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2021-11-19桑博远李昀蔚

牡丹 2021年18期
关键词:采石场二叔工地

桑博远 李昀蔚

桑博远,2000年出生,河南郑州人。毕业于河南省郑州外国语中学,现就读于重庆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

这一条路,前半截是公路,后半截是土路,绵延三十里地,也是村里通到隔壁镇上唯一一条路。从路的两边这头走到那头,你会清楚地看出城镇到农村的变化。这一带气候不好,尤其是到了夏天,不仅十分炎热,而且因为植被比较少,一刮风便是沙石飞扬。到了夏天,路上就没有人活动的气息了,平常忙碌于两地的马车、拖拉机、卡车什么的都不见踪影,行人就更没有了。

今年夏天也是很炎热,路边知了的叫声震耳欲聋,天上的太阳疯狂地炙烤着大地,连路边的小草都枯黄了。这天,真能热死个人!

可就在这么糟糕的天气,在镇上打工的王老八和他儿子王小八要回老家。原因很简单,汽车站为了赚钱,只能这时候降低票价,王老八就是看准这个时候买的票。

王老八是个老实人,出生在农村。他父母死得早,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被他二叔收养了。二叔家有七个孩子,他来了就被人们称为老八。因为身份特殊,他也没分到土地,但是也没办法奢求什么,他二叔本来就穷,他能没饿死长成人就不错了。他到这镇上打工有二十来年了,中间成家,现在孩子十岁,起名叫王小八。

王老八穿着一个满是尘土的墨绿色外套,袖口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腿上穿着麻布做的长裤,鞋是家里老婆做的硬底布鞋。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在工地干活,枯瘦至极,粗糙至极,而且满是皱纹,嘴角干裂。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编织袋,里面放着几十斤的行李。他孩子也是类似的打扮,肩上扛了一袋子的土豆。

车上没什么人,但是这两个人也不说话,王小八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而王老八则是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兜里的钱。

车离土路还有两站路,王老八就拉着他儿子下来车。车如果过了这个站就要多收一块钱了。老八下了车,往前看了看前头十里的路,又回头看了看儿子。儿子用力地把土豆甩到肩膀上,还往后踉跄了几步。老八很疼儿子,就把儿子包里的土豆拿出来了一半放在自己的包里。

走了三里,老八就已经满头大汗了,因为体寒而穿着的外套也因为被汗浸湿了而被他脱下来绑到脖子上。老八的眼神开始飘忽了,心里想起来自己当初去采石场起石头的日子,那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天气干活,有一次他的小拇指头被石头压断了半截,他也没去看医生。

采石场这石头拿去干啥,老八不知道,他没上过学,十八九岁的老八没出过镇子,起石头是村上最赚钱的活了。起石头要挖出地表两三米的土,露出灰石,然后用钢签子插在石头上,用大铁锤砸出一个眼。再往眼里填上炸药,埋上雷管,再填上炸药。人要离远远的把炸药点燃,然后,嘭!拳头大小的石头会满天飞。这时候人可要躲远点,眼瞅着石头不要砸到自己。然后灰石层就松成或大或小的石头了,人们就要把它们搬上两米多的卡车里。像这样,起了一吨石头能赚三十块钱。

老八是这采石场搬石头最多的。他从大早上就会来这里,到了黑灯瞎火的时候才会走。在这里干活的人都不说话,各搬各的,在这么艰苦的环境工作,人就是机器,说话似乎没有必要。

出事这天,太阳毒辣辣的,老八就在刚炸出来的石头坑里干活。他光着膀子,皮肤晒得龟裂,豆大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流。真的是太热了,他真的好想喝水。可是自己带的水早就被喝光了,但是如果要回家拿水吧又太耽误工夫了,有这时间他能搬好多石头。慢慢地,老八觉得头有点晕了,胳膊和手都在发抖。

就在正午的时候,事故发生了。那一时刻不远处的石头上落着一只一直不叫的乌鸦,远方的树下坐着不停摇着蒲扇的工友,树上是拼命叫着的知了,采石场中只有老八一人。他走神了,被绊了一下。惯性带着他向前倒去,五十斤的石头硬生生砸在他的小拇指上。安静的场地里响起来清脆的断裂声,然后是王老八的惨叫。老八的指头断了。

工友们都过来看,七嘴八舌起来。王老八颤抖地拾起来自己的手指,揣到了兜里,扯了点草包在露出的骨头上。他咬着牙走出了人群,没让一个人陪他。

他没让人陪,因为他不是要去医院,而是找给他发钱的老板。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工作总会有人受伤。之前有工友被滚下来的石头压断了腿,被炸药炸飞的石头砸瞎了眼,还有站在悬崖上采石头,悬崖直接塌了人没了的。这样的事老板都会给上千的医药费,而这么多的钱对他来说比一个指头重要。

又走了几里路,这时候再看老八,他已经光着膀子了,背上也被太阳晒得变成奇怪的紫红色。肩膀上的行李一会从左边换到右边,一会又换回来。王小八这时候走路已经很不自然了,他表情痛苦地给他爹说:“爹,我想喝水。”老八这时候也渴得不得了,嗓子像吃了石头一样难受。可是他还是拒绝了儿子,用沙哑的喉咙说着“再等等,回家妈妈给你切西瓜吃”之类安慰的话。老八这辈子吃了不少苦,每当到了极其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能忍住。他又想起了自己努力的岁月,一分一毛地攒钱,最后建成了自己的房子、成了自己的家。老八再次失神,回想起自己苦盡甘来的幸福日子。

二十多岁那几年,二叔家的孩子都陆续结婚成家。每当在屋子里和嫂子碰见,他就会脸红尴尬。是呀,他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不想在家里拖累。二叔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老八看得出二叔的脸色,他得自己想办法。

老八去了各式各样的工地干活,这些工地都是包吃包住的。工地上吃的基本上都是素的,肉菜得另外买,几年吃素的下来,老八的牙齿竟然开始松动脱落了。后来三十多岁的时候,他的牙齿竟然掉光了。

老八会从工地上偷偷带一些砖瓦、水泥回到村子里,藏在一个地方,那是他用来盖自己的房子用的。他也因为被抓而被开除过很多次。终于他攒够了一定的砖石,辞职回家盖起来房子。那些日子,他白天盖房子,晚上就在没盖好的房子里打个铺子睡。老八会望着星星,期待着自己将要过上的好日子。

房子建成后,王老八想要结婚了。他喜欢一个姑娘,但是姑娘家要一万块彩礼。老八又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工作与永无止境的省钱。但是老八很快乐,他知道自己在通过努力一点点地积攒着幸福。

他攒够了钱,把这钱给姑娘家送了过去。走的时候,他对姑娘悄悄地说,给我一块钱好嘛。姑娘问为什么。老八说,这叫万里挑一。姑娘开心地给了他一块钱。老八拿了这一块钱回去,路上买了几口烟抽,对他来说这是最幸福的时候。

后来老八有了孩子,他给孩子起名叫王小八。虽然老八家里并没有八个孩子,但是还是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他是想孩子性格像自己一点。等小八足够大了之后,他就给孩子讲自己的故事,讲自己是怎么与命运搏斗的,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告诉孩子要吃苦耐劳。

这时候老八并没有那么贫穷了,但是老八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很严格。老八很少给孩子买衣服,很少给孩子买零食,很少带孩子玩。在他的记忆里这些东西无关紧要,对于磨炼小八的意志没有好处。老八希望孩子能够出力干活,至于读不读书不重要。但是孩子的母亲却坚持让小八读书,老八很不解,自己带着小八生活的时候总是让他先干活再写作业。

后来小八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了,会闷头干活了。老八很欣慰,觉得孩子长大了。

王老八走这最后几里路的时候,神志已经彻底不清晰了。他的脚烫得要命,感觉像是泡在开水里煮一样难受。行李也没有扛在肩膀上了,而是在地上拖着。路的远处被太阳晒得像水一样透明。他满脑子想着的是她贤惠的妻子,是他妻子切的西瓜。他想着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觉得自己一点一点攒,一定会成为村里最有钱的人。他想着自己能当上包工头,开着小轿车往返于公路上,车上还能开着空调。他想着自己的儿子也能像他一样勤俭持家,成为一个能在镇上买房子的人。这些光景产生了幻觉,在他眼前浮现,这让他能一个人没有意识地一步步走下去。

为什么说是一个人?

这时候王老八没有发现,他儿子倒在了几里开外的路上。土豆散落了一地,而他的儿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重庆大学)

猜你喜欢

采石场二叔工地
工地上的一对夫妇
采石场大变身
Dyeing a “Blue Lagoon”black
波比的小工地
送别二叔
热闹的工地
某采石场职业病危害评价探讨
二叔请客
工地上的女人们
阿特拉斯·科普柯空压机——精明采石场经营者的不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