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韵
2021-11-24陈超群
陈超群
桂花
中秋前后谈桂花难免陈词滥调,不过有件事情还是值得一记。
去年桂花盛开的时候,我突发奇想自制过桂花茶——摘来干净新鲜的桂花,盛在碧绿冰裂瓷茶盅里,置入高山云雾茶茶叶筒中,合上盖子密封。次日打开,取小撮茶叶冲泡啜饮,则暗香浮动,清雅悠长。我颇为得意,想起深谙生活艺术的清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对桂花香格的评价,“秋花之香,莫能如桂,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觉得此句甚妙,便把我的新茶命名为“天上之香”。
不过,我的“天上之香”极难保存,数日后桂花发蔫,色衰香散,若不及时处理,还会影响整筒高山云雾茶的成色,这令我束手无策。后来读了何小颜所著的《花之语》才知,桂花茶的制作并非把桂花直接放入茶叶中那么简单。据明代顾元庆《茶谱》记载:“木樨花(古人称桂花为木樨花),须去其枝蔓,及尘垢虫蚁。用磁罐一层茶,一层花,投间至满。纸箬絷固,入锅重汤煮之,取出待冷,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诸花仿此。”原来,高级的桂花茶是需要蒸馏技术的。
再读何小颜《花之语》,“在南方,桂树长得高大壮实”“满树盛开的花朵散发出悠远浓郁的香味,在人们的头顶上飘荡开来”“中秋之夜,那香好似从云外飘来,那花好似月中落下”,于是人们不由地联想到了广寒宫的神话故事。这是“天上之香”的由来。对桂花的欣赏,无关蒸馏技术,关乎夜空悬着的那轮明月。我的“天上之香”,妙门本就不在保存之法。
今年中秋前,家乡的友人捎来问候,告诉我江南的桂花已经开了。我迫不及待跑到学校教学楼东面那片桂花林去看,尽是夏日浓浓绿叶,还没有一点花蕾。广东的花季要比江南晚一些。不过我欣然回复,江南花期过时,到广东来看桂花,我得了“天上之香”方子,可自制桂花茶,留待一同月下品尝。
① 桂花 ② 向日葵 ③ 爬山虎
向日葵
世上最令人震惊的事莫过于突然发现一直熟悉的事物竟是另外一番面貌。
按常识和习惯,如果要画一朵向日葵,一般先画一个大圆圈,外围画一圈花瓣,圈里横横竖竖画上格子。可不是吗?向日葵,我们从小画到大,从来都是这样画的。于是在我的固有印象中,葵花籽的排列顺序,大概也就是这样密密麻麻排在一个个格子里的吧。
然而,前些天,当我读到一些向日葵的诗歌,从网上搜索了向日葵的图片,盯着一张正面特写细细欣赏时,在一个恍恍惚惚的神秘瞬间,我忽然感到双目眩晕,仿佛整个人要被一个什么漩涡吸进去一样。
揉揉眼睛再看,天哪,我一直熟悉的向日葵,它的葵花籽(瘦果)排列顺序,或者说它的管状花(向日葵花序边缘为舌状花,不结实;花序中部为管状花,能结实)排列顺序,竟然是某种螺旋状的!
这个发现令我震惊。震惊的同时,又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这种螺旋,不是同心圆,它兼具扩散感和吸入感,既美丽诱人,又神秘莫测。这种螺旋,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在百度中输入“向日葵”和“螺旋”,马上搜到了“黄金螺旋”。难怪似曾相识,正是黄金螺旋,我在摄影理论中曾经见到过它,它还有个格调更高的名字——斐波那契螺旋。
“斐波那契螺旋”获名于意大利数学家列昂纳多·斐波那契(1175—1250)。 这位数学家首先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数列——前面相邻两项之和构成后一项,如 1,1,2,3,5,8,13,21……神奇的是,在较高的数字序列中,两个连续的数比值将越来越接近黄金比例(1.618:1 或 1:0.618)。
黄金比例大家都不陌生,这个比例具有高度的艺术性、和谐感,被全世界公认为是最能引起美感的比例。斐波那契螺旋正是基于斐波那契数列,由一系列圆弧连起来的线,其中每个圆弧都以连续的斐波那契数为边长的正方形对角线为端点。蕴含着黄金比例的斐波那契螺旋,既能给人带来“黄金”视觉的愉悦感,又是一种在动态中趋向于平衡、和谐的线条,被认为是线条中的线条,是美的极致。
前面说了,我在摄影理论中遇见过斐波那契螺旋。没想到在植物领域又遇见了它。所谓“登高望远,山水无界”,美的外在形式千千万万,内在规律却有着惊人的简单和一致。摄影中对斐波那契螺旋的应用,可以布列松为例。布列松在二战刚结束时拍摄了一幅名作《叛徒的审判》。这张照片中人物很多,看似繁杂,但主旨表达得十分清晰。何以如此神奇呢?如果我们为这张照片画上斐波那契螺旋,秘密就揭开了——事关审判的主要人员被包拢在螺旋线中,两位主角一个在黄金螺旋的起点,另一个在抛向无穷的延展线上,形成了一个按“黄金”视觉旋转的流动线条,使得画面既富于变化,又有某种无形的秩序感。奇妙的构图,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到这两个点上,又在两者间切换,产生无限想象。
同样,向日葵的管状花完美地演绎了这种黄金螺旋。我又发现,其实很多植物的花、种子的排列都是遵循这个规律,还有海螺,甚至宇宙中的星系,都可见斐波那契螺旋。可以说,小到微观世界,大到宏观宇宙,到处都存在着这个神秘的螺旋。
对于像向日葵这样的植物来说,斐波那契螺旋能够尽可能地使管状花紧密地排列,使花朵收集阳光的能力最大化,并在有限的空间排列最大数量的种子;这种螺旋也能保证叶与叶之间不重合,每一片叶都能从空隙获得阳光,是叶片采光面积最大的排列方式。所以,斐波那契螺旋是植物在进化过程中积累下来的生长经验。
说回向日葵。自从发现了斐波那契螺旋,向日葵在我眼里变得不一样了。电影《寻龙诀》中雪莉有一句台词说得好,决定你看见什么的,不是你的眼睛,而是大脑。以前,我看到了它的明亮灿烂、积极乐观;现在,我还看到了它身体中蕴藏着的黄金比例,看到了与宇宙中的星系有着惊人相似的螺旋,伟大瑰丽,平衡和谐,是力量,是大美。每一朵向日葵,我看见,它真的是一个小太阳。
爬山虎
在南方,進入秋冬以后,爬山虎一天比一天好看。
以前读叶圣陶先生的散文《爬山虎的脚》,知道了爬山虎的脚非常厉害,还记住了里面“一阵风拂过,一墙的叶子就漾起波纹,好看得很”这样美丽的句子。也曾在北方或者江南不经意间邂逅那一墙绿,于是在夏日欣喜地享受浓荫下的清凉。然而到了广东之后,我在夏季几乎是注意不到爬山虎的。或许是南方夏季绿色太浓稠了,爬山虎被淹没其中难以出挑。也或许是南方湿热之气太重,见着匍匐覆盖状植物,更觉热得密不透风,也就无心欣赏了。但进入秋冬以后,我就容易注意到爬山虎了,而且可以时不时去看一看,很有看头。
先是看它叶色的万千变幻。爬山虎新长出来的嫩叶是粉红的,随着叶片的长大,中间的绿色越来越多,红色渐渐褪到叶子边缘,像一圈暗红的工笔勾边。再下去,就全是油亮亮的绿色了。天气一转凉,那些绿色的叶子又悄悄地染上了红。这时候的红与最初的嫩红不一样,像饱蘸了浓墨的晕染。红色与绿色交织、渐进、过渡,互相抗衡、融汇,在矛盾中造就叶色之美。都说南方四季少有变化,其实也有变化,只是这变化在不起眼处,在更细微处。
风一吹,爬山虎的叶子就开始掉落了。再往后,不知哪天起,藤上漂亮的果实就露出来了。作为葡萄科植物,爬山虎的果实的确像小小的野葡萄,果柄红彤彤的,果实是诱人的深紫色,表皮覆盖着一层白霜,用手一捏,里面是丰盈的桃红色汁水。
我的经验是,这样的果实富含花青素和糖分,如果它没有毒的话,一定是上品水果。上网一查,很多人都对爬山虎的紫色浆果垂涎欲滴,有人大胆尝试吃了几颗,说味道是浅淡的酸甜,但后劲比较麻涩,于是告诉大家,浅尝辄止尚可,大概不能多吃。想来也是,又好看又好吃,怎么会没有人吃呢?不过,造物主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么美妙的果实,爬山虎的浆果是很多鸟类的美食。
等到爬山虎的叶片掉得差不多了,爬山虎最美的时候来了,赤裸裸地露出了干枯、扭曲、苍劲的藤,还有夏天像“蛟龙的爪子”一样矫健的脚留下的斑斑足迹。藤是单纯的线,足迹是单纯的点。线和点构成的画面,像吴冠中先生的画,脱去了具象,只寥寥几笔,却是岁月流逝的共鸣。
编辑: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