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老师
2021-11-23崔向珍
●崔向珍
我们村子很小,师资非常紧缺,于是就和相距一公里路的邻村一起联合办学。我们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了邻村的小学读书。从那时开始,我们有了晚自习。
那时候的乡村都没有通电,点灯用的煤油都是凭票供应。家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我和哥哥的煤油灯是自己动手做的。把空墨水瓶反复地刷洗干净,捡两个铁皮的酒瓶盖,用钉子砸出圆形的孔,把旧棉花搓成的灯芯穿过去,墨水瓶里倒上煤油,盖好酒瓶盖,就是一盏煤油灯了。小小的煤油灯点亮时,闪闪的灯火在绿色的玻璃瓶里非常好看,爱幻想的我总觉得自己守着的是天上落下的一颗小星星。
每天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十六盏小小的煤油灯被点亮,老师走进教室后总是很开心地笑,他说自己仿佛走进一片璀璨的星空。晚自习后,老师不放心我们这几个外村的小女生走漆黑的夜路,他总是把我们送过了我们村头的那片小树林才放心。那时的老师刚刚二十岁出头,还没有成家,每天快乐得像个孩子。如果是晴朗的夜晚,我们会顺着土路,一起蹚着月光飞快地走着。老师有时给我们讲许多有趣的故事,有时和我们一起大声歌唱。
碰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老师就会从家里找来几个白菜疙瘩绑在木棍上,把中间的软芯挖空,再塞上烂棉花套子,把煤油灯里的煤油倒进去后点燃照明。每次走过小树林,举着火把的老师就会停下来,目送我们走进灯火点点的村庄。直到我们小小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回去。离开老师往村子里走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老师,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漆黑的夜色里,手中高高举着的火把像是努力挤出乌云缝隙的一束阳光,是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东北风刮得越来越猛,大片的雪花如撕碎的棉絮般突然而至,纷纷扬扬。老师果断决定提前下课,趁着大雪刚刚开始飘落赶紧送我们回家。我们踏上归途的时候,天地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明亮的雪光虽然把黑夜照得透亮,纷乱的雪花却让我们无法看清楚脚下的路。走着走着摔倒一个,走着走着又摔倒一个。老师怎么拽也顾不过来,没办法了,他就让我们牵着手走,自己则在后边紧跟着照顾我们。好不容易走过了风雪肆虐的小树林时,脚下的积雪已经很深了,我们催促老师快点回家,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冰冷的风雪里,目送我们慢慢走远。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漫天飞雪的蒙眬视线里,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和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结束后,老师和我们走在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那晚月光皎洁。老师不说话,我们也不说话。走过村头那片小树林时,老师慢慢停下来,我们也停下来。老师对着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快点回家。我们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默默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老师也默默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依旧站在原地。当老师突然喊出“立正!向后转!齐步走”时,我们已经泣不成声。
(闻言摘自《时代邮刊·上半月》2021年第7期/图 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