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于寂寞 致力传承
——上海市非遗项目“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陈华明访谈
2021-11-25采访人上海市徐汇区非遗办受访人陈华明
采访人:上海市徐汇区非遗办 受访人:陈华明
海派黄杨木雕诞生于1930年代上海土山湾,创始人徐宝庆将西方雕刻艺术的写实风格与中国传统雕刻技法结合,逐步形成了中西雕刻技法合璧、自成一系的海派黄杨木雕艺术。2007年海派黄杨木雕入选上海市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2008年黄杨木雕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此后,在上海各级政府的支持和努力下,海派黄杨木雕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和传承。1961年,陈华明考入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黄杨木雕专业,是该专业的第一批学生,师从徐宝庆、林翊。1965年,陈华明毕业分配至上海市工艺美术研究所,从事海派黄杨木雕创作工作。在五十余年的黄杨木雕创作生涯中,陈华明深入工厂、农村、部队、码头、剧团、机务段等体验生活,创作了大量反映时代生活的作品。2014年,陈华明被认定为上海市非遗项目“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
一、走上黄杨木雕创作的道路
上:我了解到,1944年11月24日,您出生于上海虹口的一个高级职员家庭,从小就展现出对美术的浓厚兴趣,在校园中小试牛刀,收获了不小的肯定。您能具体说说吗?
陈:我出生在虹口,在虹口住了三十多年。我从小就酷爱美术、绘画。1952年到1958年,我在虹口第一中心小学读书,二三年级的时候,就对美术特别喜爱。我母亲接送我上下学的路上,有一个书摊,摊头上卖的那些少年美术书籍、画报,我一见到就想要,要母亲买下来。如果母亲买了,那我回家后就兴奋无比,会反复临摹。小学的时候,我是学校美术兴趣小组的组长,经常得到美术老师的指导,自己也刻苦钻研,美术水平进步挺快的。
那时候,我们学校每年都组织学生去郊外春游。有一次郊游,我带了写生夹和画笔,把同学们那种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活泼生动的场面画了下来,后来这幅画参加了学校的画展。五年级的时候,美术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我以为出了啥事,吓我一跳。但老师很慈祥、很愉快地对我说,你画的春游写生水彩画,已经被国家选中,送到国外展出了!老师把这幅作品的摄影照片给我作为留念,照片后面盖着“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赠”的公章,这个委员会是宋庆龄创办的。除了照片,我还拿到了5块钱的奖金。老师对我说,这个奖励费你拿去买点美术学习用品。当时我心里充满了兴奋和感激。5块钱现在看来很少,但是在那个时候不算少的,当时的满师学徒,一个月也只有18块的工资。
上:初中毕业时,您同时被浙江美术学院附中和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录取。您是如何选择的呢?
陈:1958年到1961年,我在上海市虹口区职工子弟中学读书。初中毕业那年,浙江美术学院附中和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同时在上海招生。我因为喜欢画画,同时报考了这两所学校。最后,两家同时录取了我。可是,如果要去浙江读书,就需要把户口迁到浙江。我母亲说,户口迁过去,那就迁不回来了。考虑到这点,只好放弃浙江美术学院附中。我自己心里其实还是想学画画,做画家的,但是因户口关系,就选择了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当年考美校,竞争不小,想考上也不容易。记得报纸上登的美校招生广告,有很多专业,黄杨木雕专业那年有2000多人报考,最后只录取了20人。入学考试科目有两门,一门是绘画考试,我画的是素描《保卫祖国》,另外一门是现场的石膏像临摹。
上:1961年,您考入上海市工艺美术学校,师从徐宝庆、林翊,成为黄杨木雕专业的第一批学员。四年的学习与实践,为工艺美校黄杨木雕专业的第一届学生们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功底,让你们成长为海派黄杨木雕的中坚力量。请您介绍一下当时的学习情况。
陈:黄杨木雕专业这一届总共招了20人,女生有4个,都是上海人。我们的专业老师是徐宝庆和林翊。
进校的第一周,学校就组织我们班去杭州写生,很巧,就住在浙江美院里。学校在西湖边,环境像公园一样。我那时心里很感慨,想着,要不是因为迁户口的原因,我就可以来这里念书了。
学校排的课程相当多,第一年文化类科目有语文、政治、历史、体育、美术;基础课有国画、素描、书法,专业课主要是雕刻等;还有劳动课,还要了解人体解剖的知识。专业实践课是去新乡路的木雕一厂(上海艺术品雕刻一厂)参加劳动,每个星期去一次。当时我们经常学习毛主席的文艺创作路线,经常深入工厂、农村、部队等地方体验生活,创作了一些反映工农兵形象的作品。
学校安排的黄杨木雕教学是分阶段的,一开始教我们学习磨刀做刀,学会做刀大概要三个月。我们刚开始学习制作雕刻刀的时候,用的都是那种笨拙的手工砂轮,还要生煤球炉,用来淬火。一卷钢丝,要截断,截断后要用火烧,烧好了要敲扁,把它磨成各种刀的形状。刀柄也要自己做,把木头削好以后,把钢刀装进去,刀头还要磨,前前后后起码要三个月。刀具全部都要自己做,条件相当艰苦。黄杨木雕使用的刀起码要30把左右,从制作粗胚、细胚,到修光,用的刀就越来越小。当时,磨刀、做刀的课都是林翊老师教的。
学习黄杨木雕,绘画功底要深。所以,四年里,学校一直都安排雕塑和素描课,这两门课训练了我们扎实的立体造型能力。另外,老师们教导我们说,黄杨木雕技艺的养成,也要靠悟性。悟性是怎么来的呢?就是来自体验生活、反复练手、不停思考。我们学习的最终目标是要学会采集资料、自己设计、自己制作,还要学会考虑比例、结构等问题。
二年级开始学习创作。一般来说,创作可以先找木头,根据木头形状来构思作品,也可以根据构思来找木头。比如说我要创作一个小朋友,先用橡皮泥捏人像,然后再改进。捏橡皮泥要雕塑功底,通常对男女老少的人体结构都要很熟悉。那时候,我们的创作流程通常是:先到农村去,看看农村的生活,观察农民在生活中的形象啊、动作啊,然后画稿子,再捏泥稿,用泥巴捏出来。老师会帮助看看泥稿哪里做得不到位,哪里需要弥补。那时候要经常去农村体验生活,挺苦的,睡觉就打地铺。
我的毕业作品是《红色娘子军》。1964年,中央芭蕾舞团到上海演出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我就到剧团体验生活。我在那里观察演员排练、表演、练功,待了很长时间,回学校后又花了几个月画稿、捏泥稿,再做成木雕、打磨,大概有半年时间,完成了这个作品。
上:徐宝庆和林翊两位老师在教学育人上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陈:讲到海派黄杨木雕的创作和教育,我们肯定要说到徐宝庆和林翊两位老师,因为徐宝庆老师是我们海派黄杨木雕的开创者。徐老师当时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他在美校兼职教授黄杨木雕。徐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温和儒雅,举止很大方。一年级的时候,我们临摹的作品基本都是徐老师的。当时,徐老师经常到学校来辅导我们雕刻,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手把手教,把黄杨木雕的技巧、要领、知识教给我们。比如雕刻怎么由粗胚到细胚,木雕中的大体和局部的处理,以及怎么修光等。同时,他也告诉我们,雕刻必须要掌握解剖知识,这样构图时才能把握好比例和结构。印象很深的是,我当时做了一只鹿,他帮我看,帮我修,教我注意结构、表情,一边讲解一边示范,非常耐心。可以感觉到,他对我们寄予了厚望。
50年代是徐宝庆老师创作的高峰时期,他的现代题材木雕在那时可以说是风靡一时。徐老师的作品是海派风格黄杨木雕的代表,他把西方的素描和雕塑技巧与中国传统木雕技巧融合起来。徐老师的作品生动活泼、风格幽默,这些都出自他心灵的感受,因为他很擅长抓取身边的生活琐事,经过提炼后,加上适当的艺术夸张和细腻的刻画,这些作品就成了经典。徐老师的很多作品表现了上海石库门弄堂特有的文化,因此留下了很有时代感的人文特征,很容易引起大众的回忆和共鸣。我也有以青年女性和儿童为题材的作品,这也是继承了徐老师木雕的艺术题材和风格。
在黄杨木雕专业的教学上,林翊老师花费了一番心血,这是我们学生有目共睹的。比如,我们上临摹课时,林老师就先用石膏翻模,每个学生发一个。在我们临摹过程中,他一个一个地看,进行点拨。林老师给我的印象是事业心很强,也很钻研,把自己的很多雕刻经验用文字总结后教授给我们。比如关于雕刻的比例、内距,“宜小不宜大”“留得肥大能改小”等经验,我至今记忆犹新。总的来说,他给我的印象是做事很认真。
二、亲历黄杨木雕创作高峰期
上:1965年,您毕业分配至上海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从事海派黄杨木雕创作。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黄杨木雕发展的高峰时期,您所在的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黄杨木雕小组创作了许多反映时代生活的优秀作品。研究所里,黄杨木雕的创作方式是什么样的?大家是怎么合作的呢?
陈:我们那一批应该是1965年8月份毕业,9月份就应该到工艺美术研究所去报到。后来大概拖了两个月才去研究所报到,进了黄杨木雕小组。
当时上海市手工业管理局局长叫胡铁生,他书法写得很好,经常到我们单位里来,对我们黄杨木雕小组相当重视,有时跟我们一起推敲创作的稿子,讨论怎么改进,怎么增加内涵。他当时给工艺美术研究所黄杨木雕创作组定了一个调,说不要追求利润和产值,要以创作为主。在这个要求下,我们黄杨木雕小组经常深入生活,去农村、工厂和具有新风貌、英雄辈出的地方采风,创作反映时代风采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作品,那时候我们创作了很多作品。当时有一本杂志叫《支部生活》,有一期封面就是关于我们的图片,还专门报道了我们。还有《解放日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也经常报道黄杨木雕小组的创作事迹。
当时黄杨木雕创作主要是合作的方式,我们总共20个人左右,一般先寻找创作题材,找到题材以后,就分头做事,画稿、捏泥稿,然后分工制作。比如报纸上登的战斗英雄麦贤德,跟敌人打仗,脑袋上都中枪了,还奋不顾身地战斗。还有全心全意为人民的焦裕禄,还有雷锋、王杰。反正报纸上登什么,我们马上就会通过作品反映出来。
上:有创作过程印象比较深的作品吗?
陈: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作品有两组。一个就是1970年,毛主席当时在天安门城楼上发表了“五二零声明”,要打败美帝国主义和一切走狗。我们小组就通过讨论,群策群力,想要把毛主席的讲话精神表现出来,后来就做了一套作品,叫《反帝风暴》。
还有一个就是去大庆油田,做大庆工人组雕的作品。我们创作组去了10个人,朱鸿根带队。到了那里,一开始几天,我们跟着油田上接待的人到处参观,有各种展示馆,我们参观学习,上阶级教育课。油井上也去了,家属住的地方也去了,还去了大庆的炼油厂。那里确实是艰苦,油井上的工人平时都不回家,就住在油井旁边用铁皮搭的简易房里。他们家属区离油井很远,要等到单位里派卡车送他们回去,才能回家。
我们每天出去参观,晚上回到接待站就讨论创作思路,后来我们选了大概十个点,分头去体验生活。有的人去了油井,有的人去了缝补厂,因为那个时候,大庆工人穿的衣服容易破,家属就专门成立了缝补厂,帮工人缝补衣服。有的人去了女子采油队。我被分配到了职工家属生产队。我每天跟这些家属一起同吃同劳动,白天有时候会找他们聊聊天,晚上在接待站里就构思我的作品,勾线稿。当时,他们那里正好在宣传五个家属“五把铁锹闹革命”的精神,把她们作为典型。因为是她们最先号召“石油工人在一线干革命,家属也能干革命”。五个女同志我都找她们聊过,对她们比较熟悉,我反复修改线稿。这样大概过了一个月,我们十个人又集中起来,住到东风接待站。那时候我们一共有9件作品,基本上主题都定好了。我们就在接待站旁边挖了些泥巴,分头把自己的作品草稿先捏出来,然后一起讨论,互相提修改意见,再各自去修改,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两个星期。差不多修改好了以后,我们就请大庆油田的领导过来看,提意见。他们比较关注的是,有没有把石油工人那种战天斗地的豪迈精神做出来。我们再根据他们的意见修改,最后他们满意了,我们就定稿,用照相机把这些泥稿拍下来,把照片带回上海。
回上海以后,我们就根据照片,再把泥稿捏出来,请我们研究所的领导来看,提修改意见,定稿以后,再做木雕。因为这个作品体量很大,黄杨木没法做,我们都是用丹塔木做的。丹塔木这种木材很大,两个人抬都抬不动。这些丹塔木都是我们去造船厂买来的。这些木头是从非洲进口用来造船的。这种木头泡在水里不会变形,非常珍贵,不轻易对外卖。
后来,我们一共创作了9件作品,前前后后一共雕了一个多月。作品有《英雄云集》《“两论”起家》《人拉肩扛》《油田凯歌》《五把铁锹闹革命》《铁人回收队精神》《女子采油队》《缝补到前线》《向新油田进军》。《五把铁锹闹革命》是我的作品,反映的就是家属后勤生产队的五个典型人物。我都是按照她们的长相,非常写实地去创作的,作品和人物都可以一一对应上。
这些作品完成以后,我们请大庆油田的领导来看。他们看了非常感动,没想到我们能用丹塔木把石油工人的精神表现得这么生动。他们就把这些作品都买了,陈列在大庆油田创业史展览馆里。上海人民出版社还出了一本画册,我还保留着。
三、不遗余力普及海派黄杨木雕
上:您退休后仍然刀不离手,积极活跃在各种有需求的社会平台上,普及、推广、传授黄杨木雕技艺。学员群体中,不仅有普通的社区居民,也有聋哑孩子,甚至还有监狱的服刑人员。您在哪些社区和学校开班教授黄杨木雕技艺?
陈:2009年到2013年的这段时间,我在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大师班教授黄杨木雕,学生主要是从美院毕业生中挑选出来的。有些学生是雕塑专业的。我记得,其中有位学生酷爱黄杨木雕,在跟我学习期间,临摹了很多作品,件件都可以说是栩栩如生。毕业以后,他被一家玉雕企业录用了。他把海派黄杨木雕的技艺以及造型运用在了玉雕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老总非常赏识他,我也感到很欣慰。
从2012年开始,我还在上海市聋哑青年技术学校开设了黄杨木雕课。上这个课很辛苦,学生比较特殊,我无法用语言与他们沟通,只能通过助教老师打手语翻译,要把意思传递到位,非常不容易。但是这些学生都非常好学,心也很静,这让我很感动。尤其是班级里的几位藏族学生,特别聪明好学,他们能把小动物雕刻得非常生动,很有天分。他们还通过助教老师向我表示,准备把我教他们的雕刻技艺带回西藏,因为佛教在西藏影响广泛,他们可以回去雕佛像,修佛像,我听了非常高兴。
几乎就是在同时,徐汇区文化馆也聘我去教黄杨木雕。那时,徐汇区文化馆面向社会免费开班招生,木材、上课场地,全由项目保护单位长桥街道提供。一开始有30多人参加,年轻人、老年人都有,一周一次,一次一个小时,但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可能主要是因为有的人一开始只是闲来无事,来看看,但是真正动手就不一定擅长了,于是就慢慢地放弃了。到2015年,一直跟下来的有11位学员。通过这种形式,徐汇区培养出了黄杨木雕区级传承人常俊杰,他之前是做红木家具维修工作的,算是有基础的。现在因为疫情的原因,长桥街道虽然有心继续办班,但也只能先搁置了。
上:听说北新泾监狱也曾请您去讲授黄杨木雕课程,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大概是2015年,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北新泾监狱打来的,我听了吓了一跳,我想我平时遵纪守法,监狱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对方说他是北新泾监狱的警察,他们想给监狱里的服刑人员办一个黄杨木雕培训班,想请我去上课。他们之所以要做这件事,主要是想到这些犯人迟早是要回归社会的,如果能让他们掌握一技之长,自食其力,以后就不会再轻易走上犯罪的道路。一开始我有点顾虑:黄杨木雕是要用刀的,给罪犯用刀,让我给他们上课,这我还是有点担心的。他说不用担心,来上课的犯人都是经济犯,而且监狱都对他们做过意识形态的测评,没有问题的。后来我就同意了。我每周去两次,每次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连续上了三个月。开始上课之前,警察专门开车带着我一起去浙江乐清帮学员买工具。
来上课的一共有10个犯人,都很年轻,听课很认真。我第一堂课主要讲了些理论,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给他们介绍基本知识。第二堂课我先雕了一个小松鼠给他们看,让他们看一个作品是怎么做出来的,然后让他们临摹。没有美术功底的人,教起来还是挺累的,我只能用记号笔在木头上把轮廓帮他们勾出来,再让他们雕。
有一个年轻人,30岁左右,是名校毕业的,还去丹麦留过学。回国以后进了一家上海的外资银行工作,后来因为挪用巨额公款炒股被判了15年。老婆因为他坐牢,就跟他离婚了。小孩已经1岁了,父母帮他带着。这个年轻人真的可惜啊!他很聪明,上我的课很认真,雕的东西也不错。还有个犯人是福建莆田人,在城隍庙开了一家店,专门卖工艺品,自己家里有家传的木雕手艺,会雕刻。他因非法买卖象牙被判了5年。他有木雕基础,所以学得很好。以至于我后来不去上课了,监狱就安排他辅导其他犯人。他也因为各方面表现好,提前刑满释放了,现在还在开店,我们也一直有联系。
这个课总共上了三个月,后来监狱还组织了一次成果汇报活动,把我请去了,很隆重的。学员雕的作品都被一一陈列出来展览,尤其是那个莆田的学员,后来还雕了一些佛像、观音之类的传统木雕,还挺好的。
上:在从事创作和传承的60多年里,您认为海派黄杨木雕有什么技艺特点和难点?
陈:黄杨木雕,顾名思义,就是以黄杨木为材料的雕刻。黄杨木是一种生长缓慢的木材,一百年最多长10厘米。但是黄杨木质地紧密、纹理细腻、色黄温润,具有象牙的光泽,所以我们称之为“木中象牙”。由于天然呈现出乳黄色,所以让人觉得有一种古朴典雅的美,尤其适合做小型木雕,也是收藏者偏爱的上等品。
海派黄杨木雕,就是上海的黄杨木雕,具有中西融合的特点:洋为中用,把西方的素描技法、解剖知识和雕塑技巧跟中国传统雕刻工艺熔为一炉,形成精雕细琢、圆润明快、鲜明生动、风趣幽默、逼真传神的风格,生活气息很浓,具有时代特色和艺术美感。海派黄杨木雕的工艺结构严谨,讲究整体感,要整块木料雕刻,最犯忌的就是拼接工艺。作品特点是,每一件作品四面都可以环视欣赏,因为它是立体雕刻,不是浮雕,而是圆雕。
黄杨木雕的创作,都是把人物形象和内容联系在一起。有了构思以后,才会考虑用什么样的构图和技法去实现。同时,海派黄杨木雕特别强调“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所以在黄杨木雕的创作中,要把生活中感受最深刻的“情”倾注在造型中的人物身上,使它生动感人,使构图方式达到形式和内容的统一。
学习黄杨木雕最好要有美术基础,要有立体空间思维。它不同于雕塑,雕塑是做“加减法”,而我们主张“减法”,但是刻坏了就没有修改的机会,就报废了,所以在制作前和制作中要有充分的思考。刻之前,也要考虑充分后才下手。所以,现在如果有年轻人来学习,我觉得最好有点美术基础,要有点空间概念,还要能吃得起苦。学习雕刻的人必须吃得起苦,要耐得住寂寞。我这些年在各处普及黄杨木雕技艺,就是希望能够使一代宗师徐宝庆创建的海派黄杨木雕代代传承下去。对此我充满信心,在我有生之年,我愿意发挥自己的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