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疫情话语的言据性研究
2021-11-22刘智俊
刘 智 俊
(大连外国语大学 东北亚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116044)
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各国面对疫情的严峻危机,纷纷采取强有力的应对措施。日本在钻石公主号事件之后,国家领导人开始重视疫情防控,连续在新闻发布会上针对疫情防控演讲以表明政府立场,为民众提供疫情相关信息。在传递信息的过程中,国家领导人为提高信息来源的可靠性以及影响民众的认知立场,言据性就成为政治语篇中惯用的话语手段。言据性是话者对命题信息可靠性的判断,是彰显话者认知立场的重要语言学概念。Boas[1]逐渐涉及言据性中“据素”这种语法形式。据素的形式种类多样,日语中据素表征的形式有词汇、语法层面。例如,日语在表示第一人称情感时,使用词汇表征手段;在表示第三人称情感时,使用“形容词词干+がる”的语法表征形式凸显他人的情感。
语篇中话者通过运用据素来强化编码内容的真实性,以期让听者在解码过程中信服其所言之事。因此,从“言之有据”到“言而有信”,与话语中的言据性使用策略密切相关。本文基于Chafe[2]、胡壮麟[3]的言据性理论模式,以日本前首相安倍针对新冠疫情的话语为语料,探究疫情话语的据素表征以及话语中呈现的言据性话语策略。
一、文献综述
胡壮麟[3-5]把言据性理论运用到汉语语篇中,他指出,汉语虽然不是屈折语言,但仍有不少手段可表示言据性。近年来,言据性研究被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家所关注。言据性研究也从最初的探讨言据性的分类与表现形式到不同研究领域的语言学家探究其语言学功能与话语策略。从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房红梅运用及物性理论、情态、评价理论来阐释言据性表达的人际功能。[6]汤斌通过对据素的概念意义和人际意义的疫情语篇的阐释,揭示了言据性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建构关系。[7]杨林秀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基础,整合性地总结出言据性在英语科研论文中的人际功能。[8]从语用学视角,冉永平、杨娜指出发言人依据危机语境下的交际目的和人际语用原则来选择语言形式,并利用言据性来协调人际交往关系。[9]从认知语言学视角,王天华指出言据性现象的使用体现了说话人的主观性和认知态度,并运用认知语法中“范畴”“原型”理论解释言据性的语义范围。[10]陈征运用主观性与交互主观性连续统的框架来进行言据性分析,从个体和整体视角来探讨据素选用的语用、认知和心理动因。[11]徐中意构建了政治话语的言据性分类框架,分析了言据性在政治话语中的语用功能及其与情态的互动关系。[12]
在日语言据性研究方面,Aoki是早期最全面讨论日语言据性构成的学者。Aoki指出日语有四类据素,关于他人感觉的推断“がる”、作为事实标记的“の/んだ”、传闻“そうだ”、典型的据素表达形式“そうだ、ようだ、らしい”。[13]223-238Ohta归纳了在日语谈话语料中出现的38种据素,其中包括句末助词、副词、模糊表达、直接/间接话语表达等。[14]Mushin阐释了日语中据素表征的方式,如动词派生、句末助词、名词化、形容词和副词等。[15]杨文江以日本电视连续剧《一公升的眼泪》的对白为调查个案,考察了日语口语中对“そう(传闻)、そう(样态)、よう、らしい、みたい、って”功能与形式的分类,总结出言据表达形式。[16]Gu指出“と”与言说类动词和心理类动词组合实现据素的语义,例如“言う(说)”“述べる(阐述)”“語る(谈论)”“宣言する(宣布)”“批判する(批评)”“考える(思考)”“推定する(推测)”“思う(认为)”等。[17]另外,日语中情态名词也表示作者的观点,例如表示预期的“はず”、表示确信的“もの”以及表示原因的“わけ”。
关于言据性研究,以英语与汉语语篇的研究居多,以日语语篇研究日语言据性的相对较少,尤其在语篇的言据性分析的据素表征和话语策略的研究方面尚待加强。因此,本文采用广义的言据性理论模式尝试分析日语疫情话语的言据性。通过疫情话语的语料分析,阐述日语疫情话语中言据性的据素表征,并透过语言现象分析日语疫情话语中言据性的话语策略。
二、研究的理论基础
Chafe提出了一个基于言据性研究的广泛的分类,包括说话人的知识来源和认知方式。[2]261-272胡壮麟[5]对Chafe[2]的言据性理论模式进行了修正,更清楚地诠释了言据性的理论模式。一是以说话人知识来源主要分为感知据素、言说据素和假设据素。感知据素是与人的五感直接相关的一种言据性表达形式。言说据素指的是使用语言的方式的标记。[5]假设据素表示要是、如果等语义,如果具备了前项的条件,可能就会产生后项的结果。
二是以说话人的认知方式主要分为归纳据素、演绎据素、传闻据素。归纳是推理过程的一种,即由特殊事件作出合乎一般情况的推理。[5]17演绎是从一般推到特殊的推理。[5]18神尾昭雄将evidentiality译为“証拠性”一词,但是并未对日语的言据性范畴进行具体描述,只是提到“よう”“みたい”“そう”“らしい”等可以表达言据性意义。[18]209另外,日语学界研究情态的部分学者在构建日语情态体系时,也使用了“証拠性”或“証拠性判断”一词[19]163,[20]145。这种说法比较靠近言据性的释义,但本文在日语语篇研究中把这类“証拠性”归为言据性研究的狭义概念,在言据性研究中把“証拠性”作为转述据素中的传闻,属于广义言据性研究中的一个子集。疫情话语中主要出现五类据素表征形式:感知据素、言说据素、假设据素、推理据素以及转述据素。结合言据性语篇理论框架并参考既有研究成果的分类,归纳日语中据素表征如表1所示。
表1 日语据素分类与据素表征的典型例
三、日语疫情话语的言据性分析
(一)疫情话语文本的选取
以日本前任首相安倍在任期间对日本民众发表的新冠肺炎疫情公开演讲的政治语篇为语料,时间为2020年2月29日至2020年6月18日,共计9篇,43 472字,如表2所示。
表2 语料日期与语篇字数
选择疫情话语的原因有三点:一是疫情话语中,安倍较频繁地在话语中使用据素向民众进行汇报与交流,以此来提高其话语的言据性。二是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性事关民众的生命安危、社会秩序的稳定以及国家经济发展等,在演讲中会与听众建立起交替运行的意识形态的思维交流。三是安倍的疫情话语权威性地传达了日本政府应对疫情的立场与态度,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
(二)据素表征形式
1.感知据素
感知据素是指与人的五感有直接相关的一种言据性表达形式,即人们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而得到的信息,其表现形式为感知动词、感知名词。李贵鑫在日语新闻语篇的言据表达分析中指出感官作为人类认识世界的主要方式,表示直观感受,旨在增加文章的真实感。[21]另外,日语中表示情感类的搭配也归属于感知范畴内。对同一事件信息的来源,话者可能会依据自己的不同感知与情感,选择不同的呈现方式。
(1)五感类
例1 私たちが毎日見ている感染者の数は、…捉えたものに過ぎません。(我们每天看到的确诊数量……反映的其实是……)
例2 昨日まで7回にわたり、現場の声、地域の声を直接、伺ってまいりました。(到昨天为止,我7次直接听取了现场意见和地区意见。)
例1中主题部分“見ている(看)”是感知据素,指的是我们每天看到的确诊人数。例2中“伺う(听)”是感知据素。“スピード感、一体感、緊張感 ”等感知名词也出现在疫情语篇。
(2)情感类
情感类的感知据素表征形式通常是表示个人情感的形容词修饰形式或具有情感性的动宾搭配形式。在疫情话语中,出现了14次“不安”,分别为“不安をお持ちである”“不安も拡大しています”“不安な気持ち”等,表达话者对目前疫情尚不明朗的不安情感,也对民众抱有的“不安”表示理解,通过“不安”的情感类感知表征突出疫情的严重性。
例3 ウイルスという見えない敵に大きな不安を抱くのは、私も皆さんと同じです。(我也和大家一样对病毒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抱有很大的不安。)
文中还出现了“その苦しみは痛いほど分かっています(感同身受)” “察知する(察觉)”“憂慮しています(担心)”“残念ながら(遗憾)”等情感类感知据素。
2.言说据素
言说据素指的是使用语言的方式的标记,通过这些词可联系到作出这些断言的人,这些信息来源于这些人的言语活动[5]。
语料中出现了较多的言说动词 “申し上げます”(37次)、“表す/表する”(7次)。该类言说据素多与“敬意、感謝、お詫び、御礼”“ご協力、ご理解、ご冥福”向做出贡献的群体以及全体民众的配合表示感谢等,运用修饰成分“心から、衷心より”“どうか、改めて”加强话者言说的程度。
3.假设据素
一方面,假设据素在疫情话语中主要表示对未来形势的研判,并起到警示民众的作用,如例4;另一方面,运用假设据素起到鼓舞民众、团结一致共同抗疫的作用,如例5。
例4 皆さんお一人お一人が十分な警戒を怠れば…感染者の増加スピードが高まってくれば…(如果每一位国民无法保持充分警惕……如果新增确诊病例数快速上升……)
例5 みんなで前を向いて頑張れば、きっと現在のこの困難も乗り越えることができる。(如果大家一起向前努力,一定也能克服现在的困难。)
4.推理据素
归纳是推理过程的一种,即由特殊事件作出合乎一般情况的推理。演绎是从一般推到特殊的推理。因此,本文把归纳和演绎归为一类,称之为推理据素。疫情语篇中话者多采用不确定性的推导方式,弱化信息来源的可靠性,包括表示情态(如“可能”)、认知动词 (如“我想”“我认为”)等。
(1)情态
例6 この感染症の克服に向け、現在、治療薬やワクチンの開発を加速していますが、別の未知のウイルスが、明日、発生するかもしれない。 (为平息此次疫情,目前正在加速研发治疗药物和疫苗等,但可能明天又会出现新的未知病毒。)
例6中,运用了推理据素“かもしれない”,通过使用日语中的认识情态来说明如果不加速研发治疗药物和疫苗等,明天可能又会出现新的未知病毒,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
(2)认知动词
认知动词主要在于“认知”,通常认知动词表示“认为”“知道”等语义,并向其周边表示“确认”“推测”等语义趋近。
例7 先週、日本にやってきた聖火は、人類の希望の象徴として、我が国でその火をともし続け、来るべき日に力強く送り出すことにしたいと思います。(上周,奥运圣火抵达日本。我想象征人类希望的圣火,将在我国继续燃烧,直到奥运举办之日。)
5.转述据素
国家领导人在政治演讲语篇中为了增加报道的真实性、显示报道的权威性,运用转述据素来提高话语的言据性。采用转述据素往往是话者想借权威人士的“声音”去表达个人的“声音”,以此在后文产生评价性陈述,表达话者认知立场的趋同。
日语表示转述据素的标志性词语有“によると”“によれば”“の話では”“~から聞いたところによると”“が言うことには”“に言わせると”等,其中“によると”“によれば”使用最为频繁[19]176。
例8 先月、オックスフォード大学が発表したシミュレーションによれば、…ロックダウンを避けることが可能となる大きな効果が期待できるという研究があります。(上个月,根据英国牛津大学发布的模拟实验研究显示……可有效避免封城。)
例8中,根据英国牛津大学发布的模拟实验研究显示,句中的“~によれば、~という研究がある”是转述据素。该转述据素的信息源于权威机构牛津大学,增加了传递信息的可信度。
(三)话语策略
1.指称策略
言据性主要研究话者知识的来源以及对知识的认知态度。主观性是话者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22]739沈家煊指出“主观性”是语言的一种特性,话者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23]无论话者对命题信息持何种态度,都会带有主观性成分。[24]基于此,言据性与主观性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日语中有强烈表达个人态度立场的倾向,通过增加和避免使用各种语言手段来实现。[25]12-15
言据性与主观性在语言中普遍同时存在。话者为了使自己编码的信息得到听者的有效解码,其势必会运用据素表征的主观性识解来表达个人观点与态度,从而达到“言之有据”“言而有信”的效果。Aikhenvald叙述了语言中据素的使用与人称的关联性。[26]123-130日语中,当句子主语为第一人称时,常常省略。
本文基于信息来源对象的不同,分为高值(我)、中值(我们)、低值主观性(他者)的言据性表达来实现既定的话语目的。话者运用高值主观性、中值主观性和低值主观性的言据性表达来维护话者的个人观点和态度,从而体现为话者对听者“面子”或“自我形象”的关注[11,27]。通过话者主观性的语言表征形式,经过听者的认知加工,达到话语合法化的效果,如图1所示。
图 1 日语疫情话语的言据性分析互动模式图
意识形态控制团体成员的社会表现,揭示团体成员在话语生产和再生产中如何直接或间接地把话语和自身的社会地位和意识形态联系起来。[28]话语制造者借助权力手段在话语传递过程中通过控制信息来源以及使用不同据素表征对公众的认知进行影响。[29]基于信息来源不同,形成劝说/承诺型(高值主观性)、共享型(中值主观性)与权威型(低值主观性)话语模式。
(1)劝说/承诺型
劝说/承诺型话语模式的信息来源通常为个人、政府。 然而,日语经常会省略主语,这为话语制造者将个人观点塑造成公众意志提供了便利,同时也成为话语制造者用于直接影响民众认知的重要话语手段。
例9 新型コロナウイルスとの闘いの正に最前線で、強い責任感を持って、今この瞬間も一人でも多くの命を救うため、献身的な努力をしてくださっていることに心からの敬意を表したいと思います。(我想由衷地向一些人表达我的敬意。他们站在与新冠斗争的最前线,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即使是现在也在奋不顾身地挽救更多的生命。)
(2)共享型
共享型话语模式通常是主语显性为“我们”或“以我为中心的复合体”,拉近与民众之间的距离,使民众感同身受,达到共情的效果。
例10 9年前、私たちはあの東日本大震災を経験しました。…つらく、困難な日々の中で、私たちに希望をもたらしたもの、それは人と人の絆、日本中から寄せられた助け合いの心でありました。今、また私たちは大きな困難に直面しています。しかし、私たちはみんなで共に力を合わせれば、再び希望を持って前に進んでいくことができる。(9年前,我们经历了东日本大地震。……在那段痛苦万分、无比艰难的日子里,给我们带来希望的,正是人与人之间的温馨温情、来自全国各地的援助之手。如今,巨大的困难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但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就能再次充满希望、向前迈进。)
通过“我们”与共享据素的使用,回忆9年前所共同经历的东日本大地震,鼓励民众,使其坚信这次疫情大家也一定能携手渡过难关。
(3)权威型
权威型话语模式通常是指,话者为提高话语的客观性,实现对民众认知的影响,对权威人士(如专家、医生等)的观点、研究、报告等进行运用。
例11 国立感染症研究所が発表したゲノム分析によれば、我が国は徹底的なクラスター対策によって…と推測されます。(依据国立感染症研究所发表的基因组分析,推测我国通过彻底的聚集性疫情对策……)
另外,语料中出现了较多的认知动词来表明话者的认知立场与观点。整体趋势因认知动词的信息来源的变化,由“个人、政府”向“专家、权威机构”转变,即指称变化也从高值言据性向低值言据性过渡,如表3所示。
表3 疫情话语中认知动词信息来源与频数
以“考える”为例,“Vたいと考えています”表明安倍“想”,时间指示词为“今後”,通过语境分析为个人推理据素,表达了今后一段时间对民众的期许。“と考えられています”为 “众所周知的是、普遍这么认为”,旨在让受众对所获信息认知趋同。
例12 今後、予定されている卒業式についても、安全面での工夫を行った上で、是非、実施していただきたいと考えています。(关于原定的毕业典礼,今后也希望能在做好安全方面工作的基础上举行。)
例13 季節性インフルエンザよりも入院期間が長くなる事例が報告されており、特に高齢者、基礎疾患を有する方については、重症化するリスクが高いと考えられています。(有病例报告显示新冠患者住院时间比季节性流感患者更长,普遍认为老年人和患有基础性疾病患者成为重症化的比率较高。)
2.合法化策略
Reyes总结了政治话语中常用的五类合法化策略,即情感合法化、合理性合法化、假设未来合法化、专家的声音、强化/弱化合法化。[30]合法化策略是重要的说服策略之一,在语言学层面,合法化是通过语言手段证明某事的合法性,合法化策略是话者在合法化过程中所使用的语言策略[31]。疫情话语中话者运用各种表达情感的感知据素表征手段达到共情的效果,从而改变受众对某件事的态度来合法化自己的主张。言说据素通过对一个言语行为的理性判断,向受众表示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假设据素是在社会语境中为构想美好未来的愿景或威胁警告以表明话者的立场,从而使受众对未来充满希望或立刻采取行动的必要性、紧迫性。政治人物在传递信息过程中运用转述据素借助他人的声音使自己的立场合法化。推理据素倾向于把某些言行说成是利他的,疫情话语中话者多使用强化/弱化合法化手段。基于Reyes[30]与据素表征形成言据性—合法化策略,如图2所示。
图2 言据性—合法化策略图
四、结语
本文重点探讨了日语疫情话语中的言据性。研究发现,话者通过运用据素表征、指称策略以及言据性—合法化策略能够影响民众的认知,促发民众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强化民众对话者观点的认同感,从而达到预期的话语效果。未来相关研究可进一步结合社会语言学、认知语言学以及语用学相关理论对日语政治话语中的言据性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对话者编码的内容进行更充分的理解,对政治话语背后所隐含的真实含义进行更深刻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