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鑫文学创作综论
2021-11-12沈世豪
沈世豪
一
曾纪鑫先生是文学创作的多面手,长篇小说、戏剧皆有大作问世,且深得同行的美誉,但他最受文坛和读者欢迎的还是历史文化散文。这种体裁,先有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后有易中天的《品三国》,皆轰动一时、洛阳纸贵。可贵的是,曾纪鑫并没有走他们的老路,而是另辟蹊径。人们常说,“创意就是震撼”,曾先生的诀窍就是以独特的创意,如强劲的阳光和浩荡的春风,裂石穿云,颠覆历史的旧穴,书写叩响学者、专家尤其是读者心弦的新篇。
曾纪鑫有两部厚重的作品:一是《历史的刀锋》,选择了11个影响中国古代历史进程的人物:周文王、吕不韦、秦始皇、刘邦、董仲舒、曹操、拓跋宏、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吴三桂;二是《千古大变局》,选择了影响近代中国历史进程的重量级人物:洪秀全、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严复、慈禧、康有为、孙中山、袁世凯、宋教仁等,同样是11人。这两本书,贯穿起中国从古代到近代的数千年历史,其波澜壮阔乃至波诡云谲,尽收眼底。
沉睡的历史被写活了,唤醒了!
请先看他笔下的洪秀全。一般来说,人们只是从表面认识洪秀全是太平天国的天王,如果从流行的阶级论观点进行分析,他属于农民起义的领袖,是旧社会的造反者。实际上,他有接受新思想、新思潮的一面,同时又没有跳出时代的局限,具有顽固守旧、恪守封建等级制度的一面,是个矛盾的人物。和历代农民起义领袖不同的是,他创立了“拜上帝教”,并以此聚集信众、组织队伍。作者用今天的观点进行分析,“拜上帝教”实际是一个接近邪教的怪胎,通过这面镜子和焦点,读者不仅可以认识一个在矛盾旋涡中呼风唤雨又苦苦挣扎的真实的洪秀全,还能够进一步认识到,洪秀全所领导的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的失败,根本原因是没有一个正确思想的指导,近代社会根本无法完成社会变革的历史任务。
再看他笔下的林则徐,国人谁不认识这位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中华第一人呢?他最大的功绩是禁烟、烧鸦片,是中外为之肃然起敬的禁毒英雄。而紀鑫先生所倾尽笔力的,不仅是写人们熟知的事件,而且写林则徐对西方认识所经历的相对艰难而痛苦的思想历程:由“通时务”到“通夷务”,从严禁鸦片过渡到奖励通商,最后发展为“师夷长技以制夷”,尔后成为“洋务运动”的理论支柱。历史选择了林则徐,也成全了林则徐。我最欣赏曾纪鑫此文的结尾,他几乎是以燃烧的激情宣言:
林则徐之前的中国古代历史,往往是时势造就英雄,哪怕最令人神往的三国时代,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如诸葛亮、曹操、关羽、周瑜、刘备等,也为时势所造。而林则徐却不是这样,是他造就了新的时势,开启了新的时代——由他查禁鸦片而引发的鸦片战争成为中国近代史的起点,迎来了一个屈辱与奋发并存的艰难而痛苦的转型时代。
高屋建瓴,雄视风云变幻;笔墨酣畅,指点人物春秋。从对这两个人物别具一格的书写中,读者可以强烈地感受到,有一种如滚滚滔滔的思想力量在文中呼啸前行,这就是思想的穿透力,也就是学界所言的思辨力,它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剖析历史尤其是剖析历史人物的利器。借人物写历史的创作路数并不新鲜,关键是怎么写。
曾纪鑫是学历史的,若论对历史典籍上的重量级人物的深入了解,有着独特的优势,但他并不满足于此,更不愿意在故纸堆中“讨饭”吃,而是站在今天的视角,以强烈的思想穿透力,对历史人物进行前所未有的新的定位。这是一项艰巨而需要耐心的探索,对典籍、典故包括民间传说、轶事的研究、考察,还有他特别注意对实地的深入观察、调查研究,力求精准地还原这些一身风尘人物的真正面貌,把活生生的历史人物重现在人们面前。曾纪鑫笔下的历史人物总是那么鲜活,那么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仿佛就站在读者面前,甚至可以和他们进行对话,最主要的奥秘就在于此。
思想是什么?不是现成的理论、结论,更不是教条,而是基于历史和现实的深厚基础,作家独特的感悟、认识,尤其是新的发现!正如《国际歌》中所唱的“让思想冲破牢笼”,难矣!
二
这种颇有某种神奇作用的思想穿透力来自何处?
一个人思想的形成,和他的经历以及所处的时代有着密切的关系。沿着他的人生轨迹,或许可以寻觅到他思想发展、成熟的历程。
曾纪鑫是湖北省公安县人,1990年毕业于湖北师范大学历史系。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农民,家住在农村。在上大学之前,曾经当过农民,躬耕于质朴的土地,饱尝过艰辛和劳碌。后来,当过教师、教育行政干部,濡染学界的书卷之气。大学毕业后,凭着深厚的学识和不俗的创作才华,曾先后担任湖北省黄石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武汉市艺术创作中心及湖北省艺术研究所专业作家、编剧。他是一步步踏踏实实从社会的底层走过来而进入文学殿堂的,丰富的社会阅历,为他的思想成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他成长并走向成熟的时期,正逢我国改革开放的火红年代,思想解放的浩荡春风,给他插上腾飞的双翅,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是不拘一格锐意创新。读曾先生的作品,尤其是他的文化历史散文,让读者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其思辨力量如浪遏飞舟激流勇进,这是和时代合拍的。他独特的思维方式,烙印着鲜明的时代色彩。
思想是人生和时代的产物,曾纪鑫同样如此。
可贵的是,他并非是仅仅局限于社会的客观影响,他喜欢用“阅历”两个字来解读他的人生经历和创作的关系。
阅历是什么?从文学的角度看,阅历就是作家的生活积累。正因为如此,他熟悉农村、农民,从农村进入城市以后,进而熟悉社会上的各行各业。比如1991年,他曾在黄石市大冶钢厂一轧分厂初轧车间体验生活一年,弥补了对工人不了解的“短板”。而工作的性质,又使他熟悉艺术的各种门类包括戏剧创作。文学当然是需要才气的,一位知名的学者说得很透辟:学术靠勤奋,创作靠天分。才气即是天分。实际上,文学创作仅仅依靠天分是远远不够的,人们见过不少在文坛上如昙花一现的人物,究其原因,生活功底的不足,是其重要的原因之一。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一论断并没有过时。对此,人们以前往往把这一论断理解偏了,把阅历局限在单纯提供创作材料的范围内,其实,更为重要的是人生阅历对一个作家气质、情怀尤其是思维方式形成方面所产生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从这个角度来看,曾纪鑫就像一棵深深扎根在厚实土壤中的一棵树,本固而后枝荣。当一个作家真正把其特殊的人生阅历,锻造为思想、思维之箭,用于射穿目标的时候,其阅历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人们可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社会现象,有不少人阅历可谓丰富极了,说起来可以滔滔不绝,如江河奔流不息,但却成不了作家。现实告诉我们,一个成功且能够持续创作生命的作家,除了阅历之外,还需要阅读。杜甫诗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是被无数实践证明了的真理。曾纪鑫酷爱读书。如果有机会走进他的家,你就可以发现,他的家藏书之多、之全、之丰富,令人惊叹不已。他家房间的四壁,几乎全被书架占满了。他的藏书原有3万册之多,2019年8月,一位厦门同安区文友筹建农家书屋,他便“支援”了3000多本。阅读不仅能够陶冶情操,腹有诗书气自华,对于作家特别是像他这样擅长写历史文化散文的作家来说,阅读并掌握有关的历史材料,是极为重要的基础性工作。他曾经坦言,他写一篇2万多字的历史文化散文,往往需要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字的参考资料,然后加以提炼。历史远去,必须从材料、史料及古人留下的书籍中苦苦寻觅,而且进行反复的比较,辨别真伪,在泥沙俱下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如淘金一样,发现闪烁着异彩的金子。这是一项必须耐得住寂寞、超越常人毅力的艰苦劳作。曾纪鑫的不同寻常之处,让人钦佩。
因此,阅读不仅可以如金钥匙一样开启烟尘迷离的历史殿堂,发现真相,发现真理,发现其中动人的妙处,更为重要的还有一个神奇的作用——通过阅读,引发思考,浮想联翩,神游于古今中外的思想以及艺术浩渺而高远的蓝天,从而获得别出心裁的感受、感悟,如果幸运,甚至可以催生创作灵感,激情满怀地进入最佳创作状态。古人所说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也属这种情形。
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可以和托尔斯泰比肩的跨世纪作家,曾纪鑫这样讲述他阅读时的感受:
他影响我最深的是他的复调小说,我们过去的小说都是单线的,一个声音贯穿到底,就像中国古代的音乐,二胡就是二胡,笛子就是笛子,唢呐就是唢呐,而复调小说就像西方的交响乐,有主部、副部、对位、和声,搭配得很好。
中外小说,连同中外音乐,就这样通过阅读,非常自然而贴切地融为一体了。曾纪鑫的这种阅读方法,显然超越了一般读者欣赏的范畴,油然进入感悟创作思路的高度和领域了,不由得令人想起催生曾纪鑫思想成熟和升华的第三个值得研究的要素,那就是感悟。
感悟是寻觅新思想的阶梯,对于作家来说,通过阅读,从诸多历史现象的研究中获得感悟,是最为欣喜快意的事情。
曾纪鑫是不乏幽默的,史学界曾经对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人民创造历史有过激烈的争论,对此,睿智的曾纪鑫并没有简单地予以回答。在《历史的刀锋》一书的“内容简介”中,有一句貌似随意的引语:历史是喜欢同人们开玩笑的。这句似乎无意的话,却透露了曾纪鑫创作时手中那把犹如金钥匙般的秘密——玩笑。对此,列宁也曾经说:“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結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读完此书,读者蓦然回首,发现此书中所写的11个人物的经历和命运,实际上就是一个个跌宕起伏、情趣横溢的“玩笑”,这个“玩笑”开得可太大、太有意思了!有千军万马的对阵厮杀,也有森严宫殿里的阴谋暗算;有妃子宫娥的天姿国色,也有暴君佞臣的血雨腥风……风云变幻的历史舞台上,在一个个人们无法预料的“玩笑”中,上演一场场洋溢着强烈戏剧色彩的大戏。大开大合、诡异神奇,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就是感悟的无穷魅力。
至此,读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曾纪鑫荡漾在一部部作品中的思想穿透力的来龙去脉了——那是书之魂、文之魂也!
三
参观曾纪鑫的藏书,我惊奇地发现有几个突出的特点:一是种类繁杂,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各门类都有,尤以文史哲居多。二是丛书、全集、文集占了不少,如“汉译学术名著”“剑桥中国史”“走向未来”“大家精要”等丛书,全集、文集如全套《二十五史》《朱子全书》《曾国藩全集》《孙中山全集》《梁启超全集》《胡适全集》《陶行知全集》《卢梭全集》《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康德全集》《托尔斯泰文集》《海德格尔文集》《罗兰·巴尔特文集》等,林林总总,其中《鲁迅全集》就有两套(一套是《鲁迅大全集》)。还有相当完整的宗教著作,包括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他并不信教,读这些宗教著作有什么作用呢?原来,他是把宗教作为人类信仰、文化尤其是哲学来进行研读的。三是不仅藏书量大,且藏品十分丰富。曾纪鑫不论到哪里出差、旅游、采风,都要将当地的纪念品带回,一是收藏,二是睹物思情,往事历历在目,便于创作。他的足迹遍及全国及俄罗斯、埃及、印度、中东、日本、东南亚等地,带回的藏品可谓琳琅满目。2019年9月,山东著名书人、作家阿滢夫妇来厦参观他的书房,阿滢说这些年拜访了全国诸多书友,虽有藏书超过他的,但藏品之多无出其右。
曾纪鑫的历史文化散文,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往往会有令人惊异的发现。他来厦门之后,把福建视为第二故乡,出版了一部《永远的驿站》,写的都是福建人非常熟悉的人物:林语堂、瞿秋白、陈嘉庚、林则徐、严复、郑和、李贽、妈祖、朱熹等,还写了福建不少著名的人文名胜如四堡、土楼、崇武古城、古田会议纪念馆等。如实地说,这些几乎都是被文人墨客们写烂了的题材,但到曾纪鑫的笔下,却以全新的面目“粉墨登场”,令人眼界大开。他用的是什么诀窍呢?
崇武古城,一座饱经沧桑几乎成为废墟的石头城,遗落着戚继光在此地抗击倭寇的英雄事迹,绝大多数作家都是写这段历史和由此生发的感怀。曾纪鑫当然不会走这样的老路。文章开篇,他宕开一笔,写了两个细节:一个是在抗战时期的南京大屠杀,3000多个中国人被关进一间大货房,只有三个日本兵看守,房门大开,被关的人也没有捆绑,结果一个个吓得不敢动弹,最后只有一人侥幸逃跑,其他人全部被杀害。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第二个例子:据迟浩田将军回忆,七八个日本兵,端着四五条步枪,外加一挺机枪,举着膏药旗,居然把他的家乡山东招远数万百姓赶得鸡飞狗跳,到处“跑反”。从中,我们可以引发出什么呢?
国难当头,面对外敌入侵,在中华民族奋起抗争的同时,也有令人感到惆怅甚至愤慨的另一面:贪生怕死、卑怯不争、听天由命,也就是鲁迅先生为之深恶痛绝的民族劣根性。触摸中华民族的血脉,既有刚直不阿、不屈不挠、敢于为国家和民族赴汤蹈火的一面,也有不少病入膏肓的痼疾。于是,在曾纪鑫审视的目光中,如嶙峋骨架般坚毅耸立在岁月风雨中的崇武古城,就成为映照中华民族精神的一面镜子,成为揭示、鞭笞民族溃疡乃至恶习的触媒。超越物质或物化的层面,深入解剖思想和精神的内核,从而揭示历史深处隐秘的内涵,解读其中的文化密码及对今天的警示,是曾纪鑫的历史文化散文与一般作家的作品不同的地方。
这是曾纪鑫的创作思路之一,实际上,它表现的是一种深邃高远、贯通古今的境界。要达到如此境界,仅仅依靠史料是不够的,仅仅依靠文學也不够,它是一个综合体,需要文、史、哲三者有机融合。对此,曾纪鑫在论及如何寻找突破口创作历史文化散文的时候,说:
我觉得首先要有深厚的学术功底,一定要扎实,否则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有的人就是在文化散文出现之后跟风,但是粗制滥造,很快就“见光死”。写文化散文必须要有深厚的学术功底才行,可以表现在很多方面,譬如历史、哲学。学者散文的作家就是某一领域的专家。
创作和学术,本来是属于两个不同范畴,二者当然有某些联系,但有相对的独立性。在中文领域,不少具有深厚学术造诣的专家,擅长写学术论文,但并不会创作文学作品;而不少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并不精通论文。道理很简单,二者的思维路数不同:学术论文主要用抽象思维,核心是逻辑推理;文学创作主要用形象思维,关键是鲜活形象的塑造。而曾纪鑫的历史文化散文创作,把二者和谐而艺术地统一起来了。
文学、史学、哲学三门煌煌学问,巍峨地撑起曾纪鑫创作历史文化散文的广袤蓝天。多学科多领域的造诣,加上他善于把各个学科的研究成果,用散文的形式表现出来,厚积薄发,分量当然与众不同。
曾纪鑫是个做事特别认真之人,读书、研究如此,实地考察同样如此。他相信,历史总是会留下某些蛛丝马迹的,他写的都是远去的历史人物,在尽可能完整收集他们的史料等文字典籍之外,从不放过到遗留的现场去探访并进行深入研究的机会。他写过清朝理学名相李光地,李光地是福建安溪人,他看过李光地尚存的府邸,还要去寻找李光地的墓地。李的墓地在一座山上,开车送曾纪鑫去的司机绕了一个大圈,才确定其准确位置。小车沿着一条新修的山路往上艰难地爬行,不承想,经过几天前一场大雨的浸泡,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不仅有积水,而且泥泞不堪。行走过程中,路面突然下陷,司机紧急刹车,结果还是滑到悬崖边上,车上的人脸色全都吓白了……对此,曾纪鑫写道:“也许是历经喧嚣、倦于官场、看淡红尘的李光地,不愿他人打搅他的清静和安宁吧?”(《理学名相李光地》)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创作艰辛,创作历史文化散文尤为艰辛。对于其中的酸甜苦辣,曾纪鑫或许感受更深。
四
时代呼唤通才。文坛上有人专攻小说,有人专攻散文,有人专攻戏剧,还有人只写诗歌。曾纪鑫却是小说、散文、戏剧三者兼通的作家。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创作的历史文化散文便自成一格,别有一番动人的情韵。
曾纪鑫曾出版过一部长篇小说《风流的驼哥》。一个生理上有严重缺陷名叫李治国的驼哥,又穷又难看,只能靠剃头勉强维持生计,是个地位卑微令人同情的小人物。后来,因承包荒地而发迹,手中突然有了大把大把的金钱,驼哥一跃成为令人眼热的大款,居然办起了一家美容美发店,成为拥有七八个女人的风流汉。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让这个本性不乏善良的驼哥沦落为西门庆式令人厌恶的淫棍,最后,亲人点燃的一把大火,烧毁了驼哥的美容店,他重新回到应有的人生位置。
这部有点荒诞的小说,其构思手法是“错位”二字,驼哥奇特甚至有点出格的风流史,情感世界的错位,尤其是爱情世界的错位,使得情节跌宕起伏、情趣横溢,也让小说中众多人物在这个“错位”的舞台上得以尽情地表演。这种小说笔法,和前文所述的曾纪鑫用“玩笑”两个字作为解读历史人物的钥匙,是何等的相似!小说中的驼哥人生“错位”,演绎出一连串的喜剧、悲剧、荒诞剧,而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众多历史人物,因为种种原因,出现了“玩笑”式的“错位”,更是发人深思乃至扼腕长叹。
我很佩服曾纪鑫在戏剧创作上丰硕的成果和才能。在多种体裁中,最难写的是戏剧。戏剧关键是要有冲突,否则,无法让观众看下去。如何组织戏剧冲突,造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戏剧效果,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曾纪鑫创作的十多部话剧、戏曲都很好地做到了。
难能可贵的是,曾纪鑫巧妙地把戏剧创作的经验运用到历史文化散文的创作之中。
请看他的历史文化散文《英雄的出路与末路》,写的是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曾纪鑫没有老调重弹,写李自成带领百万农民起义军踏遍大半个中国气冲牛斗建立大顺朝的“闯王”伟业,而是紧紧抓住他“神秘消失”这个“扣”,犹如戏剧设置引人入胜的不断解“扣”的精彩过程,一步步地慢慢解开。这,就是曾纪鑫历史文化散文特别能够抓住读者的地方。
为了写好此文,曾纪鑫曾到与李自成殉难相关的湖北通山县九宫山、湖南石门县夹山寺等地考察。在九宫山,文中有一段精彩且传神的文字:
离山顶不远,还有一个幽深而隐秘的山洞,如果不是当地文友引路,一般游客实难发现。据说清军追杀不止,李自成只好藏身洞中。可巧的是,突然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将乌驳马的蹄印洗尽,将它踏过的青草复原。雨过天晴,一只硕大的蜘蛛又忙着在洞口结了一张大网。因此,当清军追踪而至时,却找不到李自成及战马的半丝痕迹,而刚刚结成的蛛网更是造成洞内无人的假象。
于是,李自成逃过一劫。
然而,他终未逃过最后覆没的命运!
由一连串细节组成的戏剧冲突,融化为一组诗意盎然却杀机四伏的镜头,在这里,李自成脱险的“戏味”是如此诱人。用得最好的是那个蜘蛛网,几乎让人伸手可触。里面是惊魂未定命悬一线的李自成,外面是穷凶极恶不知内情的清兵,摇摇晃晃的一层薄薄的蜘蛛网,居然成了可敌千军万马的屏障。历史的演义是何等丰富、曲折、离奇、厚重!这是戏剧的伟力,也是曾纪鑫“活学活用”将戏剧冲突用于历史文化散文的神来之笔!
一位老戏剧家曾对组织戏剧冲突连续说了三个字:细,细,细!在极具戏剧味的地方下大功夫,这也是曾纪鑫高人一着的地方。
小说、戏剧、散文各有自己的特点甚至某种模式,一旦把它们打通,“通感”出现,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艺术魅力。各门类的艺术有相通之处,文学的各种体裁同样也有相通之处,曾纪鑫的历史文化散文之所以能够引起如此之多学者、专家的重视,远在西北的甘肃张掖还为此成立曾纪鑫研究会,原因就在这里吧!
曾纪鑫正当壮年,他的创作已经走向成熟,他的历史文化散文很值得学界进一步研究和重视。开拓难,继续前进更难,祝愿曾纪鑫不负厚望,推出更多洋溢着创新和突破色彩的佳作。
责任编辑林东涵