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新房

□ 杨汉光

秋颖刚躺到床上，在扶贫办工作的表弟就打电话来，大声说：“颖姐，你的贫困户出事了。”

秋颖心尖上一紧，着急地问：“哪一户？出什么事？”

表弟说：“我陪检查组暗访老乡家园，发现你帮扶的江永水，不但没有搬过来住，还把房子卖掉了。”

秋颖像被毒蜂蜇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披上衣服就跑。

老乡家园是新建的小区，专门安置异地搬迁的贫困户。有些贫困户为了方便种田，继续住在老家的危房里，不肯搬到老乡家园的新房来。帮扶人只好一次又一次去劝说，检查组则经常到老乡家园来明查暗访。

秋颖已经说服江永水，亲眼看见他带着老婆和父母住进了新家，才几天时间，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秋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老乡家园，乘电梯上到江永水的家。屋里有很多人，表弟和检查组正在询问一个中年男子。这个中年男人不是江永水，秋颖看遍每个房间，都不见江家人的踪影。

秋颖立刻打电话给江永水，茶几上的一部手机却响起来。

秋颖皱起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地说：“老江把房子卖给我后，他说这阵子风声紧，就把手机借给我，以便我冒充他，应对你们的询问。”

表弟告诉秋颖，这个男人叫黄太文，和江永水私下签了一份合同，用三十万元买了这套房子。

检查组组长是何副县长，他沉下脸，十分严厉地批评秋颖：“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你这个帮扶人竟然一无所知。限你三天内，必须让江永水一家重新搬回这里居住。”

秋颖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夜下乡，直奔江永水的老家。在月光下都能看出，江家的老房子快要倒塌了，有一面墙壁已经倾斜，用两根木头支撑着。

看见秋颖夜晚来访，江永水和家人惊讶不已。秋颖劈面问：“江叔，你为什么要把新房卖掉？”

江永水叹一口气说：“唉，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为了儿子。”

江永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江波，大学毕业两年多了，在深圳工作。小儿子叫江涛，今年刚考上大学。

江波在深圳买房子，首付要七十多万元，他使劲浑身解数，只凑到四十万元。江永水这些年送儿子读书，赡养多病的父母，几乎没有积蓄。为了帮大儿子一把，他只好悄悄把老乡家园的房子卖给黄太文，因为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所以价值四十多万元的房子，只卖了三十万元。

秋颖说：“你这买卖把我害惨了。江叔，你们一家人，明天必须回到老乡家园去住。”

江永水为难地说：“可那三十万元已经给了我大儿子，就算我想回老乡家园，也回不去了。”

秋颖存有江波的手机号码，她当即打电话给江波，叫他连夜把那三十万元打回来，还给黄太文。

江波说：“我拿去买房了。”

秋颖心想，这回麻烦了，嘴上却更加坚定地说：“买了房也要退掉，最迟明天，你必须把三十万元一分不少地打回来。”

一连三天，江波都没有把钱打回来。

秋颖不断打电话催江波还钱，每一次江波都说正在办理，可就是不见那三十万元的踪影。

不还钱，黄太文就理直气壮地住在老乡家园，谁劝都不走。

几天后，何副县长得知江永水一家还没住进新房，就把秋颖叫到办公室，拍桌子瞪眼睛，骂到秋颖放声大哭。下个星期，自治区督察组要来检查贫困户异地搬迁情况，如果发现江永水把房卖了，后果不堪设想，连县长、县委书记都难逃干系。

秋颖决定到深圳去找江波。

秋颖对深圳非常熟悉，大学毕业后，她曾在深圳住过两年。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深圳过有房子的生活。在深圳买房比登天还难，一般的房子，每平方米都要五六万元。秋颖和男朋友的工资合起来才一万多元，除了基本开销外，每月只剩五六千元，一年才能买一平方米的房。如果买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最少要一百年。为买房的事，秋颖经常和男朋友争吵，最后分了手。

不久，秋颖又找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人叫李铁贵，乍一听还以为是李铁拐。李铁贵走路确实一瘸一拐的，虽然腿脚有毛病，但他有一套大房子。为了实现在深圳有房的梦想，秋颖决定嫁给李铁贵。

李铁贵却只谈恋爱，不谈结婚，秋颖每次提到结婚，他都说：“不急。”

后来，秋颖发现，李铁贵同时跟三个女孩谈恋爱。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家伙，凭借一套房子，玩过不知多少女人。

秋颖的心碎了，梦也碎了。

她回到老家，考进单位，不但加入扶贫的队伍，还成了一名驻村工作队员。

秋颖在深圳南山区的一间小屋里，找到了江波，还在门外，就听到他跟女朋友在里面吵架。

江波春节回家的时候，和秋颖见过面，算是熟人了。他的女朋友叫柳红玉，即使正在生气，也楚楚动人，不生气时，应该更漂亮。

秋颖问：“你们刚才吵什么？”

江波说：“还不是为那三十万元。”

“那三十万元不还回来，后果非常严重。”秋颖沉下脸，故意把话讲得很重。“贫困户把异地搬迁的房子卖掉，这是捅穿天的大事。上到县委书记，下到村干部，最少会有几十个人被处分。我是你们家的帮扶人，自然会挨最重的处分，估计连饭碗都保不住了。”

江波连连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柳红玉则一言不发，坐了一会儿，干脆告辞走了。

柳红玉走后，江波才说，那三十万元在柳红玉的手里，她是不可能还回来的，除非江波跟她分手。

秋颖想了想，郑重地说：“分手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呀。”

江波眼里闪动着泪光，声音哽咽地说：“我和红玉整整相爱六年了，我不愿意失去她啊！她做梦都想在深圳拥有一套房子，我要帮她实现梦想，哪怕买一套四十平方米的也好。”

秋颖软硬兼施，磨了半天，也无法说服江波。她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从包里拿出一扎香，双手递给江波。江波伸出双手接过香，满脸疑惑地问：“你给我一扎香干什么？”

秋颖郑重地说：“这三十万元不还回来，你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就不能住进老乡家园那套新房，而你家的旧房子，你也知道，公鸡打鸣都有可能震塌。这扎香是我来深圳前，特意去永安寺买的。请你每天烧三支香，对着老家的方向拜三拜，求神灵保佑你家的危房不要倒塌；即使倒塌，也不要压死人；就算压死人，千万不要压死放假回家的弟弟。”

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秋颖就流下了眼泪。

江波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抹一把眼泪说：“秋颖姐，求你别说了，让我好好想一想。”

江波还在犹豫不决，何副县长就打电话催秋颖快点回去。县里要召开会议，专门研究江永水卖房的事，作为帮扶人，秋颖必须参加。

秋颖回到老家没多久，会议就开始了。何副县长让秋颖介绍江永水卖房的详细情况，请大家想想解决的办法。大家一齐望着秋颖，都不出声。

从深圳回来的路上，秋颖就想好了办法，她胸有成竹地说：“我打算借钱把那套房赎回来，先让江永水一家搬进去住，以后再想办法叫江波把三十万元还给我。”

大家都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何副县长问：“张秋颖，你要借多少钱？”

秋颖说：“我已经有十万元，还要借二十万元。”

平日一脸冷漠的何副县长，竟有一副热心肠，他很认真地说：“我借五万元给张秋颖，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也借点吧。”

看在何副县长的面上，参加会议的十几个人，你五千元，我一万元，他两万元，很快就筹够二十万元了。

秋颖激动地说：“谢谢何副县长！谢谢各位！”

大家忙着用手机转账给秋颖，秋颖却忽然说：“各位不用借钱给我了，江波刚刚打了三十万元过来。”

大家像捡到金元宝一样，立刻欢呼起来。

秋颖当天就把三十万元交给黄太文，赎回新房，让江永水一家搬了进去。

两天后，江波也回来了。他专门来拜访秋颖，感谢她对江家的帮助。

秋颖问：“你是不是跟红玉分手了？”

江波说：“是红玉跟我分手。她选择房子，抛弃了爱情，跟一个在深圳有房子的男人走了。我们相爱了六年，整整六年啊！”

说到伤心时，江波流下了眼泪。秋颖递给他一张纸巾，江波接过纸巾，拭了拭眼睛，接着说：“最让我难受的是，红玉找的那个男人又老又丑，四十出头了，腿还有点瘸，走路一瘸一拐的。”

秋颖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问：“那个男人是不是叫李铁贵？”

江波点头说：“对。你认识他？”

秋颖咬牙说：“何止认识！那家伙是个渣男，骗过很多女人，我也被骗过。李铁贵不会跟红玉结婚的，他只是玩玩而已。”

江波说：“不，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我就是看见他们的结婚证后，才心灰意冷回老家的。”

秋颖握住江波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不要灰心，回老家挺好的，跟我一起去扶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