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五尺天涯》的真实再现与戏剧性建构
2021-11-13江萍
江 萍
(宜春职业技术学院,江西 宜春 336000)
由贾斯汀·贝尔杜尼执导的故事片《五尺天涯》改编于由他本人参与制作的纪录片《我最后的日子》中“遇见克莱尔”一集。在《五尺天涯》中,贝尔杜尼完成了对原型事件的真实再现,以及类型片所必需的戏剧性建构。
一、对现实的再现与摹写
《我最后的日子》中的主人公均为被医生认为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他们的遭际和思想引发了观众对于病患乃至所有人类命运的思考。在“遇见克莱尔丨在悲伤中寻找美丽”一集中,时年18岁的主人公克莱尔·韦恩兰不幸先天罹患罕见且没有治愈方式的疾病“囊肿性纤维化”(Cystic Fibrosis,简称为CF),其生命的每时每刻都有死亡的风险。在对克莱尔故事的探寻与整合中,贝尔杜尼意识到这完全可以改编为一个类似于《遇见你之前》《星运里的错》式的故事片。而纪录片中让人动容的现实内容,有必要在故事片中得到再现与摹写。
首先在人物设置上,《五尺天涯》中女主人公史黛拉便是以克莱尔为原型塑造的。17岁的史黛拉漂亮阳光,然而她和她最重要的两位朋友威尔和波都是CF患者,这一疾病会导致肺部等多处器官的衰竭,这也就使得他们不仅需要每天必须服用大量的药物,随身携带手套、口罩和制氧机,身上有着各种伤疤和导管,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与非CF患者正常交往,但是他们之间却为了防止病菌的相互传染必须时刻保持六英尺的距离。电影中还原了史黛拉生活中种种严苛的“规矩”,也以此反衬出了她热爱生命,不向命运低头的性格。
其次在故事场景上,由于人物的身体情况,《五尺天涯》中的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医院。史黛拉、威尔和波都长期住在医院中。和克莱尔一样,史黛拉将病房这个自己的“家”装扮得十分温馨,摆满了各种对自己有意义的小物件,如熊猫玩偶等。在疾病的限制下,几个年轻人无论是开生日派对、约会等,都只能在医院中进行,去新生儿病房看可爱的婴儿们,也成为史黛拉一项另类的“娱乐”。也正是在这种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史黛拉与医生护士们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最后,在情节模式上,《遇见克莱尔》中并没有提及克莱尔的感情故事,而《五尺天涯》则以史黛拉和威尔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但这段爱情故事的发展并没有脱离现实:威尔与史黛拉除了向病魔“偷”回的那一尺以外,平时几乎无法有更亲密的接触;威尔是作为新药试验者出现在史黛拉面前的,而在电影的最后,新药试验失败,威尔的病依然无药可救;和克莱尔一样,史黛拉最终获得了一个肺移植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告别CF。现实中的克莱尔在手术后不久因为中风去世,而电影也没有给两位年轻人一个美满的结局。
可以说,现实是《遇见克莱尔》的根基,而《遇见克莱尔》又是《五尺天涯》至关重要的依托。在对现实的尊重与还原下,《五尺天涯》让人们得以走近CF这一罕见病,走近史黛拉/克莱尔年轻、鲜活、美好的生命,并为之潸然泪下。
二、戏剧性情境的创设
《我最后的日子》并非着重故事化建构的纪录片,它为观众推介的始终是一个个人物而非精彩、完整的故事。在纪录片中,贝尔杜尼提供给观众的是对克莱尔病情的介绍以及她生活片段的呈现,克莱尔所患疾病本身的奇特和严重,以及克莱尔乐天达观、热爱生活的个人魅力本身就足以吸引和感动观众,加上纪录片的时长,克莱尔身体条件等方面的限制,贝尔杜尼并没有在纪录片中呈现一个个具有逻辑上因果联系的事件。而《五尺天涯》则不然,作为故事片,它必然要对真实生活进行集中、提炼以及虚构。将生活中本来就存在的对立—合作、反抗—妥协等戏剧化元素放大或移植,最终形成跌宕起伏、张弛有度的情节内容。电影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完成了戏剧性的建构。
(一)矛盾的建立与强化
如前所述,《五尺天涯》是一部爱情电影,叙事线索正是史黛拉和威尔感情从萌生到发展,再到在经历了若干波折后走向结局。而爱情电影正是要“以爱情的艺术表现为主要吸引力,以对爱情的追求和对爱情的阻碍产生的冲突为叙事的主要动力,通过表现爱情的绝对超越性来探讨爱情这一永恒的人类情感和艺术主题”。通常情况下,爱情电影中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原因在于经济或地位差异、伦理或历史环境带来的阻碍或家族仇恨等,这些观众早已十分熟悉。而《五尺天涯》的冲突,或曰爱情的阻碍者正是史黛拉和威尔的病。纪录片中克莱尔求生欲望与痼疾缠身这一对矛盾,在此被置换与被强化为,一对少年男女迫切想延长生命,同时还想亲密接触却被疾病所阻拦的矛盾。因为CF,两人只能用网络或隔着玻璃交流,为了解决不能接触的问题,史黛拉找到了一根台球杆,提出以此来保持五尺距离交往,于是两人各拉着台球杆的两端约会。正常人能拥有的亲吻、拥抱等亲密行为,对于这对恋人来说都是奢望。随着感情的升温,两人都想着突破这本已越界的五尺距离。这样一来,正常的感情与不正常的生理限制发生碰撞,叙事的张力不断加强,史黛拉与威尔这两个角色也更加富有感染力。
(二)悬念的铺设
悬念在故事片中承担着吸引受众注意力、保持受众紧张程度的重要功能。剧作家罗伯特·麦基曾指出,观众的好奇心与关心这两种基本心理使得电影剧本创作有设置悬念的必要。银幕内外者有着信息认知势差,在观众知道的比人物少时,好奇心驱使着观众去了解情节走向,如对于绝大部分初次接触CF的观众来说,在《五尺天涯》中,男、女主人公究竟能拥有一个大团圆结局,抑或是走向无可奈何的、悲剧性的离散,成为电影最大的悬念。电影原本以威尔接受新药测试的设定让观众保留了希望,而随着波的骤然去世等,让观众预见到了危险,也就产生了焦虑感,但一个肺源的突然出现,又让情节有了转折。类似地,史黛拉的姐姐艾比是如何去世的等,则是电影中的小悬念。而在观众掌握的信息要多于人物时,关心便会驱使他们担忧人物的命运,产生强烈的恐惧与同情,“一方面害怕人物发现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的那一时刻;另一方面同情我们眼睁睁看到正在走向灾难的人物”。对于知道克莱尔已经去世的观众而言,电影的悬念便变为,史黛拉究竟会怎样走向死亡,她作为一个原本已调整好心态,此刻又因初尝情爱滋味万分眷恋人世的少女如何重新面对死亡。
(三)细节的设计
在故事片的创作中,导演能够在细节上有较为充分的发挥空间,贝尔杜尼正是在《五尺天涯》中设计了细腻且打动人心的诸多细节,令其支撑人物形象,呼应电影主题。如在史黛拉与威尔第一次牵着台球杆在医院中庭约会时,拐角处出现了一对互相搀扶的老年夫妇,史黛拉与威尔不由得相视一笑。这正是一种属于故事片的巧思,这一细节无疑暗示了史黛拉与威尔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们如果是一对健康的情侣,便可以拥有这对老夫妇白首相伴的长寿及近距离接触。又如在片头与片尾的蒙太奇画面中,实际上交代了诸多信息,但这需要观众捕捉并结合正片内容进行理解,随后与人物产生共情。如观众可以看到,一直照顾着史黛拉的女护士芭芭拉生下孩子,收到鲜花祝贺,而史黛拉为她拍摄DV记录这美好一刻;又如威尔会安静地为史黛拉画画,但是会在史黛拉靠近时盖住速写本,或是会玩滑板和台球杆等,人物对人生的积极态度在细节中展现无遗,人物本身的故事性也得到了放大。这些细节无疑并不来自纪录片,而是贝尔杜尼的新创,它们进一步地让主人公的环境和经历变得立体,让观众更能窥探到电影的内涵。
三、《五尺天涯》与国产爱情电影
《五尺天涯》对于国产爱情片的创作无疑有着启发示范意义。显然,人类还将长时间内无法彻底战胜病魔,而爱情依然会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类保有获得真爱的终极理想,疾病与爱情依然将成为电影艺术关注的主题之一。随着《五尺天涯》《星运里的错》等备受好评电影的问世,我们不难看出,在“欢喜冤家”式好莱坞爱情喜剧层出不穷之际,创作方试图在爱情类型片中进行另一种探索,即无意于再以皆大欢喜的剧情来缓解观众焦虑,为观众提供满足感,而开始将残酷的生离死别作为核心情节,甚至引导观众思考爱情之外的,有关生命长度与厚度等深度思考,而接受方对于曾一度流行于电视剧中的“绝症阻碍爱情”这一话语编码模式也渐渐改观。
事实上,国产电影中就有过类似于《五尺天涯》的作品,如韩延执导的《滚蛋吧!肿瘤君》、曹大伟的《回忆之前,忘记之后》、滕丛丛的《送我上青云》等。以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滚蛋吧!肿瘤君》来说,电影根据熊顿(本名项瑶)创作的同名漫画改编,女主人公熊顿在确诊癌症后,依然以爽利活泼的性格,过着“痛并快乐着”的生活,最终与自己的母亲、挚友和暗恋的梁医生告别。将两部电影稍加对比不难发现,二者都取材于真实事件,并且原型人物之前以经由纪录片/漫画等广为人知,患病的女主人公都有着乐观豁达,“向死而生”的个性,电影也都对关乎生死的各命题进行了探讨,两段爱情故事都不圆满。更重要的是,两部电影都在再现原型事迹的同时,进行了到位的戏剧性建构,如《滚蛋吧!肿瘤君》中加入了漫画中没有的熊顿大闹艾米公司、误会老崔的朋友是“医闹”等情节。遗憾的是,缺乏了漫画作为前文本的支撑,《滚蛋吧!肿瘤君》之后优秀的同类作品可谓寥寥。
应该说,国产爱情电影完全可以遵循《五尺天涯》《滚蛋吧!肿瘤君》的思路,完成同类型影片的再生产。一方面,当代观众并不仅仅需要电影修葺一个诡异封闭、悬置现实的爱情乌托邦,相反,类似如《我不是药神》等电影的成功一再表明了,国内观众欢迎着眼于现实,包括现实残酷一面的故事。而现实中类似如克莱尔、项瑶等苦中作乐,与病魔顽强不屈做斗争,使自己的人生更精彩者并不鲜见,他们理应得到电影人的关注。同时,立足于现实,实际上也便利于观众耳熟能详的媒介与流行娱乐文化等的加入,这是能保证电影商业性的。另一方面,“在电影消费领域的羊群效应确实存在”,而《五尺天涯》等电影已经提供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剧本体例与固定的价值判断,如《五尺天涯》中史黛拉和威尔从彼此看不顺眼到逐渐产生感情,再到深深相爱的情感走向,医护人员将病患生命置于最高地位的价值观等,这无疑使得电影人能进行更便捷、更低成本的创作。
贾斯汀·贝尔杜尼的《五尺天涯》,既可以视为是一次对克莱尔·韦恩兰故事的重述,又可以视作是一个以史黛拉为主人公,以史黛拉与威尔爱情故事为核心的新文本。在《五尺天涯》中,贝尔杜尼充分再现了故事原型克莱尔的真实遭际,同时又通过建立与强化矛盾,铺设悬念及设计细节等方式,让整个故事充满戏剧性。这无疑是对美国当代以喜剧为主的爱情类型片的丰富和平衡,而对于国产爱情电影来说,完成了一次从纪录片到故事片再创作的《五尺天涯》也提供了制作理念、创作思路及具体技巧方面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