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王
2021-11-13李永生
◇文/ 李永生
猫王不是猫,是涞阳一个卖鼠药的老头。
那时候,猫王六十多岁,家住涞阳城西二十里地的一个丘陵小村,一张圆圆的皱巴巴的大饼脸,细眼眯缝,长得有些随猫。猫王整天笑呵呵的,推车串村卖鼠药,逢涞阳城大集,便到县城角儿大街摆摊。
猫王不管走到哪里,都很热闹,屁股后边总跟着一群蹦蹦跳跳拖着鼻涕的孩子。人们喊:“猫王来了!”有人打招呼:“老猫来了?”老头呵呵笑着嗯嗯应着。猫王怎么那么招人?一是他装束古怪。头戴一顶猫头帽子,那帽子花花绿绿,猫眼猫嘴猫耳猫鼻子猫胡须画得栩栩如生,一张圆脸被帽子包裹起来显得十分滑稽。外罩一件画着黑斑纹的大黄罩衣,衣服后边还耷拉着一条软塌塌的大尾巴,还真的像一只古里古怪的大花猫。孩子们嘻嘻哈哈跑到他身后抓尾巴,猫王就故意和孩子们逗,玩转圈圈。二是他推的小车好看。猫王推一辆独轱辘小车,车上是只漆得五颜六色的倒凹字形木箱,木箱上几溜小抽屉,如同药店的药柜,上面还画了一幅老鼠嫁女图,一群老鼠抬着八抬大轿,一群老鼠高扬着卷曲的细尾巴排着整齐的队伍吹打各种乐器。车辕上绑着根竹子做的旗杆,上面飘荡的除了花花绿绿的旗子,竟还有两张风干的黄鼠狼皮子。猫王推起车子走动,就如同一座五颜六色的小房子移动过来。猫王还被人喜欢的又一个理由是他会说数来宝。“爬锅台上案板,踢烂盘子蹬烂碗;老鼠精老鼠能,不要梯子会上棚;喂个猪,喂个羊,总比养个老鼠强;吃了咱的老鼠药,先麻嘴,再麻腿,鼻孔眼里冒血水,大的吃了蹦三蹦,小的吃了就没命。”那时候,人们到涞阳城赶集,许多人就是特意带着孩子来看猫王的。
当然,猫王这样装扮自己最终目的是吸引人买他的鼠药。猫王的鼠药很灵,货真价实,老鼠吃了死光光。鼠药治鼠,猫也治鼠,猫和药都是对付老鼠的,在他这儿,猫也是药,药也是猫,这或许也是大家叫他“猫王”的一个原因。猫王的鼠药,用草纸包成小包,装在他的小抽屉里,三个小钱两包药,猫王从小抽屉里拿出药包,还要把包重新打开,用一根细细的牙签在一个小瓶子里一蘸,把牙签抽出来在细细的药末上弹两下,鼻子凑上来一闻,朝主家一笑说:“玉皇大帝下圣旨,老鼠马上要成仙,小磨香油喝二两,不白世间转一圈。”猫王每天都能卖出不少鼠药,虽说挣的都是小钱,但积少成多,猫王日子过得不赖。
不过,有一天,猫王遇到了麻烦。
那天,本来心情不错的猫王又来县城赶大集。不一会儿,见一个中年汉子吵吵嚷嚷朝这边赶过来。汉子撸胳膊挽袖子,到了猫王跟前先朝小车踹一脚,然后抓住猫王的脖领子,一个劲儿喊叫着让猫王偿命。
猫王蒙了,拱手问:“小哥,我怎的得罪了你?”许多人围过来劝阻。汉子虽然被人拉开,但仍吹胡子瞪眼,一个劲儿要猫王偿命。猫王仍是一头雾水。周围人不停地劝,汉子这才降了些火气,磕磕巴巴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这汉子的媳妇和他闹别扭,一时想不开,买了猫王的耗子药喝了,死了。
猫王叫屈:“鼠药药老鼠,她又不是不知,是她自己寻死,与我何干?”众人一听,都为猫王叫屈。但汉子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容不得讲理,非要拉猫王到县衙说理。猫王自知占理,就要随他见官,但好心人却劝:“现在是打官司的世道吗?任凭你再有理,不让你破半个家业脱三层皮,你能赢?不如破费一些,息事宁人。”
猫王觉得有理,托出个中人与那汉子商议,最后答应回家取十两银子给他,汉子才罢休。
猫王一朝被蛇咬,有了教训。自此再有买鼠药的女子,必先察言观色,若是愁眉不展或神情恍惚的,一律不卖,后来干脆不卖给任何女人。这样一来,他的顾客就减了不少,生意大不如前!
那阵子,猫王很苦恼。
过了些日子,猫王心情刚有好转,忽然一个消息像冬天的小北风一样飕飕钻进了他的耳朵——知县夫人也吃了猫王的鼠药。
猫王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依稀记得前两天确是有个衙役买过他的鼠药,那衙役还是距他家三里地的同乡。衙役因为和他熟,还开玩笑说衙门里的老鼠胆子大,都跳到县大老爷的床上啃被褥去了。猫王还记得因为是衙门用,就没敢收钱,几包鼠药白送了。
猫王揉了揉麻软的双腿,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子,推着车回了家。
一连几天,猫王躲在家里胆战心惊,老妻试探着出主意说:“虽说吃了耗子药,但到底死没死还没弄清,不如托人打探一下。”猫王泪眼望着老妻,说:“如果没死,咱多出些银子,或许县大老爷会饶了咱们。”
猫王就拎了包点心去找那个买他药的同乡衙役。那衙役告诉他,由于抢救及时,夫人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可是变得傻乎乎的,大概是烧坏了脑袋。猫王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百两银子掏出来,托他转交知县,又单拿出二两给衙役吃茶。然后心里七上八下地在家等消息。
第二天,衙役把银子退回来了。
还没等衙役说话,猫王哭了,说:“知道县太爷嫌少。”就又给衙役加了五十两,给他的茶钱也加了二两。衙役接过银子,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再试试。”
转天又给退回来了,猫王这下更是六神无主。
猫王答应继续凑银子,让衙役回家等消息。衙役走后,猫王越想越怕,他不知道县太爷胃口到底有多大,但他也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一着急,吃了自家鼠药自尽了。
其实这个刚到涞阳上任没多久的知县除了好色,也不是有多坏。他因为讨小妾惹得夫人喝了鼠药,多亏丫鬟机灵及时打翻了药碗,夫人只是喝进去一小口,一碗咸菜汤灌下去,就全吐了出来。当衙役拿着一百两银子来的时候,知县说了句:“与人家何干,退回。”
衙役也不是有多坏,那一百五十两银子他一两也不敢动,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猫王多给他加几回茶钱罢了。
没有猫王的日子,涞阳大街显得冷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