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视角下的版本差异
——迪士尼1998版动画与2020版电影《花木兰》之比较
2021-11-14汤吉红
汤吉红
(平顶山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2)
迪士尼1998年动画和2020年电影《花木兰》,都取材于中国北朝民歌《木兰诗》,并对诗中花木兰的经典故事进行了改编。总体而言,它们都是以西方人视角演绎同一中国经典传统故事,是典型的跨文化传播,但这两部拍摄间隔二十多年不同版本的动画、电影,却有着较大的差异。
一、传奇与真实
(一)情节上的传奇与真实
迪士尼1998年动画版《花木兰》中的花木兰,原名花平,这个女孩从小就上蹿下跳、飞檐走壁,弄得鸡飞狗跳、邻居白眼,家人盼望她能嫁个好人家,替全家光宗耀祖。正当木兰相亲时,突然北方少数民族入侵,朝廷急于征兵之时,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家人不太放心,就请木须龙及蟋蟀跟随保护。在木须龙帮助引火爆炸之下,木兰制造了雪山崩塌事件,将山头敌人几乎炸死,同时救出自己的战友李翔。后来李翔等战友发现木兰是一名女子,揪出了女子身份,作为将军身份的李翔,本该严惩她,但考虑有救命之恩免于惩治,但大家都嫌弃她的“不真实”甚至欺骗行为而被孤独地遗弃于荒野之外。在将军凯旋之时,木兰惊悉有匈奴趁两军作战之际混进京城,再三劝阻都因自己曾经的“失信”而不被采纳。后来情急之下,木兰孤身一人飞奔皇城,动员李翔一行,联合逼走北方胡人,挽救了皇帝性命,拯救了全国黎民百姓。被皇帝再三挽留、封官加爵,但木兰惦记父母家人,请求返乡。李将军送头盔至木兰家,在皇帝的支持下,木兰与李将军终喜结连理。
《花木兰》反响热烈,成为动画经典,花木兰也成为与白雪公主、灰姑娘相媲美的迪士尼公主。动画中,在凸显木兰勇敢无畏、智勇双全、洞察秋毫的传奇经历时,也添加了木须龙这个传奇形象,尤其在彰显木兰的超凡本领、制造惊人的雪崩事件之时,正是借助外力木须龙的“鬼点子”,里应外合、巧妙配合,才取得战争的决定性胜利。人物经历的传奇性,本身就增添了故事情节的离奇性。
2020年电影版《花木兰》中,花木兰这个女孩从小就不是传统的温柔女孩,她的兴趣在于舞棍弄棒习武,尽管家人也教过她容、言、德、工礼仪、淑女风范,盼望她能嫁得体面、家族有颜面。但在相亲未成、胡人入侵之时,花家只有两个女孩,年迈的老兵父亲只好接下圣旨,自己再次披甲从戎。木兰体恤父亲,悄悄盗走父亲宝剑盔甲,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父亲发现后,如果揭发她,会以欺君罪被处分甚至被杀;任其上战场,又可能被敌人杀死。
木兰上战场后,一直担心自己被发现是女儿身,一堆男人在洗澡,她自愿请求去站岗、值夜班;当战友说她身上发臭了,她才乘夜晚悄悄去河里洗澡,被洪辉找到后,赶紧说自己想独处,以此借口支开他;两相搏斗、击败洪辉,被战友刮目相看;双臂提水直达陡峭山巅,令战友们汗颜;军队一再强调要诚实守纪,木兰带着沉重的思想包袱,多次想坦白自己是女儿身,直到与敌人正式交锋前,鼓起勇气走向首领营帐,结果首领以为上战场前木兰惧怕,反而安慰一番,弄得木兰没机会说出自己的“不真诚”。两军正式对垒,在战火中,木兰不顾生命危险,勇猛地跑向敌人所在的雪山,在两山之间峰谷射杀敌人,使敌人误以为山顶有军队埋伏,等敌人跑近,引爆雪山致其崩塌,制造了女神一样的轰动效应,于是花木兰成为战友们称绝的传奇,更是成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巫、幽灵。当然,由于作战中头发被风雪吹乱,长发飘飘的木兰,难掩女儿身,于是被战友们孤独地遗弃于荒野之外,成为无人信任的骗子,无家可归的孤魂。但木兰在得知胡人要刺杀皇帝时依然挺身而出,成为拯救国家命运的英雄。
胡人的女巫意识到自己是被利用的工具,动员木兰和自己一起摆脱为他人服务,争取个人独立、拥有自我;木兰考虑到皇帝及百姓危在旦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不仅没听女巫建议,反而拼命追赶战友、直抵皇城,救下皇帝。当全国君民都安全了,木兰不仅拒绝了皇帝的封赏,更拒绝了战友的爱慕,执意返回家乡,伺候自己年迈的双亲。
2020版的电影中,没有木须龙的传奇功力,凸显了木兰叱咤风云的真本领。而这本领,不是神奇的化身,不是传奇传说,是一点点积累、一步步训练、刻苦钻研、努力奋斗得来的。木兰在军队里,是逐渐地成长、成熟的,每个事件都是木兰成长历程的逐步铺展,事件注重前后逻辑连贯,水到渠成,真实自然。
(二)艺术上的传奇与真实
1.木须龙与雄鹰的神话色彩
中华民族的图腾是龙,这一吉祥寓意的龙,往往被赋予男性的象征。
1998年迪士尼动画版《花木兰》中塑造了一个幽默、活泼、搞怪、带有传奇色彩的木须龙。尽管开始它只是祠堂里不起眼的小跟班,为了替家人找寻花木兰,一路历尽艰辛、磨难;发现木兰后,悉心呵护,对其始终不离不弃;在战场上机智灵敏、大胆勇敢,鼓励木兰、为其出谋划策,合作了一起惊人的雪崩事件;打败胡人后,毫不犹豫地一路跟随木兰凯旋,与家人团聚。因而,木须龙就是木兰忠实的守护人、贴身保镖,是男性色彩的化身。受中国传统文化的长期影响,保家卫国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基本责任。
作为西方人眼中的木须龙,最终保护了木兰,战胜了敌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取得了宗祠的一席之地。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也彰显了自己雄性的力量与叛逆。带有神话传奇化身的木须龙,极具男性色彩象征寓意;除此之外,影片中的雄鹰意象也是如此。
西方国家普遍面积狭小,在征战中求生存、在竞争中求发展,造就了它们崇拜英雄、崇拜力量的民族性格,在审美上往往重视力之美。中国疆域辽阔,地大物博,中华民族不仅创造了辉煌的古代农业文明,也培养了安土重迁、和平温顺的民族性格。在审美上,重和谐、中庸,轻对立、偏激。
中国北方胡人作为一支游猎的少数民族,擅长骑马,英勇剽悍,鹰往往作为胡人的图腾,带有传奇色彩,也是力量、雄性的象征。于是,在动画版《花木兰》中,将二者有机嫁接,西方人视角下的雄鹰,不仅具有神话传奇色彩,更是西方审美上力之美的文化呈现。
2.女巫与凤凰的传奇意象
2020年版的真人电影中,带有神话传奇色彩的是女巫与凤凰——作为女性化身与象征寓意的意象;强调了女性的身份与角色,但不是将女性雄性化。
西方文化中的女巫,具有强大魔力与超自然神秘力量;不管先天禀赋还是后天技能,都与自然图腾崇拜有关。中国传统文化中,凤凰是中国神话中的神鸟;曾和中华图腾文化的龙并驾齐驱、不分轩轾。但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龙往往比拟于男性,凤则比拟为女性;于是有了“龙飞凤舞”“龙凤呈祥”的琴瑟和鸣。中国凤文化赋予祥瑞、高贵的内涵,西方凤文化蕴含重生、复苏等意蕴;但没有和龙配套、相提并论,而是具有个性独立的象征。
2020电影版《花木兰》中,女巫是力量与神秘的化身,但意识到自己被利用、被抛弃,就激起了个人的觉醒、愤怒与反抗。她不仅争取个人的自由,还感叹木兰与其同病相怜,启迪木兰觉醒,引导木兰走自己的独立之路;联合木兰不成,告知、带路木兰,与胡人对峙,最终因救木兰被射死。女巫以自己的勇敢顽强抵制胡人首领,是挣脱奴役枷锁、争取独立自我的历程,也是帮助木兰认识自我的心路历程。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女巫被赋予了宣扬女性主义的新使命。尽管也出现了苍鹰,但那是女巫与苍鹰的雌雄同体。
凤凰在电影版《花木兰》中,摆脱了木须龙的帮助,彰显了花木兰的自强、自立与超强法力,巾帼不让须眉,成为叱咤风云的女中豪杰;花木兰就像凤凰涅槃般自我蜕变与重生,但木兰并非等同于西方女巫的自我,而是为国为民献身疆场、真实感人、更有人间烟火气的女子。与女巫同样拥有超凡能力却又不似女巫的自我个性,如何解释木兰这一看似矛盾的性格现象呢?应该回到北朝民歌《木兰诗》的时代内容和社会环境。但《木兰诗》的具体时代,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反映的是汉代被北方匈奴入侵的史实,有的则认为反映的是北朝被柔然入侵之事。笔者认为,这首北朝民歌更吻合北朝当朝战争,比汉代战争的可能性更大。
因为汉代出现匈奴边患时,历史上有名的大将卫青、霍去病、飞将军李广等曾经立过赫赫战功,已远将匈奴赶出边塞之外;汉代即便有战争,男人上战场打仗理所当然,但一般不至于全国征兵连一个老兵都不放过。相反,战争频繁,在北朝时期格外凸显,战事诗也尤为普遍;北方游牧民族善于骑射,体魄雄健强悍,个性粗犷豪迈,练就了豪侠尚武的精神;不仅男性剽悍豪爽,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在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风俗中,男女骑马射猎尚武都比较正常,北朝是由少数民族建立起来的,即便采纳一些汉化政策,少数民族男女地位有着相对的平等,男尊女卑也没有汉族那么凸显。所以,《木兰诗》反映的是北朝民歌理应更合乎历史。
基于以上分析,电影版《花木兰》反映的木兰从小就习武练剑、飞檐走壁,这在北朝少数民族中,是一种常见的现象。正是这种游牧生活习性和涉猎基础,可汗点兵时,木兰才有了这份替父驰骋疆场的勇气与独立,才有了在战场上表现非凡、气势逼人、战绩卓著,令敌人却步的神一样的女子。在女巫的启迪下,她同样被身边的人抛弃,但没有因为追求个人利益而背叛军队和国家,而是在皇帝被困、国家有难时,依然不顾生死,誓死卫国;最后婉言谢绝皇帝封官,淡泊名利,回归田园,回到父母身边,显然不是追求个性与自我价值,是自然真实的民间女子花木兰形象。
二、传统与现代
(一)人生追求:追寻自我与忠效家国
迪士尼动画中的花木兰英勇顽强,胆识过人,气贯长虹,势如破竹,凭借超人智慧攻克胡人,她替父从军是为了寻找自我价值;动画片也是为了迎合目标受众和传播目的,满足和传播西方受众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的人生观、价值观。木兰不仅是位巾帼英雄,更是一名个性、自我的叛逆女孩,电影中“Who am I”的追问再次被移植到中国传统故事之中。一反传统贤淑,身穿吊带、活泼开朗的木兰,相亲时洋相百出。失魂落魄的木兰一回到家,便苦闷地对镜高歌:“我仿佛在戴着一个面具生活,但是我不能愚弄自己,我的心想要自由飞翔……”何时才能找到自我?这无疑是自我的觉醒,为实现自我价值而烦恼。征兵入伍、抵御外辱时,木兰劝诫父亲不能再次出征。戎装上阵,初心是保护年迈父亲,逐渐产生自我反省:也许我并不是为了父亲来的,也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可以做成一件事,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坐在军队的湖边,望着水中倒影考问内心,不禁唱起“When well my reflection show,who I am inside”;率军抗敌,营救皇帝,折射了对不公平秩序的挑战与反抗,对个体权利的尊重与维护,某种程度上迎合了女权思潮。
动画花木兰,是中国第一位登上迪士尼银幕的女性。有评论表示,《花木兰》不像《白雪公主》《睡美人》中等着王子来救的公主,其独立自主的自我意识和女性风格,显然颠覆了之前所有迪士尼的公主形象;对很多观看影片的小女孩来说更有教育意义。
在战场建立赫赫功勋、实现人生价值的同时,花木兰也为自己赢得了爱情。这是挑战传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胆叛逆,正是自己的勇敢泼辣、敢于打破藩篱,才凸显了非同女性的独特智慧和魅力,赢得两情相悦的将军李翔,拥有婚姻自主权。
追求自我爱情,强调个人幸福,不同于中国传统以家庭为重的爱情观。中国古代女子往往没有自由恋爱、自主婚姻,她们大多压抑身心需求、爱情追求,这在2020年真人版《花木兰》中有着充分体现。花木兰出征沙场,不顾个人安危,不计家人得失,誓死捍卫国土与家乡。木兰吃苦耐劳、勇于拼搏,“力拔山兮气盖世”;独立思考、运筹帷幄,皇宫救驾英姿飒爽,从一个懵懂女孩成长为立下战功的巾帼英雄。战争结束后,屡立战功、救国救民却婉拒皇上恩赐,淡泊名利,回归故里,通过展现木兰“为父而战—为国而战”的蜕变历程,彰显了木兰的爱国激情、赤胆忠心,冷酷拒绝洪辉,压抑个人爱情,把儿女情长的小我上升到了对国家、对人民的大爱无疆,成为世人称道的道德楷模、巾帼英雄典范。花木兰牺牲自我,对国尽忠、为父尽孝的形象,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以“忠孝”为核心的社会伦理规范。
(二)文化差异:个人英雄与集体传统
迪士尼1998年动画版中的花木兰不愿接受传统相亲,北方敌人大肆入侵,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意外的被迫成全了木兰的“英雄无用武之地”;勇敢、冒险,替父出征,之后通过个人不懈的努力奋斗,最终实现了自身价值,从渴望被认同到被所有人认同,极大地体现了个人英雄主义精神。依照西方文化的想象,把“美国木兰”植根中国背景,有意“误读”了中国文化。美式英雄主义崇尚个人主义,更倾向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注重人的本性。英雄们无所不能、超凡卓越,不仅为国、为民而战,还追求个性解放及自我价值实现。
因此,动画《花木兰》被美国影评家评为“迪士尼影片中最好的一部”。它颠覆了温柔、贤淑的东方女性传统形象,更合乎追求自我的西方现代女性的内心需要。
2020年电影版《花木兰》中外敌入侵、战争即将爆发,年迈体衰的退伍老兵花木兰父亲,依然坚定地接旨出征,认为保家卫国是义不容辞的光荣。木兰冒名替父出征,犯下欺君之罪,有悖中国传统道德,但她凭着坚定意志,以超人之气,屡立战功,终成军中中流砥柱,英勇抗敌,驱除外患;皇城救驾有功,但她淡泊名利,放弃封赏,只愿回家团聚。木兰及其父亲所作所为,都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长期熏陶。中国传统文化历来注重集体、家国观念;倡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推崇克己复礼、服务大局甚至无私奉献。这种文化传统也往往与护国爱家、民族主义、舍身取义、重义轻利等宝贵品质密切相连,于是造就了中式英雄默默无闻,内敛低调;乐于奉献,舍小我取大义,牺牲家庭、生活甚至个人生命。
通过前后两个相差二十多年的影视不同版本的对比,我们发现中美文化差异较大,西方人影视拍摄呈现的视角及文化观念反差也较大。只有充分理解两国文化,才能更好地促进中美乃至中西跨文化的传播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