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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逻辑、特质与困境反思*

2021-11-21

中州学刊 2021年10期
关键词:场域社交建构

张 海 艳 黄 越

在不断更迭的新技术浪潮里,以微信、微博、抖音为代表的社交媒体应用,已成为不可忽视的社会典型“气候”,弥漫于这些场域中的个体叙事,形式愈发多变,内容意涵更加丰富。由文字、图片、音频、短视频等富媒体因子组合而成的个体叙事文本,视自我体验与自我呈现为关键目的。经由此种叙事实践,个体既完成了自我书写,赋予自身新的意义,也建构出自身与他人的关系。因此,对此间的个体叙事进行规律探析,不仅能够廓清新技术场域中的主体实践特征,还可以借此管窥社会交往的新转向。

一、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勃兴

连接是人的本质,也是互联网更迭演进的核心点。在移动互联技术日日新的当下,社交场域成为最显著的网络交往空间,个体在此被高度关照。传输速度更快、沉浸体验更佳的用户使用,是社交场域的生产“密码”。相较以往,社交技术多聚焦于个体交往与关系延展,社交平台更多是人们展示自我和维系关系的“表演空间”、呈现休闲娱乐与审美化生活的“游戏空间”、谈论是非曲直和价值争锋的“话语空间”。①缘于这些变化,个体叙事在社交场域中开始大批量出现,并成为不可忽视的主体实践类型。面对个体叙事勃兴,在当下,梳理其背后的逻辑、特质与影响,是具有学理解释意义与应用价值的。

社交媒体作为人类交流的新技术形式,具有展示性与围观性。因此,从“观看—表演”视角介入社交场域个体叙事,是具有贴合性与反思意义的。在国内相关文献中,“表演”分析是常用范式,“观看”研究却是边缘化的。观看,与表演密不可分,是表演生成的重要力量。表演与观看,本质上密切关联,多数时候却散落于不同的学术思想中,而把这两者明确贯通的是受众研究中的观展/表演范式。英国社会学者尼古拉斯·阿波克龙比和布莱恩·郎赫斯特,提出了观展/表演理论(Spectacle/Performance Paradigm,简称SPP),其核心是利用美国人类学者阿帕杜莱的“媒介景象”观,透视受众如何通过媒介景观建构日常生活,探析受众在媒介消费过程中的认同建构。他们指出,媒介渗透、侵入人们的现实生活,生产不断叠加的虚幻影像,使日常叙事逐渐呈现出景观特征,而个体也常借由媒介资源进行表演,并在表演中实现自我认同。②总体来看,观展/表演模式虽是合并路径,但面对社交媒体的新公众特征和新媒介消费等仍有局限。因此,在原有研究基础上,本文拟综合戏剧、符号互动、精神分析、话语权力等理论范式中有关表演、观看的论述,并以此介入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呈现与建构。

二、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逻辑

社交媒体既是技术转换场域,又是商业运营场域。与前互联网时代相比,社交媒体技术形塑叙事的作用力更加明显,与此同时,社交场域消费主义主导文本生产的意义也愈发突出。

1.新技术与商业主义的统合

技术迭代与商业运营是当下互联网发展的深层驱动力,也是个体叙事的关键行为逻辑。一方面,新技术是互联网应用迭代的关键,不同的媒介技术影响并改变不同的叙事书写。以移动互联、人工智能为核心的社交场域,通过更深浸的用户卷入、更简易的生产操作、更延展的主体互动,不断丰盈个体连接的维度,也同时革新叙事形式,数字化、移动化、流行化成为显著特征。另一方面,商业化运营是互联网平台发展的关键驱动力。基于用户需求的生产,是社交平台的基本运营规则。邀请用户加入生产队伍与互动人群中来,更是平台基础操作,这既能快速聚集流量,还可扩大内容生产力、增强使用黏度。在社交场域中,技术与商业迅速互动、融合,以用户为核心的消费主义生产成为显性表现。由此,用户既是技术维度上的“传受一体者”,也是商业维度里的“新数字商品”。用户即由万千个体而来,移动互联新技术的更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围绕个体社交互动、个体应用体验的新旧迭代。个体既是生产的核心目的,也是生产的关键动机,更是生产的新崛起力量,个体得到之前从未有过的“关照”。在此语境下,个体叙事也超越以往时代,跃升至显著位置。

2.个体叙事的行为逻辑

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以技术与商业主义为统合逻辑,通过主动言说、虚拟在场与围观互动等行为,架构出独特的叙事样态。在社交产品的变动不居中,现有的个体叙事基本以兴趣和社交为常用指标进行生产架构。由此,契合社交属性和消费属性的生产规则,成为个体叙事的行为逻辑。一方面,叙事表达追求更丰富的连接手段与表现技巧,声、画、文字并重的富媒体形式成为常态。另一方面,叙事内容所呈现的消费意蕴更加明确,个体追逐分秒更新的热点话题,热衷象征品位的时尚书写,并惯于使用网络流行修辞、热点风格等,既完成自身生活加工,也进行观点扩散。总体而言,在技术与商业的统合下,个体既通过积极叙事生产展示自我,也作为客体发出互动与围观的力量。生产、互动与围观互相缠绕,共同作为内驱力,既给个体带来创造力提高、交往性增强、经济性回报等正面机遇,同时也促发着不可忽视的叙事风险:社交媒体过度运用视觉化修辞和充满诱惑的言说方式,易使个体沉浸于滤镜、美颜等虚化自我呈现中;社交媒体又惯于利用新媒体特有的窥探文化机理,为聚焦流量制造不停息的个体围观或不同圈层的群体围观等。如此风险中的个体叙事,不可避免会构筑一个被表象覆盖的景观世界。在此间,个体潜移默化地被“看与被看”裹挟。经过技术与商业的统合驱动,社交场域的个体叙事行为正面意义显著,风险也相伴相生。

在社交场域中,个体被技术与商业深度卷入,个体叙事也随之成为典型主体实践。作为技术用户,个体生产力得到显著提高,具有表演成分的叙事言说成为常态;作为消费用户,个体围观他人表演的能动性也愈发凸显。由此而言,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既具有表演性,又具有凝视性。个体常于表演与观看间进行身份转换,并通过叙事实践完成自我呈现、形塑自我建构。

三、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表演特质

作为叙事主体,社交场域中的文本生产者主动书写自我生活、展示日常事件,并希冀在叙事中获取他人关注、在互动中建构自我认同。个体叙事生产本质上是一种日常实践展示,具有表演性与建构性。

1.个体叙事的表演内涵:生活书写实践

从20世纪中后期以来,“表演”(perforemance)的内涵突破艺术范畴,延展出社会学、传播学、民俗学等诸多观察视域。“表演”原本是指艺术性地标志出来的、受强调的交流行为或交流事件,其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被“框定”,并为观众展演。它的基本所指是以音乐、戏剧、电影、电视、朗诵等为代表的艺术行为表演。对于此,象征人类学的研究延展了游戏、仪式、庆典、比赛等人类规约性活动,并关涉旅游、写作、科学实验等日常交流展示实践。前者被定义为“是表演”(is performance),后者则被归类成“作为表演”(as performance)。③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表演渐次成为诸多学科的一个焦点词,其中,较为典型的是社会学视域。社会学研究多从人类日常实践中提取具有隐喻意义和展示特征的类表演行为,同时联结戏剧与社会、艺术与日常生活,从而凸显“作为表演”的实践考察维度。他们的研究使表演从描述性词汇进阶为分析性范式。由此来看,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本质上是一种“作为表演”的实践。社交场域中的个体书写,可公开、易操作、参与人众多,同时还具有快速扩散、迅速连接等传播效果。个体叙事“表演”意蕴由此获得延展,凸显为特定的参与者在特定的移动场域以书写方式影响其他参与者的行为活动。

社交媒体中的个体叙事表演,本质上是一种生活书写实践。个体使用数字技术开展的叙事实践,可以分为记录、表达、表演三个阶段。在电脑互联网时代,个体实践以记录叙事与观点表达为主。其后,移动互联技术崛起,个体表演性使用实践凸显。表演叙事成为个体发现自我、描述自我、建构自我的重要模式。在社交场域中,娱乐、消费、休闲等书写内容层层叠加,包裹成个体言说文本,其间,塑造生活成为关键指向。管窥现有的社交平台,“作为表演”的个体叙事,其内容方式延展于戏剧艺术,多以娱乐他人为目的,意在围绕生活书写自我、展示自我。

2.个体叙事的表演机制:可见与不可见管理

表演作为个体叙事的典型特质之一,其内在机理源于主体的自我期待与印象管理。人类天然具有表演性,理查德·谢克纳创建了“人类表演学”,指出个体常以仪式化行为呈现自己。他还联结社会与表演,主张所有生活现象都可以作为表演的研究对象,表演是交流性实践,属于人类日常活动与习俗行为的一部分。④谢克纳的交叉学术视野,被欧文·戈夫曼借鉴、拓宽。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中提出拟剧理论,凝练了“印象管理”“角色期待”“前台与后台”“剧班”“情境设定”等概念。⑤作为微观社会学探索试验,戈夫曼将戏剧理论融入人际互动范畴,透视人类交往的表演性,并将面对面互动隐喻为舞台展示,即人们在类似于戏剧的前台、后台场域中进行角色扮演与印象管理。戈夫曼的研究取向是米德角色理论、库利“镜中我”理论的延伸与拓展,他们都主张个体通过他者的态度、角色和立场来反观自身。⑥在移动互联网空间里,缘于交往的本质,个体叙事也呈现出戈夫曼论述的角色期待与印象管理特征。

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表演实践,通过可见与不可见的前台、后台操控机制架构自我书写。线上的动态更新与交流,是构筑印象管理的前台,同时线下的现实生活完全退居至后台;展示前台上佳的表演效果,又同步遮蔽庸常、重复的真实后台生活。在叙事实践中,美颜系数不断提高、滤镜色彩无限丰富、构图效果千姿百态等,都在为形塑一个超出自身的自我形象而大步进阶。可见与不可见机制,凸显了个体的表演意识,让表演成为人们发现自我、描述自我的工具和途径。有品位的时尚生活、美丽的自我身体成为被描述最多的内容,日常生活审美化和个体美颜化成为标配存在。个体在技术、商业的合谋中,不断增强自我的印象管理与控制能力,隐藏现实真我,追逐程式化、重复化、类型化的表演性自我。

3.个体叙事的表演形式:文本书写与身体书写

社交媒体的个体叙事表演,包括文本中心和身体中心两种形式。文本中心叙事多以微信、微博等平台为展示空间,身体中心模式则以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为展演场域。在社交场域中,个体多会在文本中心和身体中心叙事间自由转换。文本叙事与身体叙事具有相通性,二者都将日常生活视为美化对象,以可便捷操作、自带大片审美的低门槛技术作支撑,实现可视化生产。文本叙事与身体叙事也具有相异性,二者以文字符号和具象符号进行彼此区分。具体而言,在微信、微博等平台中,美文为主要表征方式,美颜自拍、美图景观扮演辅助角色,它们共同形塑日常生活审美化叙事。在短视频场域,美乐、美颜、美身等让动态的身体呈现了极度美化的向往效果。当下,个体叙事正呈现出法国戏剧理论家安东尼·阿尔托所强调的身体转向特征。阿尔托指出,舞台不是概念的区域,而是人体和造型的领域。⑦现有社交场域中的身体叙事渐跃至显著位置,明星造型、优美妆扮、瘦脸瘦身等变形“神技”以及简单易操作的花样模式,皆是身体表演的推手。在身体美化的动态捕捉中,个体延展具身在场,并不自觉进入美化、沉浸、再生产、再建构的循环体系中。

4.个体叙事的表演建构:形塑理想的想象自我

缘于技术工业与商业主义的统合影响,个体表演叙事多呈现程式化与类型化特征,主体也在此中生产重复性自我,建构想象性自我。朱迪思·巴特勒提出,个体在话语舞台上,借以重复的表演行为,建构“过程中的主体”。正如巴特勒所言,在社交媒体叙事实践中,个体经由反复重复的表演框架,不断建构并再强化自己的完美形象。只是与巴特勒所归纳的主体建构不同,社交媒体里的个体叙事表演实践,更多呈现为一种想象性建构。技术与商业并合后凸显的消费主义文化,作为强势意识形态,统筹出程式化、类型化的内容生产,并时刻捕捉用户的兴趣、爱好等进行类型化推送和定制。人设作为扁平化标签,是精准识别、快速区分个体的有效工具,也是建构自我的最简易途径。人设不仅成为明星、网红、意见领袖的生产常用符号,还成为普通个体在作为表演者时的常用技巧。就新浪微博而言,其公共空间的严肃性逐渐被剥离、削弱,程式化、类型化、流行化的自我表达和流动的生活呈现与之更契合。不断更新的热点话题、流行话语裹挟着个体文本,叙事表演也在其中着重凸显诗化审美效果与新娱乐意义。作为以视频叙事为主的弱关系平台,抖音时常更新个体拍摄模板,幽默搞怪的趣味类、励志努力的奋斗风、化妆健身的美丽派、婚姻亲子的家庭系等种类看似繁杂,却皆是类型化、程式化、简易化的操作,无孔不入地契合个体的修辞需要与表演需求。个体叙事中的自我,只是精心设计的想象类主体,流动内容中所描述的个体与个体生活也只是美丽的幻象。

四、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凝视特质

作为叙事客体,社交场域中的文本观者,常常主动发出围观,并凭借想象性目光规约表演者的生产实践,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凝视特征也随之显现。

1.个体叙事的凝视内蕴:从客体出发的观看

在表演之外,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还具有观看属性。在叙事实践中,个体间的连接本质上是看与被看的关系。建构主义范式从客体出发的凝视机制,激发了观看作为行为实践的主动性。观看,指向从客体出发的凝视。一方面,观看行使着目光权力,制约个体的自我表演。另一方面,观看制造出的围观者,在他人的表演里沉浸、投射自我。较早研究凝视的学者是存在主义代表人物让·保罗·萨特,他认为“注视”确认了“我”与“他人”的存在。此外,雅克·拉康是凝视理论的提炼者,他指出凝视来自客体目光。斯拉沃热·齐泽克从客体一侧继续出发,认为凝视是位于视觉盲区的客体望向在明处的主体的实践过程。⑧米歇尔·福柯则把目光称为权力的眼睛,为凝视输入了权力的维度。

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凝视,指向客体观看表演的实践过程。在表演者的言说中,多充斥着大量围观人群,这些人群大多数时候是匿名化存在。对于表演者而言,叙事生产时感受到的预设“围观”力量,并没有特意关照或特别标出实名围观者。从这个意义维度来谈,观看的个体并没有摆脱想象化存在。总体上概括,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凝视,其意蕴指向从不可见的客体发出的注视之光。

2.个体叙事的凝视机制:权力规训下的他者想象

凝视作为一种权力,往往蕴含特定的规训机制。社交场域中的叙事凝视,以多元目光、相互观看为规训机制,从而赋予个体权力、参与主体生产。福柯提出了“全景敞视主义”,即如同环形监狱被分隔的一间间囚室,可以被高耸的瞭望塔逆光观察与监视,整个社会处处是全景敞视建筑,这表征着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机制,是一种可知而不可见的无形、非暴力规训,而被观者的可见性是权力规训的重要前提。⑨其后,波斯特根据数据库技术的发展,提出了监视与规训更隐秘化的超级全景监狱,其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由此观之,社会交往作为规训动力,其发挥作用的机理是来自他者的目光审视。社交场域的个体规训是多数人看多数人,与此同时,超级全景监狱式的规训也不可忽视,这指向看不见的背后之手——大数据公司。大数据公司的凝视,类似于拉康所言的“大他者”,而来自个体的凝视则是“小他者”。总体来说,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凝视机制,蕴含着多数人对多数人的注视、隐秘商业公司对所有人的注视等。

个体叙事凝视机制本质上还具有典型的想象性特征。就小他者凝视来看,社交媒体作为信息巨大、高频互动的镜子,放大了个体彼此的互相观看,来自他者凝视的想象成为规训动因,表演个体以自我审查方式规约表演行为。就大他者凝视来说,人类的网络轨迹作为数据被精准捕捉、保留、窥探,大数据公司制定平台规则和审查机制,以他查和自查方式规训、内化个体表演。在“大他者”“小他者”的想象性规训下,主体叙事表演在流动的网络空间里得以生成、延展并循环。

3.个体叙事的凝视形式:熟人围观与陌生人围观

在个体社交叙事实践中,凝视有来自熟人的观看,也有来自陌生人的观看。微信是熟人之眼的凝视场域,虽然其默认发布即被看见,但沉默、经常不互动的疏离凝视者,还是会被表演者遗忘、忽视,从这个意义来看,疏离凝视者也是具有不可见性的;即使频繁互动的密切联结凝视者,也会选择性看、有时有效观看、有时无效观看。也就是说,密切联结者很多时候还是不可见的。由此而言,在以熟人交往为基底的微信平台中,不可见的凝视依然显著。微博、抖音属于典型的陌生人凝视场域,表演的围观客体多是身处隐蔽区域、主动来看并以匿名状态存在的观者,他们在熟人表演者的镜像里,以沉默窥探实现自己的不可见;在陌生表演者的镜像里,则完全匿名化,自身不可见。在熟人围观与陌生人围观中,客体有时会发出流行化、符号化的互动,如点赞、评论,这虽标注出个体痕迹,却因为被讨论对象是表演者本身,观看者的生活实践与真实存在还是不可洞察的。从根本上来说,这些凝视还是属于不可见的。

4.个体叙事的凝视建构:投射自我与实现联结

在个体社交叙事中,凝视是从客体出发的围观,具有再生产与建构意义。社交场域中个体叙事的凝视以围观为主要方式。观者的凝视形塑了表演者面向用户的生产机制,客体在契合理想、审美的表演中,发现来自自己的目光,更发现自身的存在,他者也成为投射完美自我的影子。当然,观者也不是毫无生产力的“吃瓜群众”,而是信息二次生产的主人公,在阅读者与观看者、观看者与观看者的互动中,建立弱联系的点赞之交、价值观联系的同类之交、转发扩散的协助之交。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叙事围观实践中,作为观看的个体,其凝视是带有主动性的。正是基于此,观者在表演者的叙事镜像里,总是会主动寻找完美形象,锁定、强化它;也会主动联结他人,建构一种情感联结意义,从而帮助自身获得个体存在价值。总体而言,在凝视实践中,客体借由观看既赋予了自身主动性,又通过移情在他人的书写中投射出对照的自我,并借此维系了与他人的联结。

五、社交场域个体叙事的困境反思

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在带来主体交往更密集、更灵活等正面影响的同时,其所导致的个体叙事乱象也愈发不可忽视。过度包装的非真实叙事与想象性叙事、无处可藏的全景围观等,都显现为新的风险,面对这些困境,有个体开始尝试破解。

1.个体叙事的异化困境

困境之一是虚拟景观的堆积。基于表演与凝视的双重特质,社交空间里的个体叙事易陷入虚假状态,造成幻象堆积。作为主体的表演者,易陷入不停美化表演的循环,营造出一幅幅脱离现实的个体浮世绘。作为客体的凝视者,容易在他者虚幻镜像中,投射出想象自我。具体来说,在表演叙事中,滤镜、假象包裹的个体呈现成为日常传播模式,伪真实、伪本质的身体视觉图景、品味系文字文本变为显性表征符号。在凝视实践中,长久又不遮蔽的全景凝视会造成客体与虚假表演的惯性联结。如此而来,互联网空间会形成庞杂且虚幻的个体叙事景观,仿若进入了居伊·德波所言的“景观社会”。如同人类学家阿帕杜莱提出的,媒介不仅建构真实景观,也建构虚假景观。社交媒体折叠着的众多个体景观,基本都在表演、凝视作用下,呈现出想象、虚幻的特性。此种虚假景观的堆积,最终会造成个体的异化存在,虚假自我代替真实自我。

困境之二是个体认同的撕裂与错位。个体在社交场域中的表演叙事与凝视实践,将想象性、虚假性自我引入主体后,不可避免会催发脱离现实的错位认同。随之,主体否定真实自我的虚假认同也会成为新风险。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易形成错位的想象,“错位的想象”来自阿帕杜莱的论述,指涉受众无法分辨出从媒体获得的信息是现实景观还是虚拟景观,而导致其误将虚拟景观视为现实景观,进而构建出撕裂的想象。⑩社交媒体惯用浓重的矫饰修辞与变异美化的身体捕捉,在他者凝视的想象中建构出充满幻象的理想自我,且与真实错位。错位后的想象,必然偏离本真。错位的自我,始终剥离现实,并使个体沉浸于虚幻镜像中。当需要面对后台的现实场景时,受众多选择逃离、逃避,如此而往,个体最终成为拉康所言的空无主体。拉康以及他的阐释者认为,空无的主体本质上是自我的他者化。经由此,个体往往成为披上他者想象外衣的虚拟承载。如霍特所言,社交场域中的空无个体,“在想象的身体与真实的身体之间存在无法缝合的裂痕”。面对如此撕裂、错位的认同情境,个体的被动确认会形塑出分裂的主体,最终形成否定性认同。

2.个体神秘叙事的尝试

面对虚假景观与错位认同,自觉自醒的个体开始尝试在叙事实践中从理想自我转向神秘自我,这是个体自主生发的抵抗策略。在个体叙事中,观众隔离较难实现,这直接催发了神秘叙事。“观众隔离”概念来自戈夫曼,意指面对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进行自我呈现时,并不希望另一群人突然闯入。观众隔离的理论逻辑是观众的可识别与可隔离,社交媒体的观看者为匿名的大多数,不可识别。虽然微信、微博等社交平台推出分组控制、好友可见控制等功能,但伴随关联用户的不断膨胀,个体需要耗费的管理成本太大,同时,自我书写信息在社交空间是液态流动的,这都导致了有效隔离无法实现。在移动短视频平台中,个体点赞的表演被作为喜欢标签,予以公开展示,为避免诸如此类的“喜欢”标签不小心泄露自身,造成印象管理失败,很多个体会选择隐藏点赞痕迹。与此相似,个体社交叙事中的很多表演与凝视痕迹,囿于公开或泄漏的风险,大多数主体会选择隐藏、遮蔽、删除、重新生产等神秘化叙事办法。也即是说,理想自我的表演因为观众隔离的难度不断加码,个体负荷持续加重,神秘化作为防火墙一样的安全装置被重新发现。由此,作为可使用的简易策略,个体开始转向神秘自我的形塑。从理想自我到神秘自我,其想象性特质并没有改变,沉默的抵抗虽然远离互联网开放、自由表达的初衷,却也是个体为重返自身而不得不采取的对抗性尝试。

六、结语

社交场域中的个体叙事实践,是他者凝视下的表演呈现。表演者多在扁平重复中遮蔽不想展示的真实,凸显具有理想建构效果的滤镜生活。凝视者易在主动窥探中,形成与现实脱域的虚假认同与错位认知。片面化自我叙事、过度围观凝视等,是造成想象自我与现实自我错位的重要因子。现有的个体有限对抗,如神秘叙事,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叙事困境。真实、全面叙事可促成个体从“想象性的世界”过渡到“完整生活的世界”。而如何实现真实叙事与完整自我展现,是未来的研究方向。

注释

①宋靖野:《“公共空间”的社会诗学——茶馆与川南的乡村生活》,《社会学研究》2019年第3期。②幸小利:《新媒体环境下的受众研究范式转换与创新》,《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9期。③王杰文:《“表演”与“表演研究”的混杂谱系》,《世界民族》2012年第4期。④[美]理查德·谢克纳、钟明德:《当代美国剧场发展与表演研究——谢克纳教授访谈》,《戏剧艺术》2008年第5期。⑤吕晟:《新媒体环境下“拟剧理论”的新发展——以微信“朋友圈表演”为例》,《传播与版权》2018年第10期。⑥王晴锋:《戈夫曼与符号互动论:形似与神离》,《宁夏社会科学》2018年第2期。⑦冯建民:《“残酷戏剧”与安东尼·阿尔托——〈戏剧与戏剧的重建〉中译本序言》,《艺术百家》2001年第2期。⑧张竑:《“凝视”的秘密——窥探齐泽克理论大厦的入口》,《黑龙江社会科学》2019年第3期。⑨[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 监狱的诞生》(修订译本),刘北成、杨元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27页。⑩苏亮:《错位的想象——阿帕杜莱五种“景观”理论“想象的世界”探析》,《美与时代》2014年第18期。龙丹:《主体与镜像的辩证关系——镜像认同的三种样态》,《外国文学》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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