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开始追星
2021-11-20杨建伟
杨建伟
退休之后,一些老人开始追星。当人们发现的时候,他们已融入粉圈,熟练打榜、打call、集资应援。漫长的岁月过去,让他们很难被单纯的外貌出众打动。许多人承受外界审视,追逐的是青春的影子。
追星,一场游戏一场梦
麦豆 53岁 女 成都
今年是我追杨洋的第五年。2016年8月女儿搬家时,我去帮忙照料,无聊时从电视上看了几集《微微一笑很倾城》。十多年前,为了和女儿有共同话题,我试着和她看一样的网文,因此看过原著,对这部剧有更多亲近感,没几天就追完了。追完电视剧,我到网上搜索“杨洋”,得知他是军人出身。这让我很有共鸣。我在1987年、19岁的时候参了军,在军队一待就是20年,2007年从部队自主择业退出现役。得知杨洋也是军人,我开始把他当成战友,然后继续搜索,还想更了解他。这就好像恋爱里,你对一个人有了好奇心,会去想了解他。很多年轻粉丝把追星当成恋爱,但我从48岁开始追星,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怎么会把它当成恋爱呢?综艺《星兵报到》里,杨洋与其他三名队友进入教官布置的毒气洞参加淘汰赛,四人轮流使用三个防毒面具,直到一人淘汰。一开始,杨洋戴着毒气面具。教官往山洞里投掷了毒气罐,毒气弥漫在山洞里。不一会儿,杨洋发现身旁的队友不对劲,呼吸困难、面露难色,连忙把自己的防毒面具给对方戴上。失去了保护后,他在山洞里硬撑了十几分钟,直至晕厥,被教官背了出去。
杨洋在极端情况下,出于本能反应做出的选择,让我相信这个人一定很好,是一个好人。因为这一件事,我成为了杨洋的粉丝。从前我喜欢过张国荣、李宇春,但我觉得我是从遇上杨洋后,才开始人生中第一次追星。喜欢上杨洋后,我重新注册了一个微博,整天在上面写追星“小作文”。我每天还会转发一百多条微博,每条都会写上自己真情实感的“彩虹屁”,夸杨洋颜值高,演技好,能让大家记住他演的角色。仅两年,我的微博数量就有4万多条了。追星的第二年,一位杨洋粉丝评论我的微博,问我要不要进杨洋的粉丝群。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对方把我拉进一个叫"杨洋30+姐姐粉丝群"的粉丝群。进群第一天,她们一直在说“超话”“广场”等词,我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慢慢给我科普,我才知道,原来在“超话”里签到,发帖可以影响一个明星的人气。真正明白“广场”是什么意思,则要再等一年之后。进群第二天,抱着“为了杨洋好”的目的,我开始学习签到、发帖、打投、反黑……最疯狂的时候,我要对着群里的任务清单,至少在八个地方,包括各种App、小程序里签到。每天起床后,我就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又一个App、小程序,逐个签到,生怕忘了,有时漏掉了某一项,事后想起就觉得后悔。
在饭圈待了五年,起初,我很狂热。慢慢地,我开始有了些疑虑。无论在哪个组织里,最有号召力的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作为一位退休的,在部队待了20年的人,我为什么每天要听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们颐指气使,遵从她们的安排?我讨厌“假”,但这几年,各家粉丝做假数据也越来越猖狂,到处刷榜、买榜。2020年,有一天我正在给杨洋做数据时,女儿问我:“你这样做跟水军有什么区别?”我当头棒喝。从前,我都是激动地、真情实感地追星,后来却不知不觉变得程序化了。这天之后,我慢慢与饭圈保持距离。我不再纠结于每个平台都要每天签到,发微博的数量断崖式下跌。甚至,有时我都不太知道杨洋的具体动向,只有在他新作出来后,作为粉丝才会稍微活跃一些。
抛去狂热,我开始冷静下来。对我来说,追星就像一场养成类游戏,只不过其他游戏里,你玩的角色是虚拟人物,而在追星里,换成了一位真实的人。自听了女儿说的那句话后,我开始重新审视饭圈,慢慢地对它感到厌倦了。我开始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现实生活。但我还是很喜欢杨洋,仍走在追星的路上。
活到这个岁数,还需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吗
高琦 61岁 女 北京
“初音未来”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身旁的年轻人们拿起应援棒,开始打call。看着他们,我也开始一边喊,一边用特定的手势,将应援棒从低处抡到高处。熟悉的歌曲響起时,周围的人们叫得嗓子都嘶哑了。应援的声浪里,也有我的一份,但老年人的声音,终究还是被年轻人的声量所淹没。
2017年9月1日,我跟着儿子到日本看了初音未来的演唱会。当时他正给一个初音未来主题的日本旅游团当导游。我放心不下,也跟着一起去了,没想途中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追星。
我的儿子18岁那年喜欢上初音未来,开始往家里带很多她的周边。当他告诉我,初音未来在全世界有一大批狂热的粉丝时,我十分费解:一个虚拟的东西,怎么能把全世界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当时我47岁,在北京的一家机关的食堂里做服务工作。每天早上起来收拾好后,九点到食堂上班,下午三四点或者傍晚下班。除了工作,我还要照顾我年迈的母亲。在家里,她行动有些不便,偶尔会摔倒。平日里,我一般只和机关的同事、朋友、亲戚打交道,唠一下家常,生活波澜不惊。
我和前夫在儿子六岁那年离婚了,对于儿子,我一直心存愧疚。大专毕业后,他有几年没有找到工作,零散地接一些活,入不敷出。出于愧疚,我便接受了他在家啃老这一事实。每天上班前,我都会把他的午饭做好,等他中午起床后再吃。
儿子越来越疯狂地追初音未来,在他的世界里,初音未来就是最重要的。有时,我们会因为他不去工作而吵架,他在家待的时间越长,我们会吵得越厉害,甚至砸东西。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不去工作,靠着喜欢初音未来就能过下去?
与此同时,初音未来也慢慢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儿子每天在家中放初音未来的歌,听得多后,我自己也会哼上一些。
2017年,儿子得到了去日本看初音未来演出的机会。我本来只是想陪着他去日本,不想去看演唱会。一个“假人”站在舞台上,唱歌、蹦蹦跳跳,有什么好看的?直到9月1日那天,在演唱会场馆外排队时,看着人山人海,我心里还纳闷:她怎么能煽动全世界的人来这里?
原来不止我一个老人会来看初音未来的演唱会。很多老大爷拿着周边,打扮得一看就是初音未来的粉丝。儿子会日语,从他口中,我才得知,原来这些老大爷把初音未来当媳妇疼爱。无人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在这里,老年追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看到这么多人也和儿子一样狂热喜欢着一个不存在的人物,我对追星的看法有所改变。
多了这点理解后,我和儿子的关系有所缓和。同时,被舞台上初音未来的魅力感染的我,也成为了一名Miku粉。我开始频繁跟着儿子去漫展。虽说漫展上少有老年人,但没有人给过我恶意的目光。最多只是好奇。
一看到别人cos初音未来,我都会上前搭话、合影。手机里,我存了好多跟coser的合照。每次翻到这些合照时,我都想,要是我还年轻,我也会像她们那样穿上初音未来的衣服,去玩cosplay。
这两年,儿子也会带我去一些初音未来的线下放映会。由于儿子的关系,许多粉丝都知道我的存在。
初音未来是永远的16岁的少女,没有哪位明星能像她一样永葆青春。我决定今年找个时间,买一套初音未来的衣服,找个摄影师,拍一套cosplay的写真。人年老后,如果还会做一些出格的行动,往往会被一些人评论“为老不尊”。试想,我拍了这组照片后,传到网上,肯定也会有人说我“丢人”“不要脸”“神经病”,但我都活到这个年纪了,还要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吗?
像做科研一样秘密追星
孙涂 73岁 男 北京
鞠婧祎还在SNH48时,粉丝们通过买票、投票,可以决定自己喜欢的偶像在“选举”中的排名。事实上,我很不认同公司的圈钱做法,但也无可奈何。为了支持鞠婧祎,两年里,我一共花了五六万,买了2000多张票,为的就是能帮助她站在更高的位置。
投完票后,我顺手给上海市政府写了一封信,质疑她们公司这样圈钱会不会不合法。我一边愤怒地批判这种规则,一边却又不得不为了鞠婧祎能更好地发展而乖乖投票。
我是一名教授,平日里,除去做课题研究,我还会在网上通过媒体做一些科普工作。
2015年年底,我看见美国电影网站TC Candler评选“2015年全球最美面孔”的信息。打开网页,滑动鼠标,一张张女明星的脸并排出现。一瞬间,我被一张脸吸引住了。在照片下,我找到了她的名字:鞠婧祎。
这天之后,我开始搜集关于鞠婧祎的各种资料。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追星。此前,我从不注意娱乐明星的动向、行为,甚至对大部分明星还抱有某种厌恶。他们过度地吸引着大众的注意力,一些人还总卖弄性感。但我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沉迷其中。
粉上鞠婧祎后,我从年轻粉丝那里学习到了一些互联网追星知识。每天,我都会在贴吧、微博超话里签到,时不时写下几百字的追星“小作文”,分析鞠婧祎的魅力、星途。我从小就患有遗传性的手抖,打字很费劲,每次都要花半个多小时才能写完一条几百字的微博。即便如此,我还是乐此不疲地写了几百条追星的微博长文。
在微博追星一阵子后,其他鞠婧祎粉丝也发现了我。评论区里,其他人经常跟我互动。我没加入任何一个粉丝群,也不参与打投。我了解年轻人追星的那一套,不反对,也不支持。追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儿子、妻子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从不跟他们谈论追星。不是害怕他们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只是觉得这与他们无关。
2016年年初,我拿出写论文的精神,写了一篇《四千年一遇的美女》,想投稿給媒体发表。两千多字的篇幅里,我从“美”的角度解读了鞠婧祎那“四千年一遇的美女”的称号,还从历史贡献等方面论述。在我眼里,能担当得起这个称号的人,得像王昭君那样,不仅美,还得在历史上有贡献。
投稿被拒了,我不死心,投给其他媒体,也被拒了。作为学术大拿,没想到在这上面栽了跟头。投稿失败后,为了了解鞠婧祎的成长环境,我一个人去了鞠婧祎的老家四川遂宁考察。四五天里,我去了她的小学、初中等地方。走到观音山的时候,我了解到遂宁是“观音之乡”。这一刻,我相信,观音菩萨的慈悲之心对她一定有影响。
2016年6月,鞠婧祎已经从SNH48里“毕业”单飞。10月4日,鞠婧祎开始北京巡演,但我没有买到票,只好赶去悠唐剧场,在场外听听她的歌声。演出结束后,她从剧场里走出来,我远远地望着她的步伐,很有节奏和气势。她在咖啡厅里举行握手会,我就隔着玻璃,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微笑着、热情地给观众鞠躬、击掌。这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
我把现实生活与网络追星分得很清楚,没有与任何一位粉丝有现实中的交流,也没有参与过粉丝线下聚会。还是有人发现了我的教授身份。有一天,一位武汉大学的人前来告诉我,他也是一名鞠婧祎的粉丝,一直知道我的存在。我有些惊讶,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没做太多回应,无视了这则消息。
(摘自“凤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