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美好的一天》:节目元素与形式
2021-11-13陆海峡
陆海峡
(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邻里美好的一天》讲述了“美国传奇”——美国著名儿童主持人罗杰斯先生的故事,它以罗杰斯先生的儿童节目为框架,通过打乱的时间嵌入对罗伊德“成长”故事的讲述。电影自2019年在美国上映后,被《时代周刊》列入了年度十佳影片。这部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传记电影,也被许多编剧工会、影评协会颁发了最佳改编剧本奖。电影在讲述节目主持人罗杰斯的故事时,也套用了他的节目形式。这样的设计是对电影时间关系的巧妙构思,同时实现了对电影主题的深度呈现。可以说,这一设计是它与众多只通过打乱时间顺序而制造惊奇效果的电影所不同的地方,在令观众耳目一新的同时,又能“强迫”观众去思考电影中多层次的内涵。看完这部电影,观众也能同这一儿童节目的受众一样,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对本部电影而言,儿童节目这一元素与电影形式的设置,它的巧思及意义在以下诸多方面均有体现。
一、对时间关系的艺术掌控
《邻里美好的一天》借助儿童节目这一元素,让电影在对时间关系的玩弄上显得游刃有余且富有意义,而不是刻意、僵硬的混乱。在对时间关系的处理上,导演有三处巧妙构思。
从第一重时间关系上来说,如果说故事本身是按照A—B—C—D—E这样的顺序结构发展的,那么电影通常会采取乱序设计制造复杂的观影效果,观众也已经相当习惯不依照故事发生的次序而展开的电影情节。比如在《泰坦尼克号》和《剪刀手爱德华》中,观众首先看到的是年老的女主角给儿孙们讲曾经的故事,并在回忆中展开对主要故事情节的叙述;或者像《嫌疑人X的献身》《看不见的客人》之类的悬疑类电影,观众先知道事件后果,其后导演依据观众们强烈的好奇心——探究事件发生前的相关事件,再一一揭晓答案。这样的乱序讲述往往比平铺直叙更吸引观众,《邻里美好的一天》同样采用了乱序的讲述方法,把杂志撰稿人罗伊德被打的结果放置在电影的开场第二段戏——介绍“照片墙”,这是罗伊德这个角色出现在银幕上的第一场戏,也是电影让观众在第一时间把两位主人公罗杰斯和罗伊德命运联系在一起的设计。
这样的设计并不算十分出彩,因此导演在此基础上,设计了第二重时间关系,即把这个故事放置在一整期儿童节目上,换言之,电影随着这期儿童节目的开播而开始,同时电影沿用了罗杰斯先生的节目形式,电影和节目融为一体,两者都随着主持人罗杰斯推开门,穿上红色开衫毛衣,换上蓝色运动鞋,唱着开场音乐Won
't
You
Be
My
Neighbor
?而开始,随后在整期节目中讲述了罗杰斯和罗伊德命运相互交织的故事,随着节目的结束,电影也到达尾声。而这两重时间关系碰撞在一起,又发生了奇妙的反应。电影是嵌在儿童节目的框架里进行的,因此除了电影主要情节的讲述,电影是依据儿童节目的节奏来推进故事和情节连接的。比如,节目里快递员送来一盘有关杂志的录影带,主持人罗杰斯说让节目观众用画中画的方式看一下杂志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由此引出杂志撰稿人罗伊德接到采访任务的情节,这是罗伊德出现的第二场戏。而罗伊德被派去采访的人正是罗杰斯,于是两个人的故事线在此耦合,电影步入正轨。如果电影剪切掉前面这段画面,故事的主要内容也可以完整地展现出来:罗杰斯和罗伊德因采访相识,在多次采访对话和生活中彼此了解,最终罗杰斯以“圣人”的形象教会了罗伊德去原谅他人、放下自己的愤怒。但这样做的话,电影精神的传递效果会大打折扣。正是有了前面这段节目开场、照片墙和杂志制作的片段,采访的结果——罗伊德被温情治愈后写出以“英雄”为主题的万字采访稿,最终罗杰斯把这份稿件制作成了这期节目——才有必要、有理由在银幕上表现出来,从而让故事展现得更完整,才能把电影主题及罗伊德在此际遇中的情感线按照流畅的逻辑顺序呈现出来,让观众的情绪找到一个安放之处,让观众对主题的理解得到深化。因此,电影把事件的结果即儿童节目的开场作为电影的开场戏,整部电影才能以乱序的结构被镶嵌在一期完整的儿童节目的框架里,这部根据现实改编的电影才能把这段“美国传奇”对于儿童和成人的意义传达出来。
导演对电影时间的第三个巧妙构思,还是得依靠儿童节目这一元素。电影进行到一大半时,罗伊德被骗进节目演播室,观众和罗伊德都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直到电影的最后五分钟,儿童节目的画面再度出现,照片板上变成了罗伊德的全家福,罗杰斯先生脱掉红色开衫毛衣,换下蓝色运动鞋,唱着结束曲It
's
Such
A
Good
Feeling
,“下期节目再见”这句台词出现后,观众才意识到这跟开场的情景是对应的,才串接起前后场景的因果关系,才意识到电影是按照一整期儿童节目的播放形式展开的,不禁对电影的开场设计恍然大悟。但在观众自以为窥探到导演的设计思路后,导演再度让观众的“期待”落空了。节目的结束,让观众以为电影也会随之结束,毕竟他们刚刚才察觉到导演对节目这一元素的运用和设计,但导演却选择让电影继续深刻下去、平和下去了,虽然这段情景仅仅持续了三分钟。这是导演对时间关系的又一个设计,节目结束后,电影继续进行,罗杰斯这位“圣人”在节目拍摄结束、工作人员下班后,一口气按下钢琴低音区所有的琴键,用这种既不伤害别人、又不伤害自己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负面情绪。这处对时间关系的“玩弄”,是主题得以升华的关键所在。若没有这段结尾,电影就有很大可能变成一个滥情的、圣人似的说教,也湮灭了真实故事中罗杰斯先生所做的儿童节目要传递给观众和整个社会的精神火花。这三分钟结尾和片中罗杰斯的另一种发泄方式相呼应,或者说这是电影的一个重复、一个强调。罗杰斯先生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这两个片段就是来佐证他并不是圣人。这世界没有谁是永远平和、快乐的,唯一不同的是罗杰斯先生选择了对待坏情绪的态度,而不是任由自己把坏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去。这样的结尾不仅升华了主题,也让电影摆脱了煽情说教的嫌疑。二、从平行对照到前后对比
电影在罗杰斯和罗伊德的角色特征的设定上,先是使用了平行对照让两人“重叠”“交织”在一起,并借此误导观众产生期待,后段又使用前后对比的手法,将两个人从这根交织在一起的线上分道,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创造电影的高潮和转折。同时,电影选用儿童节目这一形式和元素来传达电影内涵——成长,将“未成长”的含义从小孩扩展、延伸到成人身上,以此使主题得以升华。此时,节目的形式再一次发挥作用。对话是本部电影传递精神的主要方式,罗伊德在采访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与罗杰斯先生的对话。而罗杰斯作为节目主持人,时常询问罗伊德一些问题,实现了反向的采访。采访与反向采访分为三次完成,其中的间歇给罗伊德和观众留下了回溯自身经历的时间,两人的对照和对比也是在采访中完成的。
初看电影,罗杰斯和罗伊德的身上具有许多相似性,比如,在角色的性格特征上,罗杰斯先生备受观众喜爱,但他在节目录制时频繁延迟、打断录制,给节目制作人造成极大的困扰,罗伊德作为撰稿人才华横溢,但其犀利的言语和试图挖掘受访者阴暗面的态度令人不快,同时,两人都有一个因此对他们“爱恨交织”的领导;罗杰斯面对粉丝极其耐心,他推崇表露真实的自我,比如他认为要保留自己在节目中搭帐篷失败时的囧态,而不是靠后期剪辑替换成一个搭建成功的帐篷,“因为孩子们需要知道,大人也可能无法顺利完成计划”,袒露自我也是在告诉孩子们去真实地表达自我。罗伊德作为采访记者,也不会迎合别人,而是真实地做自己、写出自己真实的观点。两人性格特征极为相似,他们的生活场景和工作场景在电影中交替出现,因此形成平行对照,让观众忍不住将两人归为同类。至此,观众会跟随着导演给观众所创造的期待,来预测故事的走向,使两人在电影后段的对比变成了意料之外,这是一种将观众注意力抓得更紧的方式。
罗杰斯说:“一个人很难真正地成长,除非父母能接受他最真实的自我。”这里的对话用“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孩子”,是因为本部电影面向的不仅仅只是孩子,或者只是成人们,它是一部给大人和小孩儿一起看的电影。两人的对比就是从采访开始的,罗杰斯代表的是一个真正成长的人,他会处理情绪而又不伤害到谁,接受真实的自己和他人。罗伊德作为对立面,他代表的是用情绪伪装自己、伤害他人的人,身虽长大,但还和孩子一样,面对坏情绪和坏经历惶恐不安。
在首次采访后,罗伊德回家查看了罗杰斯以往的节目,听着罗杰斯对父母与儿童关系的见解,他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陷入了沉思。现在的他忘记了自己的童年,用自己曾经最厌恶的“父亲的模样”来对待自己的孩子,父子间互相伤害。“做父母是一次新的成长机会”,用文学创作的话来说,这句台词点明了电影的一层含义:如何用同理心为人父母。
两人的第二次采访会面,是在一次节目录制之后。罗伊德看着被粉丝围着要签名的罗杰斯,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罗杰斯声名在外,但真实的罗杰斯是怎样的?他的节目面对儿童,却涉及死亡、离婚、战争、黑暗等一些深刻话题。罗杰斯经常能找到各种角度向他人道谢,被问及“经常听人倾诉,你是否有负担”,他会感谢提问者竟然贴心地考虑到他的负担问题。罗伊德认为总是道谢的罗杰斯假惺惺的,他要撕破他的面具。
于是,观众顺着罗伊德的思路,迎来了他们的第三次采访。罗伊德在医院偶遇罗杰斯后,悄悄尾随而去,试图发现“真实”的罗杰斯。电影似乎要拐入一个挖掘“圣人”阴暗面的窄道,但导演打破期待,将情节推至高潮。罗伊德跟随罗杰斯进入了电视台,被人推入到节目录制现场,采访与反向采访的游戏在此终结,两人角色对调,他变成了节目中被采访的人,成为被引导着释放情绪的人。这部分情节,电影选择用童话的方式表现罗杰斯的心理变化。罗杰斯回归到儿童状态,头戴兔子耳朵参与了节目录制,跟随着支持人表达情绪,最终进入内心深处,在梦中与去世的母亲会面,正视自己苦苦维持的愤怒。电影在此展现了其另一层含义:如果被父母伤害过,如何与自己的情绪和解,去面对真相、面对父母。罗伊德既为人父,又为人子,这个角色很好地串联起了电影所要讲述的传奇人物罗杰斯先生的精神内核,让电影在对儿童和成人的“成长”话题上过渡得很自然。
在三次采访后,故事已经圆满了,导演让我们以为电影可以到此结束了,但他再一次打破了观众的期待,让电影继续深刻下去。著名剧作家约翰·霍华德·劳森指出,戏剧对话应该是“动作的压缩与延展”。《邻里美好的一天》从这个角度讲,可以说是一部很好的对话电影。在三次采访与反向采访之后,罗伊德已经能脱掉自己愤怒的伪装,直白地表达“我是一个破碎的人”,尽管这句话把他被撕裂的心暴露出来。罗杰斯再次修正了他的思想,过去的伤害塑造了现在的你,让你能辨别对错是非。电影重现了现实中罗杰斯先生著名的“沉默场面”:沉默十秒钟,闭上眼睛思考那些帮助我们成为自己的人。
在电影中前后对比的还有罗伊德本身,他从一个不懂婴儿生活习惯、安装不上婴儿座椅就会发火的缺席型父亲,变成了一个懂得跟妻子一起分担家务、照顾孩子的男人。这个曾经只知道用文字纠正世界错误的男人,在罗杰斯的引导下,学会了爱与自爱、表达与原谅。他变成了另一个罗杰斯,一个真正成长的人。《邻里美好的一天》是一部非常有生活智慧的电影,它运用节目的元素,套用节目的形式,将现实中的传奇故事改编,展现在电影里。整部电影如罗杰斯先生的节目风格一般,见之令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