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主义视域下桌面电影的发展及其叙事特点
2021-11-14王晓
王 晓
(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一、桌面电影的发生发展——人类去中心化
20世纪末,随着电脑科技、生物仿真等技术的发展,西方出现了“后人类主义”思潮。1999年,《女巫布莱尔》第一次使用DV拍摄的主观视角作为电影内容,开辟了拍摄惊悚片的新思路,体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感,成为“仿纪录片”风格的开山鼻祖。
2010年后,处在媒介社会转型时期,电影制作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2011年出现了一部部分镜头为仿纪录片式主观镜头的电影——《消失的梅根》,“桌面屏幕”第一次作为一种镜头语言成为电影的一部分。但电影中大部分依旧是“仿纪录片”风格的客观镜头。2014年导演列万·加布里亚德兹拍摄了恐怖电影《解除好友》,该电影以主角六人收到一位死者发来的Skype(一款语音视频通话社交软件)消息为始,以Skype视频屏幕和主角们在Skype上文字交流的主观画面作为主要叙事窗口,加上了社交媒体元素,以主角们的电脑屏幕画面为主要展现内容,以操控电脑的主角的主观视角为主要视角,将原来使用在恐怖电影中DV记录的画面改变为用电脑屏幕录屏记录的画面,让观众有一种代入感,形为“桌面电影”的雏形。但在这两部影片中,并没有以操纵者的情感和心路历程作为描述对象,而是形式大于内容,产生形式上的恐怖感,相较于含有DV拍摄画面的恐怖电影,其忽略了对空间的构建和演员的表现力,使用了大量的对白和网页画面,以此制造恐怖效果来吸引观众。
直到2015年,俄罗斯导演提莫·贝克曼贝托夫认识到屏幕和人的生活联系紧密:人类正在日益技术化,数字影像在电影中也越来越重要。于是他拟定了“屏幕生活”新型电影制作要求,即“只允许在一台电脑屏幕前展现故事、故事时间等于影片播放时间,没有可被识别的剪辑与专场、影片中所有的声音都来自电脑”。在这一宗旨的指导下,2018年《解除好友2:暗网》以电脑上的Facebook视频通话内容为主要叙事画面,叙述恐怖故事。之后2018年柏林电影节上的《网诱惊魂》,也是以苹果电脑录屏、Skype视频为主,跨媒介叙述惊悚故事。
梳理桌面电影的发展过程,我们可以观察到这样的一种规律:桌面电影的媒介形式成为故事本身,数字科技在电影中作用巨大,从一开始的人是叙事主角到桌面电影成形之后的“桌面”成为叙事主体,“人”本来作为电影艺术中的主体,但地位越来越边缘化了,这种新型的表达方式其实就是对人本主义的颠覆。在这种表达中,人们区别于机器的重要一点——本我意识开始被网络、桌面、社交媒体等电子产品侵蚀。人的一切信息、资料、求助、生活、情绪都不再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而是倾诉在了“桌面”所呈现出的虚拟世界之中。正如后人类学者论述的那样,“后人类”的生活方式就是人生活场景的虚拟化。在这种虚拟场景下,信息比物质更加有活力、更重要、更本质。人们开始根据大数据带来的信息来进行自我认知,人的“自我”的特性开始受到威胁。“我们不再是我们认为我们所是的存在。或许,正如一些学者曾经说的那样,我们从不是我们所是。”于是,桌面电影让人类去重新思考在当下的环境中,民众生活和人类文明到底应该如何重构、生存和传播。
二、桌面电影的叙事——对人本主义的批判
(一)内外聚焦型叙事视点:掺杂主体与客体的凝视
内聚焦视点叙事会侧重呈现人物的见闻及思想意识,如《解除好友》中观众看到的屏幕信息全部都是女高中生布莱尔在Macbook上所看到的,这种第一人称视角将观众带入到布莱尔的视角。所以,布莱尔无法解除与好友劳拉的Facebook好友关系的无奈,对强硬闯入她好友互动中的陌生账号产生的困惑以及之后好友们陆续因为承认霸凌劳拉而导致其死去之后产生的那种恐惧,完全可以让使用主观视角的观众也体会得真真切切。
外聚焦叙事视点的叙述者小于人物,其叙述者视角小于人物视角,因而叙事视角脱离了叙述者的控制,只有让人物引领着叙述者进行故事讲述。如《网络迷踪》中,男主角揭穿女警谎言,前往直播地点时,电脑界面前一直出现在直播中的人物不见了,电脑界面的直播仍在持续进行,但男主角却成了直播中的人物。这时的镜头不再是主人公使用电脑的主观镜头了,而是电脑界面就在叙事,包括后面经常出现的男主角观看放置在弟弟家微型摄像头的画面和一些出现男主角的新闻报道的画面,都是客观的外聚焦叙事。
弗洛伊德认为:窥视快感是人的一种本能驱使,它无视于社会规范,或是人类维持自我生存的需求。这种通过电脑镜头的客观展现来肯定他者的存在的叙事手段,凸显了人类的窥视欲望。这个过程中我们失去了“形式”“主体”等属于人类的东西,带上了高于或平等于人类的“审视”“批判”“窥探”等后人类属性,在完成“他者”变化之时,我们就丧失了作为传统意义上的主体概念——“自由意识主体”。这时的我们以他者的视角来审视人类在科技生活中存在的隐私问题,也是一种后人类主义的体现。
(二)跨媒介叙事:赛博空间中的焦虑
跨媒介叙事指电影叙事画面通过跨越多种媒介平台展示出来,其中每一个媒介平台在电影整体叙事中都实现了自己特有的价值,上文所提到的内外聚焦型视点就是由这些不同媒介不同形式的表达来实现的。在桌面电影中呈现出来的世界是一个由XP电脑系统、MAC电脑自带摄像头画面、Skype连线视频画面、监控摄像头画面、电话拨打技术甚至包括汽车定位地图和导航界面等不同形式的电子感官所呈现出来的世界。赛博空间正是指计算机以及计算机网络里的虚拟现实。斯拉沃热·齐泽克指出:19世纪以来机器拍摄电影的时代,已被20世纪的媒体互联网所替代。这期间认知科学、技术主义在演进,突出表现的是网络赛博空间完全介入、形塑着人们的生活,渐变着人类与自身、他者及世界的关系。
桌面电影中,跨媒介镜头产生的大量不同的网络空间,打造出众多孤立的社会场景,其虚拟性造成长期活跃在网络上的人们心理封闭。现代人生活在网络空间穹庐之下,网络媒介使人类生存方式变得虚拟化。当今社会,个体可以通过不同媒介在网络上构建起自己的小环境,并以此来倾诉、成长、依赖,同时会产生一种与现实的隔离,也就是精神意义上的密闭空间。如《网络迷踪》中的女儿,长时间没有和父亲沟通,自己情绪全部在社交平台和直播视频中展示。并且有趣的是,在各个媒介中,女儿展示的还是不同的自己,与舅舅的对话中是叛逆的自己,与网友的互动中是孤独的自己,显示在父亲信息中是乖巧的自己。这算是一种当今互联网对于使用者们的一种“规训”。这种分裂化的生活渐渐将人孤立,将社会原子化,人作为社交者的行为只展现在网络上,在现实中逐渐被边缘化,人类这个物种所擅长的社交、家庭、思考等板块开始退化。当人们的生活被这些屏幕所占据,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和情感表达被屏幕所影响,人们由此陷入焦虑并且开始思考“屏幕”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和改变。
桌面电影的叙事媒介可以分为隐私媒介和公共媒介。隐私媒介就是在本应只有叙事者自己可以看到的媒介,包括桌面窗口、视频窗口、聊天窗口,等等。但是电影将其展现给了我们,在第一人称镜头下,满足了我们窥探主角以外角色生活的“窥私欲”。公共媒介是所有的客观的观看者都可以看到的画面,如网页界面中的新闻,监控摄像头画面。我们可以在这些公共媒介上使用他者的目光去窥视主角的行为。其实我们一旦观看桌面电影,其中的每一种叙事媒介都成了一种偷窥工具,偷窥便开始了。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当我们在赛博空间中偷窥别人的时候,别人没有偷窥自己呢?就像《解除好友2:暗网》中,当主角们都死去之后,观众才知道其实男主角是被黑客挑选、被直播观众监视、被暗网直播、被直播观众投票致死的。罗伯特·诶里斯·史密斯是这样定义隐私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不受他人打扰、侵犯、为难的私人空间欲求,也是一种控制自己的个人信息的披露时间和方式的责任和努力。”但我们发现,在赛博空间中,我们没有隐私,因为“人”这个符号在赛博空间中就是一定信息的组合。只要拥有这些信息,窥视并掌控这个所谓的“人”是十分简单的。
在内容上,桌面电影的主题也与该焦虑达成了互文。如《网络谜踪》中女孩失踪案是女孩被一直关注她的男同学偷窥引发的,之后女孩的父亲也通过偷窥女孩的社交信息来找寻她。还有《接触好友2:暗网》中是由于男生在顺手牵羊的笔记本里偷窥到了“谋杀”的视频,并且因为偷偷看到了邮件中大额的比特币导致的所有好友被杀。这些电影其实都建立在“偷窥”的行为上,这时人们不仅需要考虑屏幕对生活的影响,也会开始重视隐私在生活中的地位。这正是后人类主义中讨论的“在技术和科学进步的现状下,对人类物种的自我反思”主题。
(三)情节层层推进:从技术层面延伸到社会生活的探讨
桌面电影目前有悬疑类型、惊悚类型,等等,如何在桌面中,营造恐怖氛围,产生紧张气氛,成为桌面电影的一大难题。当习惯于只使用“惯性”去被动接受的观众去看桌面电影时,桌面电影设置出了层层推进的细节和推断,让观众跟随主角的行为进行推理。《网络谜踪》中,父亲尝试进入女儿的社交账号,逐步通过猜测密保推测出女儿的Facebook、邮箱、短信、Tumblr、视频直播网站等账号密码,殚精竭虑登录成功后得到的却是女儿可能已去世的答案,观众会和父亲一样情绪失控。在寻找女儿时,父亲的每次判断几乎都被推翻,观众也跟随着父亲一次次颠覆所有可能,最终发现凶手时,大家酣畅淋漓的成就感满满在胸。
《网络谜踪》中,女儿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寻求好友,与陌生人畅谈,但父亲却不能成为倾诉对象。父亲能关注女儿社交账号,却不能对女儿敞开心扉。同一片网络下,父女的视域、语境却完全不同,父女情感无法共振,父女亲情被网络异化。在女儿确认失踪之后,本与女儿不熟的同学声称是她最好的朋友来蹭热点。这些畸形的现象进一步表现出了新时代下,情感也是可以拿来利用和表演的。人们将真实的心境都隐藏在了屏幕之外,人类的情感逐渐被网络和信息所裹挟,这正是后人类主义中强调的人类已经不再是电影所传达情感的载体,技术取而代之,成为桌面电影中承载人类情感的主要载体。
结 语
在这个足以与工业革命相提并论的信息革命时代,社交媒体之间新型的设置将会颠覆人类的行为方式,同时更是开启了一个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多元的关系。那么,桌面电影能够反思媒介自身对人类带来的“破坏性”,看到网络将要给人类带来的文化社交灾难。同时,它还促使人们破除意识、理性等界限,以更广阔的视野来认识人类及其特有的交流、互动、情感投入,展现人类之所以称之为人类所拥有的科技不能改变的情感属性。这也是后人类主义存在的意义。“关注科学、电影和小说,可以促进前瞻性和普世性的思考,勾勒出一幅有助于人类以及其他生命形式长期共存的图景。”人类和科技的关系问题是后人类主义学者必须思考的问题。在后人类这个语境下,桌面电影也给我们带来了一次又一次新鲜的视觉体验和社会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