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往人群密集处去

叶 开

小镇的家

每次回小镇，

都会听到又有谁过世了。

这几年特别多，速度越来越快

好像说好了一样，结伴而行。

我七十多岁的母亲谈起这些，

表情平静。她说下辈子最好

变成一只鸟，自由自在地飞。

她又说就算现在走了，也没什么

好抱怨的。我知道人死如灯灭

但还是会突然恼怒。

静是什么声音

她的头像从南瓜

变成了一幅画。

蓝绿相间，

模糊一片看不出什么。

时间飞快地掠过？

抽象的梦？

她的母亲去年冬天走了。

后来我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我记得我们最后讨论的

问题是：静是什么声音？

日记

今天起得如此早。因为

我刚从一个噩梦里逃出。

我来到河边，

在他身后不远处坐下来。

东盐河不是莫尔斯河，

这里没有鲑鱼。

钓鱼的男人，

戴一顶绿色的旧军帽。

我见过他多次，他好像

从不在意空手而归。

我们也没有说话，

我们都知道，彼此在等待什么。

后来，太阳从东边跳了出来。

风一吹，

整个河面就像一条大鱼。

她翻动身子，鳞片闪光。

伤口

午夜

读艾米莉的一首诗。

那里，

她不小心

被一块木片弄伤。

连日细雨，蒙住了窗外。

或许下边

她还写了些什么，

但我再读不进去。

我想不到办法，进入

那首诗中。

我无力

帮她包扎伤口。

甚至不知道，她伤在了哪。

河流

一只褐色的

旧靴子，

躺在森林边缘

茂密的

灌木丛下，

不引人注目。

它等待着

腐烂，

化为乌有。

它的主人不再被

生活

所困顿。

欲望再也伤害不了他。

夏天的事

三十七岁的某个下午，

我没有目的走在熟悉

的街道上。

到处是车来车往。

我喜欢往人群密集处去，

好像这样就会拥有些什么。

青年路和玉兰小区之间，

有一条热闹的小吃街。我看见

一对二十来岁的情侣，

躲在他们破旧的餐车后，

吃着午饭，或是晚饭。

两人说着话，并如麻雀般

彼此亲昵地碰撞着。

这是八月。

最热的时节。显然

对于生活，他们已接受了

最明亮的那部分，门敞开着。

我莫名欢喜起来。

阳光发出溪水一样的流淌声。

白鹭

沃尔科特在小巴上听马利的摇滚歌曲

他看见光线停在一个美人的脸颊上

然后慢慢移动。

像一只安静的黑豹。

美人不是白鹭。这只白鹭不是

他的那一只。甚至也不是我见的那一只。

这是一群白鹭的总和。

由光创造。

她的翅膀透明，干净。

不为意义和谎言所累。

她纤细的长腿立在浅水上，像一个王

只对水中的镜像着迷。

自由是她唯一的食物。

革命者用枪炮还是口舌，并不重要

她早已看穿了一切。

我曾和你谈起过这只白鹭，可最后总是

以沉默收场。像秘密掏光后转身就悔恨。

我并非惧怕什么，而是

她藐视我们怯懦不可靠的语言。

那只是副枷锁。她嘲笑，又语重心长。

还有什么未来可期。

还有什么生死不能平复。

白鹭像第一个贡献善和信念的人，让我们

找寻她并得不到答案，

这是她为我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仿赞美诗

阳光大好时，

我走在人群里。

去集贸市场，

买西红柿

青椒

茄子五颜六色

恍若生活美学。

人民的脸上

喧闹

讨价还价

我们在渺小中

彼此感到亲切。

像一幅

缓缓打开的画。

阳光透过香樟树，

使我

变成斑点小鹿，

走路都像跳跃。

撒斯姆

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

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荒芜，

寸草不生。

而这，

也更加使我们相信

人抵达的地方，神就死去。

致父亲

你见过荒草被风吹起

披头散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吗？

好像清冷的月光，就能将它点燃，

将它化为灰烬。

而这，

并无人在意。

在此刻

偏僻的小路绕着那寂静的湖水。

水中有杉树，云，天空。

我把伞微微倾向你。小雨说下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