藏文化的差异和藏传佛教的影响。在他看来,入藏行军的最大困难是汉藏文化的差异,因此提出了很多克服这种差异的对策。他认为解放西藏可以分步骤走,首先要收回和稳定国家的主权,解放受奴役和压迫的西藏人民,其次再慢慢进行社会改造,逐步进行民主改革[26]。

(二)提出进军西藏的路线并绘制入藏地图

任乃强提出进军西藏的四条路线:即巴塘(南路)、德格(北路)、玉树、邓柯四路齐头并进,主力放在德格一路。从金沙江的数个渡口渡江。“我军声扬从多处渡口抢渡,待他兵力分散以后,才集中威力从一个渡口抢渡,那就突破金沙江防线不难。一点突破,他的全线都会崩溃。”“一经突破金沙江后,要攻占昌都,便如瓮中捉鳖,是可毫不费力的。”“但我建议大军占领昌都东山后,只用藏语喊话,说服昌都噶伦,派员进行和平谈判。并容许他向拉萨请示,促成和平解放西藏。”“若西藏还执迷不悟,稽延不答,非得用兵不可,则宜先从青海玉树编组一旅骑兵……抢过曲水的雅鲁藏布江渡口,在南岸建设阵地,布置游骑,防止十四世达赖喇嘛与其亲从逃向印度。然后从昌都进兵向拉萨。”击溃藏军、攻取昌都后,暂停进兵,防止十四世达赖被挟外逃。至于渡口,“若还安排南北两处一齐抢渡,两路进军,则冈拖与牛古两处是最适当的。”[26]

绘制进入西藏的地图。任乃强回忆:“贺总又问我所绘制地图的可靠性。我说:‘五十万分之一康藏全图,是用印度测量局绘制的十万分之一喜马拉雅山区与西藏部分地图作蓝本,按经纬定点,用圆锥投影法,分幅绘制的。参对过斯文赫定、罗克西尔(柔克义)、荣赫鹏、高伯克、柯尔斯、台克满等人的实地考察路线图,全都是符合的。更还有赵尔丰作四川总督时,调派四川陆军测量局人员实测的从巴塘经昌都、硕板多、拉里、工布江达,到拉萨,更由曲水渡雅鲁藏布江到江孜、日喀则一路的十万分之一缩尺路线图,和刘文辉请四川陆地测量局实测的西康部分地图,与谭锡畴、李庚扬测定的二十万分之一川边地质图,以及我自己考察绘制的各县地图纂合制成的。所有地名部位完全可靠……全图依经纬度分割为二十几幅,现只有两幅还未绘成。’”“经过大约20个昼夜的辛劳,先把清末测绘的自巴塘到拉萨、日喀则的十万分之一路线图,缩绘为二十万分之一的地形图,由我分幅加以说明,交上去。贺总立即付印,分发给部队了。”“后来知道解放军抢过金沙江后,果是进取昌都后便停止前进,号召和谈。这年5月,真的取得和平解放西藏了。”[26]

(三)阐明藏传佛教的影响和进军西藏对藏传佛教的政策

揭示和平解放西藏的现实依据。任乃强阐述了汉藏文化的差异和藏传佛教的影响:“入藏行军第三道困难,即最大一重困难,是汉藏文化上的基本矛盾和喇嘛教的潜在力量”“我们要解放西藏受压迫的农奴和牧民容易,要解放西藏上层人物的思想感情甚难。但在当前我们还不是直接管理广大藏族人民,还不能不通过旧有的西藏统治阶层来慢慢进行民主改革。我的看法,解放西藏的第一步,还只宜做到收回和稳定国家的主权这一步。解放受奴役和压迫的西藏人民,与如何推动社会前进的工作,尚有待于语言文字的隔阂基本打通以后,随着科学文化浸润、滋长,经济建设逐步开展,藏人的生活方式的逐步转变。在藏族自觉的情况下,慢慢推行起来。即是说,不可把西藏与其他省市等同看待,不能随着军事胜利就立即推行民主改革。因为它是一个喇嘛教深入人心的地区和语文隔阂的民族地区。为此,我希望解放军进入藏族住区以后,就要按捺下看不惯喇嘛教的情绪,要保护寺庙,尊重高僧,宽容土司头人,争取他们对解放军的信赖。这样表示我军尊重民族旧俗的鲜明态度,对于解放西藏的军事才会顺利收功。”[26]

任乃强的意见和建议,在一周之后就被贺龙吸收到自己的报告中,1950年1月10日,贺龙向毛泽东、中央军委以及邓小平、刘伯承写了一份《康藏情况报告》。报告的内容由五部分构成:1.经康进藏可供选择的三条路线及情况分析;2.藏军部队情况和进军西藏使用兵力、装备、兵种的建议;3.康藏气候情况和进藏的适宜季节;4.藏传佛教教派及西藏政教合一情况,适当处理宗教、民族政策的重要性;5、在成都找到的藏学专家简况和希望北京增派此种人才[28]。这是西南局关于进藏问题呈送中央最早的报告,为制定进军西藏的战略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1950年春,任乃强受中共川北区委员会书记兼川北军区政委、川北行政公署主任胡耀邦的邀请,随胡耀邦一同回南充,了解家乡土改有关问题,被推选为成都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特邀代表。同年4月,被政务院任命为西南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协助王维舟等筹建西南民族学院。

总之,著名藏学家任乃强先生以康藏研究的学术造诣为和平解放西藏献策奠定学术基础,提供学术依据;以“经世致用”的治学思想为和平解放西藏献策提供历史经验和历史依据;以爱国为民的为学精神为西藏和平解放贡献对策建议,提供现实依据和行动指南,为西藏和平解放作出了重要贡献。在西藏和平解放迎来70周年之际,人们不会忘记为西藏和平解放作出重要贡献的任乃强、李安宅、于式玉、谢国安、法尊、祝维翰、傅师仲等藏学家和相关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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