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纳里》:边缘人物符号化与身份认同
2021-11-13王硕
王 硕
(山东管理学院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米纳里》是由美籍韩裔导演李·以萨克·郑(郑一朔)联合A24和PlanB出品的半自传体类剧情影片,自2020年1月在美国圣丹斯电影节上映后,便斩获如金球奖等各大电影电视类奖项并多次提名包括美国电影独立精神奖在内的其他重要奖项,外婆的扮演者尹汝贞更是凭借此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成为首位获得奥斯卡演员奖的韩国人。从获奖情况来看,这部典型的新移民电影无疑是成功的,《洛杉矶时报》影评人评价它,“这是我们现在需要的电影”。新移民电影中所塑造的情节更多是如何在新的环境中存在和发展,电影所要表达的是突出移民对于当代美国社会环境的认同与融合。影片讲述了从韩国移民到美国的Jacob一家人从交通便利的西海岸搬到陌生偏僻的阿肯色州后,因建立农场导致家庭稳定陷入危机,祸福轮转、悲喜交替下,仍在为“美国梦”奋斗的故事。
近年来,韩裔导演和演员在世界电影第一强国的美国越发活跃,这些创作者常以自己的经历为基础,在作品中展现以韩国情感为主的东方式情感。《米纳里》便是这样一部电影,它完全改编自导演的童年生活经历。有学者认为,这种对往事的追忆和经验的再现,实际上传达出来的是创作者隐藏在背后的自我身份认同。郑一朔在谈创作初衷时也表示“我试图讲述一个家庭努力在这块土地上创造新身份的故事”。他通过对生活环境空间和人物性格的描写刻画,用柔和的镜头塑造了一代移民家庭边缘人物的形象。《米纳里》的成功并非偶然,它虽然是一部美国制片电影,却拍出了独属韩国的味道,为西方观众展现了属于东亚人的东方情感,又融合了外裔作为边缘人物追逐美国梦的背景,使东方观众产生共情。在讲述异质文化下的身份认同故事里面塑造了生动的社会边缘人物形象。
一、边缘人物的形象塑造
“边缘人物”泛指一类人群,他们普遍和社会关系疏远,游走于社会边缘。德国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认为他们是处在了参与不完全的两个社会群体中间的人群;美国社会学家帕克专门针对移民提出了“边缘化”一词,他认为这类人拥有两种文化基因,却又因无法完全接纳某一种导致遭到双方文化的排斥。Jacob一家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因经济原因从韩国移民到美国,本以为生活质量会有所提升,但Jacob作为长子的责任和小儿子David的心脏疾病导致一家人仍然在贫困边缘挣扎生活。渴望通过农场实现“美国梦”又担起家庭经济重担的父亲、背井离乡觉得生活无依无靠的母亲、不幸罹患中风的外婆、存在感很低的姐姐、从小患有心脏疾病失去自由童年的小儿子、曾是朝鲜战争老兵的农场雇工,郑一朔通过对环境空间和人物性格的描绘在西方土地上定义心中东方的家,塑造了边缘人物群像。
(一)环境空间边缘化
电影中有一种塑造边缘人物的策略就是将人物所处的环境边缘化,人物的性格表现自始至终都离不开周围环境的影响,可以说当下的社会背景和环境空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至关重要,它能使人物的存在合情合理,观众也更容易走进影片。
Jacob一家人所处的社会背景是20世纪80年代,然而电影中并没有显现的时间表述,观众只能从对话中了解到当时的美国是里根总统的时代,“每年都有三万韩国人移民到美国”,除此之外,整部电影中的时间总是模糊、没有明确所指的。这种无明确时间里程的叙事方式与现代化的美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偏僻的阿肯色州农场作为与繁华的西海岸相对应的非“主流”空间,离最近的医院车程一小时,停水断电时常发生,生活垃圾只能焚烧处理,Jacob一家人的生活所在地本身就是一种相对“中心”而言边缘化的空间,经济的拮据和文化的壁垒使他们越发地走向边缘人的境地,这种环境空间为边缘人物塑造提供了依据,推进了边缘人物的形象塑造。郑一朔试图理解父母作为一代移民内心承受的痛苦和焦虑、迷惘和孤独并用影像的方式传达给观众。他说:“我想让这个家庭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并在那一刻在银幕上送他们离开。”
(二)人物性格边缘化
影片的故事普遍是围绕主要人物的性格展开的,无论其性格是好是坏。环境影响人物的性格,边缘人物因其所在社会环境的边缘化,致使人物的性格内含了旁人看不清的奋力挣扎和自我拯救。《米纳里》毫不避讳地展现了人物的性格缺陷,这种东亚文化下的性格缺陷却塑造了独特的边缘人物形象。几乎和所有东亚家庭一样,这又是一个典型的父权家庭,Jacob和Monica的性格塑造具有对应于现实的普适性,他们作为移民的韩国家庭,早在移民至美国前就一直沿袭了东亚传统文化下的性别角色。Jacob保持着传统的男性自尊,他认为男人要有成功的事业,固执地在偏僻的农场里种植韩国蔬菜;作为母亲的Monica虽然有强烈的意见和明确的自我意识,但作为妻子的她在丈夫面前终究没有话语权,怎么工作、怎么生活、怎么花钱,都是Jacob在做决定。他们按照本源的“韩国背景”构建了不平等的观念,殊不知已在慢慢远离倡导平等的美国文化,把自己逐渐推向身份认同的边缘。
二、隐喻的边缘化符号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故事的主体需要以符号和记忆来加强其身份认同。《米纳里》不明确的时间里程反映出了人类正常的记忆与遗忘机制,即导演对童年经历回忆的片段化呈现,于是他选择以符号来作为边缘化和身份认同的隐喻。
符号学是当今社会中重要的学科之一,如今已建立了较为完整的研究体系。巴赫金认为符号是“能代表、表现、替代它之外存在的某个有意义的东西”。它可以是时间、空间,也可以是物品、音乐等。符号作为传播信息的主要组成部分,在通过电影进行传播时会使用大量的视听符号,主要包括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两种类型。
(一)语言符号
对于漂泊在海外的边缘人群来说,语言是他们首先要面对的难题。他们在与异族交往过程中常因语言不通导致无法有效沟通,最终成为身处于语言困境中的边缘人。语言的选择对于边缘人物来说,也是身份认同的一个重要标志。
Jacob这一家人,父亲、母亲、外婆三人因带有强烈的原乡记忆,所以在生活中仍然是以母语韩语为主,Monica也曾因想融入当地生活而参加礼拜,却因语言问题而逐渐退出异族交往;而作为二代移民的姐姐和弟弟,他们的成长体验是特别的,在家中依然说着母语,在与异族交往中说着英语,语言的不同、文化的殊异,使他们在保守的东亚文化和独立自主的美国文化价值冲突间长大。
人物的名字也能看出其选择与信仰。男主的名字Jacob,在旧约雅各(后为以色列)是12个部落创始人的父亲,生平传奇,这个希伯来语名字的意思是“比预期中还要好”,道出了移民边缘人的希冀。
(二)非语言符号
非语言传播的高级层次是艺术,包括建筑、音乐、舞蹈、实物等,属于表象符号。表象符号是一种非语言符号,用以表达语言符号所不能表达的情感含义。在异质文化的传播过程中更是以这种非语言的符号表征更为突出。《米纳里》也是如此,可以移动的板房、鉴定小鸡性别的工作、远道而来的韩国食物、生生不息的水芹菜、种满韩国蔬菜的农场、身背十字架虔诚的基督徒等,都是具备隐喻意味的载体。
可以移动的板房,是一个极具美国特征的意向符号,而对于东方人来说,房屋作为家的重要载体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意味着归属,Monica虽不情愿住在带轮子的房子里却也无可奈何。种满韩国蔬菜的农场,象征了本不属于此的移民人在边缘环境中仍在寻找原乡记忆,渴望扎根。外婆大包小包带来了韩国食物和花牌,孩子们作为二代移民对韩国食物陌生且抗拒,却也默默地和故乡建立起了联系。“米纳里”(MINARI)是韩语中水芹菜的音译,它“哪里都能种,哪里都能活”,生生不息的植物象征着韩裔移民的命运,也适时传递了民族情结。
三、异质文化下的代际身份认同
移民是一种跨越地理疆界和文化边界的迁移现象,而身份认同问题正是异质文化相互碰撞、相互交流的产物。在异质文化交互的过程中,人物会对身份问题进行重新思考。身份是个人的社会和文化归属。一般来说,当个人获得所在社会的认可时,他们的身份就可以被构建。如果他们失败了,身份焦虑也会随之产生。玛格丽特·麦克米伦认为,身份认同会随着时间的变化、事件的发生而产生变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Jacob一家人的身份认同问题也是如此,在双重边缘化的环境下产生了自我身份认同危机后,历经困境,重新进行身份选择,或许在未来的现实语境中,身份认同还会继续随着事件的发生而产生变化。
(一)双重边缘化的认同危机
对于绝大多数移民来说,生活环境的变化、异质文化的入侵,导致其身份模糊,从自我认同逐步转化为“他者认同”,无法确认归属感的身份焦虑,必然会引起其对自身身份的重新思考,身份认同的危机由此而来。
导演通过显像镜头和隐喻向观众传达了他想表达的身份认同问题,作为影片想表达的主题的一部分,每个人身上都有其身份认同问题存在。David被看作为二代移民,他在美国长大,对韩国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家庭,他说英语,吃西式早餐,完全适应于美国生活,虽然父亲始终强调David是“韩国小孩儿”,可他除了外貌和语言,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韩国的痕迹,他的行为举止在证明他“美国人”的身份。可外婆的身份与他是完全相反的,外婆对美国尚且陌生,所以David对外婆的到来呈抗拒的姿态,因为外婆不符合他心中“美国外婆”的形象。无论是外婆还是David,抑或是这个韩裔家庭的其他成员,对他们来说都是在接受异质文化,他们夹在两种文化中间,作为“美国人眼里的韩国人、韩国人眼里的美国人”,他们因难以进行身份界定,最终成为边缘化的边缘人。异质文化使他们无法被原文化承认,原乡记忆使他们无法成为真正的美国人,就这样,在双重边缘化的现实下身份认同危机袭来。
(二)现实语境下的身份选择
身份认同被认为是一个动态的过程,移民者在选择移民后,原有的观念和价值取向都会发生改变,在此改变的过程中其移民身份重新做出选择。
影片中使所有人发生改变的是一场意外之火,大火之后,Jacob最终决定用当地人的方法寻找水源,又在溪边看到了生长茂盛的水芹菜,他们接受入乡随俗,也仍旧保存自己的传统。危机时刻显现平淡的爱,Monica放下分歧、忽视裂痕,选择拥抱家人,处于“被和解”的状态,影片结尾一家人睡在地板上,弥补了之前的遗憾。片中还有一个对比之处则是David对外婆的态度,从一开始的疏离、抗拒,变成了亲近、挽救,在外婆闯祸引发大火后,David第一次奔跑就是为了阻止外婆的自责,带她回家。作为无法割断的亲情,David通过外婆与韩国建立起了联系。这些都被看作是一种打破移情隔离的方式,所有人都选择接纳与自身身份不同的一面,《米纳里》为观众呈现了普世的力量,那些远赴重洋的人们,他们生动地诠释了MINARI的生存哲学,即便被随意地播种,也依然奋力生长着,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