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诚电影的泛娱乐化解读
2021-11-13张玉龙
张玉龙
(山西传媒学院电影电视学院,山西 太原 030619)
在以演员身份为观众所熟知后,陈思诚开启了自己的导演生涯。其处女作《北京爱情故事》甫一问世就在票房上大获成功,其后由《唐人街探案》《唐人街探案2》《唐人街探案3》组成的“唐探”系列更是帮助陈思诚晋升为中国电影史上首位百亿票房导演。这一夺目的票房成绩是与其电影的泛娱乐化倾向密不可分的。陈思诚的每一部电影,都是高度研习当代观众的审美偏好与消费动力后的产物。在电影人孜孜不倦探索电影这一文化产品的生命力的当下,陈思诚电影是有必要引起我们关注的。
一、泛娱乐生成语境下的《北京爱情故事》
如果考察陈思诚电影的生成语境,不难发现这正是一个娱乐被高度重视,其社会效应不断外溢的消费时代,正如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敏锐把握到的,印刷时代让位于图像时代,相对于秩序与逻辑,人们更想要浅显的大众娱乐。而电影理论家道格拉斯·戈梅里早已指出:“消费者为了一种愉快的体验付钱,没有一部影片能在经济语境之外创作。”电影创作尤其是商业片的创作也在利益驱动下尽可能地投其所好,让影片形式以娱乐样态呈现。
以叙事来说,叙事文本以及叙事方法对于一部电影的娱乐效果有着重要意义。正如丹麦未来学家沃尔夫·伦森所指出的:“人类在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之后,将进入一个以关注梦想、历险、精神以及情感生活为特征的梦幻社会。在商品世界中,不仅娱乐业,而且日用品行业也在产品中加入想象、故事和情感。人们在商品中购买的是故事、传奇、感情以及生活方式。”换言之,电影若想获得商业回报,就有必要以梦想、情感等为主题,具有传奇性的、精彩的叙事为观众提供快感。从陈思诚的电影中,我们不难发现,这正是其一以贯之的创作原则。无论是陈思诚自编自导自演的《北京爱情故事》,抑或是奠定其地位的“唐探”系列,乃至到其后《我和我的家乡》中的《天上掉下个UFO》,他都高度重视给观众快感认同。
以《北京爱情故事》为例,电影选择了爱情这一人类持久关注的主题,并在电影中设计了五条互相独立却又有所关联的叙事线,以使更多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价值观与爱情观的人被囊括进这一主题中,为观众展现多元化的故事。这其中每一条故事线都有情节曲折、冲突尖锐之处,能让观众迅速产生共情心理。如北漂穷青年陈锋与沈彦一见钟情,随后又未婚先孕,两人的相爱不仅遭遇了长辈的反对,比陈锋有钱得多的沈彦前男友洪江又为他们的恋情制造了波折;而两人结识于陈锋朋友马亮的告别单身派对,在这场派对上,陈锋上司吴峥又因为手机忘了开静音而被妻子张蕾发现婚外情;张蕾意图出轨老板刘辉来报复吴峥,而刘辉此时又正计划着与佳玲偷情。观众被牢牢吸引住。而也正是在戏剧性中,电影叙事取得了良好的情感效果,观众对人物遭遇的不同的爱情困扰,对人物在情感纠葛里的反映,如少年的倔强、青年的无奈、中年的疲惫等,备感熟悉和同情。
而叙事仅仅是电影制造娱乐效果的手段之一。在《北京爱情故事》大获成功之后,陈思诚将精力用于拍摄属于悬疑与喜剧类型片的“唐探”系列电影,并在这一系列中对泛娱乐策略进行了更淋漓尽致的运用。
二、泛娱乐策略运用下的“唐探”系列
“唐探”系列是陈思诚打造的一个悬疑IP,在《唐人街探案》中被确立下来的如“唐探二人组”,国外空间以及“案中案”等设定,都被两部续作所沿用,甚至延伸到了同名网剧之中。而陈思诚也有着继续拍摄《唐人街探案4》《唐人街探案5》,继续充盈“唐探”宇宙的野心。
就目前的三部电影来说,可以看出,一方面,就叙事而言,“唐探”系列有着对“好莱坞叙事情节范式”的高度模仿。首先是类型化自觉的本格推理设定。《唐探》和《唐探3》中的核心案件都是密室杀人,《唐探2》则是连环杀人案,较为精妙的诡计设定让观众有意与两位侦探一争高下,甚至与编剧一较高低,看看凶手如何在这些已被历代推理作家深耕过的框架内建构起所谓的“完美犯罪”。更重要的是,在每个案件被秦风破解后,电影剧情都会发生翻转,秦风会发现真凶另有其人,并且这个人通常是让观众意想不到的弱者,如《唐探》中看起来纯真可怜的小女孩思诺,以及《唐探2》中一直跟在唐秦二人身边的宋义。这种“案中案”设计使得电影剧情得到广泛讨论,助长了电影的商业传播。其次是建立了一种认同叙事模式。电影中的秦风是一个智商过人,却因为自己父亲的入狱和口吃毛病而有心结的年轻人,唐仁则是一个因为新婚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长期落魄于泰国唐人街,智商不高却自封神探,爱财如命还大大咧咧的人,每次破案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色。唐仁表面上不断给秦风制造麻烦,却又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这一庄一谐,都有着各自弱点与强项的组合能迅速获得观众的好感,期待着他们不断深入,揭开真相。而在两人之上,陈思诚又设计了一个居高临下戏耍、考验二人的神秘角色Q,这在加强电影悬念的同时,也让观众更易在对抗关系中与唐秦二人产生共情。最后,每部电影都有着紧致的叙事效率。与《达·芬奇密码》等电影类似,唐仁与秦风在电影中总是无法获得一个安稳的破案环境,而总是处于被当地警方或黑社会追杀,或是急着要去救关键证人的状态中,这也就使得他们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他们的破案过程更是一波三折,争分夺秒,由此产生的街头追杀或大闹警局场面,连环谜题破解,“最后一秒钟营救”等,都极大地丰富了观众的审美体验。
另一方面,在类型化叙事之外,电影还在视听符号的运用上践行着快感导向。如《唐探2》中一干奇人异士用催眠、隔空取物等不可思议的方式帮助唐仁等人越狱,《唐探3》中唐仁第一次看见小林杏奈时因为一见钟情脑海中就出现《送你送到小村外》的缠绵女声,两部电影中,唐仁和秦风一次扮成女护士,一次扮成葫芦娃,人物的性别年龄等与其所扮演的角色形成巨大反差,模样都十分滑稽。这些符号其实是以碎片化的形式存在于电影中的,其与电影的主线叙事也是割裂的,甚至是存在一定不合理性的(如人在日本的唐秦二人如何在短时间内获得两套葫芦娃的装扮),但这正符合观众的需要。在案情本身已聚拢了观众的理性思考时,这些用以插科打诨的“碎片化符号”无须观众调动批判性的辩证思维,无须观众去探寻某种深邃的精神力量,而只须享受感性愉悦,故而能平衡电影节奏,使其张弛有度。
除此之外,对明星的启用与搭配上,陈思诚显然也有着其娱乐考量,如年轻演员,能充分拉动“粉丝经济”的刘昊然与常作为谐星出现的王宝强、肖央等的组合,又如将“唐探二人组”移植到《我和我的家乡》之中,通过角色上的互文制造笑点等,在此不再赘述。
三、泛娱乐反思下的《误杀》与《天上掉下个UFO》
不可否认的是,“泛化”本身就有逾越边界之意,泛娱乐化的弊端已经为人们所注意:“娱乐产业用华丽的商业外衣、浅薄的语言、千人一面的形式以‘娱乐之名’刺激公众的感官,将人之本能和欲望直接呈现,展现其文化产品低俗媚俗与低级趣味的追求。”事物的原本意义有可能被遮蔽或扭曲,如历史、文化或社会问题等本应得到严肃讨论的事情,有可能沦为谐谑对象。原定于2020年上映,最终将档期变为2021年春节档的《唐探3》就因其娱乐化话语而招致观众的批评。如无辜的女护士被人们当成“僵尸”而在电梯里拳打脚踢,原本还对阿香心心念念的唐仁一次又一次地对小林杏奈等女性垂涎三尺,以及男性凝视意味十足的“好胸”“36D”等笑点,更是有低级趣味之嫌,以至于陈思诚被直指为有厌女倾向。
出于对这种泛娱乐弊端的反思,陈思诚在其监制的《误杀》和导演的《天上掉下个UFO》中进行了一系列纠偏之举,避免了社会一切话语形式都被以娱乐化的方式处理。在改编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的《误杀》中,电影就改变了原版中维杰(李维杰原型)没有被法律制裁的结局,让李维杰在看到社会的混乱以及小女儿开始撒谎的变化后,难以承受良心的折磨,投案自首。这一改动也是有别于陈思诚自己《唐探》中的思诺、《唐探2》中的宋义作为谋杀策划或实施者都被秦风放过的结局的;同时,电影中作为反派的拉韫也真心悔过。这样的安排,使得整部电影尽管被诟病为不如印度原版那样“大快人心”,但不至于造成公众在价值观念上的混乱,不至于使得人生观和价值观尚未完全成熟的未成年人漠视犯罪的危害。
而在国庆献礼片《我和我的家乡》中的一部短片《天上掉下个UFO》中,电影更是要强化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言说。在电影中,陈思诚沿用了他擅长的对悬念的制造,让一个小山村里出现“UFO”引发了大家的好奇和关注。又在电影中充分融入了流行元素:如“网红”主人公,民间发明家黄大宝原型是“手工耿”,而他成为红人的方式也是短视频与直播。同时,人物的言行还极具喜感。如黄大宝针对贵州山路多、交通不便的特点发明了一个交通工具名为“滚蛋”,使得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老唐以为黄大宝在骂人。又如老唐在挨个询问没去看电影的村民时,与耳背大爷的对话:“姓名?”“吃过了。”“年龄?”“三碗。”“放电影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面条。”让观众捧腹大笑。又如老唐误入“滚蛋”滚下山来,被救出后村长夸赞他没吐,老唐说:“你不说我都忘了。”随即大吐起来。而在结尾,陈思诚才揭开谜底,原来促使黄大宝一直搞发明的动力就是因为少年时爱过的姑娘且因为地形可望而不可即。但这些困难正在渐渐被克服,大宝与姑娘也有情人终成眷属。
《天上掉下个UFO》将国人丰富的创造力,以及自干部到普通村民为脱贫致富而做出的不懈努力通过幽默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样一来,电影依然具有可视的、斑斓的图像刺激,有着通俗易懂,让观众笑声不断的信息符号,但又没有一味谄媚大众,而是能正面引导观众的价值认同。这也是这一短片置于经验更为丰富的导演宁浩等人的作品中也毫不逊色,保障了献礼片的整体质量的原因。
娱乐休闲是人们古已有之、日常生活中必然存在的基本状态,也是电影作为文化产品不可或缺的功能之一。在当代,娱乐的社会功能更是被空前放大了。在这样的语境中,陈思诚充分了解商业电影的创作规律,在“唐探”系列等电影中,通过快感导向的叙事,杂糅式的、碎片化的符号等强化了其影片辨识度和市场认同。一言以蔽之,这种泛娱乐化倾向极大地促进了陈思诚电影在商业上的成功。同时,在《误杀》等电影中,陈思诚又表现出了一定的对泛娱乐化的反思。可以预见:在未来,陈思诚势必还将在社会担当、理性思考和兜售娱乐中寻求平衡之道,而投身于商业片创作,尤其是悬疑类型片创作的中国电影人,也势必会在与陈思诚的市场争夺中,有着对其经验与教训的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