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象”北为哪般?
2021-11-13周周一搏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
●周周 一搏 编 ○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 图
“短鼻家族”的行者们,嗅见了普洱的茶香,吹过了红河的风,沐浴了玉溪的雨,或许还远远地眺望了昆明“五百里滇池”美如画的风景。这趟一路向北的“旅行”,象群从传统栖息地普洱市墨江县出发,途经玉溪、红河、昆明3个州(市)8个县(市、区),从南走到北,它们穿越了熟悉的森林、草地、溪流,还见识了村庄、高楼和公路。一路上“逛吃逛吃”,好不惬意。
大象从哪里来?
亚洲象是亚洲现存最大和最具代表性的陆生脊椎动物。这群“陆地巨无霸”2020年3月就开始拖家带口,离开“老家”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逐渐北移至普洱市思茅区、宁洱县区域活动。
最初人们并不以为意。“迁移是野象正常的生活习性。”浙江大学教授方盛国解释说。在漫长的岁月里,亚洲象曾经遍布黄河流域至云贵高原的广袤土地。种群迁移扩散有助于大象寻找新的水源和居所,开展种群间的基因交流。实际上,种群扩散已成为当前亚洲象分布动态变化的总趋势。通过多年的保护,野生亚洲象种群数量由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150头左右增长至目前的300多头。20世纪90年代中期,亚洲象仅分布于西双版纳和南滚河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到2020年底,亚洲象长期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云南省3个州市11个县(市、区)、55个乡镇。然而,象群如此大时空地迁移显然并不常见,也突破了我国亚洲象研究有记载以来传统的栖息范围。
村民说:“希望大象们一路有吃有喝,安全回家。”
不少专家担心,象群持续往北远离适宜栖息地,一旦气温变冷或极端变化,可能危及象群安全。象群的大范围扩张迁移,也会给保护工作、防止人象冲突带来困难。
“正是考虑到象群离开适宜栖息地后越往北移,对人、象风险越大,我们一路上都在努力让象群南返。”国家林草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陈飞说,4月中旬得知大象进入元江县后,他和云南省林草局有关负责人等迅速赶往元江县,把情况上报后,紧急成立各级指挥部,开始实时对象群监测预警,随时准备对象群活动范围内的群众进行疏导。
遇到大象怎么办?
象群一路向北游走,公众的担心也在增加:大象能适应吗?会不会与人冲突呢?但接下来的一幕幕,让人们的心放下了:
在昆明市晋宁区夕阳彝族乡高粱地村,听说大象快到村里了,49岁的村民唐正芳兴奋得像个孩子:“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大象。”他担心大象吃不饱,主动联系了乡政府,捐出自家种植的玉米投喂大象。
大象竟然用鼻子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排队喝水。
在玉溪,对于被象群吃掉的庄稼,村民表示:“大象贪吃点儿没事儿,它想吃就吃。我们的庄稼被吃掉了明年可以长,大象如果饿坏了就没有了。”
在红河,为了不惊扰象群,人们庆祝传统节日时,不搞庆典,不点火祈福,转而通过吉“象”标语、绘出心中吉“象”等方式表达对亚洲象的关爱。
沿途企业在亚洲象经过时,关灯停产,保持静默……
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亚洲象北移途中的一幕幕感人情景,温暖了全球,成为中国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范例。
不仅没有发生人象冲突,这群象还“自带流量”刷爆网络,一时间成为出圈的“网红象”。在一个农庄里,大象竟然用鼻子拧开了水龙头,然后排队喝水。友爱的大象也很快传遍世界,大象家族休息时,总有几只大象在站岗守卫。温情的大象触动人们的内心,旅途漫漫,小象累了,无人机拍下了它窝在象妈妈身边酣睡的时刻。
在绿水青山之间,象群所到之处,百姓悄然避让。对象群踩踏作物、偷吃玉米、破坏房屋等行为,无论是亲历的村民还是围观的网民,大家都保持了极大的爱护与宽容,绘就了一幅人与野生动物和谐相处的美好画卷。
为何要一路向北?
原因众说纷纭,相关专家分析的主要原因有三:一是自然保护区内亚洲象数量不断增长,其食物量难以持续供应保障,导致其离开原栖息地寻求食物;二是亚洲象群离开自然保护区后取食甘蔗、玉米等作物更为便利、可口,且未受到攻击威胁,无意再回到原栖息地;三是头象迷路,象群在森林、农田交错区域以农作物为食物,但没有找到适宜长期栖息的自然生存环境,从而不断游荡寻找,漫无目的。
这些观点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象群罕见北迁是一个严肃、专业的科学问题,需要跨学科综合研判。
中国科学院强磁场科学中心暨国际磁生物学前沿研究中心研究员谢灿认为:“我更相信这是云南野生大象固有迁徙本能的一次觉醒。有可能是因为某次太阳活动异常引起的磁暴激活了这种本能。”如果象群是为了找食物,那北上不一定是好的选择,北上沿途的食物可能更加匮乏。长距离行进,一路向北,方向明确,这并不符合单纯觅食的特征。
这些亚洲象更像是在迁徙——先北上,然后可能掉头返回——南下。
那么象群为什么要这么做?动物迁徙和很多因素相关,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地球磁场(简称地磁)。地球上的很多动物都在地磁的指引下,进行周而复始的季节性的长距离迁徙。磁场的扰动或多或少都会干涉到动物的迁徙过程。而太阳活动会对地球磁场产生影响。谢灿推测,这些亚洲象一路向北,更像是烙印在其基因中的迁徙本能偶然间被激发,而这可能与太阳活动有关。
太阳爆发活动及其在日地空间引发的一系列强烈扰动,被称为太阳风暴。太阳风暴过程中产生的高速带电粒子流,在到达地球时,冲击地球磁层,可引起全球范围的剧烈地磁扰动,即地磁暴或磁暴。事实上,我们正在经历一个新的、大约11年的太阳活动周期。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及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科学家2020年9月15日表示,第25个太阳周期在2019年12月拉开序幕,太阳活动慢慢加剧,预计2025年7月达到峰值,然后回落,到2030年左右结束。
有趣的是,云南的亚洲象群开始北上的时间,与太阳风暴、地磁暴发生的时间吻合。2020年2月18日-19日,曾发生一次中等地磁暴。而此次亚洲象是2020年3月开始向北迁徙的。
谢灿推测,一种可能是,太阳风暴诱发了地磁暴,而地磁暴以某种方式激活了这群亚洲象的迁徙本能。大象本来就迁徙。在非洲大草原上,一年一度的东非动物大迁徙中,就有大象的身影。当然,是非洲象。它们每年夏季北迁,然后再返回。云南的亚洲象或许受地磁暴等因素影响,产生与非洲象迁徙类似的行为。“如果云南的亚洲象明年或者未来还有类似的‘远足’行为,那么也许可以说明它们迁徙的本能已经觉醒,并且在地球磁场的指引下开始慢慢建立周期性迁徙的模式。”
为什么能找到北?
曾在美国合作研究北美帝王蝶迁飞和磁感应机制的万贵钧博士表示,很多野生动物,如海龟、鸟类、昆虫等都具有迁徙的习性。亚洲象的“远足”行为,具有类似大多迁徙性动物跨纬度南北迁徙的特点。地磁暴或许可通过影响神经系统等,最终影响动物的行为,万贵钧同样赞成谢灿“地磁暴可能以某种方式激活了这群亚洲象的迁徙本能”的观点,当然本次北上的始发机制或许是多方面因素的综合结果。
除此之外,很大概率上看不见、摸不着的地球磁场还可能在另外一个维度上影响着这个迁徙的象群:定向和导航。万贵钧解释说,迁徙的动物是怎么知道它们在往哪儿走或者走到哪儿的?这是国际顶级学术期刊《科学》发布的125个最具挑战性的问题之一。海龟、龙虾、鼹鼠、一些鸟类都能感知并利用地球磁场以帮助它们辨清方向或所处位置等。亚洲象在夜间更活跃,倘若它们可以本能地感受到微弱的地球磁场并具有磁定向或磁导航能力,那么以此来解释“短鼻家族”没有东西偏航,能够“稳稳地”保持跨纬度南北行进就顺理成章了。
动物的定向和导航机制非常复杂,可能依赖多种线索共同决策,而地磁场恰恰是其中最容易被我们所忽视的,众多证据表明地磁场可能通过一种量子生物学反应被动物所感知。
为何仅十几头北上?
“陆地巨无霸”亚洲象为我国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主要分布在云南普洱、西双版纳、临沧3个州市,是亚洲现存最大和最具代表性的陆生脊椎动物。经过30多年的拯救和保护,云南野生亚洲象种群数量目前约为300头。整个西双版纳有270余头野象,勐养子保护区范围及周边就有90余头野象,包括此次北上的“短鼻家族”象群在内。除了北上的亚洲象,另一群野象2020年底南下,进入勐仑子保护区,目前已进入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那么,有人就要说了:300头大象,为何只有十几头北上迁徙、十几头南下游荡呢?“本来就不是所有的大象都迁徙。”谢灿表示。
2018年7月,南非比勒陀利亚大学的专家学者在《科学报告》上发表论文称,他们分析了非洲南部八个保护片区内的139头大象的运动轨迹,发现只有25头大象存在迁徙行为;在雨季和旱季,它们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但不是每年都迁徙。
万贵钧表示,帝王蝶也有迁徙与非迁徙的不同种群,落基山脉东侧的北美帝王蝶种群具有最典型的迁徙行为,每年秋季从美国东北部和加拿大跨越将近5000公里一路迁飞南下到达它们位于墨西哥中部的越冬地。而不迁徙的帝王蝶,如分布在南佛罗里达、中美洲、欧洲西南部、北非等一些地区的种群,由于环境、食物等原因,早已适应了所处环境,即使没有迁飞行为(或不需要迁飞),也能确保其种群的存续。
历史上有无先例?
从国际上看,亚洲象远距离迁移是普遍现象。印度的亚洲象就曾迁移到孟加拉、尼泊尔和不丹等国,甚至抵达远在东南亚的缅甸。我国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和老挝北部三省也存在野生亚洲象跨境活动。
嵌齿象
大象在中国出现,有确切记录已有约1900万年。目前的研究发现,距今约2400万年前,起源于非洲的象类就可能曾经由尚未隆升的青藏地区到达我国北方,包括嵌齿象、轭齿象等。此后,随着青藏高原抬升,这条迁移路线受阻,象类转而“改道”云南,经我国中部和东部向北迁移。历史上,因为气候变化等原因,象类曾多次南北来回“流动”。殷商时期,亚洲象曾在黄河流域分布,此后,由于人类对中原地区的开发,亚洲象一路南下,最终退至云南。
历史上,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勐养子保护区的亚洲象就存在向各个方向迁移扩散的习性。1992年至今,已先后有100多头亚洲象向北扩散至普洱市。2005年,13头亚洲象向西扩散至澜沧县,目前在勐海县和澜沧县之间游走。2011年,部分象群向东扩散至普洱市江城县。2020年,又有一个大象家族群自勐养南下经橄榄坝进入勐仑,曾在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附近逗留。本次象群行走距离较以前更远,故而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
是否会再次北移?
2021年8月8日20点08分,云南北移亚洲象群通过213国道的元江大桥跨过元江,完成了北移亚洲象群南返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
元江是云南最古老的河流之一,也是亚洲象栖息地适宜性的一条分界线,因此渡过元江水系是北移象群返回原栖息地的重要地理节点。从亚洲象生存环境需求和云南森林植被资源现状分析,大象的生存环境可分为“最适宜、适宜、一般和不适宜”四类栖息地。经过专家由南向北对西双版纳—普洱—玉溪—昆明的地理气候环境对比分析看出,越向北,气温越低、食物越少,越不适宜亚洲象栖息。而元江水系分隔了两个重要的自然气候带,南北两岸植被类型差异明显,是亚洲象适宜栖息地和一般栖息地的分界线。
始轭齿象类从非洲向欧亚扩散的两条路线假说
专家分析,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亚热带季风常绿阔叶林地区是最适宜亚洲象生存的栖息地,普洱和临沧的亚热带区域为适宜栖息地。渡过元江干流对北移亚洲象回归适宜栖息地至关重要。对于亚洲象而言,元江流域虽然食物和水源丰富,但是隐蔽条件不好,不适宜长期滞留。北移象群渡过元江水系到达南岸,栖息地适宜性将大幅提升,并且更容易与其他族群交流,这对提高亚洲象种群的稳定性和安全性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云南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高级工程师沈庆仲认为,迁移对亚洲象而言是一种正常行为,象群几乎肯定会再次北移。
“历史上,亚洲象曾经遍布黄河流域至云贵高原的大片区域,对它们而言,迁移是一种正常的行为。迁移有助于野象寻找新的栖息地和开展种群间的基因交流。并且大象的智力水平很高,具有一定的思维能力,对于迁移的路线能够形成记忆地图。对生存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较强,每次成功翻越高山、跨越桥梁或者利用人工设施的经验都可能得到累积和传承。随着云南野象种群数量的快速增长,野象扩散与迁移十分常见,今后亚洲象还是可能会出现大范围的迁移事件。现阶段而言,通过北移事件,我们要尽快构建完善的监测防控体系,运用合适的技术手段对亚洲象活动进行有效管控,尽可能避免亚洲象大规模迁移扩散至关重要。建议专家和相关部门进一步全面分析总结亚洲象北移的经验教训,科学论证利用元江、哀牢山等天然屏障部署防线的可能性,尽量将象群活动范围控制在适宜栖息地区域。当前,各地关于亚洲象安全防范和应急处置的工作机制已经形成,即使象群北移事件再度发生,相信我们也能够从容应对。”沈庆仲说。
让“象”往之路成为和谐家园
今后亚洲象还是可能会出现大范围的迁徙事件,可能是“短鼻家族”,也有可能是其他族群或独象。亚洲象的迁移扩散不可避免。
未来,随着生态环境趋好,亚洲象种群将不可避免地继续增长,它们需要更大更适宜的“家”。
对此,云南北移亚洲象群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指挥长、省林草局局长万勇表示,将通过整合优化现有栖息地范围,建立统一的保护管理体系,进一步提升亚洲象保护和安全防范能力水平。国家林草局和云南省将加快推进亚洲象国家公园创建,着力加强栖息地保护和恢复,持续提升栖息地质量;加大调查监测、容纳量科学评估、种群间基因交流以及解决人象冲突问题的研究;进一步强化监测预警、安全防范和应急处置体系建设,全力以赴促进人象和谐。
大象“回家”是归途亦是起点。象“来”人“让”,人引象归。这是人类与野生动物的友爱互动和深度交流。透过此次云南亚洲象北移事件,我们深知,要立足生物多样性保护,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不断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路。
我们期待,所有的“象”往之路都是更美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