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

孙成凤

抱犊崮林区地处八百里沂蒙山区东南部，这里山高林密，有上百平方公里的天然林，是飞禽走兽的乐园，不光成了生态森林旅游景点，前几年还成了偷猎者眼红的宝地。

林区边上有几家吃住一体的饭店，有家饭店的名字叫“快活林”，老板姓姜，当地姜与蒋同音，不由得让人想起《水浒传》的蒋门神。

姜老板长得人高马大，赢得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姜大块”。

姜大块厨艺好，每天来就餐的人能把车停满二三亩大的一片空地。

与姜大块一个村的李大友，深谙野物的习性，经常到林区偷猎，把偷捕的猎物拿到饭店换钱。

李大友会辨认野物来回的“兽道”，只要他在某个地方布下“猎器”，从来就不会捕空。他使用的“猎器”是夹子，全是用指头粗的钢筋做成，不光力度奇大，而且灵敏度极高，动物只要碰到机关，瞬间就会被死死地咬住，真是插翅难逃。

有一年雪天，他下的铁夹子夹住了一只夜晚出来觅食的老狼。半夜听到狼嚎，李大友一阵欢喜，心想，这个冬天又有一笔哗哗响的票子进了腰包，赌场上又可以呈一番能了。

第二天一早，他扛了一根铁棍跑到山上，在夹子上只看到半条鲜血已经凝固的狼爪，雪地上一条隐约可见的血迹与爪印，消失在丛林深处。原来，这条老狼采取咬断爪子自救的方法，逃掉了。

这天天还没亮，李大友背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就急匆匆敲开了“快活林”饭店的院门。

一进屋，他就把麻袋扔到姜大块的脚下，显摆地说：“这几天老茂生病了，好几天不能下床，终于让我逮住个机会。今天夜里大丰收，夹住一只穿山甲。”

他用脚踢了一下麻袋中一只正在蠕动的猎物，得意地说，“还活着呢。这家伙生命力真强，让铁夹子把脖子夹了一夜，到现在都没死。”

一听说麻袋里装着一只穿山甲，姜大块就像突然面对一颗炸弹，赶紧后退了两步，朝着李大友连连摆手：“你小子想进去了？穿山甲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想让我的饭店关门吗？赶紧背走，赶紧背走！”

“这么个稀罕物你不敢要？好，我卖给刘四饭店去。”李大友从麻袋里把一只穿山甲拎出来，然后腆着脸对姜大块说：“看把你吓的，行了，里面都是野兔山鸡。”

姜大块一边清点麻袋里的猎物，一边对李大友说：“伙计，听我一句话，擦边球偶尔能打，但是红线千千万万别踩，我劝你还是把穿山甲给放回山上去。”然后忽地打一聲口哨，从柜子里拿出一沓钱，扔到李大友的怀里。

李大友高兴得直哈哈，赶紧把钱揣进衣服里，向姜大块拱拱手说：“还是兄弟够意思！饭店里需要什么稀罕的野味，我李二刀山敢上。”

姜大块说：“有位客人，嘴吃刁了，一直想吃烧烤土獾，他说几年前曾在草原上吃过一回，那个肥噢，那个香呦，光想想就流口水。他每次来了就打听，问有没有土獾，做梦都想吃这一口，不论多少钱。”

李大友咂了咂嘴，然后挠起了头：“这个……不好弄。我敢说，抱犊崮林区方圆上百里，这东西不会超过一百只。”

姜大块拍了拍李大友刚刚装进钱的地方，又拍着他的肩说：“你说这话，不怕砸了你头号猎手的牌子？再说，不让客人在快活林饭店吃上烧烤土獾，他会说咱快活林饭店空有其名，也会笑话你李大友瞎吹，没本事抓到土獾。”

姜大块转身又从柜子里拿出几张票子，塞给李大友：“这是订金！今天是十号，三天之内，我给那位客人打电话，十三号，准时来本店品尝烧烤土獾大餐。”

当天晚上，李大友背了半麻袋铁夹子，从一个很隐蔽的灌木丛偷偷摸上山。其实，他早就希望猎获一只土獾了，一只土獾的价钱比得过一百只野兔，甚至还要多。

每次到山上偷猎，他都会留意土獾的“兽道”。几天前，他听说护山的老茂病倒了，就装作去问候，为了做得像个样子，他还提了几瓶快要过期的纯奶。

老茂的石头房子，盖在林子深处背靠山崖的地方，这地方不仅冬暖夏凉，视野也开阔，站在房子门前就能看见弯弯曲曲上山的小路。

那天，就在老茂的石头房子旁，靠近山崖边的地方，李大友发现了一个碗口粗的石洞，从洞口的光滑程度与散落的黑白兽毛，他一阵兴奋：这就是土獾洞，里面起码住着两只土獾。

李大友看到石头房子里一片漆黑，猜测老茂可能还躺在病床上，心里一阵高兴：真是天赐良机。

他蹑手蹑脚俯身从石头房子后面走过，翻过一块岩石，在土獾的“兽道”上，一连下了两道铁夹子，又在土獾可能要走的一条石缝里，下了几个夹子。

他很有把握地想，哪怕土獾再狡猾，今夜也飞不了啦。

下完夹子，他就埋伏在一棵低矮的槐树下面等待，一面注视着石屋，以防老茂突然出现。

时光逐渐走向午夜，整个牛头山森林静悄悄的，偶尔从什么地方发出小兽的叫声与野鸟拍打翅膀的声音，剩下的只有紧一阵慢一阵的风声了。

山风清冷，吹在李大友身上，他有些瑟瑟发抖，后悔没有多穿件衣服，盼着土獾快点出现。

就在他等得着急的时候，突然，老茂住的石头屋子里传出一阵动物的叫声，继而是动物争抢着挤门缝的声音。

李大友眼睛不眨地盯着屋门，突然，看到有两只动物一同从门缝里挤出来，有一只挤出后，在门前的石阶上打了一个滚，然后爬起，它们前赶后追着，箭一样朝李大友藏身的槐树丛跑来。

李大友一看，正是两只土獾，他赶紧张开手里的麻袋去迎，希望土獾正好钻进口袋。

前头的土獾灵巧地一个转身，从李大友裆里钻了过去，后面的土獾一个跳跃，竟然踩着他的头顶，蹿跃而去。

李大友受到惊吓，不由得后退，只听“噗”的一声，一只铁夹子夹住了他的一只脚踝，一股钻心的疼痛立时传遍李大友的全身。

李大友知道，如果不及时去掉铁夹子，血液无法畅通，他很快就会毙命。

于是，他抱着那条被夹的腿，慌忙大呼：“老茂兄弟，快来救命！快来救命！”

老茂巡山去了，他听到呼喊，连忙跑回石屋的方向。幸亏他及时赶到，救了李大友一条腿，但还是留下了一瘸一拐的终身残疾。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久，李大友因为偷猎国家保护动物被抓捕，被判了刑。

见林区边上开饭店的越来越多，也是因为李大友“进去”了，姜大块便把饭店改成了“绿水青山”茶馆，使用的是古朴的石桌木凳，泡茶用的是山泉水，茶叶品种有十几种，全是当地山民采制的野茶，很受客人喜欢，生意出奇地好。

于是，姜大块又有了新外号：姜青山。偷猎的少了，抱犊崮林区真正成了动物们的快活林。

有一天，刑满释放的李大友在“绿水青山”茶馆遇到已经退休的老茂，就向老茂问起那个夜晚土獾怎么住到了他住的石头房子里。老茂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你猜猜———”

李大友摇了摇头，转而双手抚摸着那条被夹残的腿，羞愧地垂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