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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层文化与近年国产IP影视剧发展流变

2021-11-14唐冰炎

电影文学 2021年18期
关键词:圈层亚文化影视

唐冰炎

(新余学院,江西 新余 338004)

圈层文化是互联网文化与网生代亚文化共同催生的产物。因此,网络文艺自诞生起便具有“圈层化”属性,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圈层”文艺。2011年,国内以腾讯集团为首提出“泛娱乐”战略,以IP为核心打造依托于网络文艺的圈层文化与粉丝群体,融合新旧媒体,重塑媒介环境,建构起游戏、动漫、文学、影视、音乐多领域联动的价值体系。2015年,慈文集团成功运营现象级IP《花千骨》,开启我国“IP元年”。此后,仙侠、玄幻、权谋、宫斗、盗墓类架空题材IP影视剧及衍生文化产品占据大半江山。而自2016年始,IP热开始持续降温,影视大IP剧《蜀山战纪2》《择天记》《武动乾坤》《斗破苍穹》均收视低迷,而现实主义题材剧集从2017年起持续回暖,《大江大河》《小别离》《你迟到的许多年》《隐秘而伟大》等收视率及口碑双丰收。短期内IP影视产业的大起大落引起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圈层文化破壁与娱乐理性回归成为社会热点话题。

一、互联网与圈层文化的形成

社会交往是最基本的人性需求,互联网出现前,大众获取信息的方式是自身亲历或来自电视、纸媒等传统渠道,而互联网的出现,大众可以快捷便利地从互联网平台去获知任何合法的信息,也可以进行自由表达和平等互动,因此找到对某种价值观、理念或情怀有共同认同的人形成聚集的群体,成为互联网时代的圈层文化现象,这也契合了麦克卢汉曾预言的后现代社会“重归部落化”。信息社会互联网技术打破了以往血缘、地缘或业缘支撑的社交关系,而以兴趣、性格偏好等情感性的要素在虚拟网络空间建立或加入人际交往圈子。因而催生了当下特有的丰富多元的圈层文化现象,“圈层化”的网络社交生活虚拟性与现实性并存,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实在”,对现实社会生活与人际关系均会产生重要的影响。网络空间中存在着诸多圈层化结构组织,如庞大而典型的网络粉丝圈层,有着典型的圈群性质以及层级组织架构。

圈层文化形成后会以其特有性、排外性构成圈层壁垒,圈层内部成员围绕趋向于小众的圈层主题进行大批量的内容输出,原创或二次创作程度极其之高,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价值观、行为准则,甚至圈内独有的语言词汇体系形成网络中诸多亚文化社群。传统人际交往的地缘模式被趣缘模式社交取代,而圈层社区内部的成员通过深度参与文化内容的生产传播,不仅可以整合群体的智慧,也可以充分满足成员的情感需求。亨利·詹金斯早在1992年就提出“参与式文化”的概念,2010年国内有学者曾就这个概念做过诠释:“参与式文化指的是以Web2.0网络为平台,以全体网民为主体,通过某种身份认同,以积极主动地创作媒介文本、传播媒介内容、加强网络交往为主要形式所创造出来的一种自由、平等、公开、包容、共享的新型媒介文化样式。”而正是参与式文化影响着圈层内部内容生产的活跃度、圈层成员的黏度、忠诚度。

圈层文化在网络文艺的发端——网络文学中有典型性的表征,例如网络小说以性别为中心区分读者群,限定男频、女频门槛,类型文写手依照“类型数据库”进行相对固定的叙事模式与规范的创作,精分为玄幻、修仙、都市、悬疑、耽美、科幻、军事、重生、盗墓等多种亚文化门类,类型文作者与读者、作者间、读者间会通过评论区留言、私信及论坛、微博进行互动。圈层内部成员之间的互动交流赋予了这种网络趣缘文化参与性、交互性的特质,因共同的志趣聚集在一起,自由分享体验,提出专业性的批评意见,并利用各自专业知识优势来解决一些问题,不仅带来随意与自由的参与性快感、成员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趣缘社群的审美趣味与情感凝聚力也不断得到提升。例如最具代表性的网络文学论坛“龙的天空”就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虚拟社区,网络小说作者与读者在这个亚文化圈层内部共同创设并共享某一类型小说的世界观,并就正在更新或已完结的小说中的人设、故事走向进行讨论。论坛也会围绕一些核心主题发生激烈且严肃的论战,如2002—2004年间,论坛就有过三次大规模论战事件:“我是大法师”事件(2002)、“文以载道”事件(2003)、“九州香蕉论”事件(2004),而论战本身正折射了网络文学代际更迭阶段创作理念的冲突与生长整体生态环境,奠定了此后网络文学创作的主流模式。

二、圈层文化与IP影视开发

在IP影视产业运营中,已积累了一定量粉丝、形成了独特多元圈层文化的优质网文IP是资本首选,玄幻、仙侠类小说是网络文学中最为活跃的亚文化圈层,由此成为影视开发锁定的目标。2015年,IP剧《花千骨》网络播放破200亿、同名游戏最高月流水近2亿元,开启了“IP影视化”元年。《花千骨》的成功一方面是原著IP的粉丝基础,另一方面则是精准定位粉丝心理,顺应圈层用户习性与粉圈运营规则而成功实现了书粉圈层的影视化迁移。在播出前制作方以文本故事在微博、论坛上不断投喂宣发物料激活话题,吸引原著粉的关注与参与;在播出时台网联动,以周播的形式把控叙事节奏,预留受众之间、受众与演员之间观看后在弹幕、微博、微信公众号等进行互动交流的时间,强化参与性的体验乐趣;接着推出同名游戏与番外电影,保持话题热度,增强粉丝黏度。这一系列社群化运营成功吸引核心书粉圈层,加入平台二次创意的新圈层中,并以分享、推广的形式吸入更多新粉,完成了书粉圈层文化的影视化迁移。此后,这一成功模式不断被制作方复制,形成“流量明星+大IP”模式热潮,网文平台头部IP被大量收购囤积,仙侠、玄幻、盗墓、虐恋、重生、耽美等网络亚文化在商业洪流的裹挟下涌入主流文化视野,在影视游媒介强力扩张,《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烬如霜》等IP剧纷纷爆红,带来泛娱乐产业的狂欢时代。

三、IP影视圈层文化生态的异化与退化

IP影视热持续时间很短,2016年起,仙侠、玄幻类热门IP剧,如《青云志》《九州天空城》《幻城》等都未能获得预期热度和收视。

2016年上映的国产IP电影多达96部,票房也出现下滑态势,《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盗墓笔记》等多部IP电影口碑扑街。而现实题材剧集与电影开始回归。这里的原因十分复杂。

(一)圈层文化自身的局限性

圈层文化的主体是青年亚文化群体,“亚文化文类,即位于文化权力等级最低层的那一部分文本集合。它们在意义的生成方式、表述方式与期待的释义方式上,都缺乏主流文化文本所具有的特权和价值合法性”。

网络技术为亚文化群体提供了与现实世界区隔的虚拟空间,圈层内的“陌生人社会”满足了他们重构自我身份与角色、彰显个性、自由宣泄情感的诉求。但同时,亚文化的小众性决定了圈层的封闭性、排他性,呈现出群体内同质、群际异质的特征,造成“信息茧房”效应。而网络文艺圈层文化大多带有鲜明的娱乐性、沉浸性,当这些亚文化元素被带入主流大众媒体传播,他们存在的审美窄化、价值观偏狭等问题必然会被放大,形成与主流文化、精英文化的冲突而遭冷遇甚至抵制。例如在网文圈玄幻类小说《将夜》《斗罗大陆》《择天记》《武动乾坤》《斗破苍穹》,订阅点击量的榜单排行一直遥遥领先,但剧改后却难逃扑街的宿命。除去架空类题材小说影视化呈现的难度,男性向的玄幻小说承继了网络游戏“打怪升级”的快感体验,甚至暗含了男性怀旧少年时代的“游戏情结”,情感线不清晰、价值内涵空洞及大男主的世界观都难以吸引非原著粉的追剧女性受众。

(二)资本介入后的圈层文化生态的异化与退化

资本通过依托圈子文化,将IP剧圈子互动的信息传播模式转变为品牌社区的商业运营模式,原本扁平结构的圈层文化演变成KOL(舆论领袖)为文化信息发布源头,甚至KOC(关键意见消费者)为消费引流主体的营销组合,圈层结构逐渐异化为类科层制的形态,成员间的关系从文化交流演变为消费体验互动关系,原有的平等自由随意的知识分享、文化互动交流关系异化为利益捆绑关系,参与感、娱乐感、社群感等情感被资本平台利用,转化为具有商业交易价值的数字化资本,构成互联网时代的“情感经济”,这些数字化的“非物质劳动”极大推动了资本的运作,而圈层成员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异化为数字劳工,投入物质成本的同时还遭受着体力与精神的双重剥削。圈层文化生态由此遭到破坏,消解了成员入圈所寻求的归属感、认同感、审美共情、情感共通,造成厌倦、反感情绪,从而破坏成员的社交信任,甚至引发退圈行为。

(三)同质化、粗制滥造的IP剧与圈层文化审美动态需求的错配

在IP剧传播中,为追求流量和速度,平台通过大数据、算法等技术手段,分析出受众的观看习惯、兴趣偏好,协调相关题材IP剧生产。大数据、算法的技术手段指向的内容偏好机械生硬,受众被简单视为流量对象,异化的僵硬数字切断了IP影视剧与受众的文化连接,文化生产的主体偏移,资本与流量明星错位替代了编剧、导演与受众去选择文化生产内容,唯商业化的运营造成大量IP剧同质化与粗制滥造的现象。而圈层文化是内生且动态化的,成员在不断的分享互动中获取文化资源、自发生产文化内容并得到自我提升,现有圈层不能满足需求时也有向更优势圈层流动的可能,因此圈层的审美需求并不是静态固化的,同质化、僵化的内容必然会带来审美疲劳而遭到抵制,引发圈层成员的反连接或退圈行为。如很多曾经名噪一时的影视圈层解体就源于顶层粉丝“脱粉”和“爬墙”的行为。脱粉即脱离现有粉圈,爬墙即改换所粉对象转投其他粉圈。而这些有精神号召力与内容生产力的粉头的行为往往会影响其他粉圈成员,他们或在专注度和投入度上大大减少,或跟随粉头向其他粉圈流动。

《甄嬛传》与《芈月传》均由郑晓龙团队打造、孙俪主演,《甄嬛传》豆瓣评分逼近9分,但《芈月传》的角色类型和故事情节并无太多新意,口碑几近不及格。杨幂出演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成为2017年首部现象级大剧,播放量突破300亿关卡。而2018年她再度出演同类型的《扶摇》,临近大结局播放量才120亿,远不及预期。

过度追求商业价值而在制作上粗制滥造,也是与圈层审美需求的错配。玄幻、仙侠题材从二次元向三次元转化初期,受众偏向于追求猎奇新鲜感,而同类型题材再次出现,受众对技术特效与内容、价值内涵、情感连接等审美需求就会升级演进,尤其在原著小说书粉与剧粉的身份转化中,由于书粉对原著前期积累了较多物质及情感的投入,因此对剧改的忠实度及原著故事架构、人设特点的呈现较为苛求,如《斗破苍穹》被吐槽的“斗气化马”“五毛特效”,号称玄幻网文鼻祖的《诛仙》改编电影也因对原著情节的“魔改”遭差评,受众尤其是原著粉,如审美与情感被双重冒犯,会产生不信任感而引发反连接行为。如果出现大规模“脱粉”及“粉转黑”现象,已成形的粉圈会遭到极大冲击,导致圈层文化的迅速退化。

四、圈层文化的破壁与IP影视剧的未来

(一)圈层亚文化的破壁

2015年IP影视元年的开启标志着圈层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结构发生了本质的改变,此前是80后一代亚文化的蛰伏与妥协,而随着90后、00后的“网生代”成为影视文化的消费主体,亚文化借助资本与媒介技术不仅强势进军主流文化,甚至反哺主流文化。

“CSM媒介研究”对2014—2016年上半年国内各城市所有频道的晚间(18:00—24:00)电视剧观众构成的数据显示,从2015年开始,国内城市上星频道晚间电视剧15~34岁年轻观众的比例迅猛增长,其中省级上星频道2016年上半年15~34岁观众构成比例较2014年同期增幅达70.3%,市级频道15~34岁观众占比增幅也高达65%。泛娱乐产业将青年亚文化推向传统大众媒介,丰富多元的亚文化影视剧题材迅速为中老年受众为主体的电视媒体赋能,青年消费群体的介入激活了基本丧失生产力的暮年传统影视产业。

而根据《2019年中国电视剧产业发展报告》的数据,2019年IP剧的占比为64%,非IP剧的占比仅为36%。由此可以推论亚文化在媒介技术与资本的双重裹挟下已突破了圈层壁垒,从边缘走向中心,大有与主流文化分庭抗礼之势。

(二)破壁后圈层亚文化的再形塑

IP影视剧改编浪潮无疑赋予了作为亚文化存在的网络文学更高的资本地位,但正如前文所述,亚文化自身存在的局限性会在进入主流社会之后被放大,在社会公共文化产业的大众媒介传播时,必然会受到主流社会受众对其合法性的质疑,“青年文化的风格会以象征性的挑战而展开,但不可避免的是,它们注定要以建立一套新的惯例,通过制造新的商品、新的产业,或者重新激活旧的产业而终结”。

2011年热播的流潋紫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甄嬛传》,在亚文化圈层内部,它不过是一部较为成功的宫斗剧,共享着这个圈层中熟知一套的“打怪升级”模式,但《人民日报》刊登的一篇题为《比坏心理腐蚀社会道德》的文章点名批评了《甄嬛传》传播宣扬的价值观:“甄嬛刚刚入宫时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简单纯朴的女孩……经历了一系列惨痛教训之后,她终于懂得了一个‘真理’: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你必须更坏才能战胜对手。”文章还指出近几年流行的官场小说、宫斗剧就是犬儒主义盛行、人际关系恶化、社会诚信缺失的社会风气投射到文艺创作中的结果,某些领域的道德状况令人堪忧。

文章刊出后,据统计有52%的网友支持文中的观点。由此可见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真实存在的壁垒,因而在圈层亚文化风格的独特性与大众审美需求之间找到平衡点,正是一部IP影视能否成功破壁的关键。

2016年口碑收视颇高的都市IP剧《欢乐颂》,改编时校正了原著的精英主义与阶层固化的取向,重塑了都市青年励志向上的主流价值内涵。2020年的《陈情令》重拾仙侠剧的热度,它的成功在于一方面保留了双男主之间细腻丰满的情感互动戏,另一方面又以“知己”身份替换同性情侣身份的方式剥离了原著的耽美基因,缝合与主流文化的裂隙,并额外为双男主的人设赋予了“一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的主流价值内涵,以唤起更多受众的社会共情。

圈层亚文化从边缘走向中心后,进入公共文化场域,“圈地自萌”的格局显然无法承载富有意味的社会价值体系,因此IP剧如果维系追求流量经济和感官刺激的快产快销运营模式,回避社会深刻矛盾,抽离理性思考,势必会造成产业发展空间愈发窄化而导致退化与萎缩。复盘西方传播全球、经久不衰的超级影视IP,无论魔幻题材的《魔戒》《权力的游戏》《哈利波特》,游戏题材的《魔兽》,还是动漫题材的漫威、复仇者联盟系列,在宏大世界观建构、立体新颖的故事内容、饱满惊艳的故事角色、技术形塑的奇异诡谲的视觉观感带来的极致沉浸体验之外,无不内置了植根本土历史人文的价值理念、家国情怀。国内IP影视产业的良性发展要在内容、技术上做到精品化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保留亚文化创新、独特、活跃、多元的特质同时,向主流文化及精英文化汲取养分,注入民族文化传承的核心内涵、填补价值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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