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冀
2021-11-13曹廓
曹廓
临近新年,年过耳顺的姜大妈心里又泛起一波焦虑的涟漪。
她年年一人孤零零地过年,年年感觉格外冷清。今年秋后,她吞咽困难,想来时日不多了,就软磨硬泡让儿子一家回家过年,好让他们看看农村的新房,好留住他们的心。
国庆节,老塘村村民就搬进了新居。老塘村啥样?曲街弯巷参差不齐,老房新屋破旧各异,槐榆杨柳别扭不一,土里土气的。新塘村啥样?宽街直巷路灯华丽,座座别墅新颖精致,冬青墨松盎然吐绿,比城市还城市。
姜大妈的新家,也是儿子名下的二层楼,处在湖水盈盈、花树丛丛的公园北面。四室两厅两厨两卫的小楼里,新的柜橱沙发像刚娶来的儿媳妇那样耐看,刚置办的炊台灶具像刚理过头发的儿子一样喜人,才安装的窗帘布幔像孙子孙女一样可心。这些家具都是她倾尽所有为儿子置办的。物与人形状不像,是姜大妈看到新家具的感觉与想到亲人的感觉相似。
相片上,五岁的孙女,眼睛明朗朗的,活泼可爱;孙子迎生了,大眼清澈澈的,虎头虎脑。她从微信视频上看到孙女在幼儿园跳舞写字,看到孙子在婴儿床上摇铃耍笑,心里像吹进了暖气。
她想起年轻时抱着小儿子的情形,他刚会叫娘,舌头像伸不直似的,“娘”字后紧跟一个“唉”音,让她听后心醉。春节,她就能抱着孙子、带着孙女,走东街串西巷,好好过把抱孙瘾了。
老头走得早,儿子人小志大,小学大学一路走去,本科毕业后在深圳开了家公司。儿子出息了,出息得见不着他了。儿子娶个城里姑娘,回家办了酒席。媳妇说话是从鼻腔发出音的,眯着眼擦脚上的土。
后来,她想儿子想得望眼欲穿,就去了儿子所在的城市,儿媳嫌她有味儿,让她住旅馆。儿子有了闺女,她去了想抱抱孙女,儿媳怕孩子学会了乡下话,硬是不让见。儿媳的眼神是眯着的,说话带着鼻音腔。
现在新村落成了,她穿上了新衣服,又刷牙又抹洗面奶,见年轻人就学普通话,无异味也不老土了吧……
姜大妈从一楼到二楼,收拾了再收拾。她住一楼,二楼是让儿子住的。儿子房间的地面拖得能映人影,柜子擦得手打滑,被褥晒得软和和。孙子的娃娃车,车沿插的风轱辘,车里放的小布马,孙女的布娃娃、皮狗熊,大小玩具,摆桌上,挪床上。她喜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我儿子一家人回来过年了……”
太阳出来又落下,冬风刮了停,雪下了歇。日子慢得像被拴在了石桩上。大年三十,儿子突然打来电话,说公司临时出了事情,不回来过年了。正烧肉的姜大妈一下蹲到地上,希望的火花再次熄灭,“再”囊括了她无数次的希望。她感觉头上的血液极快地往下落,迅速流到心里……
大年三十晚上,外面的烟火炸出一天花。被窝里泪迹斑斑的姜大妈,恍惚中看到活泼可爱的小孙女头扎小歪辫,虎里虎气的孙子手捧大奶瓶,架着天使般的双翅飞来了。“奶—奶—”孙女童声清脆。小孙子也会跑了,奶声奶气:“娭—娭—”她接住了两个孙子,一腿坐一个,“来,吃小奶糖,大三刀!孙子,给你坦克,开去!孙女,给你花朵,戴上!”
“奶奶,我爸妈在后面呢,马上就到……”孙女摇着小辫子。
“好哇!好哇!我儿子来了!儿媳婦来了!”她扬起双臂,“咚!”俩孩子从腿上掉下来。她一激灵,醒了。
她起床看看小楼,楼上楼下,还是新新的,却显得空空荡荡。她看到当门桌子上摆着的丈夫的遗像:浓密的眉毛,明亮的眼神。这眼神像在召唤她,让她想起两人在旧村生活时香甜的炊烟味道,让她想起那时他经常为她拍打没灰尘的后衣襟。她泪水涟涟地想:他才是我最亲近的人,他待的地方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老头子从来没嫌过自己,不嫌弃也得讲究些。她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身最好的衣服,到了洗漱间,打开了没舍得用过的“浴霸”。几分钟,洗漱间变暖和了。她冲着热水,从头到脚,从前身到后背,洗得干干净净。她擦干身子,换上了那身好衣服。她看看儿子孙子的相片,从枕边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抱在手里……
鞭炮炸响。东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