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魔力月光》中的喜剧策略与主题表达
2021-11-13贺一舟
贺一舟
(新余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西 新余 338004)
伍迪·艾伦2014年的作品《魔力月光》是其一贯擅长的爱情喜剧题材,电影文本中的喜剧策略和主题表达既展现出伍迪·艾伦式自成一派的属性,又展现出了不尽相同的特殊性。
电影《魔力月光》讲述了1928年的欧洲,一位艺名为“魏岭秀”的著名魔术师斯坦利因熟悉各种戏法原理,受到另一个魔术师朋友霍华德的邀请,去法国南部揭穿一个女灵媒——索菲·贝克的把戏。索菲是一名相貌姣好的美国少女,为坐拥财富的卡特利奇一家进行灵媒服务,索菲只要握住他们的手就可以接收到来自他们灵魂世界的信息、预言未来,甚至帮他们和已故的父亲通灵对话,以此获得了卡特利奇一家的喜爱信任。卡特利奇家的小儿子布莱斯更是爱上了神秘的索菲,决定娶索菲为妻。完全不相信看不见世界存在的斯坦利一开始信心满满,试图找出索菲使用的魔术把戏并揭穿。然而索菲却一步一步地让崇尚科学和理性的斯坦利感到震惊,她可以准确说出关于斯坦利的事情、在和死去的人的通灵中,斯坦利也无法用任何魔术技法来解释她所引出的现象,在索菲准确指出了斯坦利姨妈瓦妮莎年轻时未了的情事时,斯坦利完全相信了索菲和灵魂世界的存在。他的世界观也由此迎来了一次巨大的刷新,开始从一个理性厌世的人变成了一个享受生活之美的乐观主义者,而当他最终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嫉妒他的霍华德和索菲联手欺骗了他时,斯坦利的世界观恢复如初,但他也同时发现,不管他如何理智地对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索菲,斯坦利最终决定向她求婚……
一、喜剧策略
伍迪·艾伦作为喜剧电影大师,具有独辟蹊径的喜剧风格,他的喜剧审美往往是知识分子趣味的,充满哲学或道德议题的思考、机智的对话或自白、大胆的嘲讽和质疑等。《魔力月光》中虽延续了伍迪·艾伦电影中常见的多种喜剧元素:话痨式的知识分子形象、对于上帝与灵魂世界是否存在的探讨、令人啼笑皆非的讽刺……而因其主题倾向于“爱情的魔力”,在伍迪·艾伦的作品系列中,属于娱乐性较强的作品,但依然有着值得探讨的喜剧策略。
在《魔力月光》电影文本的喜剧建构中,喜剧内核中所蕴含的讽刺与自嘲的“重量”巧妙地融入表层人物性格冲突所带来的“轻”喜剧效果之中,将喜剧性同时体现在娱乐层面上和哲学层面上。造就了一部兼具幽默感与思想深度的作品。
(一)“轻”——差异中的幽默
电影《魔力月光》中最大的矛盾冲突来自于男主角斯坦利和女主角索菲的人物设置之中。就像伍迪·艾伦说过的“我要赋予这个人生命,使他符合那些故事呈现出来的形象”。影片中也赋予了斯坦利和索菲极其鲜明的形象。斯坦利是一个在欧洲大有名气的魔术师,他热爱自己变戏法的工作,即使在休息时间也躲在屋里研究卡牌魔术。但他十分明白,他所从事的工作虽然看似“魔法”,却只不过是利用一些技巧来进行表演而已。崇尚科学和理性的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相信灵魂世界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斯坦利的世界观带有一丝尼采式悲观厌世的色彩,理智的他认为人生是无意义的,丝毫没有“自欺欺人”的期待和激情。而女主角索菲的人物设置在方方面面都处于斯坦利的对立面,索菲出生在美国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凭借着她姣好的外形和天衣无缝的表演,伪造出“吉普赛灵媒”身份到处行骗,假装可以感受到一种所谓的精神振动来了解对方,扮演着人类和灵魂世界进行交流的角色。她聪慧活泼,易于相处,浑身洋溢着天真轻巧的活力。
斯坦利和索菲的人物设置上存在着三组差异性的对立关系:中产阶级知识分子/流浪的行骗女子、无神论者/灵媒、悲观主义者/乐观主义者。从两人差异性的对立中制造矛盾和笑料,两人相处的过程中争执不断、笑料不断,比如索菲第一次“预判”斯坦利的职业时,故作神秘地说道“因为一些原因,我的感官印象云里雾里的”,斯坦利冷静地嘲讽她“当你说云里雾里时,指的是积云还是卷云”。在索菲解释灵魂和鬼的区别时她提到了灵媒的专业术语“外质”,而斯坦利马上反问:“外质?是跟酸奶一样的乳白色东西吗?所以说这个东西看起来像酸奶,但实际上是卡特利奇夫人的丈夫?”
这样差异性的人物是好莱坞主流爱情喜剧中常用的“欢喜冤家”设置,两人身上不管从阶级或是性格、动机中都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冲突,共同经历一系列事件来推动感情的发展,从极致对立、吵闹不休的人物设定中迸发出轻松幽默的喜剧效果。影片中这种差异性人物设置的喜剧策略褪去了哲学思考的深沉感,奠定了电影文本表层轻松幽默的基调。
(二)“重”——讽刺与自嘲
喜剧虽然引人发笑,却不仅仅只以此为目的,往往有着深层次的人文内蕴,在《魔力月光》表层人物设定冲突所带来的“轻”喜剧效果之下,是伍迪·艾伦对于卡特利奇一家的讽刺以及黑色幽默式的深刻自嘲,也是支撑本片的“重量”所在。
首先是对卡特利奇一家“无知”的形象讽刺。亚里士多德曾在《诗学》中写道“滑稽只是丑陋的一种表现”,许多喜剧理论都将喜剧指向了讽刺“丑”的内核。在《魔力月光》中,卡特利奇一家作为坐拥极大财富的资本家族,在高贵奢华的背后,却成为没有科学意识和只知金钱的滑稽形象。索菲为了扮演能通灵的神奇角色,经常会编造出一些故作神秘的说法,比如要和已逝的卡特利奇先生通话,必须要等到七颗星星连成一线的某天才可以施法。这些滑稽的理由对有科学常识的人看来毫无说服力,而卡特利奇夫人却兴奋地信以为真,不仅再三与卡特利奇先生的“灵魂”确认自己是不是他的唯一所爱,还愿意拿出一大笔钱来赞助索菲和她的母亲开设的超自然教育基金会。卡特利奇家族的财富继承人布莱斯更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索菲的“神秘”,而可笑的是,布莱斯所谓的“宠爱”只是一味地宣扬给索菲买昂贵的衣服、带她去度蜜月、住别墅,并认为苏菲一定会因此而感动相爱,除了用金钱之外,布莱斯对如何真正爱一无所知。
其次是斯坦利人物形象的底色,暗含了伍迪·艾伦对于自身黑色幽默式的自嘲。伍迪·艾伦的电影作品中,其主角形象往往有着自己的影子,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对于生命、爱情等存在主义的思考,斯坦利也不例外。在影片中斯坦利是欧洲大有名气的魔术师,其本人的言谈举止也是具备高等教育素养和丰富知识储备的知识分子形象,但伍迪·艾伦并没有把斯坦利当作通俗意义上的社会精英形象来塑造,而是充满着对自我的审视和深刻的自嘲,把自己疯狂追求理性的虚无主义和偏执地认为人生毫无意义的自信姿态转化为笑料。
在片中,精神分析师第一次见到斯坦利后背地里评价他“我觉得他是典型的神经过敏性变态人格……对死亡着迷,没有信仰,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十足的抑郁症表现,觉得一切都在他的艺术中升华了,但别说,他还真是个不错的艺术家,最开始他是表演逃脱魔术的,真是一个有趣的选择,尤其是对于想逃避现实的人来说。但是就像弗洛伊德,他不会因为幼稚的想法更舒心而允许自己被它们迷惑,(他是)一个很不幸福的人,我喜欢他”,借精神分析师之口客观地分析了斯坦利的行为逻辑——既认为现实是无意义的,又拼命想逃避摆脱这种无意义的无解困境,是对斯坦利、也是对自己矛盾的思想状态自嘲式的总结。而最后面对斯坦利的求婚,索菲刚开始坚持嫁给布莱斯,因为斯坦利之前曾建议她这样做,斯坦利大呼:“你不能听我的建议,因为我有病!”通过斯坦利的自我否定制造笑料,而斯坦利人物身上通透绝望的世界观,也让片中的喜剧色彩拥有了一抹黑色性——“采取某种悖理的方式,把现实中的危险看作是‘取笑的机会’,进而让观众感觉‘事情已经糟到了你尽可以放声大笑的地步’”。
二、主题表达
伍迪·艾伦的作品在电影艺术发展史上被视为杰作不仅由于其别具一格的喜剧风格,更是由于其敢于挑战主流表达的主题,有着深刻的思想性:《安妮霍尔》中破碎的结局揭示了现实爱情的残酷性,打碎了好莱坞式爱情的虚幻幻想;《汉娜姐妹》中对于婚姻与道德的严肃探讨,揭示了婚姻中复杂人性与生活的不确定性……而《魔力月光》在伍迪·艾伦的作品系列中,既有一贯的伍迪·艾伦式的喜剧风格,又有着不尽相同的主题表达。
(一)无意义世界中的“魔力”
《魔力月光》究根到底讲述的是崇尚科学理性、却悲观刻薄的魔术大师试图揭穿流浪少女灵媒的把戏,最终却爱上了她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浪漫爱情故事。在两人之间“有无灵魂世界”的世界观争论闹剧由爱情收尾后,电影结尾也借瓦妮莎姨妈之口说出了本片的主题——“这个世界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目的,但它并不是一点儿魔法都没有”。
与以往作品主题中的悲观残酷相比,《魔力月光》却充满了对世界与爱情美好的期许描绘,伍迪·艾伦在本片中虽抛出了他一贯的存在主义思考,却并无意深究人生存在的哲学性或是爱情中的道德问题,让作品本质上成为一部浪漫爱情小品,其视听语言风格也表达着轻松浪漫的主题本质。电影的故事背景设置在20世纪20年代风光旖旎的法国南部,日光照耀下的大海、微风吹起的金色发丝、鲜花盛开的院落与秋千,斯坦利和索菲在大雨过后的夜晚,看到的一角弯月星空……这一切的景象都在影片温暖怀旧的色调以及慵懒惬意的爵士配乐渲染之中,营造着浪漫与迷人的情调,成为脱离关于世界意义终极拷问之外的“魔力”描绘。
(二)“荒诞性”中的美好
《魔力月光》中爱情的浪漫性并非单薄流俗的虚幻想象,而是植根于荒诞世界中的美好表达。斯坦利人物性格中虚无主义的世界观以及斯坦与索菲的爱情本身,都带有着荒诞的色彩,首先斯坦利在影片中一再地强调世界和人生的本质是毫无意义的,对人生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这样的世界观本身就有着虚无主义的荒诞色彩,其次影片中斯坦利和索菲的爱情并不是如理智一般顺理成章的,而是充满了无理性和疯狂的色彩。斯坦利在遇到索菲之前,和未婚妻奥利维亚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伴侣,因为斯坦利的极度理性和难以取悦,前女友曾因为他的悲观和无聊与他分手,而奥利维亚却在第一次与斯坦利约会时就用严密的逻辑指出了斯坦利所玩的魔术戏法,两人的思想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斯坦利也指出自己和奥利维亚在一起是“天作之合”,而索菲和拥有巨大财富的布莱斯结婚对于一个流浪灵媒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但这样理智的“天作之合”却被一场不可预料的“欺骗”所打破。最终一个极度理性的男人爱上了善于骗人的灵媒,这对于斯坦利本身来说无疑是“荒诞“的——他认为世界是一个无趣又悲观的存在,明知灵魂世界的说法是一场荒谬的骗局,却又深陷于索菲所带来的火花和魔力。
而这种爱情所带来的“荒诞”不具有绝望的黑色性,反而是对世界的美好期许描绘。影片结尾,本以为被索菲拒绝的斯坦利喃喃自语着:“如果她给了我任何响应,我都会抱住她、带走她、娶她,我期待的只是一个响应而已。”索菲在他身后轻轻敲了一下木板,伍迪·艾伦巧妙地将索菲假装鬼魂响应的把戏,在结尾处变成了爱情的浪漫信号。由此“爱情之魔力”的浪漫性表达消解了“荒诞”本质上的非理想性、悲剧性,对于美好的描绘成为深入到电影文本肌理中的主题表达。
《魔力月光》在伍迪·艾伦的作品系列中虽然算作是娱乐性较强的一部作品,但依然凭借独特的喜剧策略和美好的主题表达,不仅为影迷们奉上一部轻松浪漫的感官盛宴,而且为世界影坛再次奉上一部“伍迪·艾伦式”爱情小品,成为研究伍迪·艾伦不可或缺的文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