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救援

曹钢

随着身后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关闭，张林在心里说，是时候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了。

高墙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而张林的天空却是一片黑暗。两年前入狱时妻子就跟他离了婚，亲戚和朋友今天也没有一个人来接他回家。张林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哪里。

街角有一个新修的市民广场，里面有着各种雕塑，广场边上，还有一汪碧绿的小湖，景色优美。此刻是正午时光，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游玩。张林在湖边坐下来，一个人呆呆地望着湖面，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偶尔有人从他身边走过，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和爷爷牵着手走过来，冲他顽皮地笑笑，这让张林突然想到了自己年迈的父母、温柔的妻子和美好的小日子。

两年前，他和妻子刚结婚，生活虽不能说有多么殷实，倒也十分平静。后来，他发现妻子回到家中经常是两只眼睛红红的，细问之下才知道公司里的人看她老实又是外地人，便经常给她“穿小鞋”欺负她。张林是个火暴性子，沖到公司里几句话不对就动起手来，结果把其中一人打伤了，他因此被判了刑。妻子本来说好伺候公婆等他出狱的，可是架不住娘家人的压力，含泪同张林离了婚回老家去了。那段时间张林彻底绝望了，也曾试图在监狱里自杀，幸亏被管教干部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

想到这些，张林终于下定了决心，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提起蛇皮袋想要离开。突然，他又停了下来，拉开袋子将在狱中穿的衣服和鞋子拿出来，放在了湖边上。他要把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一身晦气连同这些东西全部丢掉。

广场不远处有一家公共浴室，张林进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又去隔壁的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换上，整个人顿时精神多了，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正考虑去哪家饭店美美地吃上一顿，不知谁喊了一声：“有人跳水啦！”路边的人们听了纷纷往广场那边跑。

张林一见，也顾不上吃饭了，随着人们一起返回了广场。只见湖边的人们听到那句喊声，纷纷自发开始救援。有人拿着渔网在水下面拉网，好几个青年脱下衣服就往湖里跳，还有人喊来了广场的管理人员，驾着小船向湖心快速划去……

眼瞅着湖边上的人越聚越多，不知道谁打了“110”，派出所的巡逻车也闪着警灯赶来了。张林不解地向围观的人群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一位保洁大妈说：“听说有人一时想不开，跳湖自杀了。刚才还看见湖中间有水花呢，这一会儿就没影了。”

时间不长，几个先下水的小伙子都先后上了岸，累得坐在地上直喘粗气。见此情景，张林脑子一热，连衣服也没顾得上脱，甩掉鞋子就一头扎进了湖里。

张林朝保洁大妈手指的方向拼命游过去，几次扎猛子潜到水底搜寻落水者，可是水下面黑乎乎一片，他摸索了半天，除了抓了两手垃圾，什么也没找到。

渐渐地，张林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无奈下只好返回到岸上。此时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张林在湖边冻得瑟瑟发抖。一位民警连忙从车上拿了件衣服帮他披上。

湖面上的救援仍在紧张地进行着，那位民警见救援始终没有效果，开始打电话请求派一名潜水员过来。这时，人群中挤出了一位小姑娘，径直走到张林面前，眨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他。张林看到她穿着红色连衣裙，冲她笑笑说：“小朋友，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你爷爷呢？”

谁知小姑娘并不理他，反而惊讶地朝远处喊起来：“爷爷，爷爷，您快来呀！”

一个全身湿漉漉的老人听到喊声，慌忙挤进人群。小姑娘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张林说：“爷爷，您快看哪，跳水的那个叔叔没死，他自己又上来啦！”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林，有些生气地说：“你这小伙子，有啥想不开的嘛，非得走这一步，害得大伙儿下水救你！”经老人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围着张林数落起来。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为啥非要寻短见啊？”

“一个堂堂七尺的汉子，也学女人家似的寻死觅活，像个什么样子！”

“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大伙儿帮你想想办法。”

闹了半天，原来自己就是大伙儿口中说的那个自杀者啊！张林又羞愧又着急，连忙跟围观的人解释：“谁说我自杀了？这不好好的吗？我洗个澡都不行？”

老人火气未消，说道：“洗澡？你是去湖里洗澡的吗？我看到你刚才在湖边上唉声叹气地坐了大半天，又把自己的鞋子和衣服留在岸边，大伙儿能不往坏处想吗？”张林急忙一指：“我去公共浴室洗的，就是那边。洗完出来就见你们在救人。”

这时小姑娘插话了：“叔叔，我和爷爷正在那边玩捉迷藏呢，就看见湖中间冒出老大一个水花，一回头你也不见了，只有湖边上的衣服和鞋子，爷爷就跳下去救你了。”

原来是自己随便丢弃的衣服造成误会了，张林连忙向老人和大伙儿说着“对不起”。

这时那位保洁大妈也说话了：“这个小伙子的确没有自杀，而且，我亲眼看见他为了救人，刚才衣服都没脱就跳下去了。”

经过保洁大妈的解释，不管听明白的没听明白的都散开了，反正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根本就没有人自杀。至于那水花，兴许是那小姑娘看花了眼，兴许就是一只野鸭子扑腾的，这几年环境变好，经常有很多野鸭子来戏水呢。

张林提着袋子也要离开，一位年长的民警喊住了他。张林回头一看，是自己片区的民警康警官，两年前打架那事就是他处理的。

康警官用力拍拍张林的肩膀说：“是张林啊，回来了也不赶紧回家，在这里瞎溜达啥？你看把大家伙儿这一番折腾！”

张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还想说什么，康警官大手一挥，“啥也别说了，我开车把你送回家。”

大老远的，张林就看见自己年迈的父母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张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康警官郑重地把张林交到他父母手上，说：“张林改造好了，今天一回来就见义勇为下水救人呢。”

张林的父亲一个劲儿地感谢着康警官，而母亲则抱着他，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父亲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狱警打电话让他今天接你，竟然错记成了明天。幸好刚才康警官又打电话过来。”原来是这样，张林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

临走时，康警官对张林说：“明天抽空来所里找我一下，我带你去街道办事处登个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对了，你妻子回娘家后始终没有再嫁，看来还想着你，明天去看看吧。”

夜深了，可是张林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眠，白天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他在心底暗暗发誓：“爸、妈，孩儿不孝啊！其实，出狱后我万念俱灰，本来是想自杀的。只不过不想邋遢地走，我想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后干干净净地到另一个世界去。可是看到湖边老人和小女孩、康警官，还有那么多好心人为救我一次次奋不顾身跳下湖去，我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请你们原谅我吧，儿子再也不干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