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花
2021-11-13赵勇
赵 勇
小花是我远房姑姑家的女儿。当年我在镇上读初中，就住在她家里。
小花小我五岁，那时候才八九岁，忽闪着大眼睛，老是哥哥长哥哥短地缠着我，让我给她讲故事。有时候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认为我故意不给她讲，把小嘴撅得高高的。
初中毕业后，我就搬到了县城，见面的机会少了。小花越长越漂亮，几年后成大姑娘了，偶尔见到我，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而有些羞羞答答了，我想是她到了青春期，长大了的缘故。
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小花失踪了。我感到很震惊，马上赶到小花家。
进了门，发现小花妈妈正坐在凳子上抹眼泪。一看见我，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颤抖着说：“勇，你小花妹妹找不到了。”说完，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我看到小花妈妈流泪，也心如刀割。
我忙问小花是怎么失踪的，小花爸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原来，小花的舅舅在省城。每年暑假，小花就到她舅舅家住几天。那天，小花说到一个老乡家去玩，可是等到深夜还没回来。小花的舅舅就到老乡家去问，那个老乡说已经回家了。小花的舅舅感到大事不妙，赶紧安排亲戚朋友找，结果找了一夜没找到，第二天还没找到。小花的舅舅只好通知了小花爸妈，又到派出所报了案。小花爸妈到了省城后，连着找了十几天也没有找到，警方也一直没有线索，在省城住也不是办法，就回家了。
我尽力地安慰两位老人，临走时掏给他俩二百块钱。他俩说啥也不收。我说：“姑姑，姑父，你们必须收下，多少是我的心意。我从前念书的时候，生活困难，在您家吃住，您也没收过钱，小花找不到了，以后就把我当成您的儿子。”
两年后，省城公安打掉了一个黑社会团伙，解救了几个女孩，有一个女孩和小花有些相似，就通知家属去辨认一下。
小花妈给我打了电话。我就陪他俩一块去了省城。
在省公安局，一个警察领过来一个女孩。只见那个女孩蓬头垢面、浑身是伤，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我叫了声“小花”，她竟无一点反应，还是“妈妈，妈妈”地叫。我仔细打量一下，发现这个人和小花有点相似，但不完全像。我想也许几年没见，再加上受那些人的摧残，容貌有些改变，认不出来了。可是，小花妈妈一看见那个女孩，就认定是她女儿。她上去把女孩搂在怀里，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那个女孩还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小花傻了？谁也不认识了？我虽然有些失望，但人毕竟找到了，慢慢地调养，也许就能恢复了。
回到老家，在小花妈妈的细心照料下，小花身上的伤也好多了，还能吃点东西，但还是神志不清，经常胡言乱语。好多人都说这不是小花，但小花的妈妈坚持说是，就这样过了半年。
有一天，省城区公安局带来几个人。那几个人见到女孩后确认是她家丢失的女儿。小花妈妈说啥都不让领走。最后经过DNA 鉴定，确定这不是小花。女孩被人家领走了。小花妈妈的精神崩溃了，成了疯子。过了半年，小花爸爸积劳成疾，也得病去世了。小花妈妈彻底没了依靠。亲戚邻居都可怜她，给送吃的穿的，我有时间也看看她，给她些钱。她这才勉强地活下来。
从此以后，人们发现，小花的妈妈几乎每到晚上就到村头傻傻地等着小花，呼唤着小花的名字。就这样十年过去了……
有一天，终于传来消息，说小花真的回来了。我简直有些不相信，就赶到小花家。
透过人群，我终于看到了小花——那个几十年前活泼可爱的小妹妹。脸上虽然爬满了皱纹，脸被晒得黑黑的，但从那双透明的眼睛就能够断定她真是小花。我大声地叫了声“小花”。
顿时，整个屋子寂静了下来，屋里的人都把眼光转向了我。
小花也发现了我。她怔怔地看着我，仔细端详着，终于认出我了。“勇哥！”她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也紧紧地抓住小花的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沉默了好久，她好像才缓过神来，忙指着一个男人对我说：“这是我男人辛巴。”又向那个男人介绍道：“这是我勇哥。”
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个子不高，满脸的皱纹，脸黑黑的，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走路也颠得很厉害。就这样一个人，小花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真不知道小花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时，又过来两个孩子，小花让两个孩子叫“舅舅”。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也没叫，转身跑到小花身边，紧紧地依偎在小花身旁。小花跟我解释道，山里的孩子，见的世面少，怕见生人。
我问小花，姑姑在哪里？她说在里屋。我忙进里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睡得那么安详。
天黑了，邻居们陆续离开了。我也要回家。小花拦住我，让我吃了饭再走。我猜想她有很多话要说，就答应了。
吃过饭，我想问小花一些事情，就让辛巴领着孩子出去一会儿。辛巴瞪着我，好像不太情愿。小花就对辛巴说：“勇哥是我哥，有啥不放心的？”辛巴这才离开。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没啥顾虑了。我就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不和家里联系？你知道家里为了找你多难吗？”
我这一问，小花“哇”的一声哭了。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那年，小花到省城一个老乡家玩。天黑了，打算回到舅舅家去。谁知过来几个彪形大汉，说她偷了钱，不由分说地把她架到车上，蒙住眼，嘴里塞上布，开到郊外的一个地方把她强暴了。几个人威胁她说，她已不是处女了，也别想回家了，要想活命只有乖乖地跟着他们。她当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任其宰割。那几个人把她玩腻了后，就卖给人贩子。人贩子把她拐到偏远的山区，找到辛巴。辛巴是个瘸子，比她大十几岁，卖给他。辛巴好不容易花钱讨上媳妇，怕跑了，就一直把她锁在家里，出门也让人跟着，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有一年，公安局有一次大的打拐行动，有人举报，当地警察找到他家，给辛巴讲了政策，说辛巴已经违法。问小花有啥要求，要不要回家，小花说孩子这么大了，也不想离婚，只想回家一趟。最后辛巴也同意了，才和她一起回到家。
听了小花的诉说，我才知道小花的遭遇竟是这般凄惨，不禁流下了眼泪。
小花说：“哥，你也别难过了，只怪我的命不好，连累了爸爸妈妈。”说完，她也哭了起来。
我又劝她。问道：“还打算回去吗？”
“我本答应他要回去的。可现在妈妈这样，我怎么回去？回去了后妈妈又怎么办？”
说完又哭了起来。
我说：“既然你不想回去，我替你想办法，我找他说去。”说完，我就开门出去。
刚把门打开，发现辛巴有些慌张，知道他在偷听。就对辛巴说：“咱俩出去聊会儿去。”那个男人有些犹豫，我就对他说：“已经和小花说好了，怕什么，又吃不了你。”那个男人这才出来。
到了村口的池塘边，我找了个地方坐下，也示意他一块坐下。他不愿靠近我，就在两米的地方找块砖头坐下。
我问他：“我姑家里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现在老人有病，不能自理，小花必须留在家里，不能回去了。” 辛巴一听说不让小花回去了，眼睛一瞪，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嚷道：“不回去不行，她答应我的！她不回去俺也没法和俺爹俺娘交代。”
“你先坐下。”我对他吼道。
他看了看我，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我对他说：“你还知道跟你爹你娘交代？小花被你关了那么多年，害得她家破人亡，谁又和小花爹娘交代？不是吓唬你，你就是罪人！现在法律不允许拐卖人口，买和卖一样有罪。现在不是在你的地盘上，你说怎样就怎样。现在是在小花家，家里有这么多亲戚和邻居，你认为你能把小花带走吗？”
辛巴低着头不敢说话了。我接着说：“现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是你留在这里和小花一起照顾小花妈，等小花妈好了后，你们愿意回你家就回你家，不愿回你家就在这里。第二条路是你自己回去，让小花和孩子留在这里，你以后啥时候想小花和孩子就回来看看。”
“小花留下就留下吧，我不能留在这里。”辛巴沉思了好长时间才说，“俺爹娘岁数大了，也需要人照顾，俺也要把娃带走。”
“孩子的事你和小花再商量商量。”
“好。”辛巴点了点头。
回到家，经过和小花协商，老大和辛巴回山区，小的和小花留在这里。
把事情都安排妥了，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我可以放心回家了。
小花出门送我，握着我的手说：“谢谢哥，要没有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听邻居们说您以前为了我家的事操了不少心，我也不知道怎样报答您。”
我赶忙对小花说：“妹，就不要客气了。妹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哥心里替你难受。以后有什么事和哥说，哥一定会帮助你的。”
“谢谢哥了。”小花含着眼泪说。
离开小花家，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今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才知道是十五了。月圆象征着团圆，小花一家终于如愿以偿了。
路上，晚风拂面，一阵清凉，我的心也随着晚风一起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