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盛放棉花的故事

文：明前茶 编辑：香笙

她觉得，很多没有说尽的话，这首诗都帮她说了。以前忽视表达的情感，借着这次老郑的外派，是应该好好地修复一下了。

9月，朋友老郑的援疆申请批下来了。老郑此次是做为援疆骨干，前往南疆阿克苏地区担任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他抵达不久，就赶上了南疆采收棉花的壮美景象。带着当地医生一同巡诊的时候，他也会忙中偷闲，拍一些棉农收棉花的壮丽景象给媳妇和儿子看，儿子果然被深深吸引了，问：我看到抖音短视频里，麦子、稻子都用大型机械来采收了，又快又省人力，棉花为什么不推行机械化采摘？”

老郑说：“嘿小子，你提了个好问题。我问了这边的棉农了，机械采摘也是可以的，但问题是长绒棉的枝子有高有低，棉朵抑扬的方向都不一样，机械采摘漏掉的棉朵比较多，不像人工采摘那么干净，还会混入灰白色的，不易剥离的短棉毛。所以采摘效率虽然高，品质却还没有达到最理想的状态。所以还有相当一部分棉田是雇人采摘的。我们巡诊，就是为了处理采花工的小毛小病。”

这事儿仿佛就这么过去了。谁想，过了三四天，郑嫂收到了丈夫从南疆寄来的纸箱，母子俩打开一看，又惊又喜，原来，老郑是寄回了新疆的棉花，是一大捆绽放在棉枝上的棉花哦。

箱子里，居然还有手写的卡片，老郑罕见地手写了他巡诊归途中的故事：看到一望无际的棉田，真的震撼，又惋惜没有办法与你们分享，后来灵机一动，用随身带的清凉油和小面包，向棉农换了这十几枝棉花。棉农困惑地问我：这是要做一副棉手套，还是一件棉背心？这点棉花恐怕不够，要不要多送我一点？我连说够了，同时阻止他们把棉花从棉枝上扯下来，因为，我只想让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儿子和老婆看一看，真正的棉花是什么样子的。

那天，郑嫂把家中腌萝卜干的空坛子反复刷洗，控干，将这高大茁壮的棉枝插入罐中，成了家中别致的装饰。掉落的小棉枝子，郑嫂让儿子亲手从中扯出棉花来，原来，这就是微微闪烁光泽的长绒棉啊，有着雪白的色泽，它的质地是惺忪的、柔和的，还连带着里面的棉籽儿。把棉籽细心扯掉，几球棉花就占满了掌心，握着这雪白的花朵，既温暖又治愈。

儿子突发奇想，在纸上画出了他最喜爱的动漫人物——《海贼王》里的绿头发索隆，要求妈妈用这点棉花帮他做一个索隆小玩偶，连同家里刚做的蟹膏，以及真空包装的盐水鸭一起递给老爸。

郑嫂的确花了两个晚上，手缝出了一个索隆，连头发也是用长绒棉搓成线绳，染了颜色，晒干，再一根根钉上去的。做完玩偶，郑嫂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后脖颈，说：“20年没做针线活了，上一次做这种活计，还是谈恋爱的时候，给你爸织了一件毛背心，功夫都不到家，有地方针脚织反了都不知道怎么纠正，亏得你爸不嫌弃，穿了好多年。”儿子忙着在QQ上回复同学，随口就问：“后来，你们就各忙各的去了，变成索然无味的中年人了，对吧？”

郑嫂心中一动，之前，她的确也跟闺密抱怨过，说老郑工作是一把好手，手术做得越来越漂亮，但传情达意上是一根木头，加上自己也忙着工作与鸡娃，所以越发觉得生活中有没有这人一个样。她倒没有想到，老郑的这次援疆，让他们之间有了漫长的空间距离，反而倒让他们有空静下心来思考，原先那种只当对方是“经营合伙人”，只是双方合力来还房贷、车贷，从不谈心交流的做法，究竟对不对。如今，连14岁的儿子都说：“老妈，你不懂，感情是需要表达的。举个例子，隔壁班上有个女生，喜欢我的同桌，觉得我的同桌，打得一手好篮球，下围棋也很厉害，还会数学建模，简直帅呆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郑嫂就猜：“每天给男生带早饭？还是折了一千只纸鹤？”儿子白了妈妈一眼：“想象力好老土！女生打听到，男生的生日在天蝎座，就传给了他看自己拍到的所有天蝎座的照片，夏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南边天空中有很多暗星，越发衬得天蝎座里面亮星云集。天蝎座α星更是耀眼，它位于蝎子的胸部，因此被称‘天蝎之心’。好看的还有长长的蝎尾，最后伸展到茫茫银河里。女生依据她看到的天蝎座星星，写了一篇5000多字的科幻小说，取了我同桌的名字中的一个字当男主名字……小说写得很棒，我们好多人都传看了。”

郑嫂又猜：“那他们俩从此就开始早恋了，老师知道这事儿吗，会不会批评教育他们？”儿子说：“老妈，你又狭隘了！女生做完这些事就走了，说四年以后，要在最好的理工科大学等他，与他一起去看夏夜的星空。”郑嫂不由得捂嘴微笑：好浪漫的约定啊。

儿子说：其实我爸也有浪漫的一面，若不是浪漫，谁千里迢迢往家里寄棉花枝子？我们老师说的，强化一个人的好行为、好习惯，就是及时地勉励他，赞赏他，一定要表达得恰如其分、准确到位。

郑嫂就笑：小鬼头怎么懂的这么多！开始当起老妈的军师来了。我问问你，你是怎么和你爸保持联系的？

“我爸有天巡诊归来，回到医院宿舍，找我下了一盘棋啊。网上下围棋，一声不响，可是心里得把对方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这是男人之间的手段，很平等，很把对手当回事。我觉得，我爸今年开始把我当大人看了，还一直叮嘱我少淘气、少惹你生气，让我照顾你。我答应了他，不过，我也有要求，就是他每个星期要陪我下两盘棋。作为报答，我一定会把学校里最好玩的事儿跟他分享，谁惹你生了气，我也会报告他。”

当妈的被父子俩的约定逗乐了，笑道：“两盘棋就收获了一名线人，你爸好有手段，就好比港片里的警察，请了一杯丝袜奶茶，从此就有了耳目。儿子，一般来说，能惹我生气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儿子信誓旦旦：“要是我惹你生气，我也会告诉他的。现在，咱们要把索隆这个充满能量的小护身符寄给老爸了，老妈，老爸写的卡片，我看你已经用吸铁石吸在冰箱侧面了，咱们给老爸寄咱们这里的特产，是不是也应该写个卡片，表达一下咱们俩的心意？”

郑嫂忙不迭地赶儿子去刷第三套平面几何练习卷，一面嗔怪儿子多管闲事。然而，在儿子睡着后，她在灯下又检查了一遍寄给老郑的快递，还是在装玩偶的小袋子里放上了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她工工整整抄录了唐代诗人皇甫松题为《竹枝》的小诗：

槟榔花发鹧鸪啼，雄飞烟瘴雌亦飞。

木棉花尽荔支垂，千花万花待郎归。

芙蓉并蒂一心连，花侵槅子眼应穿。

筵中蜡烛泪珠红，合欢桃核两人同。

斜江风起动横波，劈开莲子苦心多。

山头桃花谷底杏，两花窈窕遥相映。

她觉得，很多没有说尽的话，这首诗都帮她说了。以前忽视表达的情感，借着这次老郑的外派，是应该好好地修复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