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安安夏天

文 张 娟 图 七酒米

一

夏天该是什么样子的？对于我来说，最美好的夏天里应该有一个阁楼，一片星空，一只海蜗牛，还有安安。

虽然阁楼、星空、海蜗牛让我很难忘记，但在冬天里，躺在暖炉边的我一想到过去的夏天，首先想到的还是安安那张被烈日晒得红扑扑的脸。

我是在一片金色而又软乎乎的沙滩上第一次见到安安的。

那一天，安安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戴着一顶米黄色的草帽，她的一双圆而亮的大眼睛躲藏在大大的帽檐下。当时的天空有点阴沉，海面上大片大片的云朵仿佛被海风齐刷刷地吹成了一块块软鼓鼓的奶油面包。到了八月，海边的雨水总是来得很任性。

所以当我的目光从阴沉沉的天空转向安安那羞涩的面庞时，豆大的雨点开始打落在了我小麦色的皮肤上，但这点儿雨水并不会让近来整日在海边飞奔的我慌张。我踩着湿漉漉的沙子，跑向了安安。

海水卷着粗粗细细的浪花向安安和我的脚踝袭来，安安在雨水中紧紧地抓着帽檐，瘦瘦的身子轻轻地在海岸边跳动着，躲闪着调皮的海浪。

“我们一起去捡贝壳吧，雨中的贝壳里会有很闪亮的珍珠。”在豆大的雨滴和海浪声中，我喊得很大声。

可是，安安只是用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我，微笑着，没有回答。

“哎呀！贝壳被海浪冲上岸了！”我来不及多想，就拉起了安安的手，安安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回到沙滩上拿了一个金黄色的小水桶，这时候，雨下得小了一些，空气中都是咸咸的海水的味道。

我们在沙滩边很有默契地捡拾着形状各异的贝壳，我喜欢三角形的，安安喜欢半圆形的，她还捡了一个扇叶形的金黄色的大贝壳。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金黄的贝壳，就像是初升的太阳一样晶亮，我和安安屏住呼吸，轻轻地打开了大扇贝——

原来，在大扇贝里躲着的是一个背着浅蓝色圆壳的海蜗牛。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听见海蜗牛用细细的嗓音对我说：“把我带回家吧！我想看看岸上的世界！”

安安一脸不解地望着我，望着海蜗牛，我拉起她的手，笑着说：“我们又多了一个好朋友！”

安安这一次好像听懂了，她微笑着，把帽檐轻轻地朝上推了推，我这才看到了她那红色的发卡，在她乌黑的发帘上随着海风晃动着。

雨，也在这时候停了。

二

安安和她的妈妈住的旅店离我爷爷家很近，我请安安到我爷爷家做客，安安很开心地答应了。我没有告诉爷爷我们的好朋友海蜗牛的事情，但我请爷爷找来了一个大大的塑料盆。我和安安在塑料盆里装满了清水，然后在盆子正中央用树枝搭上了一座树叶桥，当海蜗牛的触角碰到树叶桥的时候，海蜗牛还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里太闷了！有没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呢？”不过很快，海蜗牛显然对外面的世界有点失望。

“那是你还没有见到过爷爷家的阁楼！爷爷家的阁楼里藏着好多颗小星星！”我当然不同意海蜗牛的观点。

“是吗？带我去看看！”海蜗牛伸直了软软的触角。

“没问题！不过你先要等等我们！”说完这句话，我和安安暂时把海蜗牛放到了院子里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接着，我们要先去院子里乘凉和享用海边的晚餐。爷爷奶奶叫来了安安的妈妈，我们围坐在一张圆桌子前，爷爷炒了满满一大盘的海螺，安安和我只吃了一小盘，我知道她的心底和我一样，还惦记着海蜗牛。

爷爷家的房子一共有两层，最上面一层凸起来的一间小房子就是阁楼了。这间阁楼空间不大，但在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窗户。有好几个天气特别晴朗的夜晚，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阁楼的木地板上，瞪着眼睛数着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一颗挨着一颗，星光闪闪，我怎么也看不够。

我想安安也一定喜欢藏在阁楼窗户里的星星。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拉起安安的手，和她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装着海蜗牛的塑料盆搬到了阁楼上。我们怕海蜗牛会饿，偷偷装了一些莴笋叶和海带丝。海蜗牛“刺啦，刺啦”地享用着美食时，我和安安就坐在一起看星星。我怕安安听不懂我说的话，还带了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

“天上的星星可真亮！”安安先写了一句话给我。

“是啊，我每次都有很认真地数过，可是怎么也数不清。”我也写下了一句话。

写啊写啊，我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海蜗牛听见了我们的笑声，清了清嗓子说：“我在海里生活时，一个人闷了，也会偷偷浮出海面看星星，我在海水里看到的星星可要比这里多很多啦！所以你的爷爷阁楼里藏着的这些星星并不是一件可以让我能感到快乐的事情！不过——”

“不过什么？”我不解地问。

“你们两个小孩带来的美味让我感到很开心，不如——我也送你们一个礼物吧。我告诉你们哦，其实每天夜晚都会有许多淘气的海水珠悄悄地溜到天上，当它们越聚越多时，就变成一片星星海。你们很幸运，遇见了我，现在请把你们的眼睛闭起来吧。”海蜗牛说这番话时抖了抖它那浅蓝色的蜗牛壳，一时间，它那浅蓝色的蜗牛壳居然开始发光了！

“安安，海蜗牛说让我们把眼睛闭起来。”我转过头，望向安安，她那圆圆的脸颊在星光下被涂上了一抹淡淡的橙黄色。

安安点了点头，很快，我们两个人的眼睛同时闭上了。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向上飘浮，我们好像变成了两个圆圆的小气泡。海蜗牛闪动了它那浅蓝色的壳，晃动在我们的四周，随着我们飘啊飘啊……

“看呀！那边就是星星海了！”蜗牛用触角指了指前方。

我和安安这才注意到，在我们的正前方飘满了金黄色的小星星，它们就像飞舞在夜空中的小萤火虫，等我们凑近它们时，似乎还闻到了一抹淡淡的海草的香气。而之所以会传来海草的香气，也正如海蜗牛所说的，此刻在小星星的正中央是一片淡蓝色的海洋。

你可以想象得到，当我和安安用手触摸到这片星星海时，心里有多么激动！海蜗牛告诉我们，当手指一触碰到星星海的那一刻，海面上就会浮现出你最希望看到的画面。我想都没想，先用手指触碰到了星星海，海面上旋即浮现出了许多颗星星，它们一颗串着另一颗，串成了一座弯弯的星星桥。安安犹豫了好一会儿，当她的小手指触碰到星星海时，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朵粲然开放的星星花，我盯着这朵星星花看了好久，但总觉得这朵美丽的星星花里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

后来，我和安安一直坐在星星海的旁边，海蜗牛也一直望着海面，没再多说一句话。夜空里静静的，只有围成一个大圈的星星们发出的一阵阵“呼啦，呼啦”的声音。

再后来，我和安安都睡着了，等我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爷爷带着安安的妈妈站在院子里喊了我们好多声。我和安安朝着他们招了招手，他们这才放了心。

海蜗牛一定是累了，它把触角和头完全钻到了浅蓝色的壳里，做起了美梦。

安安和我又坐在了木板上，仰望起了星星。我看着星星又入了迷，若不是安安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我很难发现安安已经把写好字的本子放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想知道，海浪是什么声音的？

安安的字小小的，整齐而又清秀。我望着她写的这个问题，开始在小脑瓜里不停地搜寻一个答案。

我想啊，想啊，时不时把脸望向安安那张充满期待的脸。

可是，我还是想不出一个最好的答案：

我要好好想一想。

我只能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在小本子上暂时写下了这个答案。

安安笑了笑，没再追问。

她站起身来，朝我挥了挥手。

不经意间，我瞥见了她走下阁楼时，眼底里散发出一丝难言的忧伤——

这份忧伤真的像极了我们在夜空中见到的那朵美丽的星星花。

三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安安没事的时候就会一起跑到沙滩上捡贝壳、垒城堡。有好几次，我们把两个小水桶都装满了沙子，然后把水桶反扣在沙滩上，我的沙子堡垒看上去很坚固。安安为了鼓励我，还摘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插在了堡垒的最上方。

海蜗牛一直坚持留在阁楼里，我们出门前都会为它放上一大片莴笋叶，每次回来，莴笋叶都会被它吃得精光。

当然，我没有忘记安安的问题。我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很久，但我还是不知道怎样用文字描述给安安。有那么一天，天气干热得厉害，我和安安干脆躲在阁楼里面吹着小电扇，我们出了很多汗，海蜗牛趴在我们的脚边。我提议我们一起玩一个游戏，其实游戏很简单，就是丢沙包，别看海蜗牛个子小，可是它的力气不小，它丢的距离最远。我和安安都输了，作为胜利者，海蜗牛提出了一个惩罚办法——输了的人，要写下自己现在的烦恼。

我和安安都写了下来，海蜗牛见我们写了出来，自己也用触角写了几个奇奇怪怪的符号。

我们把自己写的小纸条展开并排放在了一起：

我：夏天都要结束了，可是爸爸妈妈还没来海边陪我。

安安：妈妈要送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学习了，也许在那里我可以学会唇语。

海蜗牛：##★★##！？（我的好朋友是不是忘了我？）

海蜗牛的烦恼我们俩都看不懂，还好它自己翻译了出来。整个下午，我们三个在热烘烘的阁楼里望着这三张小纸条发呆了好久，我看着安安和海蜗牛的烦恼，忽然觉得我的烦恼不算什么，希望安安和海蜗牛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阁楼里，海蜗牛还带着我和安安潜入了一次神奇的海底世界，海蜗牛的蜗牛壳里有一本《海洋百科大书》，它悄悄地从壳里拿出来时，这本书就迅速变大了，变得就像半块木地板一样大了。我和安安轻轻地打开了蓝色的书页，书页上的海浪就把我们俩吸了进去，因为在书海里遨游，我们并没有缺氧的感觉。我和安安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在我们的头顶上游过了一只乳白色的大海龟，还有数个欢舞着的闪着蓝紫光芒的水母。我还看到了一只海猫，它的头部明明还是虎斑猫的模样，但是它的四肢却像海鱼的鱼鳍一样柔软透亮，它的长胡子像几条弯弯的蜘蛛丝。海猫发现我和安安时，它的蓝眼睛好像也在冲着我们笑……

七月里最热的那一天的傍晚，海蜗牛回到了它的家。我和安安在沙滩上看到一只展翅翱翔的灰白色的海鸥，它的肩膀上似乎还爬着一个闪着蓝色亮光的小动物。我们想了想，很有默契地跑回了阁楼，阁楼上只剩下一个装满水的塑料盆和一小片莴笋叶，哦，对了，还有一个金黄色的大贝壳。我们猜想，一定是海蜗牛的朋友们找到了它，带着它飞走了。

海蜗牛离开了我和安安的第三天，下起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我因为吹了太多的海风，发了一场高烧。我的脑袋晕乎乎的，脸蛋也红红的，爷爷让我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安安得空时会坐在床边陪着我。她的大眼睛望着我，手里一直在编织着什么，但因为脑袋太晕了，我迷迷糊糊地只看到了一片花花绿绿的颜色。

我的烧完全退下去的那一天，安安离开了海边。爷爷说安安很早就来到我的床边和我告别了，但我一直熟睡着。因为急着赶火车，安安没停留太久，她只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串贝壳和五颜六色的小野花串成的小项链，我把它挂在了脖子上，贝壳凉凉的，很舒服！有那么一秒，我感觉安安还在我的旁边。

七月的最后几天，爸爸妈妈忙完了工作，终于来爷爷家陪我了。妈妈给我买了一条粉红色的长裙，她告诉我，穿上裙子再配上贝壳项链的我就像童话里的小仙女一样。

“妈妈，海浪是什么声音的？”有一天，我和妈妈一起坐在沙滩边看日出时，我问她。

“你觉得呢？”妈妈又问我。

“我找不到一个词语表达，因为海浪的声音很甜很甜，就像安安的笑容，也很甜很甜——可我忘了告诉安安。”我的回答很轻很轻。

妈妈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额头。

就在这时候，一个海浪拍打过我的脚踝，忽然间，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关系，我的海鸥朋友和天上的海星会在梦中告诉她的。”

不用猜,那一定是我和安安的好朋友海蜗牛。

“嘘——”

在夏日的海风里，我悄悄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