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失求诸野
2021-11-19宋石男
宋石男
十一我回了趟故乡,拖着首次痛风发作的躯体。早前我约了史氏父子与我老爸在十月三日下午打一场麻将,不能爽约。因為病痛的缘故,我在故乡只呆了三天。期间还是喝了一场白酒,与我的表哥小闯等亲人聚会。小闯刚出狱,他在里头呆了十五年,一直没认罪。他曾是乐山港风云一时的扛把子,小时候对我很好,阔别多年,不能不喝一杯。
回成都前,我与发小奶娃、刘军、黄翔聚了一下,在五通桥吃麻辣烫。小店生意很好,开始我们人没到齐,迟迟未动筷子,老板怒目而视,大概是认为我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原本我们吃完就回成都,可是忽然下起小雨,天色也晚了,我决定在刘军家住一夜,第二天再走。
从前在刘军家住,我们两兄弟总要喝点酒,聊到至少半夜两三点。这晚我喝的白开水,他喝的淡茶,只聊到十一点多。该克制了,我们共鸣着说,心还残存着少年意气,躯壳已经逾越中年,不克制会很麻烦。人过中年,对生命的理解更加深入,不再把它看作一个又一个当下的瞬间,而是一条线,甚至一张网,然后在里头,在过去现在未来之间,找到自己的位置。少年的位置,是任性,是醉后何妨死便埋;现在的位置,是克制,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离开五通的早上,刘军说,吃碗面再走吧。我说好。五通桥的人早上不吃碗面,就像所罗门王放弃他的宝藏。我们先去加油站对面一家,关门,又去桥中对面一家,还是关门。五通桥开面馆的,尤其生意好的,但凡大假,往往关门不做,要去享受生活。我对此有点不满但又完全理解。好在刘军是五通桥的人肉面馆地图,他说,那就去桥沟儿,那家九大碗应该开着。
九大碗在桥沟儿开了三四十年,杂酱面是一绝。杂酱有股独特香味,是自己配做的老酱油的香味,也是凌晨4点就起来炒酱的清晨般新鲜的香味。我们吃了三碗杂酱一碗干臊一碗抄手,心满意足,像终于涌出地面的喷泉。要离开时,刘军忽然说,你们着不着急走?我说,不急。他手指旁边一条小街,说,那我们去河边走走。
小街叫十字街,有不少老建筑,新旧混搭。譬如一幢小楼,二楼是民国雕花栏杆,一楼是卷帘门。还有东风厂留下的老厂房,绿树与青草兀自茂盛,还没被秋天打倒,锈迹斑斑的钢铁与苔痕斑驳的墙壁,在时光的侵蚀中顽强挺立。走过十字街,像是走过一台时光机器,而且是没被蝗虫般的网友发现的时光机器。如果被他们发现,这里变成网红打卡地,那就完犊子了。
刘军讲了个十里坡剑神的故事,是《仙剑奇侠传》的传奇故事。有个哥们在第一关十里坡找不到出口,就在那打蜜蜂打了大半年,练到71级的剑神,后来偶然发现有船可以出去,一出去就所向披靡。
这个故事很迷人,在十字街听就更迷人。我想我们从小镇走出的人,中间必定也有十里坡剑神吧!只是真实人生没有游戏那么浪漫,不论什么剑神,人生一旦通关,也就进入永恒长眠。
十字街有几百米,狭长笔直,到了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敞阔码头。对面是青山,红色岩石上树木密布,深邃沉静生机勃发。江水浩荡,以青山不可遮挡的力量东流而去。码头上坐个钓客,穿着乡民的土布衣服,这让人松了口气,此地毕竟还没被异客入侵。
我们在码头上四处漫步,狠看了一会儿风景,美,真的很美,让人忍不住想如浮士德一样喊:太美了,请停一停。
人应该长久地停在美中,停在情感中。人应该向自己的心灵,向故乡,向老友寻找情感与美。礼失求诸野,人必须时常发掘。黄金埋在地下,和石头无别,倘被掘出,就能做王冠。
在码头上,看青山江水,与天地往来,我痛风的腿似乎也痊愈了不少。过去那么多年,我无节制地吃喝,一晌贪欢,好似泥像般麻木不仁。我玩世不恭,乐此不疲,岁月在放纵中消失踪影。如今上苍发出警示,我应该感谢并请它原谅我犯下的过错。我将要抛弃一切无益之事,涤净我心灵的污浊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